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水汽氤氲中弥漫着馥郁的香气,令晓维有点晕眩。她浑身湿淋淋地四下里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角落里的一捧新鲜白玫瑰,几小时前她随手丢在那儿的。正是这花的香味害她发晕。
晓维拿起那捧花,将花瓣一片片揪下来,撕碎,丢进马桶,放水冲走。水汽里那诡异的香气终于消散了,而她的手指上的余香,却怎样洗也洗不去。
已经很久无梦的林晓维当夜陷入离奇的梦境中。她梦见自己在雨中奔跑,雨下得不大,可淋在身上非常冷。她跑了很久,总也找不到一处避雨安身的地方,跑到失了力气,越跑越慢,最后一步一挪地走着。
而那些雨滴,却不知何时化作了花瓣雨,起初是白色的,纷纷扬扬地漫天洒落,又不知何时,那些从天而降的花瓣换成了红色。
梦中的晓维有些疑惑。她很少收到过花,而且她不喜欢红色。她平生只收到过一次红玫瑰,就是周然向她求婚的那一回。可是现在,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红玫瑰花瓣?
她低头拈起一片,四下寻找。周围突然升腾起雾气,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耳畔却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晓维大惊,再低头,手指上那一片花瓣凝成一滴鲜红的血。她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
她的手指间还萦绕着先前扔掉的那些白玫瑰的香气,而她身上的汗水,犹如刚才被雨水淋湿的梦境。婴儿的啼哭也是真实的,正从墙壁另一面传来,隔壁那对小夫妻哄孩子的声音也隐约可闻。这间宾馆隔音效果不太好。
晓维又洗了一遍澡,冲掉一身的冷汗,然后就再也睡不着。她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的噩梦了,今天又旧疾复发。
多年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晓维天天都在这样的噩梦中哭着醒来。周然推醒她,搂她入怀,轻轻拍着她,把她当作孩子一样,哄她重新入睡。
她是那种醒来就不容易入睡的人,翻来覆去难再成眠,害周然也睡不好。
那时的周然很有耐心。冬天,他把两人一起裹进厚被子里,给她讲催眠故事。他的故事从来没有创意,但他的音色与语调在深夜里像动听的催眠曲,她不知何时就又睡着了。夏天,周然陪着她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教她辨认天上的星座。这之于她是另一件催眠的事,用不了多久便有了困意。
她还记得有一回,第二日是周末,周然索性不睡,带着她去了小区外面的花园,捉回许多萤火虫。
周然其实不太会哄女人。以前他肯哄她的时候,用的也是哄孩子的方式。那时晓维就想,周然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父亲。
晓维将这样不合时宜的回忆挤出脑海。难道果真要应了书上常讲的那样,当要与一个人分别时,才会记得那人的好。这么多年,她与周然的关系形同鸡肋,早已记不得对方的任何优点。
但是,晓维想,如果当年没出意外,如果那个孩子能够顺利出生,是不是一切都会是另一个样子,无论她,周然,还有他们如今的生活?
那一年,意外怀孕的晓维,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但是她一直在努力地适应。
她在床头堆满了孕婴杂志,她摒弃了一切不良习惯。本来就挑食的她,由于孕吐连水都很难喝下,但她含着泪一口口吞掉那些她平时从不肯吃的蔬菜的绿色悠地开着车一路南下。他们的蜜月旅行选择了自由自在的自驾游,两人轮流开着车,配合得还不错。
当初乙乙决定与沈沉结婚时,觉得他俩速配指数挺高的。比如沈沉最喜欢的几部电影她也挺喜欢的,沉沈最爱吃的几种食品里没有她特别讨厌的,沈沉最讨厌的几种动物恰好她也不喜欢。她认为这种审美观一致性是两人能够和睦相处的基础。
但事实上,当他们入住饭店的第一个晚上,乙乙就发现两人的相处远没有她想像得那么简单。尤其是与她相处的那个“对方”,虽然说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标准中文,如她一样黑发黑眸黄皮肤,连籍贯和出生地都与她相同,却是一个自童年起就到了国外,受了二十几年标准西方教育的家伙。这样的人与她不是一个物种。
第一次争吵关于订房。之前分工作准备时,丁乙乙随手订了一间有两张床的标准间。沈沉认为她太不重视他们的旅行,数落了她两句。
其实乙乙本无心与他故意保持距离,她只是因为不常外出旅行所以搞不清各种房间的区别。可沈沉上纲上线,仿佛她犯了通敌之罪,她岂会受气,气冲冲地说:“你好像忘了,我们周末才算正常夫妻。今天是周四!分床睡是正常的!”然后便摆了整晚上的坏脸色给他看。
第二次争吵关于分帐。丁乙乙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很煞风景地详细记帐,她记性还不够好,总是扯了沈沉问 “过路费与加油费多少钱” “那顿饭多少钱”。后来沈沉忍不住说:“别算那么清楚了行不行?这次旅行的全部路费也说好了是由我出的。”
“谁跟你说好的?为什么要你出钱?我又不是没钱。”
“但这次旅行是我提议的,起初你不赞成,后来你改变主意愿意陪我一起来我已经很高兴了,当然要由我承担费用。”
“你当我是伴旅小姐么?那仅仅替我承担路费可不够。”乙乙口气冷冷,却摆出一个轻佻妖娆的动作。
“丁乙乙,你这人真是太没劲了。”沈沉板起面孔。
“哦,你后悔跟我结婚了?那我们明天就回去办理离婚手续。”
“丁女士,你好像忘了,我们协议里规定的,两年以后才可以谈离婚。”沈沉的口气也冷了。
毫无疑问的,这个晚上他们又冷战了。
第3章(2)
他们争执的内容形形□。
比方说,乙乙洗衣服时用了太多量的洗衣粉,沈沉在纠正她的同时向她讲述环保主张,从而被丁乙乙控诉他“以外国人的苛刻的畸形的标准对中国的经济发展横加干涉指责”,进而把国际社会对国人的种种误解扭曲都赖到了沈沉的头上。洗衣服这等鸡毛小事在几分钟内便上升到了关于国家立场民族尊严的头等上事上,直听得沈沉瞠目结舌。
比方说,沈沉有个让人乙乙想撞墙的习惯,他总是在旅游景区里提着一个袋子捡游人留的垃圾。这本是环保主义者的高尚行为,却再次戳伤乙乙脆弱的民族心,她一口咬定这是敌特分子沈沉对国内同胞的变相污辱,是故意让她难堪。她为了表明要与他划清阶级界限,中途自己跑掉了。
凡此种种,都是鸡毛蒜皮事,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沈沉觉得乙乙无理取闹乱发脾气太可恶,而乙乙觉得沈沉假正经又坚持原则不让步,实在讨厌。好在丁乙乙大人大量,沈沉也不记仇,第二天他俩又没事人一样地按着计划,友好和谐地一起奔赴当地的各大知名旅游景点。
类似的事件越来越多,每每闹得两人不痛快,所以他们不得不紧急增加了新的协议内容:要以最大的善意去揣度对方的意图;说话前要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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