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川盯着她的背影,目光不曾移开。
她轻轻移动脚步,在简陋的屋子里翻找着食物,回头一眼瞥见穆川:“你醒了?”
穆川这才慢慢从床上起来:“没有吃的了?”
陆离点点头。
“我到外面买吧。”
陆离低头“嗯”了一声,未几,又提醒他:“小心行事。”
穆川忽然一笑。
他飞快洗刷完,披上衣服就到外面去。门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破旧日本车。他开了车门,正要钻入车中,忽然觉得气氛不对。
他抬起头,发现这附近小屋的人都在看着自己。那些目光,并非普通的打量。种种眼神,仿佛交织成巨大的网,等待他慢慢陷入。
穆川从车中退回半个身子,砰地关上车门,故意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去。
“这么快回来?”陆离走到门边,看着他一脸凝重。
他飞快地一手拉过陆离,护在自己身后,同时掏出手枪来,拆开弹匣,查看里面的子弹数目。再拉开抽屉,拿出十盒弹夹。
“怎么了?”陆离盯着他,也警觉起来。
“不对劲。快离开。”他把枪收好,牵过她的手就往外奔去。快步上了车,急向外面驶去。
驶离了沙滩,往曼谷方向开去的路上,白茫茫的道路杳无人烟,反射着刺眼的日光。
“坐好了!”他猛地把车子提速。陆离看向后照镜,见到后面疾奔而来的黑色奔驰。
穆川踩下油门,车子东歪西倒地向前冲出。
“当初说要租一部不起眼的,看上去破旧的车,没说过要租一堆废铁啊!”找不到驾驶感觉的他,烦躁地喊着,眼睛不停瞥向后照镜。
奔驰轻易地咬住他的车尾。
眼看两车即将相撞时,奔驰却又忽然拉开了距离,似乎有意挑衅。
“帮我看一下,后面的车上有几个人。”
摇晃着身子的陆离,紧紧扶着车顶的扶手,把脑袋探出车窗。
“只有一个……”她的前额渗出细密汗珠,“但是……”
穆川忽然露出带着狠劲的笑。
“来吧!”
他低声喊着,突然猛地踩下刹车。两人向前重重
一冲,尖锐的刹车声刺激着耳膜。
不对,是两辆车刹车的声音。
奔驰的车头猛地咬住了他们的车尾,金属碰撞声响作一片。
车子稳定下来时,陆离转过脸,见穆川挣开安全带,一脚踢开车门。
他的眼中,燃烧着杀意。
“别出来!”他瞥了她一眼,身子已经向后方的车子走去。
车头变形的奔驰车门被推开,从上面走下来一个人,长发在脑后扎起。他微笑着向穆川走来,张开双臂:“好久不见了,g!”
陆离探头看着,吃惊地见到尹迟的脸。
尹迟忽然扬扬手,朝陆离的方向笑着:“你也一段时间没见了!好像更漂亮了!”
陆离不知道尹迟有多厉害,她只知道,他是从死人堆里回来的人。无论多厉害的人,在求生意志最旺盛的人面前,在经历过死亡的人面前,都难有胜算!
尹迟微笑地看向面前的穆川:“既然你已经回复了记忆本体,那么一定记得自己最擅长什么吧?”
海边(四)
尹迟看着穆川两手中的枪,亦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态:“最适合穆川的战斗模式,确实是双枪。虽然没有太多人见识过——因为见识过的人,都幸或不幸地死在你枪下了。不过我能够当第一个向人转述你双枪战绩的人,也是不错呢。”
穆川冷冷笑着:“我对金堂里的事印象不深,唯独记得你这个饶舌的家伙。”执枪向他,“只可惜,我今天还没吃早餐,饿着肚子,没时间跟你废话了。”
话音未落,他已两手同时扣下扳机。
尹迟迅速挪动身子,手中出现了改装过的霰弹枪,滚烫的子弹高速向对方射去。
听在陆离耳中,是一阵子弹子弹子弹的乱响。
穆川和尹迟都感到自己心跳加速。那种感觉,或者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
兴奋。
论速度,尹迟并不如穆川。双枪的穆川,速度是他的两倍以上。但论身手灵活,有备而来的他,却远在伤口未愈、精神疲劳的穆川之上。
他以奔驰为掩护,迅速移动着脚步,身影忽现忽隐。穆川边飞快向他开枪,边飞快地他的方向移动,但倏忽间,尹迟已移动到他身后了。
穆川猛然回身,子弹仍如高速弹珠般,向尹迟扫去。
喀嚓的声音。
没子弹了。
不及多想,穆川迅速更换子弹。
一秒半的时间。
尹迟嘴角划过笑意,手中的枪忽地指向地面,子弹射出,自地面高速反弹,打落了穆川手中的枪。
“胜负已分!”他一脚踩上前,踏住前扑着夺回枪的穆川的手。手中的霰弹枪,已经指向他的脑袋。
穆川面无表情,抬眼看他。
“就在你还是g的时候,我已经趁机摸熟你那一套枪法了。”尹迟微笑着蹲□子,“人类真有意思。即使记忆被更改,什么都不记得了,但用哪只手吃饭写字,走路方式怎样,睡觉时候爱躺哪一边,都没有改变。对杀手来说,用枪的模式,也沿袭了下来。”
他嘻嘻一笑:“我承认,我是钻了那个时期的你的空子了。”
话音未落,忽地一阵清脆的硬物击打声。尹迟随之大喊一声,后退几步,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鲜血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穆川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只手迅速夺回枪,抵在尹迟的心口上,冷声笑着:“你熟悉g的枪法,却不熟悉穆川的为人。g或者是个严谨而出色的枪手,但是我——”他看着尹迟,“我是从
小打着架长大的。抓起什么东西都能做武器,被人踩在脚下也能使诈再胜出。”
他说着,一只手把玩着掌心的几颗尖利的小石块,另一只手朝尹迟扣下扳机。
陆离在车上,听到一阵安静,知道胜负已定,探头张望时,见到穆川用枪指向尹迟。她紧紧捂着耳朵,闭上眼睛。
被掌心隔绝着的耳边,仍清晰地传来一声枪响。她心头一跳。
穆川很快地回到车上,发动车子。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陆离:“没事了。”
“他死了么?”
穆川嘴角一掀:“没有。我只是废了他的双眼,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让他变成一个废人。”车子驶向烈日下,白花花的荒凉大道,只听他咬牙,轻蔑地笑着,“我已经打电话给金木崎了……让他看看他唯一还能够比较信任的人,跟他出生入死过的人,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的笑声却有点勉强。陆离低头,发现鲜血自他的衣服里渗出来。
重遇(一)
废弃的小屋里,日光管闪烁不定,滋滋作响。污垢的小窗外,是曼谷这个佛法与罪恶并行不悖的都市。隔壁传来一阵阵床铺嘎吱作响声,还有男女孟浪的欢叫声。陆离听在耳边,一阵脸色涨红,手脚却仍极快,往盆中倒入黑糊糊的药浆。药遇热水即溶,飘逸出苦涩的药味。
穆川躺在木板床上,身上缠着绷带。闭合的眼皮不时跳动着,鼻翼微微翕动,睡得极不沉稳,像是被噩梦所缠。
陆离拿起覆盖在他脑门上的毛巾,转身要拿去洗,忽听到他喊“别走开!”。她低头一看,他仍在梦中,显是在做噩梦。
她便去飞快洗了毛巾,然后把毛巾浸在那药水当中,停置三秒,才提起来扭干。转身回来,把浸过药水的毛巾轻轻搭在他前额上。
她抬头看出窗外,天色阴沉,覆盖着这声色犬马、繁杂喧闹的都市。
已经通过穆川的手机,联系上穆懿了。
此时能做的,只是坐在这里等着吧。
昨晚折腾了一夜,这时她觉得有点累了,于是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身子趴在床上休息。然而脑中却不断回想着穆懿的那个电话。
她回想起穆懿的声音,那久违的声音,在听到自己的弟弟遇险的一刹,仍维持着处变不惊的声调。只轻轻地说:我们会马上过来。
没有问她的情况,也没有问过那个孩子。
她提醒自己:他是个为了西京门的利益,会连跟自己同成长的弟弟也会舍弃的人。他是个至为无情的夜叉王,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亲手杀掉。穆懿他,不过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陆离把手轻轻搁在自己的小腹上,忽然觉得内心涌上一股复杂的感觉。她在心里对那个已经消逝了的生命说:也许你无法降生,是最好的事情了。你的父亲如此冷酷,是不会把你放在心上的。你的母亲,却连保护自己也没有能力。
她胡思乱想着,不觉困顿地睡着了。
在逸开的药味中醒来,穆川慢慢地睁开眼来。他的脑子渐渐醒转,回想起自己还是g时的事情,回想起自己听到陆离的消息,抢先奔到泰国,回想起他带走陆离的事,最后终于想起了他跟尹迟的那场枪战。
他一下警醒:陆离呢?
猛然回头,发现自己置身在这简陋阴暗的小房,陆离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趴在床沿上安稳地睡着。
他这才宽下心来。盯着天花板,他心想自己居然能负伤开车到曼谷,心头未免有些得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绷带,他又再次
转头看看陆离的脸。
他轻轻挪动身子,感到痛觉在一点点回复。
自己没有危险了。
他低低轻声笑着:“我穆川岂是那么容易就被摆定的小人物?”
他的嘴唇微微翘起,然后慢慢地把手腾到陆离的前额,为她抚去脸上丝丝缕缕的头发,只露出一张睡得安稳的小脸。昏暗的日光灯映在她脸上,微颤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圈淡影,让睡容显得无比安详。
“你也累坏了吧。”穆川扬起下巴,轻轻用唇触着她的头发。
每一次吻她,她不是奋力要挣脱,便是狠狠地瞪着自己。难得像此时,她会静静地躺着,不做任何反抗。
他的手擦过她的脸颊,动作无限留恋,既不愿惊醒了她,又希望她能够清醒地享受自己的吻。耳边却忽地听到不同寻常的脚步声。那是经过训练的、像猫一样轻的脚步声,人数一共五个。可以排除盗贼的可能。
五个杀手。
他一下警醒,一手拿过枪,一手轻轻摇醒了陆离。
门被猛地推开的一刹,穆川的手指扣下扳机,却见一面偌大的纸板被射穿了一个洞。纸板上方,赫然绘制着巨大的夜叉图案,恰跟穆懿和穆川背部的图案全然一致。
“可以进来了?”门外的人笃定地问。
穆川没来得及答话,已经见到那个让他无比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的哥哥,西京门的统主穆懿,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全屋,目光在陆离身上稍顿,又收回到他身上。
穆懿身后的人一下子全都涌入屋内,七嘴八舌地喊着二统主。杂乱的人声和脚步声中,兄弟二人的目光交错,却不发一言,在曼谷的炎热天气中,却似两尊冰冷的石膏像。
重遇(二)
曼谷的天气越发地热了,但室内空调开得足,凉飕飕的。
穆川在医生的照顾下,已经安睡。陆离从房间里走出,一眼见到正站在外面走廊上抽烟的穆懿。他听到脚步声,回过身来。
自从那一夜之后,穆懿和陆离再没见过面。说来不过是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再次见面,却像隔了半辈子。
穆懿的目光轻轻下移,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又抬起眼皮,默默地看着她。
陆离却感到气氛有点怪。
把穆川带回来的一路上,穆懿跟穆川之间竟是一句话也没说过,甚至连目光接触都没有。穆川更是仿佛对穆懿怀着敌意,又有意无意地,护在陆离的身前,不让穆懿碰到她。
此时在走廊上,穆懿和陆离正面相对。
他瞥了陆离一眼,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事,仿佛两人的孩子不曾存在过这个世上。他默默回头,正要行开,陆离忙几步赶上前:“听他们说,你把我母亲救出来了?”
“我让人看护着她,她现在很安全。”他站住了脚,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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