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
邢凯坐上飞往北川羌族自治县交界处的军用直升机,在余震有可能达到6。1级的情况下,他却恨不得插翅飞到邢育所消失的地点。
邢凯手中捏着一张邢育的照片,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憔悴的面容上终于绽放出一丝暖暖的笑容……
我来了邢育,来接你回家。
※※
而同一时间
邢育与六名遇难者被困在坍塌的山洞中。其中,五名成年人,一名儿童。
受伤者东倒西歪躺在地上哀嚎,洞中空气极为稀薄,但幸好还有水源,水源滴滴答答渗入断裂的岩石,所以到目前止并没出现死亡者。
……
邢育一边忙着给伤者清理伤口,一边指挥几名村民凿开出路。
大概是三天前,他们还能听到直升机路径此地上空的飞行声,但如今已陷入一片死寂。
据邢育分析,他们所处的位置极其隐蔽,四周山石碎裂坍塌,从高处俯瞰地面,应该只能看到掩埋入土的乱石堆,看来,救援者已不相信此处地带还有生存者。
“邢大夫,怎么还没人来救咱们啊……”遇难者愁眉苦脸地问。
“别灰心,也许挖着挖着就与救援队汇合了呢,加油!”
邢育透过微弱的光线,向遇难者抛去信心满满的笑容,她相信,求生欲可以创造无限的力量。
追溯两个月前,就是救援车翻车的那一天,她隐约听到孩子的哭声从山里传来,所以她在情急之下提起急救箱向山中跑去,谁知她前脚爬上山,后脚再次发生地震,顷刻间,山摇地动,树木倒塌,截住了她返回大队伍的去路。但是她无暇多想,因为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依旧萦绕耳边,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向前方找寻,竟然在山脚下发现一个连村名都没有的小村落,全村住户不过三十几人,平时靠打猎为生。地震突如其来,村中仅有的几个男人全被困在山涧中。于是,邢育先与村中老弱妇孺合力点燃火堆,希望能引起救援队的注意,随后,她扛起锄头带足干粮,只身寻找遇难者。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余震不断,沿路遇到不少遇难者。于是,在没有任何代步工具的情况下,她唯有一个一个的救助,再一个一个背回小村庄进行紧急治疗。
一来二去之间,她已在这片半封闭的山路上踏过千百遍。
就在五天前,她在新一轮的急救过程中,再次遇到地震。这一次的地震来势汹汹,导致她也被在困在其中。
……
微弱的光线射入山岩的缝隙,悄然落在邢育忙碌的身影上。
邢育撩起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泥泞,眼前浮现出邢凯着急的模样,她揪心地掉下泪。
“阿姨别哭啊……咱们一定可以逃出去,别哭别哭,放心撒,我是男子汉,我会保护你!”一双胖胖的小手附上邢育的脸颊,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滴。
邢育歪头一笑,抱起小男孩蹭了蹭:“嗯,有你保护阿姨,阿姨一点都不害怕……”
生命之所以会被自己看轻,正因为别人看重你的存在。
因此,她或许要食言了,没有保护好自己,唯一对不起的人,是邢凯。
邢凯,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2008年7月27日
邢凯在处理完外交部部长交代的任务之后,亲自率领一只黄金救援队(黄金72小时急救)进入深山老林,一片荒芜,路遇村落只剩下残垣断壁。
“邢副处长,这片区域经周密勘测,已无生存者,能救的都救出去了。”救援队长可以理解邢凯寻亲的心情,但他们在五天前已顺利救出最后一批妇孺及伤患村民,如今,村庄面无全非,苍凉狼藉。
邢凯身着迷彩军装,扬了扬帽檐,跳上废墟堆顶端眺望四周。他这一路上始终缄默不语,眼中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因为他已从某位获救者口中得知——邢育最后出现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大约在八天前离开,这对他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坚信,邢育还活着。
邢凯缓缓仰起头,闭起双眼,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乐观的心态……小育,7月9日是你的28岁生日,很惭愧,这么多年从没陪你过生日,原本今年打算多请几天假陪你出去旅游,但天不遂人愿。
明年!我答应你,一定好好为你庆祝生日。
……小育,请你无论如何要相信我给出的承诺。
虽然我不知道你处在哪种困境中,但是我相信你可以听到我一声声的呼唤。十三年了,十三年了小育,只要我邢凯答应你过的事,哪一件没有办到,你说是不是?
所以这一次!你必须要对我充满十足的信心,用你微弱的,或者健康有力的呼吸,为我指出一条通往你身边的道路。这条路布满荆棘也好,刀山火海也罢!总之找不到你,我绝不走!
——小育,请帮我指引方向,我知道你活着,一定还活着。十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肯定不好意思不说一声再见就离开我,对不对?
一分钟的等待;
二分钟的煎熬……
就在此时,一阵凄寒的冷风吹过,救援队队员个个警觉,火速跳上直升机垂向地面的挂梯。
“邢副处长!地壳在动,快上来啊!”救援队长抓起对讲机疾呼一声。
邢凯则充耳不闻,甚至再也不想听各种探测仪给出的定论,他要用最原始的方法,用听觉,用气息,用心电感应,找到他比生命更珍惜的女人。
缓缓地,邢凯举起三根手指,心已如钢铁般不可动摇;
——小育,没什么可商量的,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
……
就这样,又是几分钟的等待……
不知是老天真的眷顾他一片痴心,还是正巧一缕光线刺上了眼皮。邢凯悠悠地睁开眼,看向东面深林的位置,邢凯举起高倍望远镜看去……居然看到一条至高处断断续续流淌的小溪。光线通过水面反射到他所在的位置,一个光点,确如钻石般璀璨。
显而易见,有水的地方才可能具备生存的基本条件。
邢凯不禁心潮澎湃,三两步跳上挂梯,指挥飞行员穿越密闭的丛林,前往水源地!
虽然没人相信碎石压顶的情况下还会存留生还者,但全体服从邢凯的命令。毕竟,奇迹本是由人类所创造。
直升机轰鸣推进,但参差的山林中没有可供降落的条件,余震随时会发生,邢凯不能为一己之私牺牲救援队队员,所以他只身跳到地面,指挥所有人暂时半悬空待命,保持通话。
邢凯首先找到溪水断裂顺流的一座乱石堆,溪水顺着石头缝渗入岩壁。他匆匆打开生命探测仪,(探测20米之内心跳电波)。他抹了把汗,有条不紊地滑动侦测杆,只待那平静如水的显示屏上跳出有关生命的讯息。
半小时过去,直升机上的地震探测仪发出警报,救援队队长焦急地请求邢凯迅速返回直升机,地震很有可能在一秒咆哮。
邢凯索性关掉对讲机开关,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人都来了,就没打算一个人回去。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虽然汗水浸透了他的军装,他却心平气定,依旧坚信,一定可以找到。
……小育,我知道你就在我的身旁,虽然石块阻隔了我们之间的联系,但我血液中不断涌出一股股沸腾的气流,这澎湃的涌动,证明你离我是很近的,很近。
……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七分钟之后;
滴滴滴滴滴————探测仪为生命高歌一曲最嘹亮的音符。
邢凯瘫坐在地,为这支旋律热泪盈眶:“所有人都过来,找到了!找到了!——”
收到命令,直升机“轰隆隆”盘旋驶进,当救援队确认经纬度之后,在无法启动碎石机的情况下,采用地表层爆破技术炸开石堆。
……
震耳欲聋的响动唤醒一名被困者的听觉,他从昏迷中微微抬起眼皮。原本,有七名被困者挤在山洞中,但在经历几次余震之后,现在只剩下这一人还没完全丧失知觉。虽然这名被困者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从昨天开始,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内,再也没人跟他说过一句话,而他也只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并且,被困者的左腿压在乱石下,他无法挪到,更没力气求救,黑暗中,他胡乱摸索着什么,试图抓到可以发出声响的金属物,但是……只有几张碎纸屑压在手掌心里,他挣扎着向前爬,伸出干瘦的手指,伸向那一缕阳光。
……
很快,救援队发现了第一名被困者,所有人无不展露出惊喜的大笑容。但不幸的是,必须马上为这名获救者进行截肢手术。于是,救援队在得到被困者同意的情况下,开始准备手术。
邢凯则注意到获救者粘在手心中的,浸满血迹的碎纸屑,他急忙用镊子夹下碎纸片,定睛看了看上面的字体及一个模糊不清的名字“邢凯”……
他的眼泪,再次迸出眼眶。
“邢育在里面,我确定她在里面,给我锄头,给我所有可以继续挖的工具!……”邢凯已然语无伦次了,那种心情无法言语,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心里已画上句号,可现在,他的邢育,就在不远处等待他的到来。失而复得,失而复得啊!
……
然而,
当一块块大石翻开;
当救援队发现邢育的时候——她怀里护着一个小男孩,一块巨石压住她的整个背部,如果没看错的话,她的脊椎骨已被挤压得有些变形,赤黑色的鲜血蔓延在她的四周,就连脚上的白球鞋也成了红色……她那表情,如同死了一般,毫无生气。
这一刻,队员们的目光聚集在邢凯呆滞的神情上,而邢凯直勾勾望着,望着邢育那几乎压碎的身躯……
他多想抱住她,但是他的双脚无法挪动,甚至惊恐地后退 ,只会喃喃地说着“不……不……”
噗通一声,邢凯昏倒了。
而下一秒,小男孩的手指动了动,凄厉的哭声,穿过云霄。邢育受伤的手指塞在孩子的嘴里,滚滚流淌的鲜血,为这孩子延续了生命的奇迹。
不止是这个孩子,在这场与天斗的战役中,通过她不懈的努力,前前后后挽回了十余条生命。虽然没有人知道她姓氏名谁,但她永不妥协的笑靥,将会刻在每一位获救者的心中。
……
傍晚
当邢凯醒来的时候,人已躺在病床上。
倏地,他拔掉手背的输液管,跌跌撞撞冲出病房,可他一出门,两门救援队队员拦截了他的去路。
“邢副处长,请您一定要保持冷静,医生们正在全力抢救邢育。”
“她,没死,是,是吗?还活着,是,真的吗?……”邢凯从来不知道自己比女人还能哭,眼泪就像开了闸水龙头,无休无止流淌。
救援队队长神色忧戚,沉重地点点头,又如实汇报道:“此次救援任务一共找到七名被困者,六名成年人一名儿童,其中五人死亡,一人截肢,儿童安然无恙,而邢育……昏迷前应该为自己注射过某些急救药剂,所以幸运地支撑过来。但她的头部受到重创,全身共有七处骨折,肝脏破损导致大出血……暂时不能判断存活几率。”
汇报完毕,救援队长将一个血迹斑斑的笔记本交到邢凯手中,沉重地说:“这个本子压在邢育手下,有部分内容已遭人为撕毁,我们几人尽力寻到残页,交给您保管吧。”
听罢,邢凯在空气中捞了三次才抓到笔记本的位置,那是邢育的日记本,属于她的秘密都在里面,可是,没有了她,他对任何事都不会感到好奇了……
脑中仿佛灌进了水银,疼得抽搐,他已不敢思考,不敢靠近手术室,不敢听到任何有关邢育的消息,周遭的一切都令他倍感恐慌。
他返回病房,锁起门,蜷缩在墙角里,手指捏着那本血染的日记本,把头埋在膝盖之间,孤寂的黑夜是那么凄凉,而他似乎回到十三年前的某个夜晚,在那些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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