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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阅读

作品:村上春树短篇小说集|作者:820109366|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1 15:21:51|下载:村上春树短篇小说集TXT下载
  “能不请你先招呼他一下,我现在得忙着厨房的事情。”妹妹说。

  “这样不太好吧!他是为你而来的,更何况我和他也没有什么话讲,还是让我来煮饭,你们两个人去聊天。”

  “别胡闹了!你会煮饭吗?快去招呼客人吧!”

  电铃一响,打开大门,渡边升就站在门口。我带他到客厅,让他坐在沙发上。他带了一盒特大号的冰淇淋来当做礼物,但是,我们家的冰箱冷冻库太小,根本装不下这么大盒的冰淇淋。我觉得他像一个还需要照顾的大男孩,到女友的家做客竟然还带着冰淇淋。

  接着我问他想不想喝啤酒,他回答不喝。

  “体质不适合喝酒。”他说。“不知道为什么,喝一大杯啤酒下肚就觉得很恶心。”

  “我在学生时代曾和朋友打赌,喝了一打啤酒,结果购了不少钱。”我说。

  “喝完了有什么感觉呢?”渡边升问。

  “整整两天小便里都有啤酒的臭味。”我说。“而且,不停地放屁……”

  “喂!请你帮忙看看录像机吧!”

  妹妹好象看见了不吉的烟幕,端了两杯柳橙汁在桌上说。

  “好啊!”他说。

  “听说你很能干?”我问。

  “还好啦!”

  他没有丝毫不高兴的回答。

  “以前我非常喜欢组合型玩具、或收音机,家里有什么电器坏了,都是由我来修理。录像机什么地方坏掉了呢?”

  “没有声音!”

  我拿起遥控器,按下电源让他了解声音出不来的情形。

  他坐在电视机前,一一地去按电视机上的按钮。

  “安培系统坏掉,里面没有什么问题。”

  “你怎么知道的?”

  “用归纳法。”他说。

  归纳法?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于是他将所的线路全部拆了下来,一个一个仔细检查。这时候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易开罐的啤酒来,坐在一旁一个人喝。

  “喝酒好象是一件满有趣的事情?”

  他一边用螺丝起子转着螺丝,一边对我说。

  “还好啦!”我说。

  “我喝了这么多的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我来不去比较。”

  “我也该练一下了!”

  “喝酒也需要练习?”

  “嗯!当然啦!”渡边升说。“很奇怪吗?”

  “一点也不奇怪!先从白酒开始,在一个大玻璃杯里放进白葡萄酒和冰块,如果你觉得味道还是太强的话。就再放一点柠檬片,要不然也可以加果汁下去调配成鸡尾酒。”

  “我会试试。”他说。

  “啊!果然毛病出在这里。”

  “那里?”

  “前置安培和电源之间的连结线,连结线的左右各有一个固定的安定栓,这个安全栓很容易上下摇动,但是,电视机这么庞大,应该不会任意搬动的。”

  “大是我要打扫时将它移动了。”妹妹说。

  “也很有可能!”他说。

  “这也是你们公司的产品吧!”妹妹对着我说。“竟然生产出这么粗糙的产品!”

  “又不是我制造的,我只不过负责广告而已。”

  我小声地说。

  “如果有十字型的起子的话就可以很快地修理好了。”渡边升说。“有吗?”

  “没有!”我说。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会有。

  “那么我骑车出去买吧!只要有一支十字型起子,家里要修理什么都会很方便的。”

  “大概是吧!”

  我已经全身都毫无力气了。

  “但是,你知道五金行在那里吗?”

  “知道!”前面不远就有一家。”

  渡边升说。

  我又从阳台探出头去,看着渡边升戴上安全帽,骑上摩托车。

  “这个人不错吧!”

  妹妹说。

  “心太软了!”我说。

  (6)

  电视修理好了之后乡,已经将近五点钟了,因为他说想要听点音乐,于是妹妹就放了胡立欧的唱片。胡立欧!天哪!我心里想,算了!反正今天窝囊事已经全都让我尽了!

  “大哥喜欢听什么音乐?”渡边升问。

  “我非常喜欢听这个!”我在说谎。

  “除此之外,我还喜欢听鲁斯.史普林斯汀,或者杰夫见克!”

  “那些我都没听过!”他说。“也是这类的音乐吗?”

  “差不多。”

  接着他就开始述说他现在所属的设计团,正在开发新的计算机,这个系统可以计算出铁轨上发生事故时,为了有效的回转驾驶,最精确的时间。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个方法确实很方便,但是,这个原理对我而言简直就像法语的动词变化一样难懂。

  他热心地为我解释时,我一边适切地点头,脑海里一直想着女人的事。今天到底要和谁一起喝酒,到什么地方去吃饭,该进那一家旅馆?我一定是天生就对这方面的情有偏好,有人喜欢玩汽车模型,有人喜欢研究计算机程序设计,而我则喜欢和女人上床。这一定有一种超越人力的宿命。

  我喝完了第四瓶啤酒时,晚餐才准备好,烤鲑鱼配浓汤、牛排配沙拉、炸薯条,妹妹的手艺一直不坏。

  我开了香槟独饮起来。

  “大哥为什么会到电机工厂上班呢?听你的谈话,似乎对电器的事情不怎么喜欢。”

  渡边升一边切着牛排,一边问。

  “这个人上班才不管公司在做些什么呢!”妹妹说。“只要是工作轻松,又有吃有玩的,他就会去了。”

  “对!说得有理!”

  我非常同意她的看法。

  “脑子里只有玩乐的事情,什么认真工作、努力向上,完全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

  “和夏天的蟋蟀一样!”我说。

  “但是你喜欢和认真、勤快的人在一起。”

  “话不能这么说。”我说。

  “别人的事情和我是不相干的两回事,我只考虑到我自己,别人的事和我完全没有关系。虽然我确实是一个很下流的人,但是,我绝对不会去干扰到别人的生活或生活。”

  “你绝对不是一个下流的人!”

  渡边升反射性地说了出来。这个家伙的家教一定不坏。

  “谢谢!”

  我说着举起了酒杯。

  “祝你们订婚愉快!虽然只有我一个人喝酒好象不太够意思。”

  “婚礼准备在十月举行。”渡边升说。

  “不过不打算请栗鼠和大熊。”

  “没有关系。”我说。

  天哪!这家伙竟然也会和我开玩笑!

  “那么,要到什么地方度蜜月呢?用分期付款的方式吗?”

  “夏威夷。”

  妹妹简洁地回答。

  于是我们就谈起飞机的事情,因为我看了几本飞机失事相关的书,因此在这方面可以向他们长篇大论一番。

  “飞机破片上的人肉经过太阳烘烤之后,几乎熟得可以吃呢!”我说。

  “喂!吃饭时不要讲这种恶心的话!”

  妹妹举起手来,瞪了我一眼说。

  “这些话可以去向别的女孩子吹牛,不要拿到饭桌上说。”

  “大哥还不打算结婚吗?”

  渡边升插嘴地说。

  “没有机会啊!”

  我一边放了一根炸薯条进去嘴里,一边说。

  “必须照顾年幼的妹妹,还必须应付一段很长的战争。”

  “战争?”

  渡边升大吃一惊地问:

  “什么战争呢?”

  “无聊的笑话,别理他!”

  妹妹摆摆手,不耐烦地说。

  “是无聊的笑话!”

  我也说。

  “但是,没有机会这是事实。因为我性格太偏激,不喜欢自己洗袜子,所以一直找不到一个能容忍我这个缺点的女孩。这点和你大大地不同了。”

  “为什么不喜欢洗袜子呢?”

  渡边升问。

  “别再开玩笑了!”

  妹妹用疲惫的声音加以说明。

  “袜子我每天都有洗啊!”

  渡边升点点头,大约笑了一秒半左右。我决定下次让他笑三秒钟。

  “但是她不会一辈子和你生活在一起的呀!”

  他指的是我妹妹。

  “妹妹和哥哥住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我说。

  “什么话都是你说的,我可是半句话都没说!”

  妹妹说。

  “但是,这不是真实的生活,真正大人的生活。真正的生活应该是人与人之相诚恳的相处。这五年来确实是和你相处得很和乐、很自由,但是,最近我觉得这不是真正的生活,因为我根本感觉不到生活的本质,你老是想着你自己的事情,想要和你谈点正经的事时,你却老是开玩笑!”

  “因为我个性内向。”我说。

  “是傲慢!”妹妹说。

  “内向又傲慢!”我一边倒着香槟,一边向渡边升说明。

  “我是一个内向加傲慢的综合体。”

  “我懂你的意思。”

  渡边升点点头说。

  “但是,如果只剩下你一个人的话……换句话说,如果她和我结婚了的话……大哥你还是不想找一个人结婚吗?”

  “大概是吧!”我说。

  “真的?”妹妹问我说。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的话,我的朋友中有一个相当不错的女孩子,可以介绍给你。”

  “到时候再说吧!现在仍然太危险了。”

  面包屋再袭击!!

  (1)

  到目前为止我仍然不敢确定,将抢劫面包店的事情,告诉妻子,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问题大概是出在缺少一个推断正确的基准吧!换句话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正确的结果,是由于不正确的选择所造成的,相反的,有很多不正确的结果,却是正确的选择所造成的。为了回避这种不合理性……我想这样说应该无妨……我们有必要站在一个不做任何选择的立场上,大致说来,我是依据这样的思考来过生活的。发生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尚未发生的事情仍然未发生。

  如果以这个立场来思考每一件事情的话,我将抢劫面包店的事情告诉妻子,这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已经说出去的话就像覆水一样难收,如果会因为这些话而发生某个事件,那也是既定的事实,永远无法改变。如果人们会以奇异的眼光来看这个事件的话,我认为应该到事件整体的状况去探求。但是,不管我是如何来想这件事情,事情永远是不会改变。这么说也只不过是一种想法罢了!

  我在妻子面前提起抢劫面包这件事情,是因为我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时间是在深夜两点钟前,我和妻子在六点钟时吃了简便的晚餐,九点半就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呼呼大睡。但是,在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了什么,两人同时睁开眼睛。一醒来时,就立刻觉得肚子饿得令人难以忍受,非得吃点什么东西不可。

  但是冰箱里可以称之为食物的东西一点也没有,只有沙拉酱、六瓶啤酒、两颗干透的洋葱、奶油和除臭剂。我们在两个星期前结婚,尚未明确的确立饮食生活的共识,除了饮食问题之外,我们当时尚未确立的事情还很有很多。

  我当时在法律事务所上班,妻子在服装设计学校负责事务方面的工作。我大概是二十八、九岁(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想不起来结婚那年是几岁)她比我小两年八个月。我们的生活都非常忙碌,家对我们而言只不过是一座立体洞窟。家里一团乱七八糟,当然是不会想到需要准备食物的问题。

  我们起床进了厨房,不知道该怎么辨的围着餐桌坐,我们两个都饿得再也睡不着了……身体躺下来,肚子更饿……只好起床找点事情做,但是没想到这样肚子更饿。这种强烈的饥饿感到底是怎麻产生的,我们一点儿也找不到原因。我和妻子仍抱着一缕希望,频频轮流的去打开冰箱的门,但是,不论打开来看几次,冰箱的内容都没有改变,依旧只是啤酒、洋葱、奶油和除臭剂。虽然洋葱炒奶油也是一道颇可口的佳肴,但是我不认为两颗干透的洋葱足以填饱我们的肚子。洋葱应该是和别的东西一起吃的,它不能算得上是能够充饥的食物。

  “除臭剂炒除臭剂怎么样?”

  我开玩笑地提出这个建议,妻子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不说半句话。

  “开车出去,找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馆吧!”我说。

  “只要离开了国道,一定可以找到餐馆的。”

  但是妻子拒绝了我的建议,她说讨厌这个在这个时候外出吃饭。

  “晚上过了十二点以后,为吃饭而外出,总觉得不太对劲。”她说。

  在这个方面她是非常守旧的。

  “算了!就让肚子饿下去吧!”

  我叹了一口气说。

  这大概是刚结婚时才有的事情,妻子的意见(甚至可以说是主张)竟然像某种启示似的,在我的耳边响起。听她这么一说,我觉得我的饥饿感,并不是开车沿着国道找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馆,任意买一些便宜食品充饥的饥饿感,这实在可以说是一种很特殊的饥饿。

  特殊的饥饿到底是什么呢?

  我在这里可以将它提示为一种映象。

  我乘着一艘船,漂浮在平静的海面上;

  往下一看,在水中可以看见海底火山的山顶;

  虽然海面和山顶之间看起来好象并没有多少距离,但是不知道下确到底有多远;

  水因为太透明了,以至于找不到丝毫的距离感。

  妻子不想上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馆,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同意:

  “算了!就让肚子饿下去吧!”

  在这之后,短短的二到三秒之间,我的脑海里所浮现大致上就是这些事情。因为我不是心理学家佛洛依德,所以这些映象到底具有什么意义,我无法做明确的分析,但是,这些属于启发性的映象,可以用直觉来加以理解。因此,我不管肚子饥饿的感觉如此地强烈,对于她不肯外出用餐的主张(甚至于可以说是声明)半自动地表示同意。

  毫无办法,我们只好喝起啤酒来了,因为,与其吃洋葱,不如喝啤酒来得方便。妻子并不怎么喜欢喝啤酒,我喝了六瓶中的四瓶,她只喝其余的两瓶。我正在喝啤酒的时候,妻子像只饿昏了头的栗鼠似的,不断地翻弄着厨房橱架上的东西,最后好容易在一个塑料袋底找到了四块奶油饼干,这是在做冷冻蛋糕时用剩下的,因为潮湿而变软了,但是我们仍然很慎重的一人分两块,将它吃下。

  但是非常遗憾的,啤酒和奶油对我们饥饿的肚子并没有丝毫的助益。

  我们不断的读着印在啤酒罐上的字,频频眺望时钟,轮流去打开冰箱的门,翻弄著作天的晚报,将掉到桌上的饼干屑用明信片扫一堆。时间像是吞进鱼肚的铅锤,昏暗而沉重。

  “我的肚子从来没有这么饿过!”妻子说。

  “这种现象和结婚有没有关系?”

  不知道!我心里想着。或许有关系,或许没有关系!

  妻子又到厨房去,想要找出一点点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时,我从小船上探出的身子,俯视海底火山的山顶,围绕小船四周,海水的透明,使我的心情极度的不安,好象心窝深处突然生出一个大窟窿,没有出口,也没有入口,只是一个纯粹的空洞。这种体内奇妙的失落感─存在与不存在混淆不清的感觉,和爬到高耸的尖塔顶端,恐惧得颤抖的感觉,似乎有点儿类似。饥饿和惧高症竟然会有相通的地方,这是一项新的发现。

  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以前有过相同的经验。当时和现在一样,肚子饿得难以忍受。那时候……

  “我曾经去抢劫面包店!”

  我不知不觉地说出这句话。

  “抢劫面包店是怎么一回事?”

  妻子立刻就问。

  于是我开始回想抢劫面包店的经过。

  (2)

  我说着,又啜了一口啤酒。

  睡意就像从海底地震所产生的无声波浪,使我的船受到猛烈的摇晃。

  “当然啦!我们是如期的拿到希望获得的面包!”我继续说,“但是不管怎么说,那都是称不上是犯罪,只能算是一种交换。因为我们听了华格那的音乐,才获得所需的面包,从法律的角度来,这是一种交易行为。”

  “但是,听华格那的音乐并不能算是工作!”妻子说。

  “说得也是!”我说。

  “如果当时面包店的老板要我们洗盘、或者是擦玻璃,我们一定会断然拒绝,然后毫不犹豫的就抢走了面包。但他并没有那样的要求,只是要我们听听华格纳的唱片而已,因此我和同伴感到非常困惑。可是当华格纳的音乐一放出来时,我才发觉和原先预想的完全不一样,这些音乐厅起来好象是对我们所下的咒语一样。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认为当初实在不应该接受面包店老板的要求,只要依照最初的计画,拿起刀子威胁他,单纯地抢走面包。如果这么做的话,应该就不会再有问题了。”

  “发生什么问题了吗?”

  我再度用手腕的内侧揉揉眼睛。

  “是这样的。”我回答着说。

  “虽然这不是眼睛所能清楚看见的具体问题,但是,很多事情都因这事件而慢慢的有所变化,而且发生一次变化之后,就很难再恢复原状了。最后,我回到大学里,把该修的课程修完,平安无事的毕业,然后便在法律事务所工作,一边准备司法考试,接着就和你结婚,以后我再也不会去抢劫面包店了。”

  “就这么结束了吗?”

  “是的!就只有这些而已。”

  我说着,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于是六瓶啤酒全都喝光了,烟灰缸里剩下六个易开罐的拉环,好象美人鱼被杀掉后所留下的鳞片。

  当然不会什么是都不发生的,眼前清清楚楚看得见的具体事情就发生了好几件,但是,这些事情我并不想对她说。

  “你的伙伴现在怎么了呢?”妻子问。

  “不知道!”我回答。

  “后来发生了一点点小事,我们就分道扬镖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连他现在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了!”

  妻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或许她从我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令她感到不太明了的事情,但是,她对这点并不再提及。

  “抢劫面包店会是你们分手的直接原因吗?”

  “大概是吧!这个事件使我们受到的震惊,比表面上看起来还要严重数倍,我们后来连续好几天一直讨论着面包和华格纳的相关问题,谈得最多的还是我们所做的选择是否正确这件事,但是,始终没有结论。如果仔细的想一想,这样的选择应该是正确的。不伤到任何人,而且每一个人都对自己的需求感到满足,虽然面包店的主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到目前为止我仍然无理解,但是,他可以宣扬华格纳的音乐,而我们获得所需的面包,填饱肚子,这不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吗?可是我们一直觉得这其中存着一项很大的错误,而且个错误莫名其妙的在我们的生活中,留下了一道非常黑暗的阴影。刚才我所说的咒语就是这个缘故,毫无疑问地我们是被诅咒了!”

  “那个咒语已经消失了吗?”

  我用烟灰缸里的六个拉环做成一个手表,套在手脕上。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世界上到处充满咒语,那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是因为那一个咒语的缘故而产生的,这实在非常难以了解。”

  “不!不会有这种事情的!”妻子瞪大眼睛看着我说。“仔细想一想你就会了解!而且,除非是你自己亲手将这个咒语解除,否则会像蛀牙一样。一直折磨到你死为止,不只是你,我也包括在内!”

  “你?”

  “是呀!因为我现在是你的妻子!”她说。

  “例如我们现在所感到的饥饿,就是这个缘故。结婚之前,我从来不曾这么饿过,你不觉得这其中有些异常吗?这一定是你所受到的诅咒,也加临在我的身上了。”

  我点点头,将套在手脕上的拉环丢回烟灰缸中,她所说的话到底有多少真实度,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有觉得她的话好象很有道理。

  已经渐渐远去的饥饿感,这时又重新回头,而且,这回的饥饿比以前更加强烈,使得我的脑袋瓜隐隐作痛。胃里每一个抽痛,都会迅速的传到脑袋的中央。我的体内好象是由各式各样复杂的机能所组合成似的。

  我又看见了海底火山,海水比刚还要清澈,如果不是很仔细的观察,连水的存在都感觉不出来,好象小船没有受到任何的支撑,漂浮在半空中似的。而且海底的石头一粒粒轮廓非常清楚,好象一伸手就可以将它捡起。

  “虽然我和你生活在一起不过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但是,我确实感觉身边一直存在着某种诅咒。”

  她说着,眼睛仍一直瞪着我看,双手交握在桌上。

  “当然啦!在你还没有说之前,我并不知道那是诅咒,但是,现在我已经非常清楚了,你确实是受到了诅咒!”

  “你从什地方可以感觉到诅咒呢?”我问。

  “我觉得好象是许多年不曾清洗,沾满了灰尘的窗帘,从天花板上垂下来似的。”

  “那大概不是诅咒,而是我自己本身吧!”我笑着说。

  她却没有笑。

  “不是这样的,我非常清楚不是这样的!”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现在还存在有咒语,那我该怎么办呢?”我说。

  “再去抢劫面包店,而且,现在立刻就去!”

  她非常肯定的说。“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去除咒语!”

  “现在立刻就去?”我反问她。

  “是的,现在立刻就去,趁肚子还饿着的时候,把以前没有完成的事情都完成。”

  “但是,有面包店半夜还营业的吗?”

  “东京这么大,一定可以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面包店。”

  (终)

  妻子坐进中古的丰田汽车,穿梭在凌晨两点半的东京街上,寻找面包店。我手握着方向盘,妻子坐在前座,好象道路两旁的猫头鹰,在深夜里露出尖锐的视线。后座上横躺着一把硬直、细长的自动式散弹枪,车子每一震动,装在妻子口袋里预备用的子弹就会发出干裂的碰撞声,除此之外,行李箱里还放着两个黑色的滑雪面罩。妻子为什么会有散弹枪,我也不太清楚。滑雪面罩也是一样,我和她从来不曾去滑过雪。但是,关于这些她并没有一一说明,我也不想询问,只是觉得结婚生活真是非常奇妙。

  可是,尽管我们的装备如此齐全,我们还是未曾发现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面包店。我在深夜里开着车子,从代代木到新宿,然后再到四谷、赤阪、青山、广尾、六本木、代官山、涩谷,看到了深夜东京里各式各样的人和商店,就是没有看见一家面包店,大概是他们在半夜里都不烤面包吧!

  在途中我们遇到两次警察的巡逻车,有一辆静静的躲在道路旁边,另外一辆则以比较缓慢的速度,从我们的背后超车而过,这时候我警张得腋下沁满了汗,妻子则根本不把警车放在眼里,一心只想找一家面包店。每当她身体的角度一改变,口袋里的子弹就发出碰撞的声音。

  “算了!放弃吧!”我说。“在这么深的夜里不会有面包店仍然营业的,这件事情我们应该事先调查清楚。”

  “停车!”

  妻子突然大叫。

  我慌慌张张的踩下车子的煞车器。

  “就是这里了!”

  她用平静的口气说。

  我手仍然放在方向盘上,向四周打量一下,在这附近没有看到一间向面包店的商店,路旁的每一家商店都拉下了铁门,四处一片静悄悄的,只有理发店的霓虹灯在黑暗中仍然旋转不定,好象一双足以洞彻这个诡异的深夜的大眼睛。除此之外,在二百公尺左右的前方,还可以看见麦当劳明亮的看板。

  “没有看见面包店呀!”我说。

  但是妻子一言不发的打开行李箱,取出了布制的贴布,然后走下车来,我也打开另一侧的车门,下了车。妻子蹲在车子的前面,用贴布将车子的车牌号码贴了起来,大概是预防被人偷记下车牌号码,然后转到车子后面,将那里的车牌也同样贴起来,手法非常的熟练。我站在一旁看着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到那家麦当劳去吧!”妻子说。

  语气轻松得好象晚饭用餐时选择合适的餐馆似的。

  “麦当劳不是面包店!”

  我反驳地说。

  “不过和面包店差不多!”

  妻子说着就回到车子上。

  “该通融的地方最好能够通融一下,反正我们已经来到麦当劳前面了。”

  我只好照着她的话,将车子往前开二百公尺左右,停进麦当劳的停车场。停车场里只停着一辆红色闪闪发亮的bluebird。妻子将包里着毛巾的散弹枪交给了我。

  “我从来没有射过这种玩意儿,我也不想射它!”

  我抗议的说。

  “你没有必要开枪啊!只要拿着它就好了,因为没有人敢和你抵抗的。”

  妻子说。

  “可以吗?照我的话去做,首先,两个人正大光明的走进店里,等店员说“欢迎光临麦当劳”,就立刻将滑雪面罩戴上,清楚了吗?”

  “这一点是非常清楚,但是……”“然后你拿起枪对准店员,叫所有的作业人员和客人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动作一定要快,接下的事情就全部看我的。”

  “但是……”“你想需要几个汉堡呢?”

  她问我,但没等我开口就说:

  “三十个应该够了吧?”

  “大概够了!”我说。

  我摒气凝神地街过了散弹枪,稍微打开毛巾一看,这把枪像沙袋一样重,像暗夜一样漆黑。

  “真的需要拿着这个玩意吗?”我说。

  有一半是问着她,有一半是问着我自己。

  “当然要!”她说。

  “欢迎光临麦当劳!”

  一位年轻的柜台小姐戴着麦当劳的帽子,脸上挂着麦当劳式的微笑对我说。

  因为我一直认为这么深的夜裹在麦当劳不该有女孩子在上班,所以看到她的那一剎那,我感到脑子里一阵混乱;还好立刻救回过神来,赶紧戴上滑雪的帽子。

  柜台小姐看我们突然戴上滑雪的帽子,脸上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这种状况的应对方法,在“麦当劳待客手册”中应该没有写吧!她在说完:“欢迎光临麦当劳!”之后,虽然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张大了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还挂着供作用的微笑,可是两片嘴唇却惨白得不停颤抖。

  我急忙的取下毛巾,拿起了枪,对准顾客席位。在顾客席上只有一对学生式的情侣,趴在塑料桌子上,睡得非常沈稳。桌子上他们两个人的头和草莓雪客的杯子整齐的排列,彷佛式一个前卫的艺术品。因为两个人都睡得和死人一样,所以我想大概不会对我们的作业发生什么障碍吧!因此,我就将枪对准柜台边。

  麦当劳的柜员总共有三人,柜台的小姐大约二十来岁,鹅蛋型的脸蛋;气色不太好的店长;以及在厨房里打工的学生。三个人都聚集在收款机前,瞪大眼睛,看着枪口,没有人大声嚷嚷,也没有人要出来抓我们的模样。因为枪实在太重了,我只好将手指放在扣板机的地方,枪身放在柜台上。

  “钱可以统统给你!”

  店长用沙哑的声音说。

  “不过十一点十已经全部回收了,现在这里所剩不多,请你统统拿走吧!我们有保险,没有关系!”

  “请你拉下前面的铁门,把看板的电灯关掉!”妻子说。

  “请等一下!”店长说。

  “这一点我不能答应你,因为任意关闭店门我会受到上级的处罚。”

  妻子又将相同的命令重复了一次。

  “你最好照着她的话去做!”我对他忠告说。

  店长满脸的茫然,看着柜台上的枪口,又看看妻子的脸,最后只好死心的关掉善板上的电灯,把正面的拉们放了下来。我一直提高警觉以防他趁忙乱之际去按警报装置,可是照目前的情形看来,麦当劳汉堡连锁店似乎没有非常报警装置,或许他们没想到会有人想抢劫汉堡店吧!

  正面的拉门卷到地面上时,啪……的一声巨响,自动地上锁了,可是趴在桌上的一对学生仍然沈沈的地睡着。我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如此安稳地睡了。

  “外带三十个汉堡!”妻子说。

  “这里的钱足够你买三十个汉堡,请你拿这些钱到别的地方去买,好吗?”店长说。

  “否则我们的帐簿会非常麻烦,换句话说……”“你最好照着她的话做!”

  我又重复了一次。

  三个人一起进入了厨房,开始做起三十个汉堡来。打工的学生烤着汉堡肉,店长将它夹进面包中,柜台小姐用白色的纸将它包装起来。这时候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我身体倚靠在大型的冰箱上,散弹枪的枪口对准烤汉堡的铁板,铁板上并排着一块快深褐色圆形的汉堡肉,因为煎烤而发出吱吱的声响。烤肉所发出甜美的香气好象一群眼睛看不见的小虫,钻进我全身的毛孔里,混入血液中,在我全身的每个角落巡逻,然后最终目的是集结在我身体中心所产生饥饿的空洞中,使我四只无力,身心疲惫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真想立刻就抓起一、二个包里着白色包装纸,堆积在一旁的汉堡来痛快的大吃一顿,但是,如果我这么做的话,我们的目的会立刻就被识破,因此,我们只好等三十个汉堡全部做好之后再说了。

  厨房里非常炽热,而我们又戴着滑雪面罩,只好频频挥汗了。

  三个人一边做汉堡,偶尔抬起头来偷偷地描枪口一眼。

  我不时地用左手小拇指的指尖挖两边的耳朵,因握每当我一紧张起来时,耳朵就会发痒。可是我一挖耳朵,枪身就会不稳定的上下摇动,使得他们三个人的情绪也随之混乱起来。虽然枪的安全锁一直牢牢地锁住,不用担心会有爆发的情形产生,但是他们三个人并不知道这件事,而我也不打算刻意去告诉他们。

  三个人正在做汉堡,而我将枪口对准铁板看守着,妻子则注意顾客席位那两位沈沈睡着的顾客,一边属着做好的汉堡,她将包装纸包里好的汉堡整齐的排放在纸袋中,每一个纸袋装着十五个汉堡。

  “你们为什么非这么做不可呢?”年轻的柜台小姐对我说。

  “你们可以把钱抢走,去买你们喜欢的东西,这样不是更好?可是你们却偏偏要吃三十个汉堡,你们的用意到底在哪里呢?”

  我一句也回答不出来,只好对她摇摇头。

  “虽然我们的作为有些恶劣,但是谁叫面包店晚上都不开呢?”妻子对她说明。

  “如果面包店开着的话,我们一定去抢面包店的。”

  这样的说明是否能样他们理解,我觉得非常怀疑,但是,他们从此就不再开口,静静地烤着汉堡肉,将汉堡肉夹在面包里,然后用包装纸包起来。两个纸袋里装满了三十个汉堡之后,妻子又向柜台小姐点了两大杯的可乐,不过可乐的钱却是一毛也不差的付清。

  “除了面包以外,我们什么也不抢。”妻子对她说明。

  她的头动了一动,既像是在摇头,又像是在点头,大概是两个动作同时进行吧!我觉得自己非常能够体会她的心情。

  妻子接着从口袋里拿出绑东西用的细绳子——…她准备得实在太齐全了——…将三个人一起绑在柱子上,三个人大概也领悟了多说无益,乖乖得听由她摆布了。虽然妻子体贴的询问他们:“会痛吗?”

  “想去上厕所吗?”但是他们始终不再说一句话。

  我用毛巾包好了枪,妻子两手提起印有麦当劳标志的纸袋,打开正面的拉门一起走出去。顾客席位上的两个人这时仍然向深海里的鱼一样,沈睡在梦中。倒底什么事情才能够将他们俩个人从沈睡中唤起,这个问题令我觉得非常纳闷。

  车子开了三十分钟后,停进了一栋适当的大厦停车场,我们轻松愉快地吃着汉堡,喝着可乐。我一共塞了六个汉堡进入空洞的胃里,妻子吃了四个,车子的后座上还留下二十个汉堡。

  随个黎明的到临,我们认为或许会永远持续着的饥饿也消失了。太阳最初的光芒将大厦骯脏的墙面染成了腾黄色,“新力牌高传真音响组合”的巨大广告塔依旧发出耀眼的闪烁,在不时响起大卡车经过的轰隆声中,似乎还混杂着鸟叫声,fen电台播放着乡村音乐。我们两人合抽一根香烟,香烟抽完之后,妻子将头靠在我的肩上。

  “你真的认为有必要做这件事吗?”我在一次问她。

  “当然!”她回答。

  然后我只深呼吸了一口气就睡着了。她的身体像只小猫一样的轻柔。

  剩下我一个人之后,我又再度从船上探出身来,窥着海底的景观,但是,这时候却在也看不见海底火山的模样了。水面一片平静,倒映着蓝色的天空,小小的波浪像清风吹拂缓缓摇曳的绢质睡袍似的,轻扣着小船的侧板。

  我横躺在船底,闭上了眼睛,等待涨潮将我在运到最适合的地方。

  …end…

  双胞胎与沈没的陆地

  (1)

  与双胞胎分手之后,经过了大约半年左右,我在杂志上看到她们两人的照片。照片中的双胞胎并没有穿着以前——和我住在一起时经常穿的——印有“208”和“209”号码的廉价t恤,而且打扮得非常时髦。一位穿着手编织的洋装,一位穿着潇洒的棉质夹克似的衣服,头发也比以前长得多,眼睛的四周画上了一层淡淡的眼影。

  但是,我一眼就认出这是那一对双胞胎,虽然有一个是头往后看,另一个也只能看得到侧面而已,但是,一打开这一页的瞬间,我就看出来是那对双胞胎。就像听过了好几百遍的唱片,我只要听到了第一个音,就立刻可以全部了解。我可以肯定照片上的就是那对双胞胎。照片是在六本木附近最近开的一家狄斯可小舞厅内照的,杂志上利用六页的篇幅制作了一个名为“东京风俗最前线”的特辑,这个特辑的第一页就刊载着那对双胞胎的照片。

  使用广角镜头的相机,从稍微上方一点的位置捕捉宽广的店内陈设,所以如果没有事先说明这个场所是狄斯可小舞厅的话,可能有人会误以为是设计巧妙的温室或水族箱。因为舞厅内的设计全是以玻璃做成的,除了地板和天花板之外,桌子、墙壁和装饰品,全部是玻璃制的,而且到处都放置着一盆盆巨大的观叶盆栽。

  在玻璃所分隔而成的无数区域之中,有人仰头喝着鸡尾酒,也有人在里面跳舞,这幅景象使我联想到精细透明的人体模型,每一个部分都拥有各自的原则,而且能妥善地发挥自己独特的机能。

  照片的右端有一张蛋形巨大的玻璃桌,双胞胎就坐在那里。在她们的面前放着两个装热带果汁的大杯子,还有数个装着便餐的餐盘。双胞胎中的一个双手勾在椅背上,身体转向后方,专心地看着玻璃墙外的跳舞区,另外一个正和坐在她身旁的男子谈话。如果照片上出现的不是那对双胞胎的话,这应该只是一幅非常平凡的照片,只不过是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坐在狄斯可舞厅里饮酒作乐,狄斯可舞厅的名字叫“玻璃屋”。

  我会看到这本杂志也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为了与人商量工作上的事宜,而相约在一家咖啡店里。因为离邀约还有一段时间,于是我就到店内的杂志架子上拿出一本杂志来看,随意地翻阅着,否则我不会刻意去看一本一个月前的旧杂志。

  在照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