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募父鐾吠犯悠地斜倚在路边的山坡上,动弹不得。幸亏是往山体的方向歪到,要是反过来向另一边歪去,肯定要翻进路下深深的溪涧里。
每个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望着车身愣怔发呆。有人就开口骂酸枣婆娘,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嘴巴臭也就罢了,说出的话更臭,这么大的车也给熏倒哩。
没有办法,只得动员所有跟车的人卸车,待把车身正过来后,再装车上路。
木琴下了车,一眼便认出这个路段,正是当年自己跟茂生头一次踏进大山时,在这个溪涧边行夫妻野合事的地方。溪水就在路下不远处的沟壑里欢快地蹦跳流淌着,发出“哗哗”的清脆声响。那片草坪还在,一如当年那样茂盛地生长着杂草,在溪涧岸边晃动着黝黑的影子。
木琴一时感叹起来,屈指算来,自己来到杏花村已经十四个年头了,人还是当年的那个人,路还是当年的那条路,溪涧也还是当年的那条溪涧,似乎什么也没有变,但又觉得一切都已经大变了,变得连自己也陌生起来。细想起来,变化了的就是自己的心境,年轻时的心境和中年时的心境是两重天,中间虽有连结,却已不能完全替代了。她默默问自己,你还是原来的木琴么,还是那个城市里生人城市里长大快乐无忧的木琴么,还是那个婚后苦闷整日缠磨在家庭琐事里的木琴么。答案是否定的。
此时,她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思家想亲人的念头。这么些年了,只有刚到杏花村时涌起过这样的情感。随了日子的打磨,她早已忘记了远在南京城的父母姐弟,不知现在都变成什么模样了。她想急切地见到他们,与他们亲热,与他们拉扯这些年来的风雨行程。
木琴时而叹息,时而伤感,时而激动,时而怅然,像一个痴傻了的人。直到人们已经把车卸下又重新装上,并叫她上车准备上路时,她还在愣愣地对了溪涧发呆儿。
上了车后,木琴心内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重又现出一副自信刚硬的神态。
与她坐在一起的振富嘀咕道,赶啥儿时,咱也得把这路修修哩,再不修的话,叫山雨冲刷得紧儿嘞,恐怕连牛车也过不得呢。
木琴回道,是呀,这路是得大修了呢,不的话,咱就是产再多的果子打再多的粮食,也运不出大山去,永远也甭想富起来呀。
振富说,咱准备准备,今儿冬天就动手修路吧,也费不了多大的劲儿,只要把路面弄平整咧,把拐弯急的地方取直,路也就通顺了呢。
木琴沉思半晌儿,回道,要修就好好地修,修成一条能跑汽车的大路来,一劳永逸。要是只搞修修补补的小活儿,恐怕得年年修补,白白费力气儿呢。
振富没吱声,心下道,说得容易,那儿得动用多少资金多少劳力,又上哪儿去寻钱吔,不现实呢。
四季飞歌(5·1)
今年卖杏果的收入,是村人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麦收刚刚完成,杏款便分期分批地收拢回来。每家每户都有一笔从未见过的钱款,少则三五百块,多则千把儿元,最多的人家竟有一千多块,被大人孩子们轮流抢夺着,沾着舌尖上的唾液仔细地数了无数遍,越数越想数,越数越放不下。一些原本硬扎扎的崭新票子,被大小的指尖捏着捻来捻去,变得绵软了许多,边上还泛起了毛茬儿。有的人家还为手中厚厚一摞票子发愁,不知掖进哪里才算心安神稳。于是,藏掖票子的方法五花八门,有挂到屋笆上的,有塞进屋角墙缝里的,有埋进粮囤里的。还有的干脆把票子缝进枕头里,夜夜枕着票子睡觉,说这样睡着心里才踏实呢。
在杏果收入丰厚的同时,地里的麦子也取得了大丰收。去年担进地里的屎尿今年开始发挥了作用,今年又雨水调和,想风来风,要雨得雨,小麦粒大籽成,比去年又多收成了不少。更为重要的是,村小学今年取得了自建校以来从未有过的成绩,有好几个娃崽儿考上了公社中学。村人在为自家的收入高兴得整夜睡不着觉的同时,木琴却为学校一下子送出去了这么多的学生而高兴得睡不着觉。
在木琴看来,收入的增多是迟早的事,而娃崽儿们的学业却不敢有丝毫的耽搁。
胡老师因了自己婚姻的种种遭遇,深深懂得当时酸杏木琴们不计后果舍死相助他的心意。因而,他下决心要报答这份恩情,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立志做出个样子让村人瞧瞧,更主要的是叫中学里的那帮混球儿瞧瞧,他姓胡的绝不是个草包熊蛋。他日夜绞尽脑汁地钻研教材,琢磨着每年出题试卷的路径,有针对性地教学,终于有了现今儿这样的大好成绩,钟儿、杏仔、棒娃、冬至、紫燕、停儿、文文和斌斌等八、九个娃崽儿顺利地考进了初中,让公社文教组的人都大吃一惊,囔道,杏花村要破天荒地出人才哩。
木琴亲自跑到住在学校的胡老师家里去祝贺,并力邀他俩口子到家里去吃饭。胡老师本不好意思去的,但搁不住木琴口齿牙硬地劝说,便答应了。挂儿已经有了身孕,但月份不大,行动也还自如,就跟去木琴家帮厨。
木琴极稀罕地让茂生坐在院子里吸烟,陪胡老师说话,自己亲自下厨炒菜做饭,还炖了只正下蛋的老母鸡,弄得满院子里飘荡着醉人的肉香气。洋行和人民相跟着闯进来,找京儿有事,见院子里的气氛像是待客的样子,缩头就要出去,恰叫出锅屋倒脏水的木琴见到了。木琴硬生生地喊住他俩,说正好想找个陪酒的人呢,你俩就来了。
俩人不敢再躲了,扭捏着进了院子,围坐在茂生和胡老师身旁。洋行与胡老师早就熟识得不分彼此,且又是舅子和妹夫的关系,便乱说一气,跟他吹嘘县城、市里之行见到的诸多景观,特别是在县委大院里见到了县长书记,怎样热切地接待他们等等。其实他连县长书记的门槛儿都没跨过,只是站在门外屏息静气地候着的。他还吹嘘道,等我要有了钱,就先在家里安上个电话,再买上辆车,晚上坐在床头上摸起电话就“喂、喂”几声,事情搞定,白天开上车四处拉运货物,简直美死哩。人民取笑道,你还是省省心思吧,天黑还早呐,等夜里睡觉时再做梦吧,最好是娶媳妇的梦,总比这么干磨牙花子强呢。
胡老师鼓励道,未必是做梦呢,要是像现今儿的形势发展得这么好这么快,用不了几年,肯定会梦想成真的呀。
胡老师不大能喝酒,只是护住自己的一杯子酒,不管谁敬酒劝酒,都是象征性地用嘴唇抿一下。洋行一见就嫌他不爽快,说一个大男人家的,咋跟女人似的。人民附和道,知识分子就那样儿,像姓姚的,也是劝来劝去就是不下酒的。
这句话让在座的几个人听了都感到不太舒服,特别是京儿。
更有力地说明了这一点儿。其实,香草本不愿当街露相儿的,但豁牙子可能是因了振富扒灰的事有些心虚,便执意要香草这么做,还说这样活动些好呢,生娃崽儿时顺当呀。关于爹扒灰的事,银行一概不知。他近些年来心情很好,工作又顺利,特别是香草怀孕后,整日眉开眼笑的,显得精神饱满,看不到一丝儿的往日愁闷,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银行对四方说,三哥,你今晌儿就陪几个哥说话,慢着点儿喝酒,灶上的事我全给包咧。一会儿我叫人把菜和酒送来,就算在我的账面上。等忙完哩,我也赶来陪呀。四方满口应道,好哩,好哩。
几杯酒下肚,每个人脸上都红润润的,舌头也就奔了直路不打弯儿。先是重复了一遍杏果收入及麦田丰产的事,说着说着,话题就拐到了村北山脚下的神庙子上来。
茂山或许因为四方的热切招待,想表示一下感激之情,讨好四方,便直着舌头讲道,自打这神庙子安下后,听说可灵验呢,好多山外的人都大老远地跑去供奉呐,金莲也是四里八乡都出了名儿,没有不知她的好神通好手段的呢。
茂林瞪着红眼圈子问四方,金莲是你媳妇,你最知根知底哩,今儿也没有外人在场,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这神灵真有么。
四方说,开始我也不信,可金莲总是说夜里做梦就听见对她说话的声音,叫她怎么怎么敬奉。后来,她就信哩,真心实意地敬奉,还不知不觉地知晓了好多我都不知道的事,一些个小病小灾的,让她捣鼓捣鼓,也就好哩。别人信不信是别人的事,反正我信呢。
茂山说,是得信呀,俺屋里的就信。原先紫燕和大路脑瓜子不开窍儿,学习一塌糊涂呢。去找金莲捣鼓了捣鼓,又到庙子上许了几回愿,这不学习也跟上咧,还考上了中学。你们说灵验不灵验哦。
茂林和茂生未敢接话茬儿,心下还是半信半疑的。
银行接话道,这儿的人都讲,金莲嫂子是有大神通的人呢。要是一个半个的人讲,可能不太叫人信,可那么多的人都信,这就是板儿上钉钉儿咧,不信也得信呀。听嫂子说,今年八月十五过后,仙儿要在咱北山上开道场,到时不管你有啥毛病啥心愿,只要真心地去拜求,都能得到神人相助,有病的治病,有愿的许愿,有事的了事。镇子里和周边村庄都传遍咧,都准备赶在那几天去咱村北山上供奉神灵呢。
茂林和茂生瞪大了眼睛,说俺们咋没听说呀。
茂山补充道,我知哩,俺屋里的与村里一些妇女都知道,也准备赶在那几天好好地去敬拜一回,去许愿还愿。其实,茂山还有个重要的心思没有说出来。他与婆娘结婚以来,一直没有生下娃崽儿来,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从山外抱来了紫燕和大路。这次,俩口子憋足了劲儿地要去求神灵保佑,让自己生下个亲骨肉来。
回到家里后,茂生把在四方饭店里喝酒的事讲了,还煞有介事地偷着告诉木琴,八月十五过后,金莲要在北山上为神灵开道场,咱到时候是不是也去求求,让京儿早日说上媳妇,早成家早抱孙子呢。
木琴当然不信他的鬼话,说哪儿有啥神灵鬼怪的,不就是只野狐狸么,我也不是没见过的,有啥希奇古怪的,咱可不能去。
茂生惊讶地问,你见过那只火狐狸呀,咋从没见你提起过。听木琴把冬天雪地里见到的过程讲说了一遍,茂生担惊地嘱咐道,你得处处当心呀,不是说谁见过火狐狸,谁就会倒霉么。
木琴不屑地回道,啥倒霉儿,我不是好好的么,杏林管理成功了,京儿和杏仔又都考上了学,好日子还在后头等着呢,有啥霉儿可倒哦。说得茂生一时递不上话来。
四季飞歌(6·1)
北山上的道场,是在八月二十正式登场的。渐渐地,随着道场的日益展开,其规模之宏大、人数之众多、气氛之热烈、敬奉之虔诚、求拜内容之丰富、结果之滑稽,是北山公社历史上空前绝后,绝无仅有的。杏花村人真正知晓了两个成语的内涵,即是什么叫瞠目结舌,什么叫众望所归。尽管全村老少当中,只有上过学的几个娃崽儿才能把这两个成语准确无误地解读出来。
初时,村里尽管盛传着八月二十这天,北山上的神灵要重开洞府,济世救民,但也仅局限在一些妇女中间偷偷地传播。大多数的人家,特别是男爷们都嗤之以鼻,说咱祖祖辈辈都活在这山旮旯里,就从没听说过有啥神呀灵的,咋儿一下子就会冒出个洞府神仙了呢,可着哄娃崽子们不哭,耍着玩儿呢。
杏花村本来只有极少数的妇女婆娘热衷于朝拜的事,还是在金莲的鼓动下,在振书女人的四处串联下,渐渐地活动了心思,有了蠢蠢欲动的想法。即使这样,她们也没敢大张旗鼓地传播,甚至一些人连自己的男人都没敢声张。杏花村的男人们基本上都是实利主义者,不见到兔子,是绝不会放开手中攥紧了的鹰爪儿的。他们一旦听到女人旁敲侧击的话语,便拉长了脸皮训斥道,省省力气,多到地里干些活计吧,闲情生闲心呢。又说,女人家就是三天不打上屋揭瓦,给点儿皮脸就张狂,还想着跟天神套近乎呢,臭美的你吧。女人们便不敢强求,虽然心里早已焦躁得一团糟儿。
到了二十那天,村里人都没有异常的动静,照常起床穿衣吃饭,琢磨着到哪块地里去收割玉米秫谷等。有些想去北山敬奉朝拜的人,虽是准备好了必备的物件,也都没有挑头儿上山的。她们在院落间走动观望着,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睛却在紧张地观察着,看看哪家有动静了,谁人开始行动了,好为自己的行动寻找借口。那些往日就跃跃欲试的婆娘们似乎都有这样的心思,齐齐地按捺下性子,暗地里比拼着耐性。
正这么僵持着的时候,就见通往山外的路口上闪动着人影,先是稀稀落落的几个,渐渐地就有三五成群的人影,到了太阳升起在中天时,竟是络绎不绝的人群急急地涌进了村子,踏过沟坎,穿过院落,直奔北山而去。细看起来,都是山外陌生的面孔,有男有女,扶老携幼,胳膊弯儿里挎着个篮子,里面有一只或精瓷或粗瓷或窑制的大腕,放着一双新买的红筷子和一尺崭新的红棉布。更有甚者,一些常年卧床不起的老头儿老太太也被儿孙们或背扛或车推地急急赶来,一股脑儿地涌向北山。
如一块块石头接连不断地抛进池塘,溅起源源涌起的惊涛骇浪,杏花村里立时像开了锅,村人沸腾了。人们奔走相告,说北山上果真有神灵吔,要是没有的话,咋儿山外的人都进山了呢。在惊诧之余,那些本就准备去朝拜的妇女婆娘们,立即撕下拿捏了半晌儿的面皮,急慌慌地加入到朝拜的行列,一齐向高峻陡峭的北山顶进发。又如一条山洪暴泄的河床,汹涌的人流咆哮着,翻滚着,震慑着,冲刷着,卷起了更多原本在岸边观望看景的人们,一齐汇入这股激流,慌乱地跟随着,盲从着,又身不由己地席卷而去,奔向北山,奔向既熟悉又陌生的山顶平坎儿。于是,河床被冲击得日渐宽大,人流也日渐汹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