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国对侯景南举杯。
“应该是我敬各位领导才是。各位领导随意,我干了。”
“诶,这可不行!”孟建国拦住侯景南的酒杯。“这杯,是我敬你的,不能少。你敬领导,包括我,得一个一个敬,这才是诚意。是不是啊,吴关李关?”
“是,是!小侯别扭捏,今晚得陪孟局长好好喝!”关长们附和。
孟建国放开手,意味不明地看侯景南。
侯景南一口闷了酒,又满上:“孟局说的对,这杯,是景南敬你!孟局一直是政坛上我最敬佩的人,能得这机会敬孟局,是景南的荣幸!”
“哈哈哈,好!年轻人,这才对!”
孟建国亲自给他斟满酒。“向你的上司都敬一杯,年轻人可不能忘本啊。”
侯景南面不改色,打了个酒圈,一杯杯茅台,如喝清水一般,豪爽利落。
“这酒量好,可栽培啊!吴关,你这下属很好,真好。”孟建国一直哈哈大笑。
侯景南两耳轰鸣,一巡下来,入耳盘绕的,只剩孟建国那膈应的笑声。
夏然半夜醒来,身侧依旧冰凉。凌晨两点,侯景南还没回。为了那单案子,她的床边人无穷尽加班。
但这般晚,还是初次。
捋过刘海,夏然起身。她向来如此,一旦醒来,便很难再入睡。
想去厨房倒杯水,路过客厅,没想到竟然灯火通明。
却是安静的。伊洋歪头斜靠在沙发上,闭着眼蜷着腿。
夏然顿了顿,唤她:“伊洋。”
伊洋惺忪地睁开眼,朝门口望了望,才恹恹回应。
“回房睡吧?这儿容易着凉。”伊洋就穿单薄睡衣,嘴唇发白。
伊洋揉揉眼,道:“不,我等哥。”
“嗯,别着凉。”夏然转身去厨房。
“喂。”伊洋在身后叫她:“你其实不爱我哥,是吗?”
夏然没有应,从橱柜里拿出杯子。杯子旁边是一对可爱小猪图案的情侣杯,是昨日伊洋买来,和侯景南结对。
仿似有股气一直顶着胸口,伊洋难受。在这半夜梦回的时刻,夏然的冷淡就像点火线,柔弱如伊洋,也突然炸了开来。
伊洋半倚厨房木门,不甘质问:“你知道我哥今晚去了哪吗?”
夏然浅浅呼气,依旧无声。
伊洋咬唇,恨道:“为什么,我哥加班,你总是可以安逸地去睡,而不会为他留盏灯。今晚他有应酬,必定会喝酒。他喝酒不好,一喝酒就会难受,而你竟然全然不在乎,不关心,你根本不爱他。我不懂,你到底有什么好?”
她确实没什么好。她唯一好的,或许就是没有血缘关系。
这样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夏然没有资格去怨她,也不会去怨。
“你如果不爱他,能不能离开?我哥责任心强,他定不会负你。但是你不该剥夺他一生的幸福与爱情!”伊洋几乎是厉声指控,夏然微有动容。
她确实是,霸占了侯景南的余下一生。以法律之名。
但反过来,她的余生,又何尝不是被霸占。
夏然不会跟一个女孩说这些,这个女孩,该单纯美好,却卷入这种漩涡。
伊洋为夏然亘古不变的镇定与冷淡所气,她讨厌这种女人,一如什么都入不了心,却什么都握得紧紧。这种以进为退的女人,这种彰显弱势的女人,她讨厌。
“我真的,很讨厌你。”所以伊洋直白。
讨厌到,堵上自己的清白,恨不得她消失。
然而两个女人的战火没有燃起,响起的门铃浇熄了这场根本还没冒烟的火。
伊洋冲到门边,勾下对讲机。“哥,醉了吗?我下去接你!”
杯子里的水震了震,归于平静。伊洋来不及关的木门,夏然依稀听见冬天凌冽夜风的呼声。
没有多久,伊洋扶着满脸通红瘫软的侯景南回来。伊洋勾脚关上迎风的木门,乍起的响声晃醒了夏然。
侯景南上半身瘫在沙发里,下半生支在地板,手肘架在额头,眉毛簇成一团。
夏然走过去蹲下,摸摸他发热的脸庞。“难受吗?我去熬点解酒茶。”
冰凉的手触及滚热的皮肤,侯景南不自觉蹭了下,眯着眼,迷迷蒙蒙唤了声:“小然……”
夏然朝他笑了笑,想去拧条毛巾帮他擦一擦。
转身,伊洋便从厨房扑过来,坐在沙放上半扶起她哥,一手端着杯子绕过前方,喂侯景南喝几口温热米汤。
米汤温和暖胃,解毒醒酒。夏然没发现,夜半厨房里竟熬了一锅粥。
“你能帮忙在浴缸里放满水吗?”伊洋头也不回,指尖在侯景南额头上娴熟地按抚。
“好。”
房子里有两间浴室,主卧里有一间私用。若是要浴缸,便只有主卧里这间才有。夏然进了浴室,清洗过石壁,放了一池温水。
发愣间,伊洋扶着侯景南进来,侯景南酒气上头,胃里恶心,抱住洗漱台猛然呕了出来。
满室的酸臭味,伊洋浑然不觉,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部。
侯景南呕了许久才停,全身失了力气,支着额头半靠洗漱台。隐约看见眼前两个身影,却又意识混沌。
那般灌酒法,几乎是要了他的命。
伊洋拧过湿热毛巾,仔仔细细地给他擦脸和脖子。
夏然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指尖在浴缸里探了下水温,伊洋难以忍耐地瞥了她一眼。“你不知道我哥洗澡,喜欢烫一点的水温吗?”说罢,也不等夏然回答,自己开了热水阀,往里再加热水。
整个过程,伊洋都是半抱着侯景南。
像是一种所有权的宣誓。
侯景南衣襟都沾上脏污,伊洋脱下他的西装,随后是衬衫,毛背心,和内衣。被热水氤氲的浴室,玻璃都模糊不清。
在这朦胧如爱丽丝仙境里,什么都颠倒。
身为妻子的她,看着另一个女人,全心全意,爱恋而紧张地照顾着自己酒醉的丈夫。
伊洋也全然不在乎两人的身份。故意,或者不故意。
待伊洋为侯景南脱下裤子,露出那黑色的内裤时,夏然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伊洋手颤了颤,不作他想,将仅存的遮蔽物脱了下来,露出隐秘的部位。眼里忽然蓄满泪水,伊洋手指滑过,扶起醉昏的人,慢慢浸入热水中。
夏然站在门口,听见内里传出水花哗啦声。从衣柜里取出备用的睡衣和毛巾,将室温调高几度。想了想,从衣柜里再抱出一床被子,便离开卧室,再一次,关上门。主卧的门。
那应该是个不眠夜。
主卧里的两人却都睡得很好。
夏然睁眼望着天花板,实在没法睡着。主卧里传来轻微的磕碰声音,又好似沉寂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信任无言(四)
宿醉过后便是头疼难受。
侯景南醒来,浑身都不舒服。恍惚半天,仍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回家,如何清洗干净躺在床上的。
窗帘盖住了阳光,卧室里一片昏暗,辨不清几点。
侯景南翻身抱住了身边的女人,习惯性地想亲一亲她额头。
随即猛然坐起身,动作太迅速,脑袋一阵刺痛。
即使昏暗,他也不会认不出,身边躺着的,不是夏然。连味道都不一样。
怎么回事?被子下的伊洋睡衣齐整。侯景南闭上眼努力想了一下,虽然记不太清,但自己的身体状况,多半还是能感知与信任的。
伊洋睡得香甜,侯景南翻身下了床,披了件睡袍,走了出去。
卧室外阳光明媚,厨房里有动静,侯景南走快两步往厨房去。经过客厅,瞥见沙发上叠得整齐的被褥,脚步便顿住。
厨房里夏然在做午餐,清淡的香粥和小菜,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娇美的人儿回头看见侯景南,送他一个清浅的微笑,道:“醒了?还醉吗?”和往常一样的光景,和往常一样让他舒服的微笑,没有任何变化。
明明应该有变化。
侯景南接过水杯,说:“昨晚喝多了,都记不得了。”
夏然笑:“当年我爸也是,应酬都是喝到不省人事。”
侯景南看她,问:“怎么睡沙发?”
从流理台端过小菜,夏然掩住了表情,只听淡然的声音。“昨晚伊洋照顾了你一夜,我便在客厅睡了。”仿佛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情发展。
侯景南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怎能如此包容。
“我去上班。”侯景南回身往卧室去。
夏然抿唇,盛了两碗香粥,睫毛下是看不清的阴影。
“哥。”侯景南进房,伊洋半靠在床头,揉眼低唤。
侯景南解开睡袍带子的手顿住,头也不回冲她说:“回你房间去。”
伊洋愣了愣,委屈地又唤了声:“哥……”
侯景南深吸口气,回头看住她:“这是我和你嫂子的婚床,你不该在这里睡。”
语气并不犀利,却一字如一刀,落在脉上,原本睡醒的幸福和欣喜,此刻全化成黑色血珠。
伊洋咬着唇,眼眶发红。“可是她连你喝醉了该如何照顾都不知道!她连你洗澡喜欢发烫的水都不知道!她从来不等你回来,她也从不关心你该如何回家!”指责声变成抽泣,伊洋始终不懂。“哥,她到底哪里好?好到你舍得不要我?”
那种指责让侯景南的心慢慢凉透。
侯景南不躲不闪,看着伊洋的泪水决堤。他早就不会倾身为她擦去泪水。
他们的爱,本来就是错误。本来就该,停止在年少的时光里,化成古迹,带着年少的无畏与无畏之后的绝望。
侯景南说:“伊洋,你错了。小然她,哪儿都好。我爱她。”
伊洋怔怔地看他。她听错了吧。她幻听了吧。她哥说什么?那个从来不曾对她说过“爱”的侯景南,刚才说了什么?
“你骗人。”否定得坚决,心里却苦不堪言。
侯景南叹气,转过了身。任何事都是有极限的。“回你房间去,伊洋。”
良久良久,恍若前半生那么久,主卧的门“哐当”撞在墙上,随后次卧的门“咔哒”栓紧。
一切归于平静,一切回不到过去。
谁都不知道海关和孟局之间的梁子是怎么结下的。
孟建国下来之前,侯景南已经领着整个科加班一周,把所有走私货物时间方式整理成档案,详细列明牵扯到的所有企业,码头港口,政府内部接线人,包括每一次的作案手法涉案金额,是明晃晃的呈堂供证。
却不想孟建国红笔一挥,竟把递上去的文件扣押了。
“孟局长,这是什么意思?”
孟建国依靠在办公椅上,转着身子,闲适地瞄他。
“年轻人,不要那么容易上火。”他指了指桌面右侧的文件。“看看这个。”
侯景南犹疑,取过那份文件,却是另一单毫无关系的走私案子。
“这个?你怎么……”侯景南心里凛然,这是另一单,他们海关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案子。为何此刻,中央的孟建国却能跳过他们,抓到苗头?
孟建国将他的表情揽入眼里,皮笑肉不笑,道:“侯科,你们做事这般疏忽可不行呀,这事我要是一捅出来,你这个科长的头衔,你觉得,还能保吗?”
这威胁来得莫名其妙,侯景南老实道:“是,是我的疏忽。我立即去查。”
“诶,等等,我可还没说完话呀。”孟建国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喝道:“我说了,我可以把贵关的这个疏忽捅出来!”
侯景南顿了顿,压着火,问:“不知该如何,才能请孟局高抬贵手?”
“哈哈,小年轻人,反应够快呀。”孟建国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低声说:“很简单,把现在那起医疗走私案,先给我放着,待我说什么时候再查,便什么时候查。”
“可是,”侯景南蹙眉,“中央现在可是盯着那起案子。拖久了,对我关影响不好。”
孟建国冷笑。“你是担心贵关影响不好多一点呢,还是担心你革职,吴关下放这件事多一点呢?”
如此这般阴险!侯景南眉毛紧皱,从中央,怎么就请来这么一尊神了?内里猫腻如此多,这单医疗走私案,只怕深入调查,定是拉扯到了中央去。
“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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