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转身干巴巴地问我:“小李子,你搬不搬?”
“不搬。”我不冷不热地扔出一句。
“你老弟还是搬了算了。”小谭拍拍我的肩膀,小赵和他已经走到我的桌前,开始捋袖子。
“这里有你们说话的份吗?”我怒不可遏,嚯地站起来,大声嚷道,“今天是人在阵地在!怎么着,你们看着办吧,只要你们不怕流血!”
小谭和小赵看了一下瑶姐,悻悻地站到一边。气氛短暂地凝固后,瑶姐的脸如初霜的柿子由红而白,半阵,她一咬牙“走着瞧!”甩身就往回走,长发半空腾起如受惊的马扬起尾巴。
我早就受不了她如此走路的姿式,此时尤其觉得那动作在侮辱我,就索性叫住她。
“什么事?”她在门口转身站定,用眼睛鄙视我。
“我免费送你一句话。”我异常严肃地告诉她,“今后别再走模特儿步子了,别再折磨我们好不好?就你那造型,你那气质还走猫步,简直是猪鼻孔插葱——装象!非洲人跳芭蕾——不合国情!”
她哼了一声,居然又折磨了我们一遍,我当场差点没晕过去。
“这场风波迟早会来。”老牛说,“好戏还在后头,不信走着瞧。”
“太霸道了!”小苟骂道。
“老子才不管她到底姓蒋还是姓汪。”我余怒未消,又一个劲地骂自己太老实憨厚,孔孟之道害人不浅,最后我不无感慨地总结了一句:“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落后就要挨打,老实就要受气!”
林副局长果然没有对她说过这些话,只是中庸地笑了笑:“哪有那么厉害?小瑶就是那种脾气嘛!你们都让着点。”
没几天,局里决定成立一个劳动服务公司。这是蕴酿已久的,为切实实行机构精简的一个重大举措,虽然动员会开了好几次,还是没有人愿意去,劳动服务公司经理的乌纱帽就象一双破鞋似的,给谁穿谁也不乐意。公司设在腌腊店旁的破平房中,两张破木货架,一张桌子,一张牌子就算一个公司,注册资金五千元,实际上只经营一点烟酒副食品小日杂百货品。一无资金二无人员三无场地,它被我们戏称为“三无公司”,简称“3wc”。这是局里为解决富余人员的办法,本来才开始是让老牛去的,又让老袁让我去都没结果。最近糜局长断然决定由小苟出任劳动服务公司董事长总经理总会计师总出纳总售货员,享受正科级待遇,小苟却避瘟神似地推托。糜局长这几天找他谈了几次,说是组织上的意见,只是暂时的。小苟出尔反尔,虽口头上同意了,却一直赖在办公室不去赴任。瑶姐着急了,动员了他好多次都被小苟不冷不热地回绝了。
小苟出事前正在和我们畅谈当时的“下海热”,谁也没有注意瑶姐撞了进来,她劈头就对眉飞色舞的小苟说:
“你怎么还没搬走?整天就知道瞎吹,就知道哭穷,让你下海你又不去了。快走!”
小苟谈性正健,被冷丁打断,很不高兴地问:“你是搬家公司的怎么着?老想别人搬家?”
“你可以走了。赖在这里是等酒呢还是等菜?烦死人了!”瑶姐笑嘻嘻地说。
“这里是你的家是吧?”小苟顶撞她。
“就算是吧,你的家在那排平房里。”瑶姐指了指那排平房,恶毒地讥讽道,“还不回去?这下天天有腌腊肉给你吃了……”
“老子搬不搬关你屁事!”小苟一下子暴跳起来,平时积蓄的怨恨刹时间火山般喷射出来,他破口大骂,“你不要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臭婊子!你以为你晚上枕头风一吹,别人就人头落地呀?你以为你是谁?慈禧太后呀?老子不怕你!你以为你晚上双腿一岔,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们几个先是饶有兴趣极有耐心地作壁上观,见小苟后来确实没词儿了,就纷纷劝小苟:“小苟你冷静些。”但他声音又更大了,不理我们的劝阻,我们也就各自呆在自己的座位上,看报喝茶打呵欠挖指甲抠鼻孔掏耳屎。
瑶姐猝不及防,一时手足无措,脸上顿时血红,两目发白,嘴唇发抖,最后终于用双手一下捂着脸,“哇”地一声哭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我们感到事情闹大了,就都责备小苟太冲动了,闯祸了不得了啦。他肝火更旺,大骂不止,然后就猛喝茶水猛吸烟猛吐口水猛摔东西。
约摸不到十分钟,糜局长、林副局长怒气冲冲地走进办公室。我们几个都惊呆了,忙起身缩到墙角,〖htk〗伫〖ht〗立着紧张地注视着局势的发展。我感到我的双腿在瑟瑟发抖。我感到尿液就要逼出来。
小苟却斜坐在藤椅上,跷起二郎腿,一只脚还搭在办公桌上,头仰着向天花板,一边摇晃着身子,一边向天空吐一串串的小烟圈。他看见局长进来了并不搭理。
“哼!哼哼!哼哼哼!”他的鼻子里发出了轻蔑的声音。
“起来!”林副局长命令他。
没动!他这一反应对于领导简直是无法容忍的污辱。
“你是什么态度?”糜局长问道。
只是身子趔了一下。
糜局长气得身子发抖,抓起一只茶杯,猛地摔在地上,震得粉碎,一块碎片击中了我的裸骨,引起剧烈尖锐的疼痛。
“起来!你造反了你!”糜局长咆哮道,我们都目瞪口呆,哪见过糜局长发过这种火!
小苟这才慢腾腾地站起来,大大趔趔地说:“怎么啦?”
“我处理你!”糜局长指着他的鼻子吼。
“凭什么?”小苟也嚷起来。
“就凭你造反!”
“你又不是皇帝,造反?造反有理!”
“就凭你不听分配,公报私仇!”
“不听分配?分配不合理我凭什么要听?公报私仇的是你呀阉猪匠!”
“你?你?”糜局长无话可说,脸色煞白。
“这是组织上对你的考验,你是预备党员嘛!”
林副局长缓和了一点。
“考验?考验别人就进舞厅进酒楼游山玩水,考验我就给我穿破鞋?考验?不要假惺惺的了!这种考验我不要!考验别人去吧!”小苟反驳道。
“你!你动机不纯!”糜局长又吼起来。
“我动机不纯?哼,彼此彼此!”小苟冷冷地顶撞道,“共产党员我就相信小李他爸爸那种,别人是一宣誓就和日本人拼刺刀!就上战场堵枪眼子!你呢?即使是入了你那个党,还有退党的自由嘛!现在我不入你那个党了!怎么着?不行?把申请书还我,我不入了!我不象有些婊子那么不要脸,要入你那个党,先入你那个裆!……”
“你强词夺理!”糜局长咆哮了一句,脸色铁青,青筋暴突,居然无话可说,只好愤然转身走了。林副局长也跟出去。
我们几个赶紧训斥小苟,“小苟你怎么不冷静,你怎么对领导这种态度,你这叫犯上作乱!你呀好汉不吃眼前亏,枪打出头鸟,难道你不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折之,猪肥于人人必食之,这时候还出什么风头!你赶快去道歉,怎么对个人有气拿党来开涮?阉猪匠怎么啦,一样是劳动人民出生嘛!你呀你呀……”
他自岿然不动!继续抽他的烟,我清楚地看见他的嘴角露出了残忍而迷人的微笑。不一会林副局长就把小苟入党申请书拿过来还给他,他几把把它撕得粉碎,将碎片奋力抛向空中,然后坐在那里傻笑起来。他那独特的笑声把我们渗得毛孔倒竖落荒而逃。
第二天,林副局长召集了办公室全体人员会议,宣布调整办公室人员工作,成立“看守内阁”。瑶姐负责协调办公室和领导的关系,老袁只负责管理图书报刊,老牛处于离岗状态,没事的话,可以不来上班,小苟呢,仍得去“3bsp;七
老实说,办公室的工作对于我确实不合适。我属猴,多血汁,好活动,易兴奋。办公室墙体一米多高的黯绿色油漆极易令人联想到病房,联想到自己是个病人,苟延残喘,混吃等死。
那种死寂和压抑让我特别难受。每天除了看报纸杂志小说,喝茶穷聊办公事,再刨去充足的上厕所的时间,尚有很长一段难熬的时光,要处于半睡眠的昏慵状态。很快我就发现因长时间枯坐,我也不知不觉地加入了“有痔之士”的行列。于是,如何打发这段无所事事的时光,颇令我头痛。
刚开始我是偷偷地为一些单位翻译一点零碎的资料换点烟钱,被瑶姐发现了,我又看小说,偷偷地听小录音机,被瑶姐批评。后来我就把家里的两只钢质哑铃拿到办公室,无事可做时便活动活动筋骨,但终于还是被瑶姐制止了。——你以为这里是健身房?她奚落我时自己却正把办公室当美容店,正对着镜子挤眉弄眼,搔首弄姿。往脸腮上撒胡椒粉,往嘴唇上刷红红油漆。然后她又开始打毛衣。最后我又开始打公用电话谈私事,长时间地、极有耐心地谈,因为这是唯一瑶姐不制止的行为,一则办公室又装了一部电话,二则大概她乐于从言谈中窥探别人的隐私,掌握部下的思想动态吧。电话就在我的面前,方便之极。老实坦白,我们那两部电话谈公事时间不及五分之一,而在这五分之四的时间里,我所占用的时间又不下五分之一。每月这两部电话的费用不下一千元,我就要用去三百多元,我却并不感到有什么惭愧,这和局里庞大的行政费用相比,不过九牛一毛而已,我们一年的宴请费用就是几十万。我和不同的人侃国际政治,侃足球,侃施拉普纳的不中用,侃某个“痞子”作家,某个摇滚歌星,某个毒枭落入法网,侃城南某个小酒馆的卤鸭脚的滋味与众不同……我甚至恨它没有开通国际长途呢!我一直没搞清国际色情电话里到底有什么猫腻哩。
那天我翻阅中学毕业时的同学录,各种稀奇古怪的留言让我忍俊不禁,万分感慨。拿我当人的居少不拿我当人的居多,而舒怡竟然称我为“可爱的魔鬼”,魔鬼?还可爱?我又依稀想起了那段时光,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想着想着,就恍恍惚惚想入非非心猿意马起来。我是鬼差神使般地拨通了她学校的电话的,除了那次请她吃饭,我还从未和她通过电话,号码是从本市电话号码薄上查到的,电话一拨就通。
“喂,这里是清河中学校长办公室。”一个老太太的声音。
“请,请找一下舒怡老师,教音乐的。”我忙说。
“上班时间不谈私事。”她生硬地说。
趁着她还没有挂断电话,我灵机一动,忙说:
“校长同志,你一定是校长吧,这样的,我是学生家长,和舒老师约好了的,是谈家长和老师互相配合,共同教育学生的事。我在市政府工作,有劳校长通报一下。”
对方态度剧变,嘻嘻哈哈地近乎于献媚:“哎呀,对不起领导了!误会了,请您稍等一下我马上去叫她。”
我清楚地听到了“嘭嘭嘭”踩动木板的脚步声由近而远,又传来了急促的叫声:
“舒老师!舒老师呢?市政府电话!快!市政府电话!”
瑶姐就在旁边笑:“小李什么时候调到市政府去了呀?”
“这是?
上一页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