《向我开炮》 第4章

家是四合院里很小的一间屋,日子太久了,瓦都破了,到处生着霉,光线太差,进屋就得开灯。

妈,我又送东西来了。

妈,我给你搬屋里啊。都放在老地方。

妈,这月工资。

炮子,这词只有我妈不会喊错。我妈说,炮子,钱和东西你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啊?我停下手里的忙活,愣住了。

我妈说,前几天你不是才让小捷给送的吗?

7

驮着东西我又上老猴家了,真折腾人啊。

在楼下停好车,我就拉开嗓子喊了起来:侯……东……捷!侯……东……捷!

这么多东西我要一人搬上四楼得跑多少趟啊。

嚎了一会儿,老猴家没动静,别的阳台上却冒出好几老位来,这个问:哎,废报纸收吗?那个问:小伙子,有你这么大晚上来这锵菜刀的吗?

最近的公共电话也隔着两条街口。这按说不给停车,我这犯难。我这人就是想到那走到那,按大家的话讲叫非常之没计划性。上别人家前从来不知道先打个电话什么的。都以为别人和我一样,平常两点一线下了班就在家蹲着。

绕着老猴家楼下的大树走了两圈,吸口气,我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小助跑,以时速40公里往公共电话那奔去。

才跑到一半我就身体后仰两脚急刹车,鞋底擦出一溜灿烂的火花。

老猴正迎面骑冲过来,差点就来了个天煞之火星撞地球。

单脚支地一手捏闸一手夹着烟的老猴看着我挺纳闷:胖子,这一头汗大晚上锻炼呢?从你那跑到我这片远了点吧?

少废话,你现在挺忙啊你。我边喘边说:上次叫你给我回一电话,等到现在也没音。

你什么时候叫我回了?

啊?就上回,你媳妇没和你说啊?

没。老猴没好气的:告你,那不是我媳妇。

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猴往后一歪头,我就叉腿跨坐在后座上,太矮,膝盖弯成90度脚还拖地面上。其实还没腿着舒服呢。

老猴前面晃晃悠悠地骑着:后来你也没来蹭我嘛,良心发现了?

不是,人第二天就把钱给我送回来了。我打电话也就是想告你一声。要说这世界上还真是善良的人多啊。

老猴奥了一声。然后就半天没言语。

过了会我想了想说:我说猴啊,你怎么不告我一声就给我妈送东西了呀。

你送我送还不一样。

那,那哪成啊,别说我现在问题解决了,就真困难让你送,算那出啊。

前面一阵沉默。

我接着说:再说你也不宽绰,你这不让我心里过不去吗你?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老猴忽然说,胖子,你记不记得小时侯我就老这么驮着你在胡同里乱窜。这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

是啊,是啊。我也挺感慨。

过了会,老猴也感慨了:你看那时候驮着你可真是身轻如燕啊,现在比驮了两煤气罐还打秤。

打开后备箱,老猴锁完车也过来了。

别愣着,动手啊。我说。

动手?怎么动?老猴有点木。

我懒的给你在这磨牙,手脚快当点,这好多速冻的,得放冰箱里不然都化了。

还放冰箱里?老猴狐疑地看着我忽然大声说:我说胖子,你这是碎了谁啊,几个大白口袋,还要放冰箱。

操!你丫给我小声点,瞎吵吵什么,小心给我把带箍的都招来。

我瞪着老猴:这是我给我妈置备的东西,本来都拉家去了,我妈说你前些日子才送过,她一缺牙老太太哪吃的了双份啊,这不又让我给你拉来了。

探了半边身子在后备箱里的老猴猛抬头,光一声就撞车盖上了。

(bsp;哎你倒是慢着点啊?撞哪了?我一手抬着车盖一手拉转他。

老猴捂着头看地面。光抽气不说话。

怎么拉?撞哪啦我看看。

老猴一把甩掉我的手,看了我一眼,拎起好几袋东西拔脚就上楼了。

嘿,你拿眼瞪我干吗,不就是撞头了吗?自己撞的还怪上我了。这小孩真凶。我嘟囔着拎着剩下的袋子盖好后车盖也跟上楼。

老猴摸黑开了门。

一进去,我就傻眼了。一片狼籍,到处都是翻出来的东西,就象遭过劫。

要说还是我反应迅速,当机立断,态度沉着:老猴,保护现场,赶快拨打110。老猴,夷,老猴你人呢?

我扭头四顾两条腿却象焊住了,站在一堆凌乱的衣物被子中,不敢迈动一步。我怕踩乱了脚印啊。

这呢。老猴在厨房翻箱倒柜。

哎呀,你怎么能乱动呢你,会破坏指纹的。我替他急死。

这位倒好,大踏步走到我跟前:想什么呢你。我自个的家我怎么不能乱动。打上礼拜就这样了,看不惯别看。他弯腰接过我手里的袋子又拱进厨房。

噢,我明白了。我拉着长音恍然大悟,跟到厨房门边:和嫂子在家玩大闹天宫呢。

老猴手脚麻利地把冰箱里的东西全拿出来,把我带来的冷冻食品吭哧吭哧全放进去。

掰了。他的声音在冷藏箱里闷声闷气地传出。

啊?又掰了。

冷藏箱里没动静。

我抓抓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属于别人自个的事,再好的哥们也不便发表意见。憋了半天,街道妇联兼职干事居委会业余大妈的本性再度发作,不咸不淡两不得罪的套话不听使唤地往外冒:哎呀,你看你谈一个掰一个这多不好啊,知道的说你精致但求一旦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狗熊脾气没长性整个一非恒定气压呢。你为什么呀你?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能伏个软。。。。。。。

老猴干活间中探出头来,打断我:我这有人了。他指着心口。

啊?又有了?

他又钻了进去,低低地传出一声:早有了。

8

这个夜晚有点凉。

风从降到一半的车窗里吹进来,很快,原来汗哒哒粘在身上的衬衣就和身体有了间隙,给吹得一会象面鼓一会象片帆。

我肝火仍然很旺。

没法不生气。上人家被撵出来扒着防盗门一通猛摇象犯人似的喊着你让我进去你让我进去,搁谁谁火大。

好你个侯东捷,有种你丫一辈子别跟我玩!

打小一吵架,这小子就对整条胡同的小孩发话:告你们从今起谁和王胖子玩谁叛徒。所以,撞马就我一人左手拉右裤脚,拐起膝盖所向无敌。那是,逮谁谁跑。我这没劲,一问都说:老猴说谁都不许跟你玩,我滋要是被你撞上我就是一叛徒。难怪都撒丫子,老猴当时是胡同天王啊。我就每次都冲到老猴面前发狠,台词手势都一样,就是左手掐腰伸右手出食指作恶狠狠的茶壶状:有种你丫一辈子别跟我玩!

这种局面一直到新一代胡同串子的孩子王出来才结束。但那时候我们早大了,早就改玩别的了。就这句狠话流传了下来,成了我每次拿他没辙时唯一能放的马后炮。

但今天,今天老猴可真他妈邪行。

不就是我把他送到我妈那的钱原封不动地给他拿了回来吗?这也值当他勃然变色。

两大老爷们为了几个钱推来搡去,难看不难看。

我知道他好心帮忙,可我难关一过过来还人情的时候,按常理不是应该演一出好借好还的戏码吗?就要送客也该端个茶什么的,怎么到他这给我改扫地出门了。

不,扫地出门都是客气的。这小子是直接拿脚把我给踹出去的。

想起来我这气,主要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这还得了?

当时我整个人抠在防盗门上气急败坏的造型象一只刚被关进笼子里的猩猩,使劲砸门。一边吼:侯东捷,你敢踹我出来,我就敢再踹门进去。

老猴在里面冷笑:你踹下试试看,不怕老实告诉你,我就专为你装的防盗门。

我当然试过了,防盗门不锈钢栅栏之间刚够伸手,不够伸腿。不然我还砸门?哪有这么客气的。

你让我进去你让我进去!

我抓着不锈钢杆子把整扇门晃的钪哩钪啷乱响。足晃了10来分钟。

叭,门开了。不过不是老猴家,是对门。

我一扭脸。探身出来一老头,鼻梁上挂着老花镜,脖子拧着,眼睛从眼镜上面研究性地看着我说:呦,又换了一个,上个礼拜在这晃门的不是你。你们公司可真够敬业的,大晚上的还在这检测防盗门质量。

恩,那什么。。。。对!没错。我说:您可瞅准了,我们这个牌子的在同类型产品中最结实了。您看我这样踹(我前踢,门桄榔一声)再这样踹(我侧踢,又是桄榔一声)哪怕是这样踹(180度后旋踢,这下地动山摇,墙皮掉下老一大块来)。。。。经过这样的强度测试,它都依然完好无损。。。。

好!老头简直要鼓掌了,然后忽然拉下脸来厉声说:可你们白天干吗了?再这么折腾影响左邻右舍的我一准到消协去投诉你们!

叭……,门给拍上了。

我也闹够了,死盯着毫无动静的老猴家。要是眼睛能放箭,他这门板上早给我扎成蜂窝煤了。

就这么铩羽而归。

回到宿舍,我就找了条被单把脏衣服打了个大包袱,象古代要出远门的侠客一样在肩膀上打斜扎好。把碱皂丢进脸盆里,抱着就摔门奔盥洗室去了。

经过走廊,打算去上厕所的和打算去刷牙洗脸的一看见我这杀气腾腾的架势就自动散开,或奔走相告,或深吸肚皮把自己当成墙画一样给我自动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小声说着:快走,瞧见没,又有谁惹了王胖子了,呆会丫发作起来,死伤无眼啊!

我滋当是没听见,昂首向前,扛着个硕大的包袱卷胜似闲庭信步。

恩,前面有个黑影正挡在路口。

是谁这么不长眼,没看到哥哥头顶上昭然若揭的一片负热带高压吗?

我大踏步走过去。走廊顶上的灯光越来越亮,这人脸上的光线也越来越清晰。

走到跟前,我就愣住了。

这个正在看着我微微笑着的人。

陈向阳。

我从来没想过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妈居然还有第二个愿意帮我搓衣服的人。

这个人居然还是个男人。

看着陈向阳撸着袖子二话不说的闷头干活儿,我心里真是老大过意不去。刚才在老猴那遭受不平等待遇的闲气忘了个精光,就顾琢磨该和陈向阳说什么了。

恩……哼。我清了清嗓子。

哦。。。。。那个。。。。陈。。。。陈总啊。。。恩……哼。。我又清了清。

陈向阳嘿嘿嘿笑起来了:你得了吧你,王炮。

他一句话说的我泄了气,也是,端着是累啊。

陈向阳边搓边说:本来早想来找你的,但一直忙,脱不开身。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我忽然小了声:我没考虑。。。。

啊?他停下来,皱着眉看着我啼笑皆非:你没考虑?这是怎么说呢?是你觉得完全不需要考虑就来啊还是觉得根本就没有考虑的必要啊?

我。。。。。。我,我哪知道啊。我说的倒真是实话。

噢。他用手肘挠前额,为难的说:我倒不知道原来现在出租车这行这么吃香这么让人舍不得。

倒不是这个。。。。。我。。。。。。我眨眼想词:你看我现在干的挺顺手的吧,换个新环境我恐怕。。。。。。

恐怕和别人处不来,陈向阳笑咪咪地接我话茬:而且不怕别人,就怕和你们俩。

这。。。。。。哈哈哈。你真幽默。我心说,这小子平常不哼不哈地讲起话来可真厉害。

陈向阳继续干活,眼观鼻鼻观口口观手手搓衣服打肥皂。

过了会儿他说:王炮,好,你就拗吧。不知道你在拗什么。

你知道,我心说,我们心里都知道。

不过我早猜到了,你就是这么个脾气。

我心里松了口气,看样子他不劝我了,一念至此忽然心里又有点空落落的。

谁知他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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