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元的汇款单时,或写“父母大人,一切安好否?时间过得真快”时,他意识到自己是有意地眺望故乡的,除了把自己的咳嗽与神态都遗传给儿子的父亲、身体总是不好却总关心别人结果又引起新的不适的母亲,几乎没什么能令他在被深夜街上突然驶过的卡车惊醒了睡梦后,滋生一些凄然。记忆总是遥远的。他又记起中学时他认真又可笑地爱的那个女孩,记起自己那时充满性幻想但到了女友面前又规规矩矩,那时的他是清高而又孤独的,很多人预言他辉煌的将来,但他却象土坷垃下的小爬虫一样,被理想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么长时间了,他在人们的艳羡中过上了城市生活,生着曲折的气办着踽踽的事。虽然追忆,但让他重新沉到徒有自然美景却道路泥泞的家园中,沉到沉重的劳动与方言中,以前的苦难与煎熬就一下子重现了。
车在县城车站停住了,蒋立言指着刚建起的几座五层楼现出几分欣喜,陈玲好象不认识了似的看着他,她又惊诧于当地出租车司机的漠然而又粗野。蒋立言长成的村子位于县城西北三公里处,本来可以找一辆自行车的,可因了陈玲,她是第一次到蒋立言家,这就有些特别的意义,他俩找了一辆红色大发车,讲好十五元。虽然场景愈来愈熟悉,可蒋立言心里却着实不松快:这么久不回家了,父母还好吗?由于没有电话,这次带陈玲回来没有告诉家里,家里会怎样看这个来自城里的八字刚有了一撇的儿媳呢?陈玲又怎么看生他养他给了他最初灵气又最初伤他心肺的家园呢?对这些都是不好推测的。
车开始颠,陈玲紧紧抓着扶手,脸色很难看。她有晕车的毛病,如此颠簸肯定十分地不好受。蒋立言看不出她的喜怨来,来时她睡了一路,对于蒋立言多次跟她谈起趣闻又念念不忘的农村,看不出她有一点儿新鲜的表情,相反还有厌烦的样子。本来蒋立言不准备带她来,在收拾东西时,是她自己突然要求来的。
车几乎走不了的时候,蒋立言的家到了。他们下了车,蒋立言略带歉意地看看陈玲。早有几个孩子跟着跑,见他们下车,都认出蒋立言来了,一个女娃叫道:
“立言哥,立言哥!”
蒋立言一看,原来是二叔五岁的小女儿,她穿着兜兜褂,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站在几个同样脏兮兮的孩子中,闪着黑黑的大眼,既觉得新鲜又认生。
“敏敏,你爸在家吗?”蒋立言问了她一句。
小女孩很高兴,扭头就往蒋立言家跑,嘴里喊着:
“立言哥回来了,立言哥回来了!”
蒋立言一手领着陈玲一手拎着包儿,陈玲小心翼翼,生怕会在坑洼不平的路上崴了脚。小女孩很快把母亲拉了出来,母亲站在大门口,看见儿子身后确有一个鲜艳的姑娘,便急忙用手掸了掸衣服上的土。
“妈!”蒋立言急走两步,“我回来了。”
“伯母,你好!”陈玲乖巧地叫着。
bsp;《青春雪》 第二章(2)
“哦,哦,快进家吧!”母亲有些紧张。
蒋家有一拉溜五间大砖房和一个不小的院子,在村里算中等偏上的人家,房子是盖给儿子结婚的,可儿子已经跑到城里去了,只有老俩口和一个女儿在家,家就显得有些空
陈玲明白这些人将来与自己的关系,她很有礼貌,说出的话又很得体,放下包后,已和蒋立言的父母、妹妹非常亲热了,连那个小女孩也用小手拽着她,连声叫她姐姐了。他们在屋里喝水,父亲已被母亲派去扫院子了,妹妹被打发到街上买菜,看得出,对于陈玲,他们是欢迎的。
他俩在蒋以前住的屋里坐着。
“怎么样?我家还可以吧?”蒋立言问道。
“也就那样儿。”
“看家里人对你多热情,只差净水泼街、黄土垫道了。”
“我对他们也挺好啊!”
蒋立言望着陈玲,发觉她的兴致其实并不高。
“你累了吧,去洗把脸。”
陈玲正要说话,忽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bsp;“是立言回来了吧,在外头上班,回来一次不容易啊。”
“是吴大妈,”蒋立言站了起来。门帘一挑,一个很富态、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走了进来。
“大妈,赶快坐。”蒋立言招呼着,又进行介绍,“吴大妈,这是我女朋友陈玲。”
“大妈。”陈玲叫了一声。
“立言,这就是你的对象啊?”吴大妈打量着陈玲,“闺女,走了一路累不累?这儿条件不如城里,我们这些粗人又不会讲话,你别嫌弃啊!”
“大妈,快坐吧。”陈玲说道。
吃过丰盛的晚饭后,母亲把儿子叫到别的屋:
“今晚怎么睡?要不让她跟你妹妹?”
“甭了,我们就睡一起吧,没事儿,妈。”
“我不管有没有事。”母亲笑了,儿子已经长大了,就要成家立业了,只要儿子同意
自己还说什么,这时,做娘的感到很舒心。
蒋立言回到屋里,陈玲问:
“怎么办,今晚?”
“跟我睡呗。”
“我觉得回县城好点儿,家里不太方便吧。”
“那不是伤妈的心吗,咱们别无选择。”
陈玲不再说什么,默默地扫着床铺。家里出奇得安静,妹妹出去玩了,父亲和母亲在另一间屋看电视,说话的声音小小的。陈玲钻进被窝,把脊梁冲着蒋立言,闭着眼睛不说话。蒋立言洗完脚,从书架上抻出一本书,和陈玲并排躺下,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这里可有老鼠啊!……”
一言未了,陈玲已转过身来,抱住蒋立言。她满脸是泪。蒋立言把书放下,伸出手抱住她,用唇吸着她的泪:
“你不该这样。你看这张床,我睡了十几年,在我情窦初开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想过:真心地爱一个女人,发奋地工作,让她幸福,把她领到这张床上来。我爱你,你是个好女孩,我很幸运,谢谢你……”
蒋立言忘情地吻着陈玲,额头、脸颊、嘴唇,时空的交错,使他狂乱了。渐渐地,陈玲开始回吻他,两个人缠绕在一起,依附着,冲撞着……他们身下的经过多年后样式有些旧的木板床静静地承受着,没有丝毫声息。
2、
早晨一起来,吴良军就来了。他是蒋立言从小光着屁股一块儿长大的密友。高考落榜之
后,没再做进一步努力,而是接了父亲的班儿,到县城工作。他准备去上班时听说蒋立言回来了,就急冲冲地赶了来,刚进院儿就喊了一嗓子:
“蒋立言,你给我出来!”
蒋家刚吃完早饭,蒋立言正想怎么去县城找找朋友呢。一听这声叫,立刻喜道:
“冤家来了!”
还没迎出去,吴良军就“腾腾”几步进了屋,一揪蒋立言的衣领:
“你小子,回来为什么不去找我?”
“太君,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青春雪》 第二章(3)
一听来人的称谓,陈玲忍不住“扑嗤”一声笑了。忍俊不禁的陈玲让吴良军看了个正着,他立马儿明白了,依然佯怒道:
“我说呢,原来把嫂子带回来了。”说完,向陈玲一哈腰,“大嫂,小弟这厢有礼了!”继而一指蒋立言,“你这个重色轻友之徒!”
大家笑成了一团。
“你们啊,一见面就炸。”母亲用手指点着他们两个。
“我可不能多呆,我们现在每天八点点卯,主任盯得紧,你俩怎么着?”
“正想去县城找你呢,一块儿走吧,咱可说好了,午饭你得请。”蒋立言说。
“行!主要是嫂子第一次回来,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你嘛,秃子跟月亮走──沾沾光吧。”
妹妹已骑一辆自行车上班去了,家里还剩一辆,只能用车带着陈玲了。吴良军笑道:“让嫂子坐我的车子,立言你没意见吧?”
“问她吧。”蒋立言一指陈玲。
“你得骑稳点儿。”陈玲一点儿也不忸怩,她已不止一次听蒋立言提起他了。
“你这小子,甭瞎逗啊。”母亲在一旁说。
“没事儿,我跟立言好得跟一个人儿一样,谁跟谁呀,是吧立言?”吴良军对蒋立言眨了眨眼。
“你这小子!”蒋立言笑了。
三个人上了路,不停地说笑着,早晨的太阳明亮但不刺眼,新鲜的阳光在树枝上、树叶之间跳跃着。真的是到了蒋立言的家,有不少过往的人跟他们打招呼并对陈玲投来异样的目光;吴良军因此而得意洋洋,亮着他的大嗓门话特别多。直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超过他们时,他才压低了声音说:
“立言,你看这个人。”
“怎么啦?我不认识他。”蒋立言打量着那个人的背影。
“你猜对了,他不是咱们这儿的,是从外地逃过来的。”
“逃过来的?他犯罪了吗?”陈玲好奇地问。
“没犯罪就不许逃吗?……”
“你甭兜圈子,照直里说。”蒋立言打断了他。
“不是他一个人。在家里呆不住了,就一块儿跑出来,找个清静的地方一眯,愿怎么乐就怎么乐。”
“你说什么呢?”陈玲仍然不明白。
“是私奔出来的。”蒋立言说。
吴良军上班去了,约好中午在东关顺发饭店聚。蒋立言用自行车带着陈玲在县城里转,他说了许多与吴良军的友情故事。他带着陈玲去看县城所谓的名胜,还近乡情怯地远观了他曾就读的县高中,竟有一些伤怀的感觉。因为与吴良军有约,也就没去其他朋友那里,差一刻十二点的时候,他们到了顺发饭店。
这顺发饭店不大不小,卫生条件还行,以前蒋立言他们常来,跟里面的人还算熟。吴良军已经到了,占下了一个雅间,听见说话声,就迎了出来:
“立言,快来,有一个熟人在里面等你。”
“谁呀?”蒋立言一边问一边向里走,雅间的饭桌上已摆了四套餐具,一个女孩正坐着,她留着齐耳短发,面庞有些清瘦,见他们进来,就站了起来。
“张会茹!”蒋立言脱口叫出她的名字。
(bsp;“立言,你好!好久不见了。”张会茹一边儿说一边儿用手拉椅子,“这是你女朋友吧,快请坐!”
“她叫陈玲。陈玲,这是我的初中同学,张会茹。”蒋立言介绍着,他有些意外张会茹的出现。
四个人坐下,吴良军拿起茶壶斟水,然后对蒋立言笑道:
“立言,你别带着陈玲让我吃醋,今天你们俩一对儿,我们俩一对儿。”
“你们俩?”蒋立言先是吃惊,继而恍然大悟,“看我笨的!哎呦,你们俩,恭喜,恭喜!良军,你小子有一套!”
张会茹含笑看着他俩。
陈玲注视着蒋立言不稳定的神情,又想起他今天上午的神神叨叨,不禁想:故乡这个东西真是奇怪。
3、
蒋立言在县城的时候,他的另一个好友张冰正和女友宋春丽在家里。张冰和宋春丽岁数一般大,上初中时差一个年级,毕业后都到镇上找班儿上。两个人本不太熟,见了面有时连招呼也不打,而在村里乡亲与双方父母眼里,他们俩是很般配的:张冰一米七九的个头,白白的脸皮,不是那种炸刺儿的楞头青,脾气很温,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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