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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钟二郎吃鬼|作者:CF江苏二|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2 13:39:00|下载:钟二郎吃鬼TXT下载
  季红抒一口气笑道:“果真是自己吓自己,世上哪里会有鬼。”远处依稀腾起一抹亮,好像幼时曾经做过的美梦,她禁不住朝那光茫走去,心里一点点被映亮了,步子越来越轻快,没留意到在光亮照不到的空地上,横躺着一具尸身,正是刚才面向窗口时,被鬼从高楼掀下去的她自己。季红越走越远,在绽放亮光的深处等待着其他伙伴们,待她再回头望向湛华,却发现已经没了回来的路。钟二吃饱了站起来,抹着嘴上的血迹说:“又一个赶着投胎了。”他揽着湛华在拂晓前回家,二人裹上被子沉沉入睡,闷雷似的酣声响彻整层公寓。不久之后太阳高高升起,开始来人收尸,报警,调查真相,人们在茶余饭后低声诉念大厦的奇异,所有的麻烦和荒诞留给活人去收拾。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

  自打有三个女孩招鬼撞邪后,公寓的住户又走了大半,大楼里日日悄无声息,恍若一座层叠的石棺。这一日大早,钟二从床上爬起来给湛华要吃的,湛华睡在他旁边,挪到床边不愿动,钟二捏着他的手搁进嘴里吮,舌头缠着指尖滑上滑下,他津津有味嘬嘴笑道:“不然我就吃你吧,先把这个小指头咬下来,再吃这个二大的。”湛华打个寒战跳下床,赤着脚打开冰箱寻了瓶酸奶,拧开瓶盖伺候到钟二手里。钟二对瓶喝一口,眯着眼睛说:“不顶饱”,湛华恨得拿眼剜他,东翻西找凑了三个土豆,拧开水龙头泡进池子里。他抹净了纸上的涎水低声嘀咕:“也不知是哪个养出了你。”钟二耳朵尖正好听清了,舔着瓶口的酸奶道:“确是想不起爹妈是哪个,我是我哥带大的。”

  湛华偏着头笑道:“你哥哥?可别是唤作钟大郎。”钟二撇一撇嘴说:“你作死,我哥哪能叫这名儿,他可不比我好性,仔细揭了你的皮。”湛华吐一吐舌头,捞了起土豆拿刀切几下,把扭曲的块状物煨进闷锅,待到煮熟撒一把盐就盛给钟二吃。钟二郎暗地里拧起眉头,扁起嘴对湛华道:“你昨儿给我吃清水炖豆腐,前天是水煮豆角,大前天煨了一棵白菜帮子……”湛华不等菜熟透便盛给他,钟二捏一把勺子往盘里搅,边吃边抽出满嘴凄凉气。

  湛华远比钟二更凄凉,饭虽做得不讲究,好歹也算作一餐,可怜他刚伺候过钟二填肚子,又要端一盆水撸起袖子抹地板,跪在地上眼生毒怨,口含恶言,俨然一副老法人家受气媳妇的模样。钟二郎见他屁股高高翘起来,姿态实在摆得好看,忍不住从身后轻轻摸一把,湛华竖起眉正要恼,忽听着外面有人敲门,他抿嘴站起身,将抹地的布甩到钟二郎脸上,心道谁有胆子到这楼上来,手刚扶上门把手,脊背猛然冒出冷汗来。

  第 13 章

  湛华打了个寒战,犹犹豫豫打开门,却见外面站着个男人,脸上蒙口罩,眼上戴墨镜,身穿一条宽大的长袍。这人战战兢兢往屋里瞧一眼,钟二郎喝道:“看什么!”男人凭白又短下一截去,上牙敲着下牙道:“我…我…我…我瞧了告示过来的听人说您这里捉鬼破邪,与人消灾……”他说着说着,仿佛便要哭出来,湛华连忙躲开身,男人趁机钻进屋,臃肿的身子微微晃动,扑到湛华腿上喊法师。

  钟二郎一把将他拨到老远,男人似个陀罗转了几转,毅然停在半途里,手撑着墙面止不住抖。钟二郎暗地里寻念,想起自己有一次在墙根下撒尿,确是随手写了“抓鬼除妖,摸城某路某某大厦”的字样,哪知真有人能摸过来。他又细细朝男人打量,见这人举首投足畏畏缩缩,身上包裹得似粽子一样,好半晌脱口而出道:“原来是个水圣子。”湛华略一愣,往门前扫一眼,回头对钟二道:“哪里来的水圣子?”这男人身上猛一震,低下头哆哆嗦嗦把外套解下来,待他袒露出身形,湛华不禁惊直了眼,他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中年人,却腆了个大肚子,滚圆的腹部青筋怒张,活脱似怀胎的孕妇。

  钟二郎冷眼打量道:“婴灵就在他腹内,也不知是惹得什么孽。”他一转身,刮了刮锅底的土豆连汤带水又盛出大半碗,一仰脖咕嘟咕嘟喝下肚。男人忙把口罩墨镜也揭开,哭丧着脸对钟二道:“法师!法师救我!我名唤刘天韶,本是家道殷实,和和美美过日子,哪知有一日肚皮忽然鼓起来,起初只已为是涨肚子,吃下几副药便当要痊愈,谁料捱了一天又一天,肚子仿佛被吹了气,直涨得仿佛怀了胎,平日躺着不动弹,总觉有一股肉在里面滚,半夜里醒过来,依稀瞧见着个小人坐在肚皮上,爬起身再一摸肚子,竟真的有个东西在里面动弹。我也听闻婴灵作祟的说法,可家中拙内尚未生养,平日也绝不敢招惹这东西,如今心焦如焚,只有盼望法师解救!”

  钟二郎不耐烦看个秃顶老男人哭哭啼啼,一扬眉对他道:“那还不简单,我把手从你肚脐探进去,五个指头在腹腔里一搅,包管把鬼胎掏出来。”刘天韶吓得满面惨白,脑袋摆得似个波浪鼓,连声嚷:“使不得,使不得,那岂不是要肠穿肚破!”钟二郎一眯眼,心道这水圣子又唤作婴灵,是未临世便堕下的怨胎,最是气腥味重,却也肉嫩骨酥,别有一番风味,若是佐以姜蒜香醋,真能把舌头一齐嚼了。这等的美味他岂能错过,于是沉下气假意安抚说:“你别慌张,我替你写一道符,你带在身上保平安,待我跟徒弟商议了,再替你除去鬼。”刘天韶连连点头,口中许下千金万银作酬谢,又巴巴讨了纸笔,将自家住址写给钟二郎。钟二返身去阳台寻了一捻煤灰,沾了点唾沫在纸上胡乱一抹,出来后交给刘天韶,打发他安心回家等。

  再说这个刘天韶,本已享了半辈子裙带福,前半生几乎平顺坦阔,哪料人到中年竟遇上人怀鬼胎的奇事,日日受妊娠折磨,晨起呕吐与平常孕妇无二,仿佛待胚胎成熟便真有个东西能呱呱坠地。他羞恼难当苦不堪言,裹着大衣回到家,妻子一早去了娘家打麻将,只留下小保姆替他烧菜。刘天韶大着肚子哪里能吃下,一撂筷子便回卧室合衣睡下,人还未躺平,下腹处忽然一阵绞,好像有人攥了两手朝他内脏上揉搓。若果是个怀孕的少妇捱受这一番,在疼痛间隙里兴许还能生出为母的欢欣,可胎儿偏偏孕在刘天韶腹里,他双手托住隆起的小腹,隔着肚皮似乎能触到胎儿的轮廓,婴灵被体温烘得微微悸动,像是马上要翻破肚皮冲到人间。自己血肉之躯里如何裹上这样邪性的东西,刘天韶不敢想也不敢猜,任由胎鬼翻滚挣扎,额头坠下一道道冷汗。

  他默默熬着无尽的惊恐,到晚上,妻子打来电话说要打通宵麻将,刘天韶正乐得她不回来,叮嘱保姆锁好门,捧着肚子迷迷糊糊又睡下,晚风把窗帘撩起来,各样鲜艳的混沌潜入梦中,好像一窝虫子绕着心窍钻进爬出,争先恐后用细小的牙齿啃噬。他大汗淋漓挣扎起来,坐在床上默默发呆,口中像含了一汪火,悸燥得心里忐忑难安,只得撑起身子倒一碗水喝,冰凉的液体刚灌进肚,忽听着腹内传出“咕噜”一声响,刘天韶不禁打了个激灵,原来那婴灵正随他一起在喝水。他捂着心口再回卧室里,行至门口忽听到屋里传出轻微的声响,忙唬得倚靠到墙上,头上的冷汗直滑到下颌,眼前被蒙蒙汗水模糊住。屋里的声音渐渐清晰,他歪着脖子揉揉眼,正瞧见床上躺了个白嫩的婴孩,蜷曲着四肢愤声啼哭。

  大半夜里缘何冒出个婴儿?刘天韶吓得几乎昏过去,忽然想到钟二郎给的灵符,忙冲到外面翻找,他将退下的衣服摸遍了,仍是找不到那片纸,婴孩在屋里愤怒的哭嚎,好像跟这世界怀了深仇大恨,可是过一会儿,他又咯咯笑起来,那笑声越逼越近,似是就趴在刘天韶耳边,婴儿酸黏的气息顺着耳廓钻进脑髓,不知对他说什么。刘天韶捂着嘴悄悄的哽咽,将翻过的衣服口袋又再摸一回,他猛然记起来,那道符被自己压在枕头底下了,当下恨不得抽自己俩刮子,忙托着肚子站起身,大声喊保姆“小翠!小翠!”卧室的门不知被谁推开,刘天韶一咬牙,软着腿往屋里挪,雪白的床铺上没有了婴孩,一个半大小子背朝他坐着。刘天韶颤着声音道:“你是哪一个,我……我跟你没冤仇,不如你到别处去,我日后摆香供着你。”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瞅着床头的枕头,顾不上自己身子沉,一把将那符指攥出来,捂在心口安下神。少年缓缓回过头,窗外的光线投在他脸上,像是揭开尘封的布幕,刘天韶的瞳孔猛然扩开来,一声不吭滚到地板上,尖叫堵塞进喉咙,少年蹲在床上冷眼瞧着他,忽然咧开嘴露出参差的牙齿,宛若乖巧尖声喊“爸爸”。

  第 14 章

  人类的生命本质相同。女人怀胎十月诞下婴儿,孩子受父母疼爱成人成才,若在产前遭遇差池,不成形的胚胎未生而亡,怨念郁结难以消散,便要幻化成为婴灵害人索命。钟二郎虽知刘天韶腹内的便是这样东西,对方却称既夫妻俩从未生养,他想不透这婴灵的来路,于是到街上买了十余根蜡烛来,跟湛华请鬼问卜。他俩个把屋里略一收拾,待过了午夜用烛火环了个大圈子,圈内摆一面大立镜,镜前供了一碗饭,三柱香,另摆了个浸过血的假娃娃。钟二背对镜子坐下,湛华面朝着他,镜面里正能映出个鬼样子,东张西望偷着笑。钟二郎徉怒道:“老实点,你做的饭堪比猪狗食,还不帮老子弄点好的。”湛华忍不住强白:“猪狗食你还吃得喷香。”镜子忽然晃过一道黑,钟二忙摇起一串六角风铃,对湛华道:“哪个过来了?”湛华定睛看了道:“几个饿死鬼,垂头恭背,骨瘦如柴,跟你一样到处找饭吃。”他一晃手赶蝇子似的将群鬼赶散了,镜子里又现出阴深的漆黑。

  这一直等便到过了三点,中途赶走无数乱闯的鬼怪,钟二郎头似啄米哈欠连天,湛华抱怨说:“你既有走阴的本事,还不如直接去下边查。”钟二撇着嘴摇头道:“谁去那地界。”镜子里忽然传出微弱的哭声,两跟人同时精神一振,湛华低声问:“你是哪一个,敢踏到我府上,快报上名号!”那鬼藏在镜子深处不露面,只是呻吟之声愈大,抖颤的喘息里夹杂着抽泣,尖利的呜咽噬入骨髓,随着阴风震得镜子左右晃动。钟二郎咂嘴道:“可惜是个等着投胎的鬼,滑到嘴边不能吃。”

  湛华高声道:“我问你,近来可有个投进男体的婴灵?说了便随你拿地上的东西。”立镜忽然停下摇晃,湛华静静等着答话,屋里鸦雀无声,忽然一只血红的手臂从镜中冒出,一把将假娃娃扯入镜子。湛华“腾”一声站起来,只听镜中传出女人的笑声,拖长了声调缓缓唱“好宝宝、好娃娃……跟妈妈……睡觉觉……”他越过钟二跨到立镜前,握着镜框朝里喊:“问你的话还没说,那个婴灵是什么来路!”血红的手猛的环到他颈上,有一样黏腻的东西挨在他耳侧轻声说“我没有孩子,你别不要我……”湛华听得正发呆,钟二郎将女鬼拉扯开,扬起手甩进镜子的深处。他见湛华腮颊染着黑稠的血,忙拿袖子替他擦,眨着眼作正经道:“哪个腌囋野鬼胡乱造次,糟贱了我家好皮好肉。”

  钟二一个劲往湛华面上搓蹭,那一寸皮肤被揉得粉光融滑,他心中不禁一动,朝着桃腮亲一口。湛华吃吃笑着躲闪道:“哎吆,二郎,你可别一高兴吃了我。”钟二郎笑道:“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等天明了随我往刘天韶家去一趟。”言罢一恭身将人抗起来,哼着小调驮进卧室里。他压上湛华挥鞭策马,十个手指头往股间一一进出,待举了长枪攻入城门,不禁扯了嗓子欢叫起来。两个人荒唐玩闹到中午,湛华大腿根留下两排牙印,钟二跪在他腿间将凹痕细细摩挲过,咋咋称赞自己牙口好。

  刘天韶自昨晚撞邪便窝在床上不动弹,钟二郎给的那道符本是乱涂乱抹的,他却当成救命稻草诚惶诚恐贴在床头上。腹中的胎儿依旧在滚动,不时用小小的手捏压他的肠子,仿佛迫不及待要到这世上,刘天韶捂着肚子咬牙切齿的忍耐,他妻子孙沛冉这时顶着黑眼圈回到家,一进卧室见他那副姿容不禁发作道:“知道我回来也不到门前去迎。”刘天韶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昨晚上睡的不好,确实没听清。”孙沛冉一扬眉毛道:“你这个涨肚子怎么还没好?爸爸说你好久没去上班了,你如今不比从前,总要顾及自己的样子。”刘天韶连忙点头称是。

  外面门铃忽然响起来,保姆忙去打开门,见屋外立个横眉怒眼的大汉子,不禁唬得退后两三步。所来之人正是钟二郎,一掐腰堵在大门口,粗着嗓子吼:“这里住着刘天韶?”保姆战战兢兢点了头,刘天韶忽从屋里钻出来,眼瞅着钟二直叫唤:“法师!法师!法师快请进!”钟二大模厮样晃进屋,身后紧随了湛华,孙沛冉闻声也出来,正要怪罪丈夫往家带进狐朋狗友,一描眼落在湛华身上,依在门口抿嘴淡笑。湛华抢在钟二前头开了口:“惊闻你府上受婴灵作祟,我师傅不忍见世间的苦难,特赶来为你家镇宅消灾。”孙沛冉眺着刘天韶问:“消什么灾,镇什么宅?”对方垂了头不敢言语,钟二给湛华略使眼色,湛华便笑道:“还不是为保您家里财源广进,富寿安康。”孙沛冉抿了嘴一笑,瞧着湛华对刘条韶道:“还算你有心,原来是请了师傅,我昨天啊,打麻将怎么不开胡,心里就嘀咕,是该往家里摆些供奉了。”

  她瞟着眼又问湛华如何捐菩萨,钟二郎忙将刘天韶扯进里屋去,对方狠命抓着他,欲哭无泪道出昨夜惊魂。钟二心里道“这婴灵倒是出奇了厉害。”他从怀里摸出本《大悲咒》,对着刘天韶轻轻诉念,对方呆着头听一会儿,忽然捂着肚子满床上滚,嘴里喘出“呜呜”的声响,一双手往肚皮上撕扯,一层层衣服敞开来,露出滚圆的肚子。钟二郎凑近了一端详,见他腹上印着细小的淤青,仔细瞧了竟是无数小孩的指印。

  孙沛冉喊保姆端茶拿瓜子,一边殷勤款待湛华一边洒去数串香甜媚眼,湛华见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便耐下性子行勾搭之实,两个人的手从茶壶交缠到果盘上,覆着艳红的苹果轻轻摩挲,十个手指缱绻交缠。孙沛冉忽然抽出手笑道:“作什么,你这个孩子倒真不老实,我丈夫还在屋里呢。”湛华偏着头朝房里张望,抿了嘴问她道:“这屋子倒不小,怎么就住了你们夫妻俩?”孙沛冉蹙眉道:“你还说,就是我家那个不中用的,自结婚已后,吃了多少药,拜了多少佛,就是不能跟我怀上胎。我们如今都老了,膝下无子总是凄凉。”湛华幽幽道:“那你也是受委屈。”孙沛冉冷笑说:“谁敢给我委屈受?这男人吃我的,住我的,当年不过是个乡下的穷教书,被我父亲提拔起来,听人说他乡下曾娶过老婆,却不知有没有孩子。”

  第 15 章

  卧室里,钟二郎对着刘天韶的肚皮束手无策,恨不得掊开皮肉把那鬼一把揪出来,他正急得往墙上挠,忽见湛华推门进来,冷着眼对刘天韶道:“刘先生,您若总不讲实话,要让我们如何解救?”刘天韶忙从床上爬起来,满头大汗朝门外张望,顾不得自己挺个大肚子,摇摇晃晃去把门关紧。他回过头闪闪烁烁说:“我记起了,过去老家里有个远房表妹,我跟她虽有婚约,却全无婚姻之实,怎么会惹出婴灵来?”鬼最善于骗人,湛华更是行骗数百年,早修练得口舌如簧灿若莲花,一眼瞧出刘天韶所言非实,上来扯一把钟二郎,压低声音说:“这姓刘的消遣你。”钟二抿了嘴笑道:“横竖都是他自己的命,老子不过想吃他腹里的鬼。”两个人出了房,孙沛冉留他俩吃晚饭,钟二哪有不应的道理,欢天喜地道了谢,挨到桌前巴巴等吃的。

  保姆忙进忙出将菜烧出来,浓香四溢摆了满桌,刘天韶面目呆滞如丧考妣,孙沛冉跟只顾湛华桌上桌下的勾搭,这一餐只有钟二郎吃的最欢乐,一边抹着腮帮上的油一边连喊着保姆拿大碗添饭。刘天韶在饭桌上忽然害起口,对着满桌饭菜禁不住要呕,他忙捂了嘴跑去卫生间里吐,这人一天一夜都未进食,哆嗦半晌只咳出几口水,他喘着气拿毛巾抹了嘴,捂着肚子止不住凄凉。门外面,孙沛冉跟湛华高声调笑,女人又鼓唆钟二在屋里翻跟斗,欢声笑语响彻厅堂,哪有人还顾得上他。刘天韶不禁想起过去的妻子,那个女人唤做张秋兰,替他缝过衣,为他纳过鞋,贫穷的时候相持相扶,待到富裕却不得不离别。他怕惹恼孙沛冉,既不敢对别人提,也不敢由自己默默怀念。

  他靠着墙又喘了几口气,转身想要冲马桶,空气中浮过一波淡淡的腥甜,他眼睛猛然瞪起来,竟见马桶内积了一团赤红的血肉,在无数混浊泡沫的包裹下,露出一只婴儿细小的手臂,恶气腥臭扑面而起。刘天韶心中冒出股凉气,忙要开门往外跑,哪知门板严丝合缝紧闭着,任由他拖拉曳拽也打不开,隆起的肚皮不住颤抖,是婴灵在里面挣扎哭闹,全身的汗水湿透衣杉,两条腿像踩上棉花垛。他正要大声呼救,身后忽被人轻轻拍一把,那小巴掌又凉又硬,仿佛一把小小的刀,刘天韶哪敢回头看,贴在门板上大声诉念“南无阿弥陀佛”,后面的东西又往他裤腿上揪拉,他忙叫:“别缠我,别缠我!你不是我孩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正当他以为性命不保,身后忽然没了动静,等了好半晌,刘天韶大着胆子回身瞥一眼,还未瞧清楚如何,面前忽然压上一片黑,小腹刀绞似的涌出疼痛。

  钟二又扒尽一碗饭,再容不下湛华跟孙沛冉打情骂俏,他浓眉一皱,喝命湛华去瞧刘天韶怎么还未出来,湛华不情不原退出席,行至卫生间门口,忽然暗叫声“不好”,狠命去扳紧闭的门。那里面作恶的鬼毕竟逊于他,门板没几下被敞开,只见刘天韶仰躺在地,一个小孩背对湛华踩在他腹上。湛华上前道:“还不快下去!”孩子发出愤怒的叫声,苍白的身形消失进墙壁。钟二郎闻声也赶来,朝着刘天韶拍两下,对方回过气,忙指着马桶喊“血血血!”钟二斜了一眼道:“血你妈个屁,就知道给老子惹麻烦。”

  刘天韶再受不得惊吓,拽住钟二的裤腿哭诉道:“大师!大师听我说,我确是曾娶过一门亲,后来跟她离异般到城里住,她中途求过我几次,说自己怀孕了希望我能去看望,我开始还不信,后来辗转打听到事情确实是如此,可是她那时已把胎儿堕下了……我,我已经知道错,大师救我一命。”他说完便泣不成声,钟二郎眺着眼冷笑道:“如今那个女人呢。”刘天韶垂着眼缓缓道:“她叫张玉兰,堕胎不久便死了。”钟二琢磨道:“我就知道要有这一遭,解铃还需系铃人,少不得要把这张玉兰招出来。”刘天韶只得连连称是,钟二吩咐他在客厅立下一面镜,四周环蜡烛,他腆着大肚子背对镜坐下,钟二郎面朝他握一串六角风铃,待过了午夜后,一边摇铃一边招唤:“张玉兰,张玉兰……张玉兰”

  可怜刘天韶事到如今仍不敢告诉孙沛冉,湛华只得将女人哄进屋,待从卧室出来时,屋里的灯光被钟二熄灭,隐隐约约只能看出房子的轮廓,他在黑暗里寻摸,忽觉着衣摆被人揪一下,背后落下轻轻的步子,有个东西擦着他跑到远处。湛华心生惊疑,听到前面轻轻的脚伐行至远处忽然停下来,像是刻意等待他跟上,钟二郎一声一声唤着“张玉兰”,那调子隐约隔了老远,湛华犹豫片刻便跟随过去。前边的步子越踏越快,他在黑暗里几乎追不上,跌跌撞撞拐进一间房,屋里是更阴深的黑暗,仿佛一潭无尽的水。他摸索找寻开灯的按扭,忽听着个女人轻声哭泣:“我没有孩子…。。不碍着你…。。你别走…。。别嫌弃我…。。”湛华挨着墙缓缓走进屋,幽深暗夜中果然坐着个女人,蓬乱的头发遮住脸,怀里抱了一团东西。他上前轻轻道:“你是谁?张玉兰?”低下头一瞄,见女鬼抱了一团未成形的胚胎,模糊血肉中能瞧出孩子的手脚。女鬼缓缓抬起头,他刚要往后退,忽然被个东西绊住腿,有个清脆的童音对他老气横秋道:“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这时候,钟二郎招鬼已入佳境,他一边唤着“张玉兰”,镜子里面明暗相揉,似能映出一场暴风骤雨,刘天韶唬得不敢动,对着立镜紧闭双眼,他肩膀忽然颤一下,面颊仿佛被什么轻轻一划拨。钟二问:“来了吗!”他哆嗦得说不出话,豆大的汗珠滚下额头,腹内的婴灵欢快翻滚。迎面忽然一股阴风,那一抹冰凉又揉到他脸上,沿着眉眼鼻梁缓缓勾勒,仿佛长久的相思不得解脱。刘天韶终于叫出声,嗓子里涌出凄厉的哀号,那只手揪到他肚皮上,硬生生将婴灵往外扯,钟二连忙回过身,见一只血红的女鬼从镜内探出半个身,从刘天韶肚脐内拖出一团肉,揉在手中愤命撕扯。钟二郎一脚踏在她手上,捞起那婴灵朝上舔一口,鲜活的婴灵被揪得“吱吱”乱叫,他心道:“这滋味果然是腥气”捏起鼻子见鬼头咬下来,“咯吱”几声便将婴灵嚼咽下肚。

  第 16 章

  湛华在一间屋里盹着了,待清醒来时钟二郎正准备回去。刘天韶受了惊吓话也说不出,眼瞧着他俩走出房,脖子几乎缩进肩膀里。天边刚露出鱼肚白光,晨风寒重,露气深凉,钟二站在路口拦下车,湛华轻声对他说:“那屋里并不是只有一只鬼。”他们俩坐进出租车,湛华朝后面瞟一眼,对着钟二继续道:“刘天韶仍是没讲出实话,他跟张玉兰曾养下个孩子,小孩活蹦乱跳长到六七岁,他却要离婚去娶孙沛冉,哪知张玉兰那时又怀下一胎,纠缠着他不得脱身。刘天韶为仕途日日在家里吵闹,砸遍了家什又朝儿子出气,张玉兰赌了气竟帮他一起打骂,直让那孩子生不如死。到后来两人终究是离异,张玉兰又求了刘天韶几次,对方只当不知情,她又把过错全推给孩子,为泄恨将自己亲生骨肉切成肉块冲进厕所里。不久后她便堕胎死去了,腹内胎儿化作婴灵孕入刘天韶体内,被害的长子也跟随过去。这真真是活人造的孽,夫妻俩只以为自己最委屈,却不知孩子满怀怨气找回来。”

  钟二郎听罢这一长篇话打个哈欠道:“横竖我也吃饱了,别的东西便先放过去。”他们俩走后不久,孙沛冉躺在床上睡不着,隐约听到自己屋里有动静,忍不住出了卧室的门,扯着嗓子喊刘天韶。对方平日里该是像狗一般冲出来,这一时却无人答腔,她心生惊奇在各屋寻找,忽听到保姆一声尖叫,连忙应声赶过去,刚拐至一间房,面前忽然扑上片黑,她揉了半天眼,定神正见刘天韶扭曲着躺在地板上,他一双手紧扒着门板,每一个指头都被外力掰断,人已经死了几个钟头。此事发生不久后,孙沛冉发现自己怀了胎,那胚胎在她腹内欢快的悸动,也许是刘天韶的遗腹子。

  太阳升起时,夜晚的晦暗被光明揉净,这世界敷上层明艳的铅粉,一草一木点缀明烁。钟二住的城里有个男人名唤纪扬,体若杨柳,目含湛湛,这一年刚娶了妻,夫妇两个举案齐眉,生活安乐家庭和美。他有个顶要好的朋友叫陈任,两人自小玩到大,各自成家后仍不愿分离,纪扬每一日下班回到家,跟妻子周辰芝道一声便赶去陈任家,等他再回来时,满脸仿佛揉了刚开的桃花。这一样深情风雨无阻,周辰芝依稀瞧出丈夫的真心,她跑去见了陈任,言辞委婉晓已大意,陈任愣了好一阵,终于对她点头道:“我明白的,嫂子。”后来纪扬又去找陈任,周辰芝揪着心等待他回来,男人怒气冲冲返回来,将自己关进书房不肯再出来。周辰芝一边担心一边默默的欢喜,她知道丈夫不会再去找陈任,自己是个柔软美丽的女人,完全能收服住他的心。

  几个月之后,周辰芝精疲力竭,她辗转得知有个会作法的唤作钟二郎,犹豫甚久终于还是寻过来。这日钟二郎正在屋里酣声如雷,湛华跑到外面买吃的,回到大厦正见个女人在楼道里踱步子,身后跟着楼里常住的小鬼,一人一鬼的步子合在一起。女人隐约听到些声响,苍白着脸忙朝后看,正看到逆光里透出湛华的身形,不禁给唬得一哆嗦。这女人便是周辰芝,瞪大了眼轻声问:“您可是钟先生?”湛华甚久未听到年轻女子的声音,忍不住摇着头轻轻微笑,这楼上实在阴森迫人,他的脸被阴暗笼得模糊不清,周辰芝身上寒毛立起一半,不由自主往后挪动。

  身后的小鬼等着揪她的手,湛华上前一步将鬼拍打开,如丝媚眼揉出万般柔情,身形款款,言笑落落,借着钟二郎震天的呼嚕道:“小姐莫惊慌,钟二郎正在此处,请到寒舍里小坐。”周辰芝手足无措随他进了屋,迎面扑上个壮硕男人,原来钟二听闻湛华回来,一挺身从床上跳起,光着脚丫子奔到门前,搂了进来的人大声吼:“饿死个人啊,你跑去哪!”他定睛一看,才知自己抱错了人,偏头看到湛华拿了包事物,连忙双手捧着跑回房。湛华犹豫了片刻,不得不跟周辰芝介绍说:“这个便是钟大师。”

  钟二郎吃够了湛华做到饭,见到香肠犹看到亲娘,对着一条喷香的肉含情脉脉,连带着对那献出后肘的肉猪也感激万分,瞻仰再三才狠狠塞入口中。湛华忙给他倒了水,待钟二一通吃喝后才看到周辰芝,嘴里嚼着香肠问:“这是哪一个?怎么跑进我家里?”周辰芝忙报上名号,眼瞅着钟二郎不吭声,湛华手急忙将他脸上的肉沫抹下来,周辰芝垂下头缓缓道:“我来是为了我丈夫,他兴许撞了邪,近来总是不寻常。”

  钟二吃饱了饭,言语也和缓,剔着牙齿问周辰芝:“是怎样的不寻常。”周辰芝盯着自己的脚尖道:“有一日,他跑去朋友家,回来之后便闷闷不乐,任人百般讨好也不搭理。我本来不在意,后来他变本加厉,在家里朝着空气说话,仿佛当这世上没有我。”女人开始止不住哽咽,湛华忙拿出绢子递给她,她抽抽搭搭又捡了陈任的几件事来说,一会儿怀疑纪扬是故意赌了气,一会儿又哭着说他鬼迷心窍,捂着嘴泣不成声。钟二郎剔完了牙,悄声唤湛华将她哄出去,湛华虽百般不忍,却也只能将女人劝回去,送至门口悄声道:“你也别着急,把地址留下来,我劝大师过去瞧一眼。”周辰芝六神无主忙给他写下门牌,湛华依依惜别瞧着她离去,倚在门口发痴作傻。

  钟二郎一把将他扯回屋,按在沙发上随手打几下,湛华捂着屁股爬起来,委委屈屈辩白:“吆,二郎,你别恼,我也是帮你做生意!”他见钟二吃得满嘴油,忙垫着脚替他抹嘴,一双眼眸波光流转,细白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划动。钟二郎闭上眼猛打个喷嚏,搂了湛华冷笑道:“你这鬼果然是厉害,迷得老子像吃了酒。不过我可不随你往那家去,刚才那女人要把老子脑仁吵炸了。”

  第 17 章

  事情的前因后果周辰芝也不知晓。自从她上一次婉言告戒过陈任,对方知耻知辱萌生歉疚,纪扬再去探望时,陈任淡淡说:“你我缘分已尽了,往后再不必见面。”冷言凉语叫纪扬听得一愣,他忙赔出笑脸,耐何何样的哀求也不能换来对方回心转意。纪扬见陈任意若磐石,知道如何挽留也是无济于事,心灰意冷返回家。正当周辰芝暗地里欢庆,陈任却又找回来,原来这二人情深意笃,岂是几句话便能撇清的关系。但他们终究要分离。纪扬苦绞着眉头,一颗心裂作千万片,牙关紧咬涌出腥甜,垂下头默无声息。他借故要周辰芝先回房休息,自己去厨房沏一碗茶,哆嗦了半天兑上安眠药,陈任喝下水昏迷后,纪扬将他搬进冰柜里。

  陈任睡进冰冷的箱子里,心脏衰竭,血脉凝固,身体被寒冰冻结。纪扬每日都去瞧他,双手抚过挂满冰霜的皮肤,一颗心随着陈任一同被冰冻。他每日照常吃喝工作,却再没了往常的欢乐,仿佛化作行尸走肉,空裹一张热皮囊。如次一日一日捱过去,有一晚正是夜黑风高,纪扬睡得颇不踏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隐隐约约听着有人唤自己。他身旁正躺着周辰芝,忙在睡梦里抓他妻子的手,哪知一把攥着个冰凉的东西,逼人寒气直刺入手心。他满头大汗禁不住挣扎,身子却如陷入深沼如何也醒不来,朦胧中又感觉有个人上了床,冰冷的身体紧贴着他,挨在耳侧欲言又止。

  周臣芝渐渐觉察出不妥,她轻声将丈夫唤醒,纪扬身上像被火煎,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开,抹了把汗呆若木鸡,好半天后自言自语说:“外面好像有动静。”周辰芝奇怪道:“夜深人静的,这会儿掉跟针也能听着,哪里会有动静!”纪扬不相信,固执着起身走出房,夜幕浓黑似是醒不了的梦,空气好像被凝结住,他几乎疑心自己仍未醒过来,耳边涌出轻微的鼓躁,像是蝴蝶隔着老远扇动翅膀,他鬼使神差走进厨房,听到放置陈任的冰柜里传出一声声拍击。

  纪扬那时竟不知畏惧,掀开冰柜正看到一个颤动的雪人,是陈任在里面冻得哆嗦。对方嘴唇眉毛都结上一层冰,抬起头对纪扬莞尔道:“一醒来就瞧不着你,还当你又跟我呕气。”纪扬心下里大喜,连忙将陈任扶出冰柜,拿毛巾替他擦去身上冰渣。陈任仿佛换了个人,拉起纪扬坦言心怀,多少年不敢说不敢提的言词若溪水涓涓长流,纪扬感叹说:“我们俩,多么傻。”但他很快又高兴,心中满怀感恩祝愿,以为这是自己跟陈任新的开始。周辰芝总等不到丈夫返回,披件衣服悄声走出卧室,却见纪扬坐在桌前自言自语,满脸又浮出浓艳的桃花。

  话说这世上总会有事情让你我牵肠挂肚至死难离。钟二郎纠葛于与食物的执着,湛华也百年如一日洋溢出对世间女子的热爱。他忘不了周辰芝满面泫然欲泣,心中缝隙像生出一支孱弱的花,随了微风轻轻摇曳,笃定了主意救之于水火。这一日湛华得了空去寻周辰芝,撑着伞对照门牌按下门铃,房子里面悄无声息,过一会儿,有个男人给他打开门,探出身子微笑问:“您找哪一个?”湛华上下打量他一番,收了伞轻声说:“我叫做湛华,特来拜会纪先生。”对方一听忙将他让进屋。张罗着端茶倒水来接待。湛华眼睛朝四周扫一圈,那人忙笑道:“我叫做陈任,纪扬昨晚上失眠,这一会儿好容易才睡着,老烦您坐下等一等。”

  湛华正襟端坐着喝茶,眼瞧着陈任恭腰将满地碎瓷破碗收起来,对方笑道:“这一房的夫妇也忒年轻气盛了,遇上什么都要大动操戈。不过世间夫妻皆免不得如此,待他们相处长久些自然会恩爱。”这时候,拐角的屋里忽然走出个男人,穿一件水蓝睡衣,眼角揉着惺忪,清瘦脸面仿佛也沾上淡淡的湖色,他瞧着湛华问陈任:“这是谁?你朋友?”陈任连忙道:“你怎么又起来!还不回去多睡会儿!”湛华心下里明白,这个便是周辰芝的丈夫纪扬。陈任将纪扬哄回屋,从柜子里取了茶叶另沏一碗茶,抿嘴笑着对湛华说:“待会儿纪扬待会儿醒实了,一起来可是要喝热茶。”他忙又张罗着预备茶点,双层托盘里摆上淋焦糖的泡芙,小块的白杏仁巧克力,另配了粗雁麦土司,湛华心里暗想:“好家伙,还是钟二好伺候。”

  陈任笑着对他道:“我跟纪扬没生份,他这个人顶别扭,自己分明爱吃甜,又苦忍着不碰怕惹别人笑话。”他正说着,门外忽然一阵响,周辰芝下班返回家,一进门见到湛华忙唬得目瞪口呆,丢下皮包大声喊“纪扬!”男主人脸色苍白从卧室出来,拧着眉头对她道:“当着客人吵什么。”周辰芝忙闭上嘴,强作笑颜问纪扬:“你身上好些没?头还晕不晕?”纪扬只作没听着,端起陈任泡的茶喝一口,回脸对陈任道:“放多了奶精,熏得舌根里发酸。”周辰芝脸色黑了又白,一言不发去橱房做午饭。

  湛华随过去想要安慰她,女人的泪水缓缓滚下来,忙又手背抹了对他道:“对不住,本是天天盼着您,结果让您看笑话。”湛华犹豫着不说话。她手脚麻利做了几个家常菜,端上桌来请丈夫吃,纪扬正跟陈任放声说笑,从小学一起养蝌蚪到毕业时彼此互换西装,从阳春白雪的理想到对方婚礼的菜色,旁若无人肆意的欢乐。周辰芝忍不住扯一把纪扬,对方不耐烦撇开她,弯着眼睛问陈任:“你也是,我当初赌气要结婚,你就不知拦一把。”陈任瞧着周辰枝淡淡说:“还提这些做什么。”女人终于受不住,蹲到地上嚎啕大哭,她再站起来,将桌上碗尽数碟掀,直砸得满地瓷花飞溅。

  湛华正要上前劝阻,哪知纪扬也起了高昂兴致,他眼眸里闪过浅浅的刻毒,随着妻子一同摔砸。满屋里闹作一片,落脚的地方也不剩下,陈任见状忙把湛华招呼出屋,嘴里连说着“对不住”湛华识趣只得告退,他转身多瞧了陈任一眼,忽然轻声对他道:“你们人鬼殊途,再纠缠下去他可要死了。”

  第 18 章

  他撑起伞往回赶,惟恐回家要受钟二郎责怪,默默筹谋出一套敷衍。行至一条大路上,赶上一队人家正在办白事,开路鬼引着吹鼓手,白轿里坐个顶标致的小寡妇,红箩卜似的胳膊撩开一截轿帘,眼珠子滴溜乱转,引得湛华驻足观看。那吹鼓手吹奏得热闹,他更瞧得心花怒放,哪知远出走来两个捧铁链的鬼差,横眉竖眼四处张望,湛华脚一软,几乎吓得跌在地上,忙把伞一丢,捂着脑袋钻进人群,仿佛一条鱼投进大海,撒开丫子没命的跑,七弯八拐终于将鬼差甩开。待停下喘一口气,才发现烈日当空照耀,只得寻了处阴凉等太阳落下再赶路。

  哪知不等他站稳,两个鬼差又晃过来,湛华默念声“不好”,愁眉苦脸寻路逃窜,一个鬼差眼尖瞧见他,大喝一声“哪里逃!”提着枷链欺身上前,他靠在墙上退无可退,心中涌出千悔万悔,只埋怨自己犯了黄历走这一遭,两排牙齿抖瑟如糠,双腿像坠了千斤锭。正当湛华两眼发黑暗愁性命不保,钟二郎宛若神兵当空落下,挺身立到他身前,大巴掌一挥,赶得鬼差如蝇子似的四散奔走,湛华愣了好一阵,一边哆嗦一边扶墙站起来,扯着钟二的衣服道:“你个死人!现在才出来!”钟二幸灾乐祸道:“隔了老远就瞧见你,谁知你窜得像兔子。”他拦下车,小心把湛华扶进去,斜着眼又说:“还是我多个心眼知道你去了哪,下次再没这档好事了,哪都能赶得这样寸。”

  湛华脸上一片热,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