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时机将独立大队恢复起来。整个过程中遇到的惟一阻力是名称问题。一省认为仍
旧叫过去的“天门口独立大队”,不符合当前红卫兵运动的原则。一省的提议最终
被杭九枫接受了,阿彩死后的第三天,恢复起来的独立大队被正式命名为“捍卫红
色理想天门口独立大队”。杭九枫还提议,让阿彩永远作为独立大队的副政委,和
傅朗西所拥有的政委与指挥长一职相同,永远不再委任给其他人。大家都有一种扬
眉吐气的感觉,杭九枫说什么,他们都用欢呼来表示赞成。
“我提议,让一省担任参谋长!”大家像打雷一样吼了一声好。
“我提议,将司令部设在粮管所!”大家又像打雷一样吼了一声好。
在天门口,红卫兵运动的兴起实际上始于阿彩死后第十天。
那一天,在武汉测绘学院当红卫兵勤务员的白送,突然带着两卡车人回到天门
口。那些人一律戴着“大别山红色自由铁卫队”的红袖章,下车伊始,就将侉子陈
揪出来,在小教堂门前开会狠狠斗争了一场。紧接着,白送就宣布全面夺权,将区
公所的所有大印全部抢到手,用一只军绿色帆布挎包装着,走到哪里,背到哪里。
在大学里深造了一阵,又在武汉三镇早早经受红卫兵运动洗礼和锻炼的白送似乎很
大度,既有历史上刘备三顾茅庐拜见诸葛亮的智慧,又有当年在延安的共产党统帅
只身深入虎穴重庆、与国民政府最高元首面对面谈判的勇气,他独自一人来到小西
山上的粮管所,亲口告诉杭九枫,只要“捍卫红色理想天门口独立大队”,与“大
别山红色自由铁卫队”结成统一战线,可以让杭九枫担任司令员,自己则当政委。
杭九枫理所当然不会接受这样的建议。
白送每次来说,所得到的回答完全相同。杭九枫还要白送当众脱下自己的裤子,
让他看看小卵子长圆了没有。
在宣布夺权后的第五天,白送终于恼羞成怒,让手下的人在小教堂外面用土红
写上一条大标语:征服小西山,统一天门口!与标语上写的顺序相反,白送将统一
天门口的目标放在前面,还没征服小西山上的独立大队,便指挥手下人去夺各个大
队的印章。白送统一天门口的过程只在十二个大队中迈出两步,就被七大队那些与
独立大队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斩断了。七大队的人曾经怕过以侉子陈为代表的北
方人,多少年来也没找到出这口恶气的机会。
七大队的干部这一次看得很准,白送这只兔子之所以想起来要吃窝边草,肯定
是在武汉的红卫兵运动中被别人打得卸甲丢盔抱头鼠窜。白送来七大队夺权时所说
的话,从侧面验证了这些猜测。
白送站在一只石磙上,大声鼓噪,说武汉三镇又在重现几十年前白色恐怖,此
次挺进大别山,是天降大任于他们。被干部们鼓动起来的当地人,将自投罗网的白
送他们围了一天一夜,不让他们吃,不许他们喝,最后还冲上去将他们一个个捆住
送回天门口,交给杭九枫发落。早就在小西山上等待合适机会的杭九枫,因势利导
地展开了对铁卫队的致命一击。
随着一声炮响,传说去了宣化店的一省现身了。林大雨等一些有过亲身经历的
(bsp;人,一下子听出来,这是铁沙炮的声音。转眼之间,一省便身先士卒抬着专程去宣
化店抢回来的铁沙炮,从下街口冲进来,对着小教堂上的钟楼又放了一炮。那些跟
随白送而来的红卫兵被威风凛凛的铁沙炮吓坏了,扔下一大堆从各地抢来的大印,
顺着西河流水的方向落荒而去。这时候的杭九枫反而对白送格外客气,亲手替他松
了绑,还亲自送他去见林大雨。
杭九枫以为白送会因此臣服,没想到当天晚上白送就逃走了。
林大雨来向杭九枫报信时,特意提醒说,白送上大学后,将那些可以当科学家
的知识全部学到屁眼去了,心里装的全是阴谋诡计。如果是很大阴谋也无话可说,
白送的阴谋全像小肚鸡肠,在武汉三镇混不下去了,便想着也像傅朗西他们当年实
践过的那样,回到天门口,再搞一次所谓的以农村包围城市。林大雨的语气看似责
骂,更多的是暗自夸耀。细米后来也在丝丝和线线等女人面前说起白送。在细米的
叙述里,白送回天门口的原因,完全是为了雪荭。他要借此让雪荭领教当前的武汉
三镇,哪种男人最值得女人去爱,才有意回天门口露一露自己的尖尖角。
杭九枫毫不在意这些,他在设想如何去武汉迎接傅朗西,哪怕只让他回来露个
面也行。
一旦决定了,杭九枫便星夜兼程赶到武汉。大家担心的长途班车上的武汉人会
趁机报复的情况没出现,倒是从浠水县境内路过时,被一帮佩戴着“红色造反者巴
河第一司令部”红袖章的人拦住,要车上的人全部下来,参观他们按照巴黎公社原
则建立起来的新农村。临离开时,还要大家高喊:“巴河一司万岁!”杭九枫下了
车,但没有喊口号,更没有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杭九枫一直在想见到傅朗西如何说话。
“阿彩被武汉害死了!”
“天门口是傅政委的福地,现在的群众基础比当年还要好。”
“我已经单枪匹马将独立大队恢复起来了,傅政委指向哪里,我们就冲向哪里。”
“天门口人人都在想念傅政委,日日夜夜都在盼着傅政委回去,领着大家从胜
利走向新的胜利。”
杭九枫想到的这些足以打动傅朗西的话,却没有机会说出来。
下了长途班车,杭九枫的脚下比去找阿彩时还跑得快,没想到傅朗西的家门被
一把大铁锁锁得严严实实的。
杭九枫在附近转了一天一夜,只听说紫玉死了。杭九枫记得当年王参议说过的
(bsp;话,傅朗西还健在,有旺夫之相的紫玉无论如何也不会先一步死去。杭九枫不相信。
阿彩死了,想进一步打听,只能去找白送了。
一进武汉测绘学院,杭九枫就被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弄得眼花缭乱。大字报上有
关白送的内容不算多,但也不少,粗粗地看了一些就明白,白送之所以从二号勤务
员跃升为一号勤务员,是因为他领着一部分红卫兵从先前的组织中分裂出来了。白
送领导的这一派比较弱,所以被人扣上一顶保皇派的大帽子。白送手下有个号称二
号勤务员的女红卫兵,从印在红卫兵战报上的照片来看,女红卫兵的乳房和屁股十
分突出,按照天门口的说法,这种样子应该叫做发了。凡是女子,只要同男人睡过,
都会如此发了。女红卫兵最早是白送的姘头。后来,白送的红卫兵组织被过去的战
友带人击溃了,白送的二号勤务员成了别人的战利品后,立即送给他一顶绿帽子。
红卫兵战报上还有漫画,戴着两顶帽子的白送冲着自己的二号勤务员破口大骂:
“你这个婊子!”上医院做过两次人工流产的女红卫兵说:“我是革命的婊子!”
漫画上的许多围观的人抢在白送前面叫喊:“我是革命的流氓!”关于白送的情况,
大字报上基本说清楚了,那些写大字报的人一共分成了多少派别,杭九枫却越看越
不明白。
杭九枫在学校里面转了一圈,找不到白送的行踪。返回天门口的路上,杭九枫
想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就是没有想到傅朗西很快就会回到天门口。
同不可思议的红卫兵运动相比,傅朗西重回天门口的经历实在算不了什么。那
些硬说离奇的人,是不会将红卫兵运动本身考虑进去的,毕竟红卫兵运动再离奇,
也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要靠人来说和做的事物。
天门口的上空飘扬起第一场小雪。白送的铁卫队在红色造反者巴河第一司令部
的支持下,越过白莲河进入西河。挖古的人说:“白送这是在学吴三桂,引清兵入
关!”
天上的雪很快就在天堂气象站的预报中准确地停下来。白送的铁卫队却步步进
逼,剑指天门口。
“也好,有个对手,我们父子俩就不用唱独角戏了!”在杭九枫看来,白送的
铁卫队俨然是马鹞子的自卫队,而大本营设在浠水县的红色造反者巴河第一司令部
则是冯旅长的保安旅。杭九枫将早先有关红色造反者巴河第一司令部的传单找出来,
越看越觉得被简称为巴河一司的一号勤务员有个人野心,要想实现其野心,天门口
是必须占领的。所以,杭九枫在心里咬定白送是巴河一司的一只走狗,丝毫没有想
到白送为了一统天门口,竟然使出惊人之举。
腊梅开花之际,一个惊心动魄的消息传到天门口:久无音信的傅朗西被白送抓
到了白莲河!白送要借傅朗西之尸来还政治启蒙之魂。
杭九枫抵制了三天三夜,始终不肯相信。他让一省往白莲河走一趟。一省回来
说,被铁卫队的人架在台上接受批斗的除了傅朗西,还有董重里。杭九枫还是有些
将信将疑。傅朗西被抓的消息像一股早来的春风,那些对红卫兵运动浑浑噩噩的人
突然如梦初醒,像吃了朱砂一样,只要听说有批斗会,再远的路程也要赶去打野。
回家后,就没完没了地惊叹,将杭九枫和马鹞子,还有五人小组加在一起也不如白
送狠,杭九枫和马鹞子就不用说了,二人从没有触动过傅朗西的一根毫毛,五人小
组倒是差一点动了傅朗西的人头,最终还是无法下手。
铁卫队押着傅朗西和董重里沿西河而上,每到一地都要召开声势浩大的批斗会。
每开一场批斗大会,就有许多与会的人要求参加铁卫队。到达饼子铺的那一次,天
门口街上的人就去了不少,回来后纷纷传说,这辈子总算见到傅朗西垂头丧气的样
子了。到这一步,任何人都没区别,远看像雪大爹,近看像张郎中,甚至还像是那
遭到秘密处决的常守义、杭天甲等人。打野的人对董重里的佩服要多一些,董重里
也在台口站着,弯腰,下跪,站木桩,挨踢挨打,淋水淋尿等等惩罚,他都没有幸
免,在神情上他却与傅朗西相去甚远。打野的人还说,白送在杭九枫面前硬不起来,
心里害怕不敢贸然进到天门口,准备在汤铺开完最后一场批斗会,并对傅朗西和董
重里进行政治判决,随后就结束这场史无前例的政治启蒙。
杭九枫不相信,要用批斗傅朗西的方式来发动群众,最好的地点是天门口,一
旦改在汤铺,其效果就会大打折扣。杭九枫跟随傅朗西那么多年,对所谓发动群众
的奥妙说不上是精通,却能一看就明白。白送将傅朗西和董重里抓起来批斗,无非
与当年枪毙雪大爹一样,是要征服人心。杭九枫心里早就有了营救傅朗西的计划,
不仅不能让白送的阴谋得逞,他还要趁此机会让白送颜面扫地,同时使独立大队的
威风更上一层楼。胸有成竹的杭九枫不去理会各种传言,他在汤铺与天门口之间精
心布置了两个伏击圈。一省在前面冲锋陷阵,自己在后面以防万一。两处奇兵都以
参加过当年宣化店突围的人员为核心,其辅助人员,全部有在朝鲜打仗的实战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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