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寸》 第39章

隔天,凯文回来,拎了她爱吃的盐水鸡和辣鸭肠,进门喊:“妈,咱晚上加菜!”左淑娴的脸上不咸不淡的,凯文把一个信封递给左淑娴:“妈,这钱,咱请个钟点工,我这一天在外面,公司的事杂七杂八,也闹心着呢!”

凯文递了梯子过来,静媛也眼巴巴地在那连喊“妈”,恰好静好带着小翡翠回来,还能说什么呢,再多的怨气压下去吧。过日子不就是你退一步,我退一步嘛。

一切又都回到了从前的轨道上。

有一天,静媛读报,发现国家有关部门在打击扰乱市场囤积小杂粮的不法粮商,静嫒出了一身冷汗。那五十万给了凯文,凯文便黑不提白不提的。他这天天在外面,到底做了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她叫醒睡在身边的凯文,问他公司的事。凯文睡眼蒙昽地说:“你又不懂,问什么问?烦不烦啊!”转过头去,继续睡,静媛却怎么都睡不着了。那些钱是杨健的,自己跟杨健这关系就是个定时炸弹,自己每月的薪水再省吃俭用也还不上杨健的钱啊。越想越不安,眼睛睁着到了天亮,人家老先生倒好,睡得直打呼。静媛恨得使劲掐他的胳膊,人家翻个身照样睡得没心没肺的。

果然,没多少日子,凯文晚出早归,没精打采的。再几天,便连门都不出了,天天在家里窝着。静媛几次问是不是公司出了状况,凯文张口就说烦,他说:“许静媛,你放心,我朱凯文是金子一定会发光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啊!”静媛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这样一会儿失望沮丧一会儿盲目自信的男人,还有希望吗?

但能怎么办呢,这种时候,他最需要的就是关心,自己当妻子的,不跟他站一起还能怎么办呢?于是她打起精神,逗着凯文开心。她陪他看《军事观察室》,让他给她分析朝韩危机,怎么就打炮骨肉相残了呢?但是,很显然,凯文没心情给她讲。他说:“你别用可怜可怜虫的态度来表现贤惠!不用!”

静媛气得发抖,却又无可奈何。他筑起森严壁垒,把你隔除在他的世界之外,静媛切切实实有无力感。

左淑娴的脸色很难看了。一个大男人,不出门,天天不是抱着电视看就是抱着电脑玩,这算什么嘛。倒让老婆每天顶着大太阳出去挣钱养家。

静媛已快到预产期,就要生了,每天还挺个大肚子奔西城跑销售,腿肿得厉害。左淑娴吃饭时说几句不中听的话,凯文更是任性起来,对着静媛说话也没好气。

私下里,静媛赶紧叮嘱老妈:“妈,您闲就去小公园里跳跳舞。我跟凯文的事,您不掺和就是在帮我了!”

左淑娴的脸拉得老长:“我就不明白,你到底是几辈子缺男人?”

静媛顶:“缺不缺男人,不都嫁给他了嘛!你要是想让我离婚,你就跟着闹!”

家里像巴尔干火药桶,大有一触即发的战争危险。静媛按下葫芦起了瓢。

南非世界杯到了。凯文像过节一样,每天晚上备了花生米、猪耳朵、啤酒,边看球还边用笔记本发微博,玩得那叫一乐呵。左淑娴出来倒水时那个气啊,回房时把门关得特别响。朱凯文铁了心把左淑娴当空气似的,不理不睬。

晚上热闹,白天蒙头大睡,三顿饭只晚饭时亮亮相。

左淑娴跟静媛抱怨,这大爷天天看球到半夜,那呜呜祖啦的声音实在吵得她睡不着觉。还有,不挣钱还浪费着电,要知道,家里的水电费可都是她左淑娴用退休金交的。

静媛赶紧解释:“妈,咱家是没男人,不知道,这世界杯四年才一回,没看街上的男人都跟过节似的嘛,还有去酒吧彻夜狂欢的呢!”左淑娴说:“谁爱热闹谁热闹,我本来就神经衰弱,睡眠不好,他那边那喇叭嗡嗡地吹,我看我不等这啥杯结束,就死了!”

为安抚老妈,静媛赶紧偷偷塞了钱给老妈做水电费。然后去二手市场弄了台旧电视回来安在自己的卧室里。那呜呜祖啦还真是要命,声音小飞虫一样往耳朵里钻,盖上被子,身上立刻就被蒸了桑拿一样。

躺在床上,静媛的心里荒成一片。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对即将临盆的妻子的关注度还不如对遥远南非的那个破球。他也变得尖刻起来,动不动就说:“你别整天摆着一张臭脸给我看,老子还挣钱,没白吃你们许家的饭!”

那一日,静媛的心烦得要命。五十万估计是打了水漂,他总得跟自己商量一下,她跟他说那是老妈和老姐的房产抵押贷款呢,他这么不闻不问,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人了吗?

呜呜祖啦热闹得一塌糊涂。静媛恼了,扯了毛巾被坐起来:“凯文,你能不能替我想想,人家怀孕,珍珠宝贝似的,我在你跟妈中间,夹成煎饼了不算,还天天受这噪声侵扰!”

“你妈事多,你赖谁?要不是她非逼我下海,我现在还好好地待在科研所里做学问呢!”凯文把花生米咬得嘎嘣响。

静媛的心横了下来,光着脚跳下床来,把那碟花生米倒进柜子边的垃圾桶里。还真是男人像弹簧,你弱他就强。自己越往后退,他就越蹬鼻子上脸。想什么呢。自己没本事,还怪到老妈这里来了。

“朱凯文,你这话有良心没良心?我妈再怎么样也是我妈,你别把什么事情往我妈身上推!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啊?还有心思看球,要我,都去跳河了。”

凯文寸步不让:“我知道我把你妈你姐的房子都亏了进去,你心里火大着呢。我知道有这样一天,终于来了。许静媛,我对不起你们许家,你要我以死谢罪吗?我跳了河,你好去找新的吗?”

房门“咚”地被推开了。左淑娴穿着睡衣站在了女儿女婿面前。脸色铁青,厉声说:“你们刚才说什么,给我再说遍!”

“妈,你听他胡说呢,没那事儿!”静嫒心里暗暗叫苦,自己怎么就那么压不住茬儿呢,干吗叫非跟他较这个真啊!

“得,妈,静媛,我也不瞒你们了。您的房子抵押贷款的钱,都赔了进去。幸亏脱手早,脱手晚,没准都得关进大牢!现在我就是这么一堆一块,你们看怎么办吧,能过就过下去,不能过就……”朱凯文也是紧张的,却嘴硬。

左淑娴的目光凌厉地落到静媛身上:“你动了我的房产证?”

静媛脑子飞转:“妈,你放心,我没拿过您的房产证,房子没事儿,肯定不会被银行收去。钱是我从别处借来的!”

“从哪借的?借了多少?”左淑娴像个极有经验的审讯人员,寸步不让。

“从……张亦那里!五十万。”

静媛终于从脑子里抓出个有钱人。

“从张亦那?”左淑娴不信,“他连你姐都不要了,他会借给你这么多钱?”

“他对我姐有愧疚,我开口,也没想到他会答应……”静媛只得往下扯。

“没看出来,他对你姐不怎么样,对你倒挺好啊!”朱凯文不咸不淡补了句。

“你闭嘴!”静媛简直要疯掉了。

“你脑子进水了,张亦,他对你姐不死心着呢,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还去找他借钱,这不给你姐找雷踩嘛!这钱还不上,你还真让你姐给他当二奶不成?”左淑娴恨得直咬牙根。

静媛脸上的汗直往下淌,她说:“妈,那是我亲姐,我是借钱给……凯文,我……我……我这不实在没办法了嘛……我……我……凯文……凯文……”

豆大的汗珠从静媛脸上往下滚,人已经是站不住了。左淑娴往下一看,顺着静媛的睡裙,红红的液体流下来,她大叫凯文打120。

经过一夜折腾,八斤四两的小石头呱呱落地。

小生命的降生,让这个家里的矛盾暂时缓和了下来。左淑娴和凯文都像没事儿人似的在静媛面前有说有笑。静媛也极力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她不停地告诉自己,会过去的,会好起来的。

得知自己有了大孙子,这是娶静媛进门后,柳一萍最高兴的一件事。只是,静媛在医院生小石头时,她正在西安参加什么老年人交际舞大赛。电话打来,说个没完,在静媛听来,那无异于呜呜祖啦。她说:“静媛啊,你真是立了大功了,妈这周就飞回去,带个金奖给你庆祝!”

静媛苦笑了一下,“金奖,除了那时髦婆婆,谁稀罕那个!”

柳一萍从飞机场直奔左淑娴家。进了门,看了孙子,讲了自己过五关挤六将的获奖经历,便开始挑剔左淑娴家里的条件,“这屋不行啊,不朝阳,连个阳先都不让我孙子见着哪行啊?还有,怎么连个空调都没有啊,这风扇,用了上十年了吧?”

左淑娴冷眼看着亲家母,说:“行啊,这是你们马家的大孙子,金贵,不行就接回去伺候!”

左淑娴一句话叼到了点子上。接静媛回家坐月子,柳一萍早在心里想过了,那哪成啊?西安站比完赛,接下来还要去大连,再说了,自己也不会弄孩子,难不成让老头子伺候儿媳妇坐月子?

为了孙子的好日子,柳一萍不得不赔上笑脸:“亲家母,我倒是想把小媛和我大孙子接到身边,但是小媛吃不惯我做的饭,要是没奶了,那可不得了。亲家母,你还是受受累,这空调我回头叫凯文买了装上,这屋……先这么将就着吧!”

左淑娴也就是将柳一萍一军,她若是真要把静媛接走,左淑娴还真傻眼。静媛嘴挑,柳一萍描眉画眼行,做饭据说就是能糊弄熟。还有,这么白白胖胖的大外孙,一天看不到,还不想死?左淑娴的心里也还是重男轻女的。曾经有一度,她觉得许天明跟自己离婚,就是因为自己一连给他生了两个女儿,没生个儿子。

得,柳一萍把软话都说了,自己也别端着了,端大劲了,再出了贫子。这阳光的事,可着孩子吧。左淑娴当着柳一萍的面,让静媛凯文把自己屋腾出来,他们搬进去。静媛不肯。左淑娴自己动手:“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住哪都一样!别亏着我大外孙!”

柳一萍心满意足了。面子里子都有了。亲家俩从没这么融洽过,送柳一萍出门时,左淑娴跟亲家母借一步说话,说了凯文办公司亏钱的事。左淑娴说:“若是别人的,我也就算了,但是我这大女婿,哦,不,小翡翠的爸,现在还对静好不死心,那要怎么着呢,后面这个把儿子都生下了,总不能耽误得我家静好不找吧?”

左淑娴好说好商量,柳一萍也不是油盐不进的人,况且这事的确是自己儿子丢了份。柳一萍也怵头,“凯文就不是经商那块料,要是钱少,我们夫妻卖房子卖地把这把老骨头卖虎骨也给凑上,可这五十万,不是小数啊,静媛这孩子也真是,不拦着他,由着他性子弄,这么大的窟窿,完,我这血压……”

左淑娴就知道说也内说,血压高?谁听这事谁血压不高啊!挺着吧,那还能怎么着啊!

02

左淑娴说得没错,张亦的确对静好严防死守。用他的话说:前妻也是妻。是妻就不能落到别的男人的怀里。

瞧瞧,这是什么话?其实,这话在男人世界里还真的很有市场。很多男人喜新不厌旧。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是一种。跟小三结婚,还跟前妻藕断丝连是另一种。

张亦刚开始还是不舍得,后来一点点陷进去,新的婚姻还不如原有的婚姻美满,这让他在悔恨的同时,更加不能放弃静好。竟像是一个争奥特曼玩具的男孩。输贏事关尊严与成败。

夕阳下,静好牵着小翡翠的手,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小翡翠跑去跟小朋友玩。静好无比安静地对张亦说:“你是翡翠的父亲,我是翡翠的母亲,这层关系怎么也没办法斩断,但过去只能过去,我们没办法回到从前,所以,也请你让开,别挡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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