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歌声里,他的嘴角挂着微笑,他的眼角渗出泪水,碰见他的人不由得肃然起敬,老人们发出由衷的赞叹:“这是一个幸福的人。”这个幸福的人在羊的咩咩声里醒来了,他找到了王卫疆放生的大肥羊。其实是羊先发现了他,他梦中的歌手正在唱蒙古长调,用沙哑低沉的喉音,用呼麦,用大悲大喜两种声调同时发音,发到极致的时候,美丽的羊加进来了,那么白的羊,羊的光芒一下子刺穿了海力布的梦幻,海力布身子一挺,就像刀子插进了后腰眼,他全身的血都凝固了,眼前真的有白羊在咩咩叫……
小丫头也被白羊的叫声唤醒了。小丫头在一棵斜斜的大榆树上跑来跑去,眼睛盯着大路,没有看见侧面缓缓而来的海力布。“你是谁?”小丫头在树顶上好奇地看着这个马背上的壮汉。壮汉从马背上下来,白羊就迎上去了,壮汉告诉小丫头:“我嘛是它们的父亲。”
“你胡说,白羊是我找到的,我从沙窝窝里找回来的。”
“这么说我也就是你的父亲喽。”
“你胡说!”小丫头跟鸟儿一样蹦蹦跳跳,往树上爬,“你胡说,我的爸爸妈妈在北京、在上海、在天津、在武汉。”
“一个人只有一个爸爸,不可能有那么多啊。”
“哈哈你又胡说八道了!”小丫头一板一眼地告诉海力布,“我在八个村子里待过,这下你吃惊了吧,你该明白了吧!”
“那你就是一只飞来飞去的燕子了。”
“我是小丫头,我不是燕子。”
“你就是燕子嘛。”
“我是小丫头,人家都叫我小丫头,爷爷奶奶叫我小丫头,爸爸妈妈的信上也叫我小丫头。”
“真有人给你写信?”
“那你就等着瞧。”
邮递员来了,跟海力布一样骑着高头大马,小丫头跟燕子一样哧溜顺着树梢滑到地上,遗憾的是没有她的信,小丫头快要哭了,求邮递员叔叔给她作证:“你告诉这个家伙我有没有信。”邮递员叔叔很严肃地告诉海力布:“有呢,半个月前就有一封。”海力布哈哈一笑:“这有啥关系呢,白羊是真的吧。”白羊给海力布咩咩叫了两声。邮递员也笑了:“谁养的就给谁叫嘛,牲畜认人呢。”小丫头傻了,海力布眨眨眼睛:“咋样,我的小燕子。”“哈……”邮递员乐了,“小丫头真是一只燕子呢,飞来飞去的,总算有个安稳的家了,是不是燕子?没有爷爷奶奶,你连待的地方都没有。”海力布说:“回家吧,看爷爷奶奶去。”白羊听懂了海力布的意思,先走,其他羊尾随其后。小丫头满脸狐疑,不再嚷嚷了,跟在羊后边,手里拖着长长的树枝。
第三章 放生羊2(5)
海力布引起了人们的种种猜测,高大威猛像个传说中的壮汉,骑术精湛又像个蒙古骑手,脸上的疤痕让人想起强盗,想起旋风一样神出鬼没的盗马贼,这种人来无踪去无影,小丫头的父亲应该是这种模样。大家起了敬意。这个壮汉可是太壮了,是个强有力的男子汉,巴特尔。海力布还没开口,老奶奶就哎哟哟叫起来:“尊敬的客人,欢迎你啊。”
海力布给老奶奶鞠了一躬。正喝着茶,老爷爷从地里回来了,身上还有土腥味。老爷爷一眼就看出来海力布是白羊的主人,白羊的眼神告诉了一切。海力布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放生,老爷爷老奶奶就明白了,老辈人懂这个。大慈大悲的大善人才会给牲畜放生,如果这个人幸运的话,会在远方碰到放生后的牲畜,那可真是天地间少有的善缘。另外一个秘密海力布不会说出来了,给白羊放生的是个孩子,说出来会把老人家吓坏的。小丫头问老爷爷:“他真是白羊的父亲?”老爷爷点点头,一点也不着急,小丫头急了,问海力布:“你要把羊带走吗?”
“我来看看,它们生活得这么好,我干吗要带走?”
“天下的父母都这样子吗?丢下自己的孩子不管?”
“爷爷奶奶管得比爸爸妈妈好。”
小丫头嘴巴张了几下都没有喊出来心中的怒气,海力布就说:“你好好想想,爷爷奶奶把爸爸妈妈都养大了,养个小孙女还不容易吗?”爷爷奶奶开心地笑着。小丫头挨个看这些大人,小丫头已经看穿了大人们的鬼把戏,可她绞尽脑汁也不说出来。海力布背着手,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想啥呢,别人家有爸爸妈妈呀,那是他们没有你这么好的爷爷奶奶啊!”小丫头只有点头的份儿了。海力布笑了,说:“这才是好燕子。”老爷爷老奶奶恍然大悟,他们一直小丫头小丫头地叫着,这个称呼从一个村子叫到另一个村子,谁也想不到给小丫头起个名字,小丫头都上小学了,会写简单的信了,简陋的乡村学校,也忽略了这个小把戏,大家都叫小丫头,她的老师同学都是村子里的,就很容易随了大溜叫她小丫头。海力布叫出燕子的时候,老人家拍手叫好。
“燕子啊,你就是爷爷奶奶的燕子。”
海力布吃饱喝足,骑上马走了。一家人还有白羊在村口待了很久,直到地平线把海力布和他的马牵走才走回家去。
那个叫燕子的小丫头还是觉得别扭。“他的模样太吓人了。”燕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攀到斜斜的老榆树上去了。大片的榆树林,把瀚海一样的沙漠给挡住了,能挡住沙漠的也只有榆树了。风沙把榆树扭得奇形怪状,这些斜长的树也是孩子们的游乐场。老爷爷说:“他那样子啊就像这树,难看死了。”“对呀,对呀,那么粗糙,那么吓人,就是那棵,还有那棵。”燕子站在老榆树上,指着前后左右状如牛马的怪树,指着指着就笑起来了。
村子里的人再也不叫她小丫头了,都叫她燕子。第二天她跟伙伴们在榆树上玩的时候,她破天荒发了脾气,她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是受气包,连她自己都吓一跳,别人弄坏了她的羊拐,她就双手叉腰,训斥人家。那个小孩跟她对骂,骂了两句就不出声了。那是她最得意的一天,她就想到去树上玩耍。她平展双臂,跟杂技演员一样在斜斜的榆树上跑过去跑过来,来回跑了三次。去年小镇上放电影,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全都去了,跑了几十公里看《杂技英豪》,里边有走钢丝的节目,孩子们就在斜树上走钢丝,走不到一半,身子一晃就赶紧往下跳。燕子走了三趟,燕子刚刚在吵架中占了上风,走钢丝又占上风,连恨她的小孩都欢呼起来了。
“她是燕子嘛,她有轻功。”
孩子们就想起那个给她带来燕子这个好名字的叔叔。燕子自己反而把那个强盗一样的叔叔给忘了,小朋友们从没听燕子提过这个人。燕子还有一桩心事。燕子给远方的爸爸妈妈写信。燕子已经很少收到信了,她还在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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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放生羊3(1)
王卫疆成了海力布的好帮手。他亲手把柔弱的羊羔抱到房子里,盖上老羊皮,又返回羊圈。只有一只病弱的羊羔,其他羊羔都很健壮,母羊就不用说了,奶旺得跟泉水一样,不用人操心它也能把羊羔养大。操心的只有一个小羊羔,也不用海力布插手,王卫疆包揽了,挤奶,喂奶。
青草长到脚腕的时候,病歪歪的羊羔子摇摇晃晃可以起身了,草原的绿色光芒从山冈上映照到房子里。小羊羔钻出被窝。
小羊羔在窗户前望了两天,第三天它就钻出去了。羊羔蹦蹦跳跳到了山顶。山顶的草很小,指甲盖那么大,羊羔吃了第一口草。
旷野上飘落着海力布叔叔沙哑含糊的声音。那是一首草原古歌,羊和它的小主人王卫疆听了整整一个夏天,总算听懂了,歌子是这样的:
当金色的阿尔泰山
只有土丘那么大的时候
当汹涌的布伦托海
只有泉眼那么大的时候,
当天空的太阳
只有星星那么大的时候,
当野鸭和天鹅
只有手指蛋那么大的时候,
当威武的巴特尔
还只是个婴儿的时候,
羊羔子就开始吃草啦呀!
驼羔子就开始闯荡戈壁沙漠啦呀!
啊呀呀呀——啊呀呀呀——
草原上从来没有这么沙哑苍凉的歌子,风不大,轻轻地吹着,歌声就跟真正的沙子一样落到地上,在沙石堆里又燃烧了半天,一点点熄灭了。
羊都听懂了,羊仰着头看天空,慢慢垂下头。羊已经很高很大了,长了一双大角,还有厚厚的绾了疙瘩的毛,垂到胸口的大围脖,全都垂到地上,在寻找那些无法消失的歌声。草星子跟沙子混在一起,草星子有歌声,沙子没有,羊就有希望找到草星子,一颗一颗全找出来了。天不亮羊就穿过草地到沙漠里去了,羊吃到的是什么样的草啊,星星全都暗下去了,羊吃到了沙漠里的星星。
王卫疆冷得发抖,王卫疆从马背上滚下来,奔到羊跟前,跟羊挤了一会儿,身上就有了热气。羊啊羊啊,你吃的是星星啊。羊竟然听懂了,羊看了他一眼。天从高处亮,地面黑糊糊,羊眼睛亮亮的,带着绒毛,好像在隧道的尽头那么遥远,猛一下就亮了。
羊要放生了,羊已经站在石板上,已经没有沙子了,全是石头,黑皮石头无边无际,不可能有草了,羊昂然走进大戈壁……王卫疆总是在秋天草原深处去放生,这已经是第二只羊了。他原打算在老地方老时间放掉这只羊,羊自己选择了夏天最后的日子,自己选择了沙漠戈壁,羊已经走到一座矮山上了,跟贴在天空的一张剪纸一样,羊的一双漂亮的大角朝王卫疆晃动,就像在打旗语。王卫疆全明白了,他举起双臂,贴在头顶,做出一双大角的姿势,那一刻王卫疆就感觉到他真的会长出大角,两只大角晃了几下。羊走下山冈消失了。王卫疆骑上马回去了。
王卫疆不止一次对海力布叔叔谈到这只了不起的羊。
“它能走出大戈壁吗?”
“你想它能出去它就能出去。”
王卫疆就从夏天想到秋天,草原都空了,王卫疆失神了,王卫疆又问海力布叔叔:“我以后能碰上它吗?”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愿望。”
王卫疆不吭声了,心里有了企盼,嘴上就没声音了。
连王卫疆自己都没想到,最后一次放生的不是羊是他自己。他还记得离开牧场时天气变阴了,旋风在空荡荡的草原上越旋越高,天被掏出一个大洞,那么大的洞,只要往天上看一眼,就会发晕,就会掉进那个可怕的无底洞,旋风还不住手,还在拼命地掏,这么掏下去天就真的空了。
他走上台地,海力布就不喊他了。海力布跟他同时看到台地上奔逃的野兔。老鹰在追兔,兔竟然放弃生长着灌木的低矮的山冈,奔到开阔的草地上,那里空荡荡毫无遮拦,雄鹰可以淋漓尽致地发挥它的威力,翅膀带着啸音一张一合,身子拉长,跟利箭一样冲过来了,那双爪子可以把岩石抓碎。鹰兔相搏本来就是百年不遇的奇观。狡兔把猛禽诱到开阔地带,猛禽就看透了狡兔的鬼把戏,台地开阔的草丛里全是石头,高傲的鹰一下子就热血沸腾了,太有挑战性了,鹰加快速度,凌空而下,鹰知道它要干什么,鹰的雄性之力勃然而起。一切都在预料当中,鹰爪落下去的一刹那,狡兔装出害怕的样子,伏在草丛里瑟瑟发抖。鹰不会让这种假象蒙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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