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菲斯特靠在沙发上，看着拉西格尔沉默的侧脸，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艾蕾的话。

他一定忽略了什么，从拉西格尔遮掩的态度开始，一切看上去就不太对劲。

那只人鱼说，你为什么可以选择恶魔，却不愿意选择人鱼。

是什么让它们产生了我选择了谁这样的错觉？

我还应该知道一些什么事？

自己试探的提议先去解决潘多拉的事，一直对这件事态度不甚鲜明的魔王很快就认同了这个提议，并且故意拖延时间——他肯定知道维利不会接受，但也完全明白自己并不会激烈反对这种做法，明明能够解释却故意拖了好几周才说。

魔王既不想让自己知道潘多拉的事，也不想让自己知道人鱼的事。但是前一件事可以为后者让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步步紧逼，他很轻易的就调转了自己的注意力。

为了不让他怀疑，自己确实没表现的太明显，可是对方真的完全没有察觉吗？克里菲斯特很怀疑这一点。

就像自己也并非全然的信任他，拉西格尔恐怕也一样，否则不会在自己第一次尝试和人鱼接触的时候就急着让自己离开。

还好艾蕾在这里，给了自己留下的借口。

克里菲斯特必须做些什么让自己合理的留下，如果自己不出面解决这件事，放任雷修和艾蕾去处理，那么天堂很快就会发现这里的异常，人鱼的秘密，或者拉西格尔想要隐瞒的事，都比让自己留在这里更容易暴露。

自己暗示了他这件事，显然魔王也明白这一点。

但他不太确定魔王是否看出自己是故意这么做的，也许以恶魔的敏锐，他早就知道了这些事也说不定。

可是到了现在，自己的手牌已经全部出完了，可是对于拉西格尔想要隐瞒的自己还一无所知。

真是让人挫败的一次体验啊。克里菲斯特忍不住叹了口气。

拉西格尔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动静，转回了头看了他一眼，克里菲斯特对他露出微笑。

他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当他试图去理清时，拉西格尔靠近了他。

“克里菲斯特，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魔王的声音难得的严肃，他侧脸看向他的时候身影被笼罩在一片逆光中，只能看清散发耀眼光芒的轮廓。

“不过，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克里菲斯特看着他，恍惚间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他有相信对方的冲动，最终也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认可或否认他。

拉西格尔轻轻叹了口气，如一片花瓣落到地上，然后瞬间被风吹走，消失无踪。

“我要先回一趟魔界，克里。”拉西格尔说，“人鱼这件事比我想的要麻烦。”

“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当然。”克里菲斯特笑着对他说。

第44章 第 44 章

笑其实是一个很神奇的表情，有些人可以用笑来表达所有的情绪，所以微笑也未必意味着友好，但如果一个人笑起来很好看，总会讨更多人喜欢。

这些人会很容易发现这件事，然后学会用微笑应付大部分情况，让人无可奈何，却也无法因为对方的微笑愤怒。

克里菲斯特就是这样的天使。

好在拉西格尔已经对这样的事习惯，没说什么就带着他返回了魔界。

拉西格尔回到魔界之后很快收到了维利的回信，他写的很清楚，维利的回信有些出乎意料的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事态并没有任何好转。

人鱼的事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麻烦，最麻烦的是克里菲斯特将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他很担心克里菲斯特察觉到一些事情，这些事在他看来已经呼之欲出，他不信一向敏锐的天使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不知道人鱼到底知道些什么，又告诉克里菲斯特多少，不知道维利会在这些事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那个叫艾蕾的天使能不能看出什么。

唯一的结论是他们不能再待在人间，那里充满着一切不可控制的因素，回到魔界会让他安心很多。

人鱼的怪物可以分批控制，他们的计划可以慢慢控制——可生存绝对不是他们的目标。

拉西格尔希望克里菲斯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天使不了解人鱼的繁殖方式，不管是天堂还是人间，人鱼的资料都非常少，如果他知道人鱼的繁殖能力有多么低下，就会明白通过人类繁殖对于人鱼来说只能是杯水车薪。

事实上人鱼和人类结合的唯一理由，是为了拥有在陆地行走的资本，然后进攻人类的领地，就像人类千百年来探索海洋的行为对他们的侵犯一样，这是单纯的种族战争。

只是人类是成长的种族，而人鱼却在逐渐走向落寞，这样的计划最终没有完成而已。

但是，当年人鱼留下来的，诸如德勒尔这样的种子，已经撒播在世界各处，为人鱼以后的行动提供了资本。

拉西格尔可以收服德勒尔为他工作，因为他眷恋自己早亡的母亲，而非那个在遥远的海底，冷冰冰的看着他的父亲，而大多数人鱼和人类的混种，往往更坚定的站在了人鱼的那一边。

但纵然如此，也没有混种会愿意回到冰冷的海水里，也许他们会觉得新奇有趣，但时间一久，所有人都毫无例外的选择回到陆地。

即使在陆上他们是永远的异类，即使他们认同自己做为人鱼的血脉。

但海底实在太过冰冷。

这种冰冷即使身上流淌着魔王血液的拉西格尔也无法忍受，更何况他们的另一半血液来自人类。

克里菲斯特认为人鱼想要求得生存，却不理解他们的做法，这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若是想要生存，其实克里菲斯特并没有立场干预，不管他们想做什么，可是天使仍旧去调查了，只是因为这关乎人类。

然而拉西格尔已经明白了，人鱼要的不是生存，人鱼已经没有办法生存下去，人类早晚有一天会占领海洋，而人鱼的繁衍能力注定了他们会越来越弱小，这让这个曾经站在最顶端的种族觉得愤怒和不甘。

他们要的是复仇，藏匿在深海里，蓄谋着夺回海洋，并向人类复仇。

拉西格尔曾经对天使说，他希望人鱼并不想做出了谋求生存以外的事，其实他很清楚，人鱼能做的只有这些事而已。

克里菲斯特的立场太过鲜明，他要维持人间的秩序，而这秩序是以人类为主导的，从始至终都是如此，拉西格尔虽然不认同人鱼，却无法像克里菲斯特一样，认为人间属于人类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并非不希望人鱼复仇，而是害怕这样立场上的不同会把他和他的天使往两个相反的方向推。

他太了解克里菲斯特，知道对方一定会的——那可是为了保护人类宁可掉入地狱的天使，拉西格尔不知道人类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不管是职责还是热爱，这两种东西都太单纯了，单纯到难以改变。

只是对于拉西格尔来说，人类只是活在人间的一个种族，和其他动物或是人鱼没有任何区别，若是人鱼的报复足以摧毁他们，只能证明他们不适合在这个世界生存，这并非是神一般无法抗拒的力量，这是一场战争，他们没资格介入这种战争。

拉西格尔不会在这件事上妥协，而他明白克里菲斯特也同样如此。

维利的回复很清楚：若这真的只是人类和人鱼之间的战争，那么在事态扩大到无可挽回之前，天堂不会做出干涉，只是……

维利并没有写出接下来的内容，但拉西格尔知道他在顾虑什么。

若是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他必须要靠要挟或是暴力的手段留下克里菲斯特，那一定是这个故事最糟糕的结局了。

他还记得他上一次想要这么做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天使在他眼皮底下溜回了天堂，他知道他还可以做出第二次，而这一次他也许永远不会回来。

维利也许是一个刻板的严肃的天使，但他其实更容易认清这个世界的法则并且妥协，而克里菲斯特看似云淡风轻，倔强起来却可以毫不犹豫的反抗神。

克里菲斯特曾为此在天堂绝望的徘徊了千年，拉西格尔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克里托时的样子，那个天使似乎单纯不知晓何为残忍，可凝视深渊时，目光最深处比最黑暗的地狱还要绝望和冰冷。

克里菲斯特的灵魂里有散不开的阴影。

那个人类的女孩，第一眼就看见了。

因为克里菲斯特热爱着某些东西，像人间万物和人类强大的让他惊叹的生命力，这些爱会构筑成他最深的阴影——正如神做的那样，出于对人类的爱，想要毁灭这些不够美好的人类，去创造新的世界。

而克里菲斯特也许也会因为这些爱，选择帮助人类去赢得这次战役。

可是人鱼并非神，也并非不知来由的魔物，他没有任何立场去干涉这场公平的战役，这就是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一部分，从神创造世界时就制定的规则。

规则不允许被破坏，连神也为自己定下了诅咒，可是克里菲斯特似乎并不了解这些。

或者他并不愿意去了解这些。

那一年在路过人间惊鸿一瞥，让他学会了热爱创造了这一切的人类，也从此在灵魂深处留下难以磨灭的黑暗。

渴望，放弃。失望，希望。羡慕，守护。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不甘心只能成为旁观者，不甘心被这个世界排斥，不甘心自己的灵魂无法沾染人间的污秽，也无法重新回归透明，这些黑暗被压进最深处，然后变成某种可以让他反抗神的极端的爱。

神说作为第四天的天使长，他做出这一切是错的。

克里菲斯特一直以为这是因为他违背了自己的职责，可却忽略了神的沉重的叹息，那并非失望，而是无可奈何。

神早就看穿了他内心深处的阴影，可是对于爱这件事，神也一样无可奈何。

那种叹息，仿佛印证了维利的预言。

克里菲斯特是神最爱的孩子，因为他们最为相似。

都可以因为爱创造世界，也会因为爱毁灭世界。

我应该怎么办？克里菲斯特。拉西格尔慢慢的让手里的回信燃烧干净，这样想着。

我能够让你信任我吗？

魔界一如既往的阴沉天空给萨里斯的城堡镀上一层沉重的铅灰色，天边那一片白色好像天使展开翅膀时的色彩，发出明亮的一道光。

第45章 第 45 章

维利是在第三天来到萨里斯的。

这座城市和他记忆中一样，一成不变的阴沉潮湿，他展开翅膀蒸发掉周身的水汽，看到拉西格尔走过来的时候也只是稍微收拢了一下翅膀。

“还是不适应魔界，对吧。”难得的寒暄，维利意识到对于拉西格尔来说，这也是一个忍不住想要回避的事情。

“我拥有神的半身，更适合天堂是理所应当的事。”

“可是克里菲斯特却并不会这样。”拉西格尔伸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坐在了另一边。

“因为他的身体并非来自天堂。”维利平静的说出了这个连克里菲斯特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可拉西格尔似乎并不意外，魔王碧色的眼睛看着坐得笔直的天使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的身体和人类相似，只是继承了神的力量后加入了强化使他更接近天使，但他和我们并不相同。”维利避开了拉西格尔的视线，语气却毫无波动，“我说过，克里菲斯特是神最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