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塑胶袋套着的西装之后,就以像把刚刚冬眠的小熊放回洞里似的手势把那轻轻收进农橱里去。
“但愿西装没有留下葬礼的气味。”我说。
“衣服没关系。本来就是为了这个用的衣服嘛。令人担心的是那内容。”
“嗯。”我说。
“毕竟者是葬礼不停啊。”他把脚架到对面的沙发上,一面把啤酒倒过玻璃杯一面这样说。“总共几个人呢?”
“五个。”说着我把左手的手指全部伸开来给他看。“不过,已经结束了。”
“你这么想?”
“我这样觉得。”我说。“死的人数已经够多了。”
“总觉得好像是金字塔的诅咒似的。当星星巡行天空,月影遮蔽太阳的时候……”
“就是这么回事啊。”
喝完半打啤酒之后,我们开始喝起威士忌。冬天的夕阳像和缓的斜坡般照进屋里来。
“你最近脸色好像有点暗。”他说。
“是吗?”我说。
“一定是夜里想太多事情了。”
我笑着抬头看天花板。
“我夜里已经不再想事情了。”他说。
“怎么做到的?”
“心情暗淡的时候就打扫啊。打开吸尘器吸吸地、再擦擦玻璃窗、擦擦玻璃杯、移动移动桌椅、把衬衫一件一件拿来烫乎、椅垫拿出去晒呀。”
“哦”
“然后一到十一点就喝酒睡觉。只有这样啊。早上起床穿袜子的时候,大多的事都已经忘了,干干净净的。”
“哦’
“半夜三点,人都会想到很多事情,这个那个的。”
“或许吧。”
“半夜三点,连动物都会想事情。”他好像想起来似地这样说。“半夜三点你有没有进去过动物园?”
“没有。”我恍惚地回答。“当然没有啊。”
“我只有一次。被朋友拜托。这本来是不行的。”
“哦”
“真是很奇怪的经验,很难形容。简直就像地面无声地往四面八方裂开,然后有什么从那里爬出来似的,有那种感觉。然后在深夜的黑暗中,从地底下爬上来那眼睛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就猖狂地乱窜。像冷冰冰的空气团似的东西哟。眼睛看不见。但是动物们可以感觉得到那个。而我又可以感觉得到动物们所感觉到的那个。结果我们脚下所踩着的这个大地,就通到地球核心去,而这地球核心则吸有无尽量的时间。……这是不是很奇怪?”
“不。”我说。
“我不会想再去第二次。半夜的动物园这种地方。”
“你是说宁可台风天去吗?”
“嗯。”他说。“台风天去好多了。”
电话铃响了。
照例是那个像细胞分裂般的他的女朋友打来的细胞分裂式的没完没了的长电话。
我干脆把电视机开关打开。这是八寸的彩色电视机,只要轻轻接触手边的遥控器按键,就可以无声地改变频道。亏得有六个喇叭之多,因此感觉好像走进从前的电影院里一样。好像还附带放映新闻片和卡通影片时代的那种电影院。
我把频道从头到尾转了两圈之后,决定看新闻节目。有国界纷争、大楼火灾、货币升值贬值。有汽车的进口限制、寒天的游泳比赛、还有全家自杀。每件事件都像中学的毕业相片一样,好像和什么地方相关联似的。
“有什么有趣新闻吗?”他走回来这样问我。
“没什么。”我说。“只因为好久没看电视了。”
“电视至少有一个优点。”想了一下后他这样说。“随时可以关掉。”
“你可以一开始就根本不要开呀。”
“少来了。”他很愉快地笑了。“我可是心地温暖的人。”
“好像吧。”
“可以吗?”说着他把手边的开关关掉。画面瞬间消失。屋子里一下变得静悄悄的。窗外大楼的灯光开始辉煌地亮了起来。
大约有五分钟左右,我们没什么像样的话题,只继续喝着威士忌。电话又响起一次,这次他装成没听见。电话响完时,他好像想起来似的,再度打开电视机开关。一瞬间画面又回来了,新闻解说员一面用棒子指着背后图表上的折线一面继续讲着石油价格的变动。
“地根本没发现我们关掉开关五分钟之久啊。”
“那当然。”我说。
“为什么呢?”
要思考太麻烦了,于是我摇摇头。
“开关切掉的瞬间,某一边的存在就变成零。我们或他们,两边之一。”
“也有不同的想法。”我说。
“那当然,不同的想法可以有一百万种。印度长椰子树,委内瑞拉把政治犯从直升机上空投下去。”
“嗯”
“人家的事情我不想多嘴。”他说。“不过世上也有不举行葬礼的死。有闻不到味道的死。”
我默默点着头。然后用手指摸弄着圣诞树的绿闲地度过。然后要出发旅行的三天前,正如前面说过的那样,我和她吵了一场架。正如大多的吵架一样,开端只不过是一点芝麻小事而已。
我们在某个地方的餐厅里喝酒。是星期六晚上,餐厅里人很拥挤。我们彼此都有点烦躁。我们进的电影院客满,而且电影也没有影评说的那么有趣。空气又极端恶劣。我这边工作的联络还没顺利接上。她那边则是生理期的第三天。很多事情重叠在一起。我们邻桌坐着二十五岁前后的男女。两个人都喝得非常醉了。女方突然想站起来时,却把满满一整杯的苏打泼在我女朋友的白裙子上。因为女的连一声道歉都没有,我正要抱怨时,她的男伴就出来争吵起来。对方男的体格比我魁梧,不过我这边则没喝酒。五分对五分。店里的客人望着我们。酒保走过来,说如果要吵架请先付完帐,再到外头去吵。我们四个人付过帐出去外面。走出门外之后,大家却不想再吵下去了。女的道过歉,男的掏出洗衣费和计程车费。我招了计程车,送女朋友回她住的公寓。
到家后她脱掉裙子,到浴室去洗。在那之间我从冰箱拿出啤酒,一面看电视的体育新闻一面喝。本来想喝威士忌,但没有威士忌。我听见她淋浴的声音。桌上放着饼干罐,于是我吃了几片。
走出浴室她说口渴了。我又打开一瓶啤酒,两个人喝着。怎么还一直穿着外套呢?她说。我把外套脱下,领带解开,袜子脱掉。体育新闻结束后,我拿起遥控器喳喳地转着频道想找电影节目。因为没演电影,于是开在澳洲动物记录片的节目上。
我不喜欢一直这样下去,她说。这样子?每星期约会一次和做爱,过完一星期,又再约会和做爱……这样子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呢?
她哭了。我安慰她,但那没有用。
第二天中午休息时间,我打电话到她上班的地方,她不在。到晚上又打到她住的地方也没人接。再下来的一天也一样。于是我放弃了便出来旅行。
雨依然继续下着。窗帘、床单、沙发和壁纸,一切的一切都是湿的。空调的调节钮是狂乱的,打开时太冷,关掉时又一屋子充满湿气。没办法只好把窗户打开一半,并开着空调试试看,但也不大有效。
我在床上躺下来抽烟。工作完全无法动手。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文章一行也没写。我躺在床上看看推理小说,看看电视,抽抽烟。外面继续下着雨。
我从饭店的房间里打了好几次电话给她。但没人接。只有电话的讯号声一直继续响。她也许一个人到什么地方去了。或者决定不接任何电话。我把听筒放回去之后,周遭总是静悄悄的。由于天花板高的关系,沉默便像空气的柱子一般可以感觉得到。
那天下午,我在图书馆又再和早餐席上看见的那个年轻女孩子碰面了。
图书馆在一楼门厅往更深处的地方。穿过长长的走廊,走上几级阶梯之后,便出到有穿廊的西洋建筑式样的小别墅。从上面看起来左侧正好是八角形的一半,右侧正好是正方形的一半,这种造型有几分奇特的建筑物。昔日拥有充分闲暇的逗留客可能相当爱惜这里吧,但现在却几乎没有什么客人使用这里了。不仅藏书数量有限,而且几乎也全像是被时代所留下来的遗物般的东西。要不是相当好事的人,恐怕不会想去拿起来看吧。右边正方形的部分排著书架,左边八角形的部分则放着写字桌和沙发。桌上插着单独一支的花是平常没见过的本地的花。室内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我花了三十分钟时间,从有霉味的书架上,找到很久以前读过的亨利·莱达·哈格德的冒险小说。这是一本老式英文精装书,里面写着赠书者(也许是)英国人的名字。书上好些地方有插画。我觉得和我以前读的版本插画感觉好像相当不同。
我拿着书到凸窗的窗台边坐下来,把香烟点着,翻著书页。幸亏书的情节我已经大多忘记了。这样的话也许可以消磨一两天的无聊时光。
我开始读了大约二十到三十分钟左右之后,她送到图书馆来。她大概以为里面没有人,当她发现我坐在凸窗看书时,似乎有点吃惊的样子。我一瞬间稍微犹豫一下,停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后轻轻点头。她也回礼点头。她穿着和早餐时一样的衣服。
在她找著书之间,我默默地继续读书。她和早晨一样一面发出咯吱咯吱满舒服的鞋子声音。一面从书架走到书架。沉默一阵子,然后又继续发出咯吱咯吱的鞋子声音。虽然她在书架后面看不见身影,但从脚步声的情况可以知道她没有能够找到喜欢的书。我苦笑了。这间图书馆里能够引起年轻女孩兴趣的书是一本都没有的。
终于她好像放弃了似的空着手离开书架,走到我这边来。鞋子声音在我前面停下来之后,飘来一股品味高尚的香水气味。
“可以给我一根烟吗?”她说。
我从胸前口袋拿出香烟盒来,上下抖了两、三次后伸向对方。然后在她抽出一根含在唇上时,用打火机点着火。她好像松一口气似地吸进一口烟,慢慢吐出来,然后眼睛望向窗外。
近看时,她比第一印象显得老了三、四岁。平常戴眼镜的人一旦失去眼镜之后,看大多数的女人都会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我把书页合上,用指腹揉着眼睛。然后右手的中指想把镜架往上推,才发现没有眼镜。只不过是投了眼镜,人竟然会变得如此的手足无措。我们的日常生活几乎是由无意义的微小动作累积而成的。
她不时一面抽着烟,一面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若是一般人的话,会忍不住那么长久的沉默重压,她却那么沉默着。刚开始看来好像想说什么而在寻找适当的话似的,不久之后我发现她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没办法我只好开口。
“有没有找到什么有趣的书?”
“完全没有。”她说。而且闭着嘴唇微笑。嘴唇两端只微微往上翘起而已。“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书,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书呢?”
我笑了。“很多是从前的风俗小说。从战前到昭和二十年。三十年代左右的吧。”
“有谁会看这些书呢?”
“大概没有人看吧。经过三十年、四十年还有一读价值的书,十册只有一册。”
“为什么不放新书呢?”
“因为谁也没利用这里呀。现在大家只会读读放在门厅的杂志,玩玩电视游乐器,看看电视。而且已经不大有人会逗留到能够读完一本书那么久了。”
“确实说得也是啊。”她说。于是把近处的椅子拉到旁边来,坐下来翘起腿。“你喜欢那个时代吗?很多事情更悠闲,事物更单纯……那样的时代。”
“不。”我说。“并不特别喜欢。如果我生在那个时代的话,我想也会照样生气的。没什么意义。”
“那么你一定是喜欢已经消失的东西罗。”
“或许吧。”
或许是。
我们又再默默抽着香烟。
“不过总之,”她说。“没有一本书可读也有一点问题。留下过去的淡淡光荣固然是好,但总要为被雨困在这里,电视也看腻了,时间又太多的客人着想一下吧?”
“你是一个人吗?”
“嗯,一个人。”她说着看看自己的手掌。“我旅行时总是~个人。不太喜欢跟别人一起旅行。你呢?”
“确实是这样。”我说。总不能说是被女朋友放鸽子了。
“如果推理小说可以的话,我倒有几本。”
“谢谢。不过我明天下午就打算离开这里了,大概看不完吧。”
“没关系,送给你好了。反正是文库本,多了也占行李,本来就想留在这里不带走的。”
她再度微笑一次,然后眼光转向手掌。
“那么我就不客气地接受了。”她说。
我常常想,习惯接受东西也是一种伟大的才华之一。
我去拿书的时候她喝咖啡等我,她说。于是我们走出图书馆移到门厅。我唤住正无聊的服务生,点了两杯咖啡。天花板挂着巨大的电风扇,缓慢地搅动着室内的空气。只有使不太有什么可能改变的潮湿空气一会儿往上升,一会儿下降而已。
等咖啡来的时间,我搭电梯到三楼,从房间里拿了两本书再回来。电梯旁边排着三个用得相当陈旧的皮制旅行箱。好像有新客人住进来的样子。旅行箱看来就像是主人所拥有的三只年老的狗一样。
我回到座位时,服务生在我有点扁平的咖啡杯里注入咖啡。白细的泡沫覆盖着表面,终于又消失。我把书越过桌子递给她。她接过书,看看书名标题,然后小声说“谢谢。”至少唇形是这样动的。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否喜欢那两本书,不过不管她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觉得对她来说,好像都无所谓的样子。
她把书叠放在桌上,只喝了一口咖啡,便将杯子再放下来一次,轻轻加一小茶匙细砂糖后搅拌着,再从杯子边缘细细注入奶油。奶油的白线漂亮地画出圆圈。终于那白线互相融合,形成一层薄薄的白膜。她不发出声音地吸着那膜。
手指纤细、光滑。她好像轻轻抓住把手似地支撑着林子。只有小指头笔直地伸向空中。既没有戴戒指,也没有戴过的痕迹。我和她一面眺望着窗外一面默默喝着咖啡。从敞开的窗户闻得到雨的气味。雨没有声音。风也没有声音。采取不规则的间隔时间滴落窗外屋檐的雨水也没有声音。只有雨的气味悄悄地飘过屋里来。排列在窗外的紫阳花简直像小动物般排队承受着六月的雨。
“您在这里住很久吗?”她问我。
“是的。大概五天左右吧。”我说。
关于这个她什么也没说。好像没什么特别值得感想的似的。
“从东京来的么?”
“是的。”我说。“你呢?”
女人笑了。这次看得见只稍微露出的牙齿。“不是东京。”
因为无从回答于是我也笑了。然后把剩下的咖啡喝完。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赶快把咖啡喝完,杯子放回碟子上,微笑一下打住话题,付完咖啡帐,回房间去,我想这似乎是最正常的做法。但我脑子里,有东西卡住了阻止我。经常会这样。我无法适当说明。就像第六感一样的东西。不,倒没清楚得足以称为第六感的程度。事后想想简直微弱得想不起来那种程度的某种什么。
这样的时候,我决定不由我这边开始采取任何行动。只怪自己随状况发展,顺其自然。当然有时候也会不准。不过正如大家常说的那样,一点点小事起先没去注意,后来可能渐渐变成有重大意义的事情也不一定。
我下定决心,喝干了咖啡,深深往沙发里靠着翘起腿来。像在比耐性似的一直继续沉默下去。她看着窗外,我看着她。更正确说的话,我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望着她稍前方一点的空间。由于遗失了眼镜,无法长久对准一个焦点。
这次对方似乎有点焦躁的样子。她拿起我放在桌上的香烟,用饭店的火柴擦火点烟。
“让我猜猜看好吗?”衡量一下适当时间后我问。
“你是指猜什么?”
“关于你的事情。从什么地方来的,做什么的……之类的。”
“可以呀。”她好像一副无所谓似的说。然后把烟灰弹在烟灰缸,“猜猜看吧。”
我交叉双手的手指在嘴唇前面,眯细了眼睛,装出集中精神的样子。
“看得见什么吗?”她以调侃的口气说。
我不理会那个,继续看着她。女人的嘴角神经质地露出微笑,然后消失。她的步调开始有点乱了。看准适当时候我松开手指,身体坐直起来。
“你刚才说不是东京来的,对吗?”
“嗯。”她说。“是说过。”
“这不是说谎。不过在那以前一直住在东京对吗?嗯……大概二十年左右吧。”
“二十二年。”她说,从火柴盒里拿出一根火柴棒,伸出手放在我前面。“首先你得到一分。”然后吐着烟。“满有意思的。继续吧。”
“没办法这么急。”我说。“这很花时间的。慢慢来吧。”
“好啊。”
我有二十秒左右,再装成集中精神的样子。
“称现在住的地方,从这里看……在西方对吗?”
她把第二根火柴棍像罗马数字的d的样子排放着。
“不差吧?”
“不得了。”她好像很佩服似的说。“你是专业的吗?”
“某种意义上是的。像是专业一样。”我说。确实是这样。只要拥有能够听出和语言有关的知识和音调微妙不同的耳朵,这一点小事是会知道的。而且以这种对人的观察,我也不是不能算专业。问题还在后头。
我决定从初步开始。
“你单身对吗?”
她摩擦了一会儿左手的指尖然后张开手。“是戒指……不过没关系。这就三分了。”
三根火柴在我面前以见的形状排列着。在这里我又停顿了一会儿。情况还不错。只是头有点痛。每次做这个的时候,头就会癌。因为假装集中精神的关系。虽然说起来很愚蠢,假装集中精神和真正集中精神差不多一样累人。
“还有呢?”女人催促着。
“钢琴是从小就开始学的吗?”我说。
“从五岁开始的。”
“是以专业在弹吗?”
“虽然不是在音乐会表演的钢琴家,不过也算是专业。有一半是靠教学在吃饭的。”
第四根。
“你怎么会知道呢?”
“专业是不透露玄机的。”
她吃吃地笑起来。我也笑了。不过底细揭开其实非常简单。专业的钢琴家手指在潜意识之下会有一些特殊的动作法,只要看那手势指触…比方只是敲着早餐桌子…就可以清楚地分出专业和非专业了。因为我以前曾经和会弹钢琴的女孩子交往过,所以这种程度的事我倒是知道的。
“你一个人住吧?”我继续说。没有根据。只是凭感觉。大体上的暖身运动做过之后,一点比较像样的灵感就会开始作用起来。
她撇着的嘴唇有点松开地往前嘟出来。然后拿出新的火柴棒来,在已经有的四根上面斜着架上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小了。眼睛要不细看的话,就分不出有没有在下的那种雨。远方传来车轮咬着砂砾的声音。那是车子从滨海道路开往饭店大门口经过斜坡路上来的声音。在柜台待机的两个服务生听到那声音大步穿过门厅,赶到门外去迎接客人。一个还撑着一把黑色的大雨伞。
终于一辆漆黑的计程车出现在门厅外的回车道上。客人是一对中年男女。男的在奶油色高尔夫西裤上穿茶色外套,戴着绿色窄边帽子。没打领带。女的穿着草绿色质料细滑的洋装。男的体格结实,晒得很黑。女的穿着高跟鞋,尽管如此,男的还是高出一个头。
一个服务生从计程车的行李厢拿出两个皮箱和高尔夫球杆袋,另一个撑开伞为客人这雨。男的挥手拒绝雨伞。雨几乎好像已经停了。计程车从视野中消失之后,小鸟仿佛迫不及待似地一起啼叫起来。
女人好像说了什么。
“对不起?”我说。
“现在这两个人,你想是不是夫妻?”她重说一遍。我笑了。
“这个嘛,我不清楚。因为没办法一次考虑很多人。我想再多想一想你的事。”
“我怎么说呢……以对象来说算是有趣的吗?”
我挺直背脊,叹一口气。“嗯,所有的人都一样有趣。这是原则。不过光有原则,还是有些部分无法顺利说明。那同时也是自己心中无法顺利说明的部分。”我想试着寻找适当的话以继续说下去,结果没找到。“就是这么回事。虽然我觉得这说明很迂回。”
“我不太明白。”
“我也不明白。不过,总之继续下去吧。”
我重新坐回沙发,手指再一次交叉在嘴唇前面。女人保持和刚才一样的姿势看着我。我前面整齐地排列着五根火柴棒。我深呼吸几次等灵感回来。不需要很了不起的东西。只要一点点小暗示就行了。
“你一直住在有宽大庭园的家里吧?”我说。这很简单。从她的穿着和肢体动作来看,立刻就知道教养很好。而且要培养一个孩子成为钢琴家相当花钱。声音也是问题。住在社区里放不下表演用的钢琴。说是住在有宽阔庭园的家里并不奇怪。
但我一这样说完的瞬间,就有某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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