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童童穿上休班工人的工作服,戴上头盔,蹬上矿靴,领了矿灯,冒充运输工,混在瑞琥班里下井去了。井口的守卫问都不问。
白岩三井是平硐。坐矿车进大巷,到工作面把掘进队装好的煤车、矸石车推出来,到大巷编组,由矿车拉出去。工作面是卷拱好的,很安全,通风也好,不冷不热。半天也没几车东西出来。班头就带着大家打扑克。刚好八个人,两铺场合。打到12点,食堂送来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一个四两,每人一个,一大汤瓢猪肉丸子白菜汤,一份榨菜肉丝。香气扑鼻。味道好极了。童童不由地想起青牛山上的包谷渣子盐水饭。吃过又叫打牌。童童有雷打不动的午眠习惯,哪怕只能眯20分钟眼睛也好。瑞琥见他困了,叫他找个楼眼睡会儿。童童和身倒在楼眼里,一觉睡醒已近3点。不一会儿,班头就喊下班了。收拾好东西出井。下班气笛高唱。交矿灯,进浴室,雾蒙蒙,热烘烘,池子里泡满了光溜溜的裸体。洗掉煤灰,在莲蓬下冲干净,换上衣服,童童就这样认认真真当了一天矿工,亲自体验了一番工农差别。只是一出澡堂就被弄到保卫处盘问了一番,签字、盖手印才放行。
和瑞琥回到宿舍,见曾彦荷斜靠在瑞琥床上看书。
老九依然清丽素雅,但明显瘦了一圈。面色发黄。眼圈发青。苏格拉底氏的前额瘦骨嶙峋。她问童童:“好了?不象神经病嘛!”
大家都笑了。童童说:“我不象神经病;你倒像小儿疳了。就跟60年饿了饭的人样!”
瑞琥有些尴尬地笑笑,不开腔。老九轻描淡写地说:“这一阵子是不大好。瘦了。”
童童说:“我看不是小毛病。还是该找医生看看。”
“没得啥子。我回兴盛去看。”老九敷衍道,转头问瑞琥:“我给你买的那件黄甲克呢?”
瑞琥一怔,心虚地说:“像是在箱子头样。”
“我找过了,哪里有?”
“那。放到哪里去了呢?”瑞琥作思索状。
老九起身要走,说:“你想嘛,慢慢想,想起了给我说。装得像!”
童童忙拦住她:“才来就走?到哪里去?要吃晚饭了。”
“我到小妹那里吃!”老九说:“干脆我们一起去。人家小妹一直担心你,怕你真成了神经病。”要拉他走。
童童说:“不合适吧?我不好到她那里去吧。”
老九说:“好!好!你男子汉,大丈夫,脸皮薄,怕羞,怕丢面子,不好去见他。你等着,明天小妹不怕羞,厚着脸皮来看你,你就有面子了!”说完要走。
瑞琥忙赔笑拦住她,说:“吃了晚饭,我和童童送你过去。”
老九板着脸不开腔。瑞琥嬉皮笑脸地说:“九姑婆,给个面子嘛!”
老九眼眶一红,泪水滚了出来,掏出手绢捂着脸,坐在床上抽泣。
童童不解。瑞琥难堪。两人无语,静候她平复过来。
运输班12个人的大寝室,陆续有人打饭回来。饭菜香味弥漫。
瑞琥拿着饭盆、饭盒,对童童说:“你陪她,我去打饭。”
老九擦干眼泪说:“不要打我的,我不想吃。”
“你想吃啥子?我去小卖部买。”
“不要。啥子都不要!”老九说完,倒在床上,扯过被单蒙着脸,睡了。
瑞琥叹口气,拿着家伙走了。刚到门口,老九翻身爬起来,喊:“回来!”
“啥子事?”瑞琥应声而返。
老九小声问:“小卖部有凉粉、凉面没得?”
瑞琥高兴地说:“有!要哪样?要几碗?”
“一样一碗。多放点醋和椒油海椒!”
“得令!”瑞琥高高兴兴地跑出去了。
老九一口气把凉粉、凉面吃了个干干净净,辣得嘘儿嘘儿的,汗水也冒了出来,脸色红润了些,情绪稳定下来,说:“童童,你出院后给妈妈写过信没有?我要回兴盛。快写。写了我帮你带回去。幺妹也回去很久了,有情书,我带!保证不拆不看。”
童童笑了,说:“我才怕你看哩?放农忙假了吗?”
“找了个回乡知青代课。”老九说。见瑞琥在抽烟,脸色又阴沉下来,说:“你可不可以像童童样,不抽烟?省点钱,还多活几年!”
童童说:“我是福浅命薄,抽了心慌,不得已呀!”
瑞琥涎着脸皮说:“饭后一支烟,胜过活神仙。”
老九幽幽地说:“神仙好!云里雾里,恍兮惚兮,无牵无挂,无忧无虑,万事不愁,百事不问。你是快活逍遥,只食人间烟火的活神仙!”说着眼泪又包在眼眶里了。
瑞琥忙把烟掐熄,把剩下的大半截小心放进烟盒,赔着笑不敢开腔。
童童见彦荷情绪不好,瑞琥尴尬难堪。他们一定有啥事。自己还立在这里干啥,借口上厕所出来了。
看着那些杀气腾腾、惊心动魄的大字报;听着高音喇叭里字字血、声声泪的样板戏,磨磨蹭蹭直到路灯亮了才回去。
两人正平静地谈着话,见他回来了,瑞琥说:“赶快写信,一会儿到小妹那里去。矿保卫处长的少爷在调度室,正在使劲追她。她去找车是有求必应。可能老九明天就要走。赶快写!”
童童一笔管三线,鬼画桃符地写好两封信。三人顺公路出沟,到矿区办公大楼边的小妹宿舍。小妹住二楼。一人一间,充分体现了机关的优越性。
小妹一见老九就惊呼:“你咋个瘦成这个鬼样子了?”看到童童,闪过一道不可捉摸的眼神,随即放心地说:“我还以为真成了神戳戳的傻儿了哩!”
让大家坐下,拿出一堆梨儿、桃子来。童童、瑞琥各选了一个慢慢吃。老九两口一个,把水果一扫而空。小妹说:“咋个变成饿牢鬼了?”
老九说:“不要舍不得。还有就拿出来!”
小妹全拿了出来。老九慢慢吃。瑞琥说找车回家的事。小妹答应没问题,问:“回去干啥?”
老九说:“三姐和姐夫从拉萨回来了。顺便回去看病。”又说:“给不给家里带信?童童给家里和幺妹都带了信。”小妹关切地问童童:“幺妹给你写信没?”
童童说:“她好久都没来信了。”
小妹却转过头问瑞琥说:“你们白岩矿改不改名字?”
“就你们赤卫军多事,从古至今传下来的老地名,改啥子改?”
“不改红岩?”
“不改!”
“还叫白岩?”
“还叫白岩!”
小妹笑着给他一个栗暴,笑着说:“挨了白挨!”
大家都笑了。瑞琥说:“你还在赤卫军?”
小妹拿出个袖章,傲慢地说:“本大爷现在是莲花矿区革命造反兵团政治部宣教委员,兼任燎原战斗队副队长的干活!”
“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理!革命不分先后!热烈欢迎夏翔同志回到毛主席革命路线上来!”瑞琥表演起来,高呼口号。大家哄笑中,突然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怕调度室那个老几跟你翻脸?”
“在路线斗争的问题上,是没有调和的余地的!”夏翔同志也一本正经地回答,随即做了个怪相说:“他翻脸?本大爷还想翻脸哩!”见彦荷笑得很勉强,关心地问:“水果吃多了不舒服?”
“不是。”老九说:“你还不去找车?”
小妹说:“慌啥子?多耍两天要不得?”
“不!越快越好!三姐在家等着的,过几天就要回拉萨了!”
“好。好。九姑婆,不着急。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小妹跑下楼找车去了。
瑞琥在书桌上东翻西翻找书看。老九半躺在床上养神。童童立在窗前看矿区灯火辉煌的夜景。突然瑞琥说:“童童!你看!”
童童以为他发现了好书,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幺妹给小妹的信。瑞琥说:“夹在这本书里,我无意中找出来的。”
信上说:
我写了撕,撕了写。不知撕了多少次,还是写不出一封给他的信。不知道怎样告诉他才好。我是真想跟他过一辈子的。但是,社会现实是如此严酷,是不可改变的呀!他不想拖累你,就该拖累我吗?他难道就想不到会连累我的家庭、我的父母、我的哥哥嫂嫂吗?请你慢慢地找机会告诉瑞琥,让瑞琥告诉他,叫他不要太伤心。我知道他是真心爱我的。可是,我妈妈说得对:我们女人最怕的是嫁错了人,这是一辈子的事啊!。
童童脑袋里“轰”的一声响。又像被雷击一样,瞬间思维停滞,感觉全无,睁着双眼,木然无语。
滑稽!荒唐!
不愿被他拖累的幺妹写信给他不愿拖累的小妹,让他不愿拖累的小妹告诉他幺妹不愿被他拖累!
他原本是为了幺妹才拒绝了小妹的!
看到童童直楞楞的眼神,瑞琥慌了,拍着他肩膀喊:“童童!童童!想哭就哭出来嘛!”
童童摇摇头,惨然一笑:“不关事。不关事。”眼泪却滚了出来,转身找凳子坐下,就势擦掉眼泪。
老九坐起问:“哪个的信?”
瑞琥把信递给她。她看完后又躺下去,瞪着眼,一言不发,好久,好久,叹了口气说:“幺妹也苦啊!”
小妹高高兴兴地回来了,说:“明早上6点,沃尔沃到重庆拉材料。比解放坐起舒服多了,还快得多!我叫司机送你到家门口。下午就到了。”见众人表情有异,气氛沉重;看到摊放书上的那封信,说:“请你们乱翻?还没想好咋个讲哩!晓得了,也好,反正都要晓得的!”
众人无语。童童起身要走。瑞琥向小妹告辞说:“谢谢了!”对老九说:“我明早来送你。”
“不消了。小妹要送我上车。”老九说。
小妹说:“让他来。他该挣这个表现的!”
“随便你。”老九对瑞琥说:“你要上班,送不送都要得。”
童童从老九手里要回给幺妹的信,慢慢撕碎,塞进嘴里,嚼烂,吞了。
回去的路上,瑞琥想安慰童童,说:“天涯何处无芳草!”
童童淡然一笑:“运交华盖欲何求?”反倒关心起瑞琥来,说:“老九咋个了?”
瑞琥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我一个月只有三十多元钱,加上井下补助也不过四十左右。给妈妈奶奶寄20元,给瑞珀5块,剩下的做伙食、烟钱、零用、上储金会,根本没钱买衣服。老九看我无论上下班,一年四季都是一身工作服,给我买了件米黄色的甲克衫。过年回兴盛走人户,瑞珀全是补疤衣服,就把甲克衫给了瑞珀。这么久了,她突然问起来。”
童童摇头说:“也许她没别的啥意思。她得的啥子病?”
瑞琥迟疑了很久,小声说:“不晓得。”
童童看了他几眼,不说话了。他从小跟着妈妈在妇产科长大,多少有些那方面的知识。可是在1966年,这种事是讳莫如深、难以启齿的啊。知心朋友间也不便追问下去。
闷了很久,快到宿舍时,瑞琥又说:“她教村小,一个月只有5块钱,回去看病,我也没钱给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哎。”
童童哑然无语。
昙花果 (15)
九。初吻和梦魇。
看到台上那个女红卫兵,童童心中一阵狂跳:“聪聪!她串联来了?”
批斗台搭在区公所门口,就是原来的辩论台。赶场的农民、知青、街村居民,上千人塞断了顺子场这条最宽的街道。台上“聪聪”军帽下一对小辫。皮带束腰。军装整洁。黄丝线绣的红绸袖章上绣了个镰刀斧头。挎包上栓着毛巾,吊着口盅。绑腿、军靴上还糊着泥巴。顺子不通车,她们是硬走来的。
真是聪聪吗?好像啊!
上月,童童接到“母病重”的电报回兴盛,在邮电局第一次看见穿军装的聪聪,英气逼人,不过不是这一身行军打扮。两人都双眼发亮。你呆呆地看着我;我定定地看着你,都有满肚子的话要说。聪聪清楚童童的怪毛病,主动约了个“晚上7点,文化馆桥头”,还“风雨无阻,不见不散。”
幺妹已经分手;瑞琥也不在家。萧条的大街上,残破的标语、大字报满地乱滚。雨天,这些破烂裹夹着遍地泥泞。一拨拨欢呼毛主席发布最新最高指示的游行队伍,从这肮脏的垃圾堆里涌过。一群群造反派押着戴尖帽、坐喷气式的走资派也游行在这肮脏的垃圾堆里。
妈妈是扫厕所时晕倒的。血压控制住了,照样扫厕所。如再装病,从重惩处。
苦闷、无聊!可以向聪聪倾诉吗?蓝瑛都果断地离开了自己,作为红卫兵,毛主席的革命小将,洪玉聪同志的政治觉悟、阶级斗争、路线斗争观念还不如她吗?万没想到,聪聪更苦闷、更渴望倾诉。在草亭溪边树影里,聪聪向童童尽情地倾诉了她的迷惘、她的苦闷、她的烦恼、她的伤痛。她说“破四旧、立四新”的胡闹、无聊、可笑;她说“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惨无人道;说柳然老师的惨死;说大兴县对四类分子的集体屠杀,连80岁的老人、38天的婴儿都不能幸免;她不敢说城关医院,只说她参加的各单位批斗会的凶残;她说那些自杀的人;说蓝群英用铜头皮带抽柳然老师;说她和蓝群英的隔阂、感情的裂痕。映着对岸幽微的灯光,童童看到她眼里含着的泪珠,亮晶晶地滚进月牙凹,又从月牙凹里溢出来,淌在脸颊上。
今晚聪聪没穿军装,像童童样在毛衣外笼了件灰色的棉大衣。臃肿的线条,暗淡的色调,反衬出她齐耳短发的清爽和容貌的秀丽。孩子气的伤痛中,已透出几分成熟的忧伤。在聪聪动情地诉说中,他俩的手又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感受到聪聪的真诚、友爱,童童也忍不住把青牛山上,赵指导员可笑的“科学实验”;让他逃脱了批斗,差点被打死的雷击;知青中的流言、倾轧;他和刘韵蓉、夏翔、蓝瑛的故事,连同蓝瑛写信给夏翔,请她转告自己,这个荒唐、滑稽而残酷的结局,也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他本是求苦恼的解脱,并不奢望聪聪的回应或安慰。没想到聪聪绽开苦脸,长呼了一口气,轻松地微笑着说:“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哪一天到来了?”童童莫名其妙。
“证实我预感的这一天。”
“啥子预感?”童童更糊涂了。
聪聪意味深长地含笑望着他。童童想了好久,想不出来。聪聪见他实在懵懂,轻轻地唱起来:“想起我的阿妹在深山。”做了个怪相说:“还死不承认哩!”
童童恍然大悟,吞吞吐吐地说:“其实,当时,真的不是那回事。”又故作潇洒地说:“都结束了。我现在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聪聪揶揄道:“童宝玉同志要向贾宝玉同志学习,想出家了?”故意上下打量他一番说:“你凡心不死,六根未尽,尘缘难了,岂是佛门中人!”
童童说:“我痴迷解脱,顿悟成佛。”
“不行,只有脱胎换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好,我马上自杀,转世投胎,重新做人!”
“你千万不要跳雪瀑,污了柳然老师的净土。”聪聪说:“可以选择从这里跳河、回家服毒、上吊、刎颈、割腕、跳楼、卧轨、撞汽车,等等,很多方式嘛!”说完,忍不住顽童似地笑起来。
童童大为惊异,说:“看不出你一个姑娘家,小小年纪,对自杀还颇有研究哩!”
聪聪笑容顿失,说:“这年头看得多了。哪个专门去研究哟!”
童童把玩笑开下去,说:“你给我设计一个最佳自杀方式吧!”
“吐泡口水把自己淹死!”说完又笑了。
聪聪说:“阿弥陀佛,闷了好久啊!”轻轻松松地笑,说:“今晚上,我好高兴!”
“我被人甩了,你幸灾乐祸?”
“祸兮福所倚!”聪聪抓紧童童的手,月牙凹盛满真诚,轻声说:“我不像蓝瑛,我不会离开你!”
童童说:“可是我。”
聪聪打断他说:“我说过,你不准在我面前说政治条件、阶级成分!”
“你说过的,我们只是friend。”
“是呀!friend就是朋友呀!我们是朋友哇!”聪聪悻悻地说:“蓝群英就到处说我们两个在耍朋友!”
“真是个鬼精灵!”童童想起四姐说过的话,说:“我不能伤害你!”
“你拒绝我才是伤害我!”
童童无语。聪聪凑近他耳边亲切地呼唤:“!”
这后一个称呼,童童在书上看到过,是蒋介石和宋美龄的互称:“亲爱的”!
童童感到一阵眩晕。同“deanring”样令他迷醉的,是从聪聪的呼吸里、领口中,弥漫而出、拂面而来,温软馥郁、她特有的体香。这体香来自她青春的胴体;来自她身上所有内外腺体的分泌;来自她身体中所有细胞的新陈代谢。这些微妙的有机物分子,从她皮肤的每一个毛孔,从她胸膛中每一个肺泡,从她头面五官和躯体上的每一个孔窍,从她肢体的每一个皱襞,细细微微、绵绵密密地散发出来,弥散在她周围,如星月之晕,似兰麝之味。童童神魂逸飞,情思勃发。他忘情地紧抱聪聪,尽情地吸进令他心醉神迷、终生难忘的异香。
聪聪伏在童童胸前,幸福地闭上眼睛。两件厚实的棉大衣成了可恶的障碍。他们各自解开棉衣,裹住对方。在温暖的棉衣中,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聪聪揽住童童强健的脖颈,像冬尼娅样手指插进童童粗硬的头发,嗅着他身上醉人的汗味。童童的嘴唇在她的脸上吮吸。她的嘴唇一阵酥麻,渴望着激情的碰撞。她偏过头来。童童的嘴唇滑过她细嫩的脸颊,滑过她敏感的嘴角,和她的嘴唇紧紧地吸在了一起。聪聪陶醉了。温暖激动的电流在体内回环。她全身发软,紧贴在他的怀里。这是她的初吻。这是19岁妹伢伢的初吻。她终于和自己的deanring完成了幸福的初吻。
童童紧紧搂着聪聪的细腰,抚摩着她浑圆膨突的髋部;隔着薄薄的毛衣,抚摩着她柔韧的肋骨和凹下的脊柱。一对坚实挺拔、园突丰满的乳房在他的胸前弹跳、顶撞、滚来滚去,激起他狂喜的渴望和澎湃的爱情。她的嘴唇温软湿润。他一会儿紧吸着她,一会而又触碰、拨弄她。在她激动地喘息中,把舌头伸进她的嘴里,摩挲她的牙龈,顶开她光洁整齐的牙齿,挤进她温暖的口腔、搅动、挤压、绞轧着她柔嫩敏感的舌头。她紧紧地吸住他,感到他的膨胀、粗壮、充满口腔、充满身体。一阵阵激动从舌头冲出,温软酥麻、令人沉醉的快感弥漫全身。他们扭动、喘息,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小河、树丛、对岸的灯光、荒唐肮脏的世界、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久久、久久,直到嘴唇麻木,舌头疼痛,激情退潮之后,才发觉不知何时下起的小雨,把裹在身上的两件棉衣淋得湿漉漉的了。
从此以后,他们每晚在一起。风中、雨里,走遍了兴盛城郊的可去之处。草亭溪边、雪瀑山上、黄龙观、洪家冲、乾元关。到处留下他们的脚迹。直到聪聪随队串联,说是到韶山朝圣。
批斗台上的“聪聪”用流利的普通话向群众作慷慨激昂的演讲。区公所门坊石上贴着一副墨汁淋漓,笔力雄劲的白纸大对联: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两边八字门墙上两幅大标语:“打倒胡天道,气死保皇狗!”“胡天道复辟资本主义,罪该万死!”落款:“毛泽东主义红卫兵,宜农星火战斗队”。
胡天道是顺子区委书记。
随着台上“聪聪”一声呼喊:“五类分子滚出会场!”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几个别着标牌、衣衫烂缕的人,畏缩地快步离开。“聪聪”大喊:“把走资派胡天道揪出来!”
两个红卫兵按标准的喷气式把胡天道推上批判台。胡天道身材高大。红卫兵只得把他的头按得更低。两个钟头的批斗,让只穿着单衣的胡天道在寒冬腊月也汗如雨下、面如猪肝。斗完,戴上三尺高的尖帽子,坐喷气式在上下场游了两个来回。勒令不得离开区公所,必须随叫随到,听候革命群众的批判斗争。整个过程完全是土改时农会斗地主的翻版,但没有首都红卫兵那样多残酷的花样,还有待进行到吊鸭儿浮水、倒挂金勾、灌辣椒水、灌大粪、坐老虎凳、剥光衣服抽荨麻、抽蘸水皮鞭。直到动枪动炮的武斗。
赶场的知青们无不热血沸腾、跃跃欲试。文化大革命终于进山了!
夏礼诚、古正云、李问菊和一大批知青,围着宜宾农校的主义兵们问长问短,取送上门来的革命真经。
“聪聪”是星火战斗队的队长,是宜宾红旗联合司令部成员,曾两次进京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检阅。她和战友们热情地向知青们介绍:党中央公布了《中共中央关于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简称《十六条》。毛主席亲自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形势大好,不是小好,而且是越来越好!毛泽东思想已经传遍全球。毛泽东主义是全世界无产阶级的圣经。日本、德国、意大利、西班牙、法国、美国等等,好多帝国主义、资本主义国家的革命青年,都以毛泽东主义为理论基础,组织起“红色旅”、“赤军”、“红军”、“赤卫军”、更有直接命名为“红卫兵”的革命组织。大造旧世界的反,大造资产阶级的反。毛泽东思想光芒万丈,赤遍全球!
在国内,毛主席的第一张大字报《炮打司令部》,打倒了刘、邓、陶;西南局打倒了西南王李井泉;四川打倒了廖志高;宜宾地区打倒了牟海秀;璧县打倒了县委书记田明;顺子区要打倒胡天道;各公社的走资派也必须打倒。透露一个内部可靠消息。毛主席委派刘结挺、王茂聚、张西挺、郭林川四个革命干部回四川来主持工作,领导四川的文化大革命。刘王张郭是毛主席司令部的人,长期受牟海秀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迫害。我们宜宾“红旗派”是拥护刘王张郭的。我们主义兵是“红旗派”的。思想兵就是麻子兵,是吃走资派麻饼长大的,是红色派,是反动的保皇派。你们一定要组织起来,造反有理。拥护刘王张郭,作刘王张郭的马前卒,为刘王张郭鸣锣开道,打出一个红彤彤的毛泽东主义新天地。刘王张郭一定不会忘记你们这些造反功臣,一定会给你们革命造反的知青安排一个好前途的。
“聪聪”还告诉他们,璧县城郊区的重庆知青、检司区的本地知青、商洛区的泸州知青、倮边区的自贡知青都组织起来了,定于1967年1月5日召开璧县知青红卫兵代表大会。
顺子区沸腾了。各公社、各林场的知青迅速组织起“红原”、“红心”、“红卫”、“红光”、“五四”、“丛中笑”。各战斗队,派代表到璧县参加“毛泽东思想红卫兵璧县方面军”成立大会。会议选出了方面军军长、政委、参谋长、及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各部长,进驻县政府。以方面军成立日为部队番号,统一制作“6715部队”胸章。城郊区为一兵团;检司区为二兵团;商洛区为三兵团;倮边区为四兵团;顺子区为五兵团。古正云当选为五兵团司令;夏理诚任政委;陶启明任参谋长;吴卫东任后勤部长。
吴卫东就是吴镇东。在运动初期读报纸、学文件阶段,赵指导员就严肃地指出,“镇东”这个名字何其毒也!含义反动,恶毒攻击,有反革命意图。“东”是我们贫下中农的大救星、大恩人,毛主席的名讳。你一个地主子女,那么多字你不取!为啥子偏偏要取这个“镇”字尼呢?
吴镇东只好诚惶诚恐,正式向公社贾公安书面申请,终获批准,改名为“卫东”。不但不“镇”,还旗帜鲜明地高喊要“卫东”了,这日子才能平安地过下去。
李问菊当宣传部长;钟荣富任保卫部长。兵团制大旗,刻公章,统一军装、袖章、“6715”胸章。每人一本红宝书:《毛主席语录》。近三百名红卫兵,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列阵区公所。兵团司令古正云、夏政委、陶参谋长、后勤部长吴卫东、彪悍威武、楞筋贯骨的保卫部长钟荣富,一个个昂首挺胸,气宇轩昂地冲进区委书记办公室,喝令胡天道起立,低头认罪。古司令义正词严地高声宣读了毛主席“造反有理”的最高指示和《中共中央关于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勒令胡天道立即签发毛泽东思想红卫兵璧县方面军五兵团的革命经费、军粮指标,把区公所对街一百多平方米的办公室交出作五兵团司令部。胡天道唯唯诺诺,一一照办。第二天,区公所对街“呼啦啦”高高飘扬起“毛泽东思想红卫兵璧县方面军五兵团”的黄丝绦红绸大旗。门楣高悬“毛泽东思想红卫兵璧县方面军五兵团司令部”红字牌匾。两个英姿勃勃、标致威武的警卫,以林副统帅标准姿势,手握红宝书,庄严肃立。两百多战士上街村、下公社、刷标语、贴大字报、宣传、演讲、发动群众。一天工夫,顺子场街道、各公社所在地、交通要道、码头路口,铺天盖地全是五兵团的标语、大字报。第三天,五兵团召开“批判胡天道反革命集团大会”,坐喷气式的区委、区政府头头,塞了满满一台。只有陈大姐的丈夫林志雄副书记,因病住院,未到现场接受批判。各单位、学校、街村居民、各公社贫下中农造反派都派代表参加。台下人山人海,比宜农主义兵的批斗会气势更大,人数更多。批判会程序则如法炮制。把五类分子赶出会场;读语录;喷气式;戴尖帽;游街;勒令,一应俱全。这次批斗会斗出了五兵团的军威,打开了顺子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局面。
近三百精壮红卫兵驻扎在区公所对门,五兵团成了顺子区革命造反派的主力军。各单位、各系统的造反派,纷纷邀请五兵团革命小将光临指导本单位的革命大批判。顺子中学红卫兵改名为“红卫兵五兵团”;小学成立了“五兵团红小兵”。五兵团宣传队的演出场场爆满。“好丫逸哟!”自从盘古开天地,没看过那么好看的戏。
古正云的男声独唱,陶启明的二胡独奏,刘韵蓉、邓阳英、朱仕坤、李问菊、吴卫东、童无逸、赵渝、陈明瑞的舞蹈,都让观众掌声不断。最受欢迎的节目是古正云饰刘少奇、赵渝饰邓小平、陶启明饰李井泉、吴卫东饰牟海秀、钟荣富饰田明、童无逸饰胡天道的活报剧。没有剧本,临时在后台商量个剧情大概。像原始状态的《抓壮丁》那种“条纲戏”。台词动作全靠演员们根据两报一刊的社论、文章,各种战报、传单,在台上充分发挥想象力,临时编排,即兴表演,极尽丑化、嘲讽、讥刺之能事。知青们把压抑在心中的所有悲伤、痛苦、仇恨和愤怒,对荒唐、苦难的现实的不满、嘲笑,全都肆无忌惮地发泄在毛泽东指定的打倒对象身上。台上丑态百出;台下回应如响。笑声不断。因为没有剧本,每场演出都不相同,更让观众每场必到,舍不得漏掉一场。
轰轰烈烈地闹腾了一阵,为贯彻伟大领袖、伟大统帅毛主席要步行串联的伟大战略部署,毛泽东思想红卫兵璧县方面军五兵团,统一的军帽、军装,统一的带镰刀斧头的主义兵袖章,统一的“6715”胸章,战旗飞舞,军容整肃,从顺子出发,沿西沐河急行军三天两夜,沿途在红卫兵接待站食宿,腊月28到宜宾。大家喊走不动了。好不容易包到车回兴盛,刚好赶上大年三十的年夜饭。
天色阴沉,下着小雨。街道冷清,满地泥泞。店铺关门闭户。两报一刊号召全国人民过一个大批大斗的革命化的春节。
城关医院里空无一人,都在家吃团圆饭。妈妈在值班室孤零零地枯坐。一头白发,满脸皱纹,老了好多。看到童童回来了,叹口气说:“个个都说回不来。我还以为就只有我一个人过年哩!”
童童说:“我都差点赶不及哩!全国运输大瘫痪。”
妈妈烧炉灶热鸡汤。妈妈的炉灶放在病房后阳沟屋檐下,是她用烂洗脸盆、瓦片、泥巴自己糊的。药房丢弃的烂包装、破纸盒,木工房的木屑、锯末,就是燃料。这些柴草堆在床下,潮湿不干,烧起来烟大火小,熏得妈妈涕泪长流。童童一看到妈妈蹲在地上烧火做饭就伤心。兴盛县历史上第一个助产士,到1967年已经烧了近十年的叫花子锅锅窑了。不晓得还要烧多久才是个头,才能像人样有一个能直起身子煮饭的灶头,有一个真正的厨房,哪怕是跟别人合用也好呀!
童童要帮妈妈烧火,妈妈不让,说:“你大锅大灶烧惯了的。这个灶你烧不来,费柴火!”
好不容易鸡汤开了。妈妈将就余火热上饭。两娘母就在值班室过年。妈妈说:“只买到一个鸡,半斤红苕酒。啥子都没得。将就了。”
想当年济世医院的大年三十,好闹热哟!一家三代,老老小小十多个,加上医生、护士、徒弟、用人,要坐四五桌。八仙桌、九斗碗、鸡鸭鹅鱼、猪牛羊兔、山珍海味。童师母亲手拍的常酒,好喝,后劲大,又香又甜又醉人。几大缸,喝个够。长明灯,红蜡烛。燃香鸣磬,敬菩萨,拜祖宗。贴春联。放鞭炮。那才叫过年!
妈妈想起没回来的儿女们,禁不住伤心,看着童童的军装、红袖章刺眼,说:“你也跟着他们蹦啥子?到头来倒霉的还不是我们。你爸爸在解放军进城的时候也跳上跳下,蹦得很!带着西医协会的人慰劳拥军,还说:‘新社会,该我们人民翻身了!’想得好!人家把你当人民?翻身?翻个屁!翻到阴间去了!”说着,流下泪来。
也许是“聪聪”的微妙影响,对自身政治条件敏感得近乎自卑的童无逸,对那个主义兵的话听得特别仔细,记得特别牢。大哥的话他也牢记心里:“不要介入###。”“不要参加任何反政府组织。”但兴盛知青几乎都参加了五兵团,要是自己不参加,不是把自己孤立于知青群体之外,更让人瞧不起吗?
柳信公社龙井二队没进林场的毛德宝,就没参加五兵团。他的成分是贫民。但他很清楚自己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他母亲是兴盛县出了名的老“梭夜子”,13岁当妓女,“金虼蚤”的花名红遍兴盛。30岁从良不收心,当私娼。从国民党取缔私娼到共产党改造妓女,她毫不为之所动,执着敬业。几十年如一日,年近花甲仍卖春不止。当然已无青春可卖,是卖的暮春。直到一天半夜,派出所把顶着瓜瓢躲在水缸里的嫖客,水淋淋、光溜溜的抓出来。为了把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留在身边,她把毛德宝的大姐嫁给了自己这个最后的嫖客。母女共夫的流言从此传遍了兴盛市井街巷。
毛德宝不是不想加入红卫兵,他是不敢。他怕人家看他那个眼神。更由于生计困难,他只好每天在生产队出工,经佑自留地,打猪草,偷生产队的苕藤,方便就偷红苕、包谷喂自己和自己的母猪;为争二指宽的自留地边跟社员打得头破血流。
童童不愿意像他那样;更有一丝幻想:说不定毛泽东亲自扶起来的刘王张郭上台后,真会给这些为他们鸣锣开道的造反派论功行赏,给个好前途呢?哪一天毛泽东不在了,中国的变化谁能预知?自己并非庸碌之辈,怎不思脱颖而出!
他参加五兵团,有自知之明,不太张扬。出风头、动手整人的事决不做。作词谱曲,写了首《五兵团战歌》,古司令不敢用,只叫他和陈明瑞办《五兵团战报》。他俩欣然受命,整天在司令部里,从雪片般飞来的各种文件汇编、战况通报、形势分析、内参资料,各组织的战报、期刊、小册子中,收集形势动态,汇报勤务组;摘录有用的章节,编撰文章,刻钢板、油印、交宣传部散发;有时也接待一些来访求助的贫下中农和造反组织的代表,替他们写呼吁书、告状信、大字报。紧张但平静。他和陈明瑞都满意这种革命工作。
他安慰妈妈说:“不关事。要是不随大流,被大家当保皇派斗更倒霉。”
妈妈见过斗保皇派,也是被打得头破血流。她半信半疑,不再说啥。慢慢吃过年夜饭,天黑尽了。院坝里有小孩放鞭炮,震耳朵、呛鼻子。妈妈把童童叫回小屋,关上门,打开那个补得面目全非的大皮箱。皮箱上所有的铜件:包角、缘边、锁扣、铰链、面板。在1958年就被抠下来充大战钢铁的辉煌战果去了。妈妈从箱底翻出个小包,里面是个牛皮纸信封。这是当年寄粮票、布票、户口簿等贵重物品专用的保价信封,结实、有缝线锁边。童童晓得这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里装的东西,是家破人亡后童家昔日繁华的孑遗,是农会抄家时家人佩带在身上,没被搜去的东西。妈妈说:“这些东西咋个办?我怕哪天他们要来抄家。抄出来就是大祸事了!”
童童晓得这十多年妈妈被整怕了,连自己下乡时,知青办发给每个知青的被盖、蚊帐,她都不敢白要,说自己有工作、有收入,出钱把免费的东西买回来。谁知道这些钱被哪个揣了腰包?好话没得一句,运动来了一样挨整。童童说:“哪有那么多祸事?没抄去我们留作纪念。抄去了就算了。大船都打烂了还在乎这几个钉钉?反正现在也变不成钱!”
“他们要给我定个私藏赃物的罪名咋个办?”
“不可能!是他们自己没搜去,留给我们的。到时候再说。”
童童看信封已经磨损,就把多出来的“红原战斗队”袖章缝成个小口袋,把这些红红白白、绿绿黄黄、大大小小的珠珠儿、圈圈儿、方方圆圆的匾匾儿、牌牌儿,这些玉石、翡翠、玛瑙的首饰、佩件装好,给妈妈,说:“还是放在箱子里。保得住,有运气;保不住,只当1951年没留下来,都遭抄了!”
童童陪妈妈在值班室守岁,听着稀稀落落的鞭炮声,想着去年这小屋里和聪聪、四姐一家过的年,好热闹。坐过12点,回妈妈小屋睡觉。妈妈说:“大年三十啊,点长明灯。”
童童答应着进屋关门。昏黄的灯光,灌满这个曾经是停尸房的小屋。耗子在床下弄出“悉悉嗦嗦”的响动。肆无忌惮地在屋里乱窜。破藤椅孤寂地站在床前。逼仄的小屋显得出奇的冷清、空阔。想去年今天,聪聪坐在破藤椅上说:“这个巧克力好好吃啊!”
她在家吗?是在守岁?还是睡了?像我想她一样在想我吗?他想念着她,想念她那迷人的体香。想啊想啊,越想越心慌,越想越烦躁。心神不定,气急汗出,坐卧不安,巴不得马上见到她,把她搂在怀里,嗅她那奇妙的体香,安抚他躁动的心绪。他不由自主地翻身起床,穿好衣服,蹬上鞋子,打开门,要去找她。到了院子里,料峭寒风夹着冷雨,他清醒过来:医院大门关了!深更半夜,你敢到她家去找她?
只好回来。睡不着,又起身,跑到冷清清、空荡荡的院子里,任雨湿眉睫;风透肌肤。几番折腾,疲倦极了,睁眼躺在床上,听床下耗子叽咕;门外风雨淅沥。好不容易迷糊过去。朦胧中,感到床前有人。睁开眼,满屋怪异炫目的红光,像是天亮了。破藤椅上坐着个人,却是聪聪,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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