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都把你的手弄成这样了,我们真该死,真该死。”
刘观音像被火烫了一下,但马上不动了。她发现钟家兴是真感到害怕了,心想这就有救。这样被钟家兴揉了一会儿,她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于是放心地笑了:
“钟家兴,让我说吧,你比你那个窸窸窣窣的二哥钟家雄要强一点,还知道个轻重。实话说,我还真不怕你们怎么对我。我是怕你们干过傻事后,马上要大难临头,这多不值啊!”
“你莫吓我,有那么严重?”
“你试试看,你这个新兵猛子。不知道红军是铁打的呀,有铁的纪律。你真要强占了我,必死无疑!”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刘观音不知为什么,竟突然抓住了钟家兴那只揉搓她手腕的手。这让一听到“必死无疑”四个字,身体冷不丁抖了一下的钟家兴受宠若惊。他还从来没有被这么一双温暖的女人的手握过,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
红翻天 第十六章(6)
“钟家兴,你真喜欢我?”刘观音忽然说,“你就不怕被我吃了?我可是个厉害的女人,别指望我给你捶胸揉背倒洗脚水。”
钟家兴哪跟得上刘观音的思路?他痴痴想了半天,说:“哪个让你倒洗脚水了?你小看我了,我知道红军不兴这个。”
“那好。”刘观音说,“钟家兴,你和你的兄弟放心去打仗吧!最好能多打几个白狗子,立个功回来,到时我说话算数:嫁给你。”
“真的,你不诓我。”钟家兴撑起身体。
“我像个会诓人的人吗?”刘观音松开手,一下也坐了起来面对钟家兴,并给他戴正军帽,“不过,我有个条件,打仗回来,你们兄弟几个别闹了。”
钟家兴点点头:“我是不会闹了。但是,他们……他们要闹怎么办?”
“你给他们做工作啊,说这是红军队伍,这样闹下去会吃亏的。再说,谁想娶上老婆,谁就要活出个人样来,不然谁会跟你?这男女间的事吧,你能强迫一时,还能强迫一生啊?”
钟家兴频频点头:“那是,那是。”
“好,你现在走吧!”刘观音推着钟家兴下床向外走,“你可以告诉你的兄弟,我是你的人了。”
门刚关上,钟家兴又进来了,手里抱着花花绿绿的一大包东西。刘观音不解,问:“钟家兴,你又搞什么名堂?”
钟家兴说:“观音,你别笑话我们。这是我们兄弟几个凑钱买的,原来打算结婚用,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但现在我改主意了,你既然同意打完仗后跟我,就留给你做个念想。”
“我才不要这些呢!”刘观音的犟劲又上来了,“这是在队伍上你懂不懂?还兴像老家那样送彩礼啊!传出去要让人笑掉牙了。”
钟家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你不收我们点东西,打完仗反悔怎么办?我都被你弄怕了,不知你是真是假。”
刘观音跳了起来,扑到钟家兴面前,在他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你个死脑壳,让你流点血,知道点疼,你才能明白吗?”
钟家兴疼得大喊了一声。但他还是不明白刘观音的意思,于是抱着那包东西退了出去。
钟家兄弟走了,刘观音在心里叹道:“栓柱,对不起了;李团长,我也对你失言了……”
从窗户里望着钟家八兄弟走远了,刘观音不由发起呆来。她想,自己在这突然间亲口答应嫁给钟家兴,是不是有些荒唐?说出去姐妹们会信吗?会不会说她白天遇上鬼了?嗐!管它呢,还是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吧。
红翻天 第十七章(1)
招弟怀孕了。说来也怪,她和王千金成亲好几年了,中药不晓得食了几多缸,平日被家母细脚仔骂得死,老讲她连鸡婆都不如,鸡婆起码还能下蛋,她却长了只石肚,弄得她人前人后抬不起头。可王千金一走,她的肚子竟有了动静,上天这不是在作弄人吗?
(bsp;刚开始她还不晓得,只说是累得吃不下,人瘦了一圈,连身上的都没来,可后来她开始干呕,尤其嗅不得鱼腥和油气,嗅到了就呕得惊天动地。当钟氏八兄弟把刘观音吓得不敢回驻地,江采萍破例批准她带着刘观音回家住时,招弟一进门就哇哇大吐,吐得黄胆水都出来了。
细脚仔这时已改做米谷生意。由于自小在生意堆里打滚,人精心黑,她的生意做得不坏,所以这段时间心情较好,除了听说钟家兄弟要娶招弟当老婆,去部队闹了两次外,基本还算守规矩。招弟偶尔回家,她还会给招弟一张笑脸,并顺嘴问上几句她的近况。
也许因了这个缘故,这次招弟带刘观音进屋她没有破口大骂,等明白刘观音是为了躲避钟家兄弟后,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观音长观音短的叫得让人肉麻。招弟一进家门闻到那股陈年油气便大呕特呕,细脚仔起先以为她是受了风寒或是吃坏了肚子,当她听说招弟最近经常这样时,浑身一激灵,立刻捉了招弟的手,小声又亲切地问道:
“妹子,是不是这个月没来红?是不是一闻到怪味就作呕?早晨也会干呕?啊呀,妹子,你有大肚了!”
细脚仔乐得跳了起来,立马带招弟到郎中那儿去把脉。
这时天色已黑,累得打沉沉的刘观音撑着眼皮在灯前学文化。这段时间江采萍利用夜晚给刘观音她们扫盲,每日教十个字,每天写二十遍,第二日听写默写一次,青秧、招弟心灵手巧,学得轻松,却苦了刘观音和杨兰英。这两人平日头脑蛮灵光的,可一遇到那些字她们的脑筋就锈得嘎嘎响,为此经常挨批,刘观音老是最后一名,这会儿她伏在油灯下吭哧吭哧地读写,说是前几日的作业没做完。
见刘观音没空陪自己去把脉,招弟略有些失望,细脚仔倒是很高兴,她巴不得刘观音不去,因为她有话要跟招弟讲。
走在黑漆漆的街上,招弟蓦地有些伤感,算来王千金已走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他到底怎样了呢?奇怪的是婆婆很少在她面前提起她儿子,招弟偶尔问起丈夫的下落,她都轻描淡写地带过,与王千金刚走时的焦灼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招弟是个机灵人,细脚仔的反常让她放下心来,她相信细脚仔一定有了千金的好消息,否则她哪能如此笃定?只是近段时间没空回家,有时见了面也不适合问,现下终于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招弟想问个究竟。
“娭,千金有消息了吗?”
细脚仔拎起火吊四下里照了个遍,见前后左右只有她们婆媳二人,这才小声怨道:
“亏你还想得起他!我以为你也像其他人那样要和老公打脱离呢!招弟,我先问你一句,你是真想他还是假想他?”
细脚仔并不轻易把那个在肚里装了一个多月的消息告诉招弟,想到婆婆对自己一贯的刻薄和她此刻的不信赖,招弟泣道:
“娭,由你想。”
见招弟这样,细脚仔也觉自己这是一手将儿媳往外推,于是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十多日前,有个安远米商到这里出货,给她捎了信,说是千金已经安全抵达安远的版石墟,并在亲戚的介绍下加入了当地的民团,每个月有几十吊钱和四十斤口粮,日子过得去,要她们放心。
细脚仔说着从腋下衣兜里掏出块手帕,手帕里包着一张纸,纸上写了几行字,招弟基本能认全。看完字条后,她迅速地将纸片丢进了火吊,气得细脚仔举手要打她,招弟一仰头:
“你打嘛,打嘛!要是让人晓得他参加了民团打红军,看你怎样交待!”
招弟这一说,细脚仔赶忙收起了巴掌,口里仍不服气:
“我还要怎么交待?他又没放火杀人!再说你不是当了红军吗?我看这样也好,哪边胜了我们往哪边倒。招弟,你现在有了大肚,这是上天开眼赐给我们的,你可不能掉以轻心!我们还不如一起躲到版石去,全家在一起要好一些。”
bsp;红翻天 第十七章(2)
“这可不行!”招弟认真地说。
细脚仔道:“怎么不行?到时你要生细鬼,我们一家人有个照应。”
招弟不言语了,她知道自己现在说服不了家母,连自己也说服不了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郎中家。这段时间天气寒冷,许多人着凉,到郎中家看病的人不少,夜晚还有人在厅堂候着。细脚仔和招弟等了一会,不多久里面看病的人出来了,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他的脚被竹根扎伤了,脚背肿得像个闪亮的馒头。候在外头的两个妇娘人是他的老婆和妹子,见他出来两人赶紧上前搀扶,当妇娘的开始埋怨老公:
“看你这个熊样,当了红军还要开小差!让我和你老妹阿桂不好做人!我们都是妇女会的,哪晓得你会躲在山里不出来?要不是政府搞了这个动员归队的运动,让我们漫山遍野地去找,还不晓得你要躲到嘛咯时候!”
“是嘛,在队伍上好好干,不要想家里,你再这样我们全家可就没脸见人了。”
做妹子的接着大嫂的话头往下讲。汉子脸一红,瞄了两眼正注意看着他们的招弟和细脚仔,不耐烦地说:
“好了好了,开小差的又不是我一个,你们嘀咕什么?听讲博生县那边有好几百人躲进了大山,我们又不反水,无非想家了,想过个安稳日子,这也不行?好,好,我不讲了……我归队就是了。唉,怪只怪纪律太严,不能赌博、不能食酒,可把人憋坏了……”
汉子和他老婆、妹子出了门,声音却还断续地钻入招弟耳中。细脚仔正要说话,郎中招呼她俩进去,只把了一会儿脉,老郎中就点着头祝贺她们:
“老人家,观音菩萨给你送白花来啦!”
在赣南,观音菩萨送白花,指的是要生儿子了,细脚仔和招弟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是吗?”
“是啊!不过这妹子体虚脉弱,要好好静养,否则动了胎气,只怕细鬼难保。要是这胎保不住,你以后再想坐胎,那可比石头堆里栽花还难!”
老郎中一席话听得细脚仔心惊肉跳,招弟心中也打了个疙瘩。从本质上讲,她是个贤妻良母,这段时间虽然受了部队的教育,也晓得不少革命道理,但对于工作她既没有江采萍、刘观音那种高涨的热情与干劲,也没有周春霞和马丽那种向往与决心。她在队里最落后,可她并不为此感到难过,她多次找到江采萍说自己胜任不了工作,江采萍总是鼓励她,其他人也同样说好话给她听,否则按她的性子,早就像刚才那个汉子那样开小差了。
说到开小差,这是大家心知肚明却不太公开讨论的一件事。自从红军从井冈山到了瑞金、兴国一带,兴国有七八万人参加了红军,瑞金少说也有四五万子弟在红,由于前几次围剿,这些子弟当中有不少人牺牲了,有的村庄上百人中难得找见一个青壮年男子,加上形势险峻,生活越来越艰苦,有些士兵顶不住了,开小差躲到偏远的亲戚家,或者干脆窝在山里不出来。红鹰突击队最近的工作就是动员开小差的士兵归队。
此刻细脚仔这样一说,招弟不由想到了自己那两个成了红军寡妇的姐姐,想到到死仍在盼望儿子的父亲,想到了自家没有兄弟、遇事无人担枷出头的苦恼,又想到自己马上要生崽当母亲了,心里渐渐有些活了。
细脚仔是何等精灵的人,她看招弟这神色便知有戏,不禁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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