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指挥和诸路宋军将士的拼死奋战下,西军以少胜多,大获全胜,鏖战三日彻底击溃夏军十余万主力,夏军主帅巍名阿埋险遭生擒,赖部下相救得脱。夏军死伤达两万余人,大小将校首领数百人战死或被俘,石门峡外数十里的滩涂平川之上,密密麻麻铺满了西夏军的人马死尸,损失之惨重远远超过洪德寨之败。
而填壕攻城的六万精兵当中,只有约半数逃得性命,来不及撤退的三万余人尽成宋军俘虏,自鎮戌军到前线,押送党项俘虏的队伍黑压压绵延数十里,几乎拥塞道路。而宋军此战斩首级便达三千多级,夺得战马过万,牛羊骆驼十数万,缴获的兵甲旗鼓更是堆积如山。
这是比洪德寨更加辉煌的大捷!这是足以在史册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伟大胜利!自元昊以来,宋军从未如此扬眉吐气过!
元丰遗恨,一朝尽雪!
而对西夏来说,在一次战斗中被歼灭超过五万精锐正兵,在元昊时期也许能视为胜负兵家常事。但是以西夏现今惨淡的国势,已经不能用惨败来形容,实在是史无前例的灾难。
自李继迁起兵叛宋扰乱河西以来一百多年,党项军队即使面对雄霸天下的契丹铁骑,即使是面对灭顶之灾的元丰西征,也从未在一个战场中一次损失过五万精兵!特别是西夏倚为国家柱石的左厢精兵几乎是突然间锐减了近三成!
这些都是几十年战火锤炼出来的百战之余,是西夏军队独一无二的精华,这对于国小人寡的白上国来说,是难以恢复的重创。
此战之后,夏军士气屡创新低,不少将领大臣将此次大败看成是大厦将倾的预兆,各条战线几乎是兵无斗志一触即败,不得已阿埋将全军撤回关内,凭险而守。
而宋军则趁势筑城,十日之后两城拔地而起。章桀拜表报捷,举国欢腾,天下震动。宋主遍赏参战诸将,赐名石门寨为“平夏城”,好水寨为“灵平寨”。自此宋夏边境的战火达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西夏残兵十余万撤回边境,与宋军屯守边界互相对峙。而宋军大胜之余则全线压上,大肆出兵抄掠西夏横山诸堡寨,环庆、熙河、麟延诸路则趁西夏兵马集中于石门峡一带,右厢各州空虚之际,变本加厉的筑堡蚕食横山地区。
而西夏边境守将则无能为力,只是坐看忠于西夏的藩部一个个遭到宋军的袭扰屠杀而不能救,在横山的崇山峻岭之间,血腥的激战每日不绝。谁都知道,西夏是绝对不可能甘心吃下如此大亏的,西夏女主临朝,如此大伤元气的惨败若不报复,西夏必生内乱。而下一次西夏出兵,必然是倾国而来。
宋绍圣四年,四月二十七夜。
汴京内城左一厢,马行街大货行纸牒店,白矾楼。
灯烛莹煌,上下相照,彩楼欢门,仙乐飘飘。即使夜间在这世界上灯火绚烂唯一的不夜城内,白矾楼也是鹤立鸡群。数以百计年轻貌美艳装粉黛,高据楼栏之上,轻歌曼舞,争奇斗艳,满楼红袖飘招,望之宛若五光十色人间仙境。楼内,酒客吟诗作对,高谈阔论;歌姬莺声燕语,靡音丝竹;正如此时的大宋,盛世繁华歌舞升平。
凡是汴京之人,凡是大宋之酒客,凡是天下勾栏瓦舍,便没有不知道汴京七十二家正店之首的汴京白矾楼,此地乃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勾栏。
此时的酒楼中,高朋满座喧闹非凡。陕西前线的捷报已经传回汴京三天,伴随着这一百多年来空前的大胜仗,整个大宋的情绪都在发酵。从百姓到士子,五行八作三教九流,这段时间几乎都在说这个话题:平夏城大捷!
雅座之内,颇有几个像是商贾模样的家伙,由几个美貌的歌姬陪着,正在胡吹乱喷,周围的客人显然也是颇为兴奋,连珠价的起哄掺和,你插一言我说一句,好不热闹。
而楼上有个包间内的客人却不时的将头探出,注意倾听这帮人的喧哗笑闹,只是脸上却是面沉似水。
“如你这般说,那姚太尉好生了得,竟似天神下凡了?西贼千军万马,竟当不得他一阵冲杀?”
“你这厮好不晓事,那姚太尉是何等英雄?你不曾听说关中姚家将麽?”说话之人神气活现,不屑的面对质疑者,“俺家表弟的连襟便在殿帅府当差,渭州来京师报捷的使者当年乃是他的同胞,都在章相公帐下听差,这是他亲口说得,还能有假?!此次熙河军立了大功了,听说枢府议功,官家降旨光是金碗银碗便打了几千只,准备赏赐有功将士。”
“熙河军当真是了得啊,这姚太尉只怕要高升了。”
“那是自然,当年王相公手下的兵马,岂是吃素的。老姚太尉当年英雄一世,小姚太尉也是将门虎子,满门忠烈!”
“正是正是……”众人一阵赞同,齐齐举杯痛饮,官兵打了胜仗,作为大宋天朝子民自然也是面上有光。接着便又说起今岁陕西诸路官府如何收购军粮,自家如何运法。又说什麽钱钞盐茶诸引越来越不好做,现今私铜泛滥,说什麽东海倭国有人做这行,又河北有人暗自私运辽盐从海上直入江南,各种各样的花边八卦。偶尔有一两个不开眼的文盲问起姚太尉究竟是何方神圣,换来的只是鄙夷的白眼和讥讽嘲笑。
楼上的人阴沉着脸,听着这些酒客的话,这些市井之人虽然说的乱七八糟,十成里面有六七成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甚至有自己的想象演绎,但是也并非全都不值一提。
至少那些酒客口中的“姚太尉”是谁,这男人是知道的。
老姚太尉自然是指的姚兕,当今西军将门之中的大名鼎鼎的悍将。姚家三代从军报国,随着宋夏战争而崛起,姚兕更是其中代表人物。
熙宁四年,先帝神宗登基未久,重用王安石,意图恢复河西。其时因治平年间与西夏的几场军事对抗宋军完全不落下风,种鄂不但夺取绥州,蔡挺更是在大顺城击退了夏主亲征,令夏主凉诈中箭单骑落荒逃走,后凉诈更死于此。有鉴于此,神宗登基后,颇有轻视西夏之意,令韩绛宣抚陕西,经略横山,准备一雪仁宗朝前耻。
而韩绛至陕西后,不懂军事,偏听偏信,宠信西夏降将王文凉,重用藩军歧视汉军,闹得军中失和怨声载道。而王文凉更是依仗韩绛宠信作威作福,不但抢夺别人战功,更陷害赵庆余,吴奎等宋军大将。最终导致夏军大举出兵之时,宋军军无斗志,啰兀城、抚宁堡大败,广锐军庆州兵变,整个环庆路几乎不为宋朝所有。
庆州大败乃是神宗登基后第一次对西夏的正面进攻,结果大败亏输,不但如此,大败之后又有兵变,局势危若累卵,汴京震动,此战给神宗当头一棒,让他从自大的情绪中清醒过来,此后便避开与西夏的正面冲突,开始对熙河羌人用兵,直到元丰四年西夏内乱,才第二次展开正面攻势。
庆州之败虽然损兵折将,但给了英雄一飞冲天的机会,身为环庆巡检的姚兕在此战之中崭露头角。
兰浪一战他单骑陷阵,万马军中一箭射杀西夏悍酋,致夏军大败。尔后荔原堡再战夏军,双手引弓,射杀西夏将兵数百人,并斩其骁将一员,威震敌胆。之后转战大顺城,再挫夏军,杀夏兵数千。三战力挽狂澜,稳定了局势。又与林广平定兵变,保住了庆州不失。后来得神宗皇帝接见,赐以银枪锦袍,随王韶开拓熙河,力克河州城,征讨交址、南蛮,屡建大功,在西军之中,姚家将作为与种家将齐名的将门世家,地位就是姚兕打出来的。
这次大捷之中立下头功的姚雄,便是姚兕的儿子。
章桀的奏表已经进京,战役过程写得很清楚。正是姚雄在关键时刻,出其不意率领早就埋伏好的七千熙河骑兵猛冲夏军,令夏军阵脚大乱,一举翻盘了战局。姚雄更是身先士卒,冒刃陷阵,身中两箭仍奋勇大呼冲杀,士卒感奋无不以一当十,终于力摧强敌。此次天子大喜嘉奖,姚雄算是一步登天,由个从七品的左骐骥使直升到东上阁门使,领秦州刺史,连升了四级,正式成为有资格统领大军镇守一方的“横行正使”的一员。
这一切,令大宋朝廷欣喜若狂,朝野之间欢呼雀跃,百姓们也是兴奋鼓舞。小小西夏,一群生活在沙漠荒原中的党项蛮夷组成的化外番邦,竟然嚣张了这麽多年,屡次抗拒天兵,令天朝上国颜面扫地。现在终于知道官兵的厉害了吧!
当然,这其中也有不高兴的。楼上之人将头缩回雅座之内,满脸阴沉愁容。这个雅座之内,出奇的并无任何歌姬,只有两人。而这个雅座显然也是特制的,阁门合上之后,外间的声音竟一点也传不进来,显然是一间专门用于私秘事的所在。
而他对面的,乃是一个道士。
“大人请看,民心如此,若不早下决断,只怕时不我待。现如今孟后被废,宫内已无援手,若章桀在陕西再获胜利,只怕元丰奸党的地位将不可动摇。”
道人口中的“大人”,便是指的对面男子,现任大宋侍卫步军司副都虞侯的高师亮。此人乃是高太后的族子,虽然大宋朝乃是士大夫的天下,但是外戚还是有一定的官场生存空间的。外戚典兵,宦官监军自开国以来屡见不鲜。当年王韶开熙河,便是用的外戚高遵裕为副。元丰西征更是用李宪总其事。
现在虽然是新党当政,但是高太后毕竟是太后,死也死了,不好再对亲族赶尽杀绝,否则有伤皇帝的“今德”。况且这高师亮不过是个武人而已,在武人向来受轻视的宋朝,即便是新党也无人觉得一个武夫能带来多大威胁。况且这其中还有皇帝的示意,尽管皇帝讨厌高太后,但是不代表他讨厌所有的亲戚,皇帝毕竟是先帝的儿子,对于帝王心术的造诣几乎是天生的,即便他再信任新党,也绝不可能让新党彻底把持一切权力,这点就连新党也是觉得理所当然的。
这才是高师亮能在三衙这种军机重地存在到现在的原因。正副都指挥使、正副都虞侯一向被认为是军中四贵,他能在这个位置上待这麽久,不过是朝局平衡的需要而已。况且三衙禁军,早已不是建国之初的无敌雄师了,历经百年承平,现在朝廷能战之军全都聚集在河东、陕西,由各地边臣执掌。三衙能指挥到的,基本上也就是京师的驻军,这些所谓的上三军,基本上无所不能,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没有不会的,唯一不会的就是打仗。所以在这种职位上,也不可能有什麽真正的作为,不过餐尸素位混吃等死而已,这一点也符合新党的需要。
但是没有人能想到这高师亮竟有自己的抱负,居然能作出这等惊天动地的事情来:私下密会西夏细作,勾通敌国。
“说得好听,尔等也不过是为了西夏吧?”高师亮冷冷的讥讽,作为宋人,他一点也不信任党项人,心中很不得这些扰乱华夏的西贼死光光才好!与这些蛮夷合作实为出于无奈,只因朝中奸党步步紧逼,秉着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的宗旨,才有现在的局面。前些年与梁乙埋合作,没想到梁乙埋这厮着实无能,竟然这麽快就在西夏内斗中垮台。
因为自家有些书信在梁乙逋处,梁乙逋坏事后,这几年高师亮着实是过的寝食不安,生怕自己勾连西夏的事情败露,结果到底该来的还是会来。
对面这道人,想必代表的便是西夏太后了。自己有把柄在他们手上,实在是无可奈何。新党虽然暂时对自己无意动手,但是自己若是主动将把柄送上去,想来他们是不会客气的。皇后都被他们设计废掉,自己一个外戚算得了什麽?而对面这道人的心思瞒不过自己,自己若是不合作,想来自己沟通西夏的证据就会被送到新党手里。
“大人明鉴,此事对你我皆有好处。现在大宋乃是奸臣当道穷兵黩武,不管是西夏还是大人背后的那些人,你我共同的敌人都是元丰奸党。”
“那又如何?章敦为相便为相,与吾何干?照样做官便是。”
道人口才极好,但是高师亮不愿轻易就范,讨价还价总还是需要的。其实和西夏谁合作都没差别,都是蛮夷而已。若是真的能自西夏借力东山再起,罢息刀兵,便是和梁太后合作也无妨。不过高师亮不喜欢这种被人胁迫的感觉,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只怕还是有不同吧,如今孟后被废,只因孟后乃是当年高太后所选,可见奸党是要赶尽杀绝。大人乃是已故高太后的族人,奸党岂能容的下大人?”
去年的废后事件,对于在朝在野的元佑党人来说,实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新党可谓在内庭外庭全部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这也是新党吸取了元佑更化的教训,当年神宗虽然将旧党全部贬出朝廷,但是宫内高太后还在。神宗一死,只凭高太后一人便将局势翻盘。此次新党好不容易夺回政权,当然不会再吃同样的亏,此次废后事件,便是章敦勾结刘贤妃一手策划,要将宫内的隐患彻底剪除。
现在皇帝还没立新后,但是众所周知必定是刘贤妃,宫内现在无人能抢过她的风头。而刘贤妃已经和章敦结为同盟,自然不会再理会旧党这些丧家之犬。宫内的强援失去,还有谁能作为旧党君子们的依靠呢?
“容不下又如何?不劳足下操心?吾身为宋臣,便是天子真得不容,吾自当尽臣子之道便是。”
“大人若真是有心如此,当初如何与梁乙逋合作?”
“只恨梁乙逋垮得太快,白费我一番心思!”
“梁乙逋能给大人的,现今西夏主事之人一样也能许诺,大人信也罢不信也罢,西夏所要的,也只是与大宋相安无事而已。”
“笑话,大宋与西夏打的仗还少吗?元佑年间,我大宋主动罢兵,你夏兵却屡屡挑衅,那时节却不见你说什麽相安无事。”
“那不过梁乙逋之奸计也。”
“哼哼,梁乙逋当时也是这般说。”高师亮冷笑不止。
“成王败寇而已,现今西夏事权归一,当不会反复。”
“说得好听,谁知真假?你西夏素来反复无常,若要合作,须先拿出诚意来。”
“诚意吗,大人请看。”道人说着,竟从怀中拿出数封书信来,递于高师亮。高师亮一看,顿时脸色一变,立刻便将书信收好。
“这几封信想来让大人费心伤神不小,今日完璧归赵,不知这算不算诚意。”……
雅间外面,不远处的两个富商打扮的汉子,眼光一直四下扫描,身边的歌女劝酒献媚,也是敷衍应付了事,他们俩的心神都只在那扇门上。突然看见雅间的门一开,那道士飘然离开,两人的神色便变得紧张。然后起身便进了雅间,之后很快出来,很技巧的跟在那道人身后,一同离开了白矾楼。
高师亮独自坐在雅阁之内,心中也不知自己这步棋走的是对是错。
自己虽然身为武人,但是自觉的并没有一般武人的粗鄙。相反,对于司马光、文彦博这等北方文人士大夫的领袖,他有着非同一般的崇敬。他相信大宋朝只有在这样的贤人领导下,才会真正太平盛世。而现在却是那些小任奸党们充斥朝堂,官家也不修德,亲小人远贤臣,这样下去大宋可怎麽得了?
既然司马光说大宋唯一正确的道路就是休养生息,就是遵照原来的道路一直走下去,永远不作出任何改变,这样自然天下太平,那麽变法什麽乱七八糟的就是错误,就是劳民伤财!
既然司马光说要安抚四夷,在德不在险,那官家就应该好好修德,这样不动刀兵自然就能用礼仪道德感化党项契丹那些蛮夷俯首称臣!
既然文彦博说大宋是与士大夫共天下,不是与百姓共天下。那麽官家就应该听士大夫的,士大夫说好便好,那些草民百姓说好不好根本无须理会。那些奸党小人们说什麽土地兼并,贫者无立锥之地。既然士大夫与天子共天下,那多占些土地又如何?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百姓有无立锥之地又有什麽打紧?
不过唐太宗似乎说过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个……
细想想,文彦博似乎也说过新法就是劳民伤财,只有废除新法才能让百姓稍得休息,这个似乎前后说的不太一样……不过,这种经邦治国的大学问不是自己这种浅薄老粗可以理解的。
自己只要知道一个原则便是了,总之,司马光们说的便是真理!
可惜,这样的真理,却不被当今天子所理解。伴随着对西夏前所未有的大捷,奸党的气焰更加嚣张了。但是旧党大臣虽然被赶出了朝堂,远远的基本上都到了岭南,其实他们隐藏在地下的庞大势力依旧存在,朝野之间,宫廷内外,这股庞大的势力依旧能躲在幕后默默的影响着天下大势。否则自己今天如何能坐在这里和这个西夏奸细密谈?
司马光说打仗非国家之利,只是边将之利,打了胜仗更是如此。大宋当以礼仪道德感化屈服四方蛮夷,这才是天朝上国的风范。若是象那些蛮夷一样图知以力服人,那即使打一百次胜仗,也丝毫不值得高兴,相反还应该感到羞耻才对。
既然司马光都这麽说了,那这平夏城大捷其实不应算作大宋的光荣,反而是奸党们将大宋一步步拖向深渊的明证!
况且奸党们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恶毒攻击高太后,将这位万民敬仰德被天下的太后形容为武则天,说她是奸后擅国,竟说她曾经有过废立之意。这等丧心病狂灭绝人伦的话都说的出口,挑拨天家亲情,这与谋反有何分别?
自己身为高太后的族人,于公于私,都必须有所行动了。
西夏人提出的要求自己满足不了,不知他们犯什麽神经,居然又想要弓弩火器。上次那批中途出事之后,也不知落到他们手里没有。自己的筹码扔出去了,却不见应有的东西还回来,这一等就是三年!现在居然恬不知耻,还来索要。须知大宋现今自己也没得用了。
当年那批火器虎崩炮,其实也无甚希奇,于大宋军器监内生产的火药并无二致。只不过其中加入了一种特殊的矿石,名曰“火砂”,此物乃是那些炼丹的道士们发现的,遇火燃爆,其烈如雷,威力能开山裂石,此事被军器监得知,后来才有了虎崩炮这种东西。
但是火砂矿只有京东路抱犊山一带才有,绍圣元年十月那一带发生了地震,震塌了矿山,死伤矿户千余人,便有谏官上书说此物不详,破坏天地阴阳平衡才导致上天降灾,另外矿山被破坏的十分严重,矿井深埋地下根本无法重新开挖。而且这种火砂矿石十分稀少,开采量极底,采制工艺复杂危险,一年费钱不下十万贯,再搭上几十条人命,采出来的矿石才不过数百斤,实在是得不偿失,朝廷数年前便已下令停工。
大宋军队的兵器里,虎崩炮这种火器也早已被除名,在军器监里只当一种昙花一现的试验性质的武器而无人记得,甚至仅有的几张书面纪录现在也不知被遗失在哪个角落里,仿佛这种武器在大宋的历史上根本没出现过。而唯一见识过虎崩炮威力的折可适倒是上书朝廷希望批量生产,结果唯一新制造出来的一批在京兆府遭劫,之后便发生了地震,现在也没人再提这个事情了。
而西夏人反倒提了出来,也是,当年折可适就是把这玩意儿用在他们头上,他们自然对此物的印象刻骨铭心。
当初和梁乙埋的条件是用这批军器的情报换取宫内刘贤妃的阴私,结果自己这边完成了承诺,对面却发生了变故,至今自己也没见到所谓的阴私是什麽。不过现在刘贤妃显然已经成了奸党在宫内的盟友,若真的能掌握到什麽有力的证据绊倒她,就可以在宫内扳回一局。
自己的条件很简单,若要合作,西夏就应该先把自己早就应该履行的承诺履行好,再说别的。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反正自己的把柄已经收回来,谁能奈何?
又坐了一会儿,他便回了府中,再看那两个探子已经回来了。这两人乃是绿林飞贼出身,惯于登堂入室高来高去,他暗中做着勾通敌国的买卖,身边自然要养些奇人异士以备非常。不过这俩人带回的消息实在让他大吃一惊。
那道士竟是去的醴泉观,醴泉观乃是宫观!在汴京,颇有风传谣言说醴泉观似乎和宫里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去年孟后被废便是因为厌魅术,听宣夫人燕氏,尼姑法瑞等被确定行妖术邪法,其中也有道门中人的身影在内。而且,这几年来,谁都知道京师道门最大的后台,便是官家最宠爱的弟弟遂宁郡王,此人崇道简直走火入魔,与道门各派高人来往十分密切,像著名的张怀素,林灵素都是他王府的座上宾。更重要的是,这其中最密切的,便是醴泉观。甚至有人说,醴泉观乃是遂宁郡王的私观。
这麽一个西夏奸细,居然藏身醴泉观中,这不能不引起他丰富的联想。
这道人……究竟是不是西夏奸细?还是说他的背后另有主谋?若说遂宁郡王堂堂大宋宗室居然是西夏奸细,那未免太荒谬了。但是他所图的若是别的呢……
难道是皇位?高师亮只能想到这个。
这个想法是在太过骇人听闻,让他的额头出了一层冷汗。但是仔细想想,却也解释的通。大宋不是没有兄传弟的先例!不过这种事没人愿意提起。但是今上正值壮年,今年才二十岁,难道这遂宁王暗中有什麽勾当……
现在,高师亮对这个遂宁王可一点也不敢小看,他敢肯定这个道人和遂宁王有关,但是对方却完美的不留把柄,有如此的能力,岂是等闲之辈?但是他这样做的目的究竟为何?他若真的图谋皇位,除非他对自己的手段有十足的信心,否则绝不该这麽早就暴露出来!
当然高师亮对于现在的官家也是不满意的,看看元佑贤臣们被逼到什麽份上了,一个个朝不保夕,在岭南等死。任由奸小祸害国家,甚至连高太后都不放过,这十足是昏君的作为,若他当皇帝当下去,大概是到他死那天,好人是翻不了身了!若是换个皇帝的话,说不定好人们还有翻身的机会。
他真的有把握今上活不长?而且留不下儿子?
也许他身边的那些道士里面有身负这般奇能之人?
这可是谋逆的大罪!是要抄家灭族的!
不过越是危险,高师亮却越是忍不住想要想下去。若是遂宁王真的要谋皇位,必须有两府大臣支持。但是现在新党当政,他无权无势一个王爷,却没资本去拉拢正如日中天的新党。所以他只有将筹码放到同样不得志的旧党身上。
将来真有那麽一天,旧党帮助他上位,他让旧党重新执政,互利双赢皆大欢喜!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若这是真的,己方将如何应付?对于高师亮来说,他现在只想得到张传说中的刘贤妃的春宫图,好致这奸妃于死地。其他的,他实在决断不了。他只能让比他更有资格的人来决断此事。他要做的,就是尽快得到那张图,因为这也是一个决定性的筹码……
*(分隔线)
西夏,兴庆府。
西夏那简陋的宫室之中,唐云俯身跪在地上,面色平静。而他的对面御座之上的,则是铁青着脸的小梁太后。
西夏遭遇建国以来前所未有的惨败,五万精兵被歼灭!这种事情让谁的心情都不会好,但是梁太后此刻的心情更差。她早已知道此次战役中,唯一获得胜利的没烟峡之战就是唐云打赢的,可说是此次大败中唯一的功臣,但是巍名阿埋和妹勒都逋居然弹劾唐云!
理由是现成的,正是因为唐云牵制灵平寨宋军不利,才使主战场的夏军遭遇突袭,请求罢免唐云监军的职位,以仁多保忠代之。
梁太后不知道这是不是阿埋看穿了她想在军中安插私人分化他们对军队的影响力的打算,故此作出的一种抵制。但是她现在没办法不答应,打了败仗,必须有人出来负责。总不能让阿埋这些老臣来背黑锅吧,他们可还在前线统兵!又是大部酋长,万一闹出兵变来,可就不妙。
谁能想到聚集全军精锐十七万之众,又有名臣宿将坐镇,等来的居然是如此大败。
她原本想着趁着战胜便给唐云升官,让他趁机分一部军权。现在看来已成泡影,这帮老狐狸们比她想象的要难对付的多。她现在还需要这帮老家伙领兵在前线抵御宋军,看来只有自己妥协了。
不过唐云的态度确实没让她失望,对于此战他决口不发一言,背黑锅就背。只要能继续为梁太后效力,哪怕是重新做个小兵也心甘情愿。此时恰好就有一件事要他去做。
“爱卿平身吧,哀家知道这次委屈你了,下次定要帮你讨回来。”
“太后言重了,臣受太后大恩,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麽?”
“好爱卿,哀家没有看错你。此时正有一件事非你不可,正好你也交卸了军职,便去先办了,办好了回来哀家再升你的官。”
“太后尽管吩咐便是,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三年前那件差事你可还记得?”
“臣办事不利,多蒙太后恩典优容,才尸餐素位至今。至今想起,尤觉汗颜。”
“今日这差事,便是再入宋境……”
黄昏,唐云离开了王宫。
梁太后没有让他侍寝,这几年来,她的身边已经有了新的面首。虽然在床上效力已经不再是他的专利,但是梁太后的信任并未减少丝毫。原本她就不拿唐云当面首弄臣看待,她的周围能在床上伺候她的面首男宠多的是,但是其中可托大事的心腹只有唐云一人。
对于阿埋和妹勒的诬陷,唐云并不觉得如何。
自己一个无兵无势的汉人,甚至还有些来历不明,这几年得到梁太后信任,步步攀升,肯定会引起一些人的嫉妒。此次阿埋的发难,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事实上大败之后,他就已经做好了背黑锅的准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己这几年蹿升的有些太扎眼了,没有任何根基,依仗的只是太后的信任,现在居然做到大军的监军,那些手握重兵的大酋们是断不会容忍自己爬到他们头上的。
现在自己暂时从权利高层淡出,正可避开这些人的锋芒。只要自己还受到梁太后的信任,地位就稳如泰山。而且梁太后对于这俩人也已经有了忌惮,不会再无条件的信任他们。其实他也看出来了,梁太后对此二人已经有所不满。只不过现在宋军压境,需要他们领军作战。
以这种权利欲望强烈的女人,事后绝对会对此事进行清算。
自己只给她献了一策,二桃杀三士,扶植仁多保忠分其权,其余的就不用再多说了。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做。
自己现在要考虑的,是接下来的差遣。
原来西夏竟然和宋朝元佑党人有勾结,更没想到这些所谓的“君子”,为了政争,居然能做到勾结敌国这种地步。却不知具体是谁,不过显然和上次在辽国境内遇到的那批宋朝私商马队有关,只要查查他们的底细,应该有蛛丝马迹。
不过梁太后应该还是没有对自己全部吐露,至少她要那批军器到底何用却没有说。
还有那幅画究竟有什么秘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