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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作品:白鹿原|作者:不言败|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21 22:49:48|下载:白鹿原TXT下载
  已经放学,徐先生又让黑娃把那根柳木棍儿用斧头削乎刮光,然後接到手掂了掂说:

  「你三个跪下,把手伸出来!」徐先生不偏不倚,一人一板,从左边挨个儿打到右

  边,再从右边挨个儿打到左边。三个人谁也不招认在去河滩以前曾经到庄场看过黑

  驴和红马配驹儿的事,黑娃因此佩服孝文也是个硬头货。徐先生打了每人十个板子,

  说:「你们啥时候说了实话再起来。」就背抄着手在庭院里悠悠然踱着方步。三个

  人偷偷交换一下眼色,黑娃悄悄说:「咋麽也没想到砍柳树股儿是为做板子。」天

  擦黑时,三个人的家长不约而同找到学堂,看见了一排溜儿跪在祠堂台阶下的儿子。

  刚直不阿的徐先生背抄着手冷看脸说:「问问你们的娃子到啥场合去了?」白鹿村

  三个最珍爱面子最要脸皮的人一下子气得脸孔蜡黄,手直哆嗦。随和可亲的鹿子霖

  率先抽了兆鹏一词耳光。这完全出乎黑娃的意料,他想绝对应该是火暴脾气的父亲

  先动手揍他,或者是令人敬畏的白嘉轩大叔先教训孝文……继兆鹏被连续几个耳光

  击倒之後,黑娃觉得自己屁股上挨了重不可负的一击就狗吃屎似的趴下了,眼前霎

  时一片金光又一片黑暗。

  当他醒来时,已经是一个温馨的早晨,睁开眼看见了白嘉轩大叔的脸,和蔼地

  笑着。这是黑娃第一次看到白嘉轩大叔的笑颜,不禁奇怪起来,这张脸原来也会笑,

  笑起来也十分动人。母亲破例给他煮了三个荷包蛋,催他吃下。白嘉轩笑着说:「

  黑娃,夹上书上学去。」父亲在旁边说:「算了算了,这东西不成器不说,倒把孝

  文给引坏了!」白嘉轩收了笑容说:「我说让他弄个五品七品是说笑,念些书扎到

  肚子里却是实情,你该明白「知书达理」这话?知书以後才能达理。」说看就抓住

  黑娃的手,拽着走了。黑娃无法拒绝那只粗硬有力的手,一直把他拽进学堂。那只

  手给他留下了复杂的难忘的记忆。

  这年冬天,兆鹏兆海兄弟俩离开白鹿村,到朱先生坐馆的白鹿书院念书去了,

  刘谋儿赶着青骡拉着的木轮大车,车上装着被卷和一口袋面粉,鹿子霖坐在车厢里

  亲自送儿子去高等学馆。徐先生也来送行。兆鹏兆海恭恭敬敬地向徐先生作揖著鞠

  躬。兆鹏跑过来抓住黑娃的手捏了捏,就上车去了。黑娃又感到一阵痛苦的颤栗,

  兆鹏把一块冰糖留在他的手心里了。两年之後,孝文孝武兄弟俩也坐上父亲鹿三赶

  着的黄牛拽着的大车到白鹿书院去了,车上照样装着铺盖卷和一口袋面粉。他送他

  们上路以後,就从学堂里提着独凳走出来,同徐先生深深地鞠躬,很诚恳地说:「

  先生啥时候要砍柳树股儿,给我捎一句话就行了。」徐先生嘴巴两边的肌肉扭动了

  两下,没有说话。黑娃扛起独凳就走出祠堂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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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白嘉轩第三个儿子降生以后,取名为牛犊,在二儿子骡驹和三儿子牛犊之间,

  仙草按照每年一个或三年两个的稀稠生过三男一女,全都没有度过四六厄运就成为

  鹿三牛圈里的鬼。四个孩子的死亡过程一模一样,如出一辙:出生的第四天开始啼

  哭,日夜不断,直到嗓子嘶哑再哭不出。到第六天孩子便翻起白眼,眼仁上吊。仙

  草看见那翻吊的白眼仁就毛骨悚然。白赵氏冷冷他说:“还是一个短命的。〃其实在

  孩子刚刚发生尖锐的啼哭时,她就料就了这种结局。她拿一撮干艾然地坐在那把楠木太师椅上,把绵软的黄色火纸搓成纸

  捻儿,打着火镰,点燃纸捻儿端起白铜水烟壶,捏一撮黄亮黄亮的兰州烟丝装进

  烟筒,“噗”地一声吹着火纸,一口气吸进去,水烟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响起来,

  又徐徐喷出蓝色的烟雾。他拔下烟筒,〃哧〃地一声吹进气去,燃过的烟灰就弹到

  地上粉碎了。

  白赵氏已经脱了裤子,用被子偎着下半身,一只手轻轻地拍着依偎在怀里的

  小孙子牛犊,嘴里哼着猫儿狗儿的催眠曲儿,轻轻摇着身子,看着儿子嘉轩临睡

  前过着烟瘾。她时不时地把儿子就当成已经故去的丈夫,那挺直腰板端端正正的

  坐姿,那左手端着烟壶右手指头夹着火纸捻儿 的姿势,那吸烟以及吹掉烟灰的

  动作和声音,鼻腔里习惯性地喷出吭吭吭的响声,简直跟他老子的声容神态一模

  一样。他坐在他老子生前的坐椅上用他老子留下的烟具吸烟,完全是为了尽守孝

  道:他白天忙得马不停蹄,只有在临睡前就着油灯陪她坐一阵儿,解除她一个人

  生活的孤清,夜夜如此。他一般进屋来先问安,然后就坐下吸水烟,说一些家事。

  她相信儿子在族里和在家里的许多方面都超过了父亲:她恪守幼时从父母,出嫁

  从丈夫,老来从儿子的古训,十分明智地由儿子处理家务和族里的事而不予干涉。

  嘉轩过足了烟瘾,就说起了给女儿认干大的事。白赵氏没有确认两代交好的冷先

  生,说:“就认鹿三好!”

  嘉轩收拾了烟壶,捏灭了火纸到马号去了,鹿三正在马号里给牲畜喂食夜草。

  马号宽敞而又清整,槽分为两段,一边拴着红马和红马生下的青骡,一边拴着黄

  牛和黄牛生下的紫红色犍牛。槽头下用方砖箍成一个搅拌草料的小窖,鹿三往草

  窖里倒进铡碎的谷草和青草,撒下碾磨成细糁子的豌豆面儿,泼上井水,用一只

  木锨翻捣搅拌均匀,把粘着豌豆糁子的湿漉漉的草料添到槽里去。黄牛和犍牛舔

  食草料时,挂在脖子上的铜铃丁当当响着。鹿三背对门口做着这一切;放下木锨,

  回过头来,看见嘉轩站在身后注视着他的劳作,他没有说话,更不用惊慌,仍然

  按他原先的思路在槽头忙着。白嘉轩也站在槽头前,背抄着双手看骡马用弹动的

  长唇吞进草料,牙齿嚼出咯噔咯噔的声音。他又挪步到牛槽边站住,看着黄牛和

  犍牛犊用长长的舌头卷裹草料。鹿三转身走到炕沿边坐下来,抽着旱烟,主人不

  说话,他也不主动说什么。嘉轩几乎每天晚上陪老娘坐过之后都要到马号来,来

  了就那么背抄着手站着看牛马吃草嚼料,甚至连一句话也不说,看着牲畜吃光整

  整一槽草料才回去睡觉。白嘉轩从槽边转过身走到鹿三当面:“三哥,你看我那

  个小女儿灵灵心疼不心疼?”鹿三说:“心疼。”白嘉轩说:“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