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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阅读

  楚,他是为庆祝“七。一”出书,安心要灌醉自己。

  果然,当众人退席,只有杨忠贵、张信智、童无逸、陈明瑞没下桌子,赵渝又提了瓶白酒来“换个频道”时,陈明瑞一头趴在桌子上,没到位,干脆梭到地上睡着了。惹得刘晓英气冲冲地数落着,拖他到旁边沙发上躺下。

  紫霞宫是兴盛最好的舞厅,音响特好,灯光绚丽,设施考究,舞客众多。童无逸被李问菊一伙抓下桌子,拉了来。她们都晓得童无逸是舞林高手。舞姿潇洒,舞步规范,特别是快三、快四,把舞伴旋得要飞起来。而且最会带人。从没跳过舞的人,只要他带下场,要不了几步,就会走得有摸有样,像那回事。旁人还看不出是生手。换一个男角,就不行了,包管迈不开步子,扯得出血。

  人们都说他是舞林高手,童无逸自己却非常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业余水平,根本没有国际标准舞所要求具备的基本功,没有国际标准舞者的素养和身材。

  他是在1958年十三岁时,跟在学校文工团请来的市歌舞团指导老师后面,迈开今生第一个舞步的。当时叫“国际舞”。“华尔兹、伦巴、探戈、狐步舞、布鲁斯、圆舞曲、萨克斯、爵士乐。”这些名词和老师优雅曼妙的舞姿,契合了他对书中西方上流社会和宫廷舞会的绮丽幻想。

  因为中南海每周都开舞会。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他们都要和歌舞团的女演员跳舞,所以,兴盛县团委在大饥荒后的1963年“五。四”青年节,用县政府大礼堂开了一次空前绝后的国际舞会,也就不足为奇了。

  没有光鲜的服装,没有皮鞋,穿着唯一一套没补过的白衬衣、蓝裤子,穿着半旧解放鞋,拿着死乞白赖从团支书手中讨得来的入场券,粮站翻仓工童无逸晚饭吃得饱饱的,梳光生头发,挤进了彩灯辉煌,彩球高挂,彩带飘摇的县政府大礼堂。虽然没有想象中的浪漫美好,还得为偶尔的踩人或被踩向舞伴道歉;并要有足够的自尊来抵御因身份而生的自卑,但他毕竟感受到了那种氛围,那种人性的释放,个性的张扬,那种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在这里,每个人都有选择和被选择的机会;每个人都有接受和不接受的自由;这里弥漫着彬彬有礼的男士女士充分释放的友爱真情;更有在醉人的音乐声中,舞者双方心灵相通的默契,肢体和谐地律动。总之,这是一个充满着自由、平等、博爱的所在,是现实生活中不曾有过的,适宜他生存的地方。

  当时一部电影中,国军女特务阿兰小姐,因那几步美妙绝伦的伦巴,成了童无逸一般舞迷们津津乐道、称羡不已、自愧不如、难以企及的偶像。

  之后,国际舞在中国大陆上消失了十多年。当国际舞以“交际舞、交谊舞、广场舞、集体舞、xx步。”的名称和形式卷土重来,同新兴的迪斯科一起风靡全国的时候,童无逸顶替67岁才退休的母亲回到兴盛城关医院,第二年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带职考上了卫校,之后又考上了成都中医学院,毕业后在四川医学院进修西医。童无逸在卫校、在大学校园潜心学医九年的同时,舞艺也得到了提高。学成后回到兴盛城关医院,他教回了全医院所有想学跳舞的男女同事。他潇洒的舞姿、规范的舞步、魁梧的身材、高雅的气质、爽朗的风度、幽默的谈吐、真诚的笑容、美男子的形象,成了各个舞厅里引人注目的人物。有人当面恭维他是“汉武帝”——“汗舞帝”!因他常跳得汗下如雨。“汗舞帝”成了各舞厅老板争相赠送欢迎票的贵宾。

  今天,童无逸和每个老知妹都跳了至少一曲。

  邓阳英娇小玲珑,轻巧主动;朱仕坤优雅高贵,从容端庄;李问菊娇媚柔韧,扭摆华丽;童无逸顺其自然,因势利导,用欢快轻灵的风格带邓阳英;用沉稳庄重的风格带朱仕坤;用潇洒奔放的风格带李问菊。从扶肩抱腰握手的肢体接触,感知和传递微妙的信息;随音乐旋律的回环婉转、起伏跌宕、促急舒缓、喜乐悲忧,适时调整肢体位置、维持舞步节奏、控制动作幅度、表现音乐主题、抒发内心感触,达到配合默契、动静有序、肢体和谐、心灵交汇、人我双忘的境界。

  彦荷来时,童童笑着请她。她说:“我歇会儿。你先请她们跳吧。”缩进卡座最里面,静静地坐着,直到童童和所有的知妹都跳过了,才和童童走下舞池。

  童童说:“现在可以讲了嘛!”

  彦荷瞪了他一眼说:“音乐震耳欲聋,我难得跟你吼!”

  童童无奈地说:“好久讲呢?”

  彦荷说:“没想好,想好了告诉你。”

  沉闷地跳到曲终,彦荷才说:“晚上七点半,黄龙观。”

  草亭溪由北向南,蜿蜒而来,至兴盛东门,偏西呈一大弧形,穿城而过,在西门镇江桥外里许,被黄龙观劈为两半,分流绕黄龙观后轰然跌下百米高岩,汇入深潭,水雾纷飞,飘飘洒洒,洁白似雪,是为大小雪瀑。瀑下潭名玉泉渊。黄龙观有百年香樟数亩;瀑周岩上林木蓊郁;更有千年老榕十数棵,浓阴蔽天,虬根匝地,绿风清流,雪瀑泉渊。瀑下绝壁凿七尺大字行楷曰“玉泉飞雪”。

  1958年以前,夏日,童无逸常随哥姐、同学,在瀑下潭边,野炊游泳,钓鱼捉蟹,歌舞嬉戏;看蝴蝶翩迁,蜻蜓点水;看黑羽红腹长喙小鸟,追逐飞鸣。

  如今“玉泉飞雪”徒具虚名。十五年前,一堵乱石高墙围住了数亩百年香樟,高墙内楼堂森森,是闲人免进的县委党校。大小雪瀑淌着恶臭污浊的黑水。蓊郁的林木仅剩下绝壁上那两株千年老榕。百米高瀑被炸塌十多米,奇美的风景千疮百孔,换来了那堵僵死冷酷的乱石高墙。幸有前几天一场大雨,满河的污秽被冲到下游。草亭溪流泻着一川黄汤。虽清流不再,毕竟蠲除了熏人恶臭,彦荷才选了这里跟童童见面,聊慰对家乡儿时美景的恋念之情。

  新月如勾,瀑声隐雷。两人坐在高墙边大石上。童童笑问彦荷:“该说了嘛?”

  彦荷说:“不慌,要给你说。但是你要先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可以吗?”

  “我童无逸襟怀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问吧。”童童笑着说。

  “毕海帆是咋回事?”

  童无逸没料到会问她。她是“万顷红荷中的一朵白莲”;她是“碧海青天中,一方洁白优雅的风帆”;她是我必须保护的一个小女孩;没想到竟成为人人追问的热点话题。敷衍过去吗?这念头一闪而过。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吧。老九不比其他人。他说:“老实说,对其他人我是决不会承认的。如果是现在,我会毫不犹豫地跟她孔雀东南飞,到特区发财去了。”

  “看来,人家没造你们的谣!”

  “但是,我有义务保护她呀!她才25岁。模范共产党员,先进教师,要为人师表哇!”

  “你们上过床?”彦荷单刀直入。

  童童笑了,说:“你们女人最关心这事。告诉你,除了跳舞,我和她没有任何身体接触。”他盯住彦荷说:“别人可以不信,你应该相信!”

  “不可思议,”彦荷摇头说:“没那种关系,她会要你和他私奔?”

  “可惜你不认识她。”童童说:“她是一个很高雅、理智的姑娘。她是爱情、婚姻和性统一和谐的理想主义者。我是理解和尊重她的。其实,我骨子里也是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命运捉弄我,维持了十多年三者分离的婚姻。她要我和她到特区去,就是要离开兴盛小市民的凡俗视线,我们才有可能从友谊到爱情到婚姻,上床才是必然的。当我犹豫不决地否定她这个提议后,她对我很失望。我明显地感觉到她的失落。她一定认为我没有爱她到能够为她抛弃一切的程度。”

  “你为啥子不和她私奔呢?”

  “你不要用私奔这个词好不好!”童童说:“当时我告诉她,我们的医师技术职称证没发下来,出去求职谋生有困难。没说出口的顾虑,一是舍不得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更重要的是那年童涛中考,童耘小升初。李联芬根本没能力办好这些事。三个孩子读幼儿园都是我在文教局挖斋挖出来的成果。我跑了,他们读书咋办?除果果户口随我进了城,潇潇、叶叶的户口都跟妈,在农村。”

  “‘果果、叶叶、潇潇’都跟树木有关。有啥子意义吗?”彦荷好奇的问。

  “记得我说过,童涛谐“逃”音,小名借杜甫的‘无边落木潇潇下’;童霜叫叶叶,借杜牧的‘霜叶红于二月花’;老三童耘,又是带环受孕的,我带李联芬到保健院去刮,被老母亲跑来把她拉下手术台,说看叶叶的脐带,这个肯定是男胎。她要这个孙儿。生下来果然是个儿子。”

  “就叫果果?”彦荷大笑。

  “还有层意思:儿女双全,圆满结果。不要了!”

  “童耘好象是你的笔名吧?”

  “是,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名字,就给了他。自己另取个笔名叫‘童耕’。”

  “这些名字串起来,你是不是有这样的意思:你逃脱了残酷的打击,在落木潇潇的寒秋,憧憬着红胜春花的霜叶,努力耕耘,期盼着丰硕的果实。”

  童童大笑:“你这样一串,真是诗意盎然。我还没这样联想过。也许是潜意识的作用吧!”

  “三个孩子都理解你吗?”老九问道。

  这是童无逸最伤心、最难回答、最不愿提起的问题。

  老母亲退休后到成都四姐家养老去了。他只身一人带着三个在城里上幼儿园的孩子,边上班、边学习、边伺候他们时,他们还小,最大的萧萧才五岁,对爸爸为他们吃的苦、受的累,为他们挨了多少同事的白眼、领导的批评,邻居的欺侮,他们一无所知。对爸爸为他们创造在城里上学的机会,视为理所当然,还为常受城里孩子欺负,埋怨爸爸没能耐。根本不知道这是爸爸惮精竭智、呕心沥血、痛苦熬煎,爬格子换来的特殊待遇。

  爸爸读书学医的九年里,不在家,放假回来,也嫌家里缝纫铺太吵,总是一个人跑到图书馆看书。孩子们眼里、心中,都只有妈妈一个人在撑持着这个贫穷的家。九年学医回来,他们已进入青春叛逆期,对生疏的爸爸感情日益淡漠。尤其是九年来,李联芬因文化的欠缺和农妇的无知,她毫不理解丈夫奋斗的意义,更不知道在孩子们面前维护父亲形象的重要性。她对孩子们日夜念叨的是自己个人的辛劳。甚至当面嘲笑童无逸当医生不如她当裁缝挣的钱多。孩子们不知道爸爸的人生价值和智慧才能,不知道爸爸为了在自己离家读书时能让妈妈进城谋生,好照顾他们,费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钱财,陪了多少笑脸,托了多少关系,才让妈妈学会了裁缝,办好了执照。他们不知道爸爸把大部分工资放在家里,省吃俭用到了吝啬、抠门儿、受同学嘲笑的地步。孩子们只晓得爸爸下班作饭洗衣干家务是因为自己挣钱少,让妈妈多干活路多挣钱。

  李联芬给孩子们说:“你爸爸处方开错了,可以撕了重开;我一剪子下去,剪错了就要赔钱。比你爸爸亏脑筋多了!”

  孩子们敢当面说爸爸:“你是你们弟兄姊妹中最没出息的一个!”

  因为妈妈就经常当着他们的面这样数落爸爸。他们都不懂得爸爸有时这样说自己是一种幽默,一种谦逊,一种大智,一种洒脱。

  李联芬经常跟孩子们说爸爸很“坏”,伙起那些狐狸精欺负妈妈。他们都晓得妈妈为了那些狐狸精和爸爸吵架、打架、砸东西。还晓得妈妈去找那些狐狸精讲理被狐狸精吐过口水,被狐狸精打得鼻青脸肿。他们爱妈妈。恨死了这个没出息的坏爸爸。

  孩子们根本不听爸爸的话,包括科学文化知识,总是用他们幼稚浅薄的中小学生的学问和妈妈的话来驳斥爸爸。争论一起,李联芬就骂:“你回来就跟他们闹!滚出去!屋头还清净些。”

  孩子们得意忘形;童无逸在家里彻底丧失了话语权。

  当童无逸意识到孩子们的轻视和敌意时,已经迟了。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才能,把发表的医学论文和诗歌对联给他们看,得到的是和李联芬一样的轻蔑回答:“有几分钱稿费?你除了会写诗,还有啥子能耐?”撇嘴走开。

  当他试着和孩子们沟通,说明那些阿姨不是狐狸精,自己不“坏”时,得到的是和李联芬一样的指责:“你找小老婆,丢我们的脸!”

  直到这时,童无逸才想起妈妈的话:“结错一门亲,传坏九代根。”

  他担忧在仇恨、无知和偏见中长大的孩子们会形成畸形人格。但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

  李联芬得到邻居高人指点,说用孩子们辖制住了童无逸后,更要让他怕你。她信以为真,于是大发雌威,对童无逸开口就骂、抬手就打,甚至纵容童耘出手帮自己打爸爸。其实她只想用这些手段来管住丈夫,维护自己的婚姻家庭。她想不到,正是这些农妇的愚蠢掺和着小市民狡诈的伎俩,让童无逸对这个家庭彻底地失望了。

  几个月的冷战热战,李联芬才发觉高人指点害了她。伤心绝望之余,仅存的一点自尊促使她交了离婚起诉书:“我休了这个没出息的花花公子坏男人!”

  读艺专的童涛跟了妈;两个小的跟爸爸。但叶叶、果果除吃饭睡觉上学外,都在李联芬店子里。除了要钱,几乎不和爸爸说一句话。

  这些能给老九讲吗?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败,最大的耻辱,最大的创痛,这是他难于启齿的隐私。

  童无逸只淡淡地说了句:“他们还小,不懂事,长大了就好了。”又求她:“该你说了嘛。你到哪里去来?”

  彦荷见童童不愿深说此事,想起李联芬说“娃儿些都不认他”时得意的笑容,明白这是他最痛楚的伤疤,不忍心再说啥了,告诉他:“我去了李联芬那里。”

  “你去干啥?”童童不觉得意外。

  “听说李联芬旗袍做得好,我有块真丝料子,找她做件旗袍穿穿。”

  童童上下打量着她说:“身材不错,胖得不凶,比香港大明星还更苗条!”

  “你拿我跟沈殿霞比是不是?”彦荷说:“少废话。我算好的!你看蓝幺妹”

  童童笑着说:“该你们赶这个时髦。言归正传,你们说了些啥?她是不是又在坏我?”

  彦荷默默起身,向大小雪瀑间的岩嘴走去。半岩上大榕树的树冠挡住岩下深潭。蓬勃伸展的枝叶包围着这块突出的高岩。月光下奔腾翻滚的激浪前仆后继地掉进黑暗中,发出闷雷样的轰鸣。

  她转过身来,望着童童说:“你记不记得那年我说过,你会失去优势,你会更痛苦?我的预言如何?”

  “记得,佩服!”童童说:“其实我也知道会这样,但是我别无选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抓住彦荷的手说:“我再痛苦也无所谓,只是太对不起你了!辜负了你一片真情!”

  彦荷感动了,眼睛湿润起来。她默默地把头靠在童童肩上。童童搂着她。两个静静地拥抱在一起,任温馨、甜蜜而辛酸的柔情恣意流淌。感情和理智、欲望和道义在两人心中碰撞激荡。脉脉柔情滋润着两颗焦渴干裂的心。

  彦荷1976年和内江外贸公司党委书记结了婚。丈夫是团级转业干部,敦厚端方。有了个12岁的男孩。先心病女儿1979回到了天国。彦荷1988年通过了律师考试,调到内江市中区司法局,过着平静、安稳、宽裕的家庭生活。但她实在忘不了对童童那份感情,时时关注着童童生活中发生的一切。

  童童离婚了,彦荷却早已跳进了围城。有过两次同床共被旷世奇缘的他们,同15年前一样,一个围城内,一个围城外,而角色却来了个大对换!这是命运的捉弄,这是生活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好久,好久,两人平静下来。彦荷关切地说:“你这么多相好,挑花了眼吧?还是单身?”

  “李联芬说的?你相信?”见彦荷笑而不答,童童说:“在他眼中,凡是和我工作联系密切点,关系好些,多说几句话,一起跳过舞的女人;凡是她怀疑的,都是我的相好,去找人生事,吵架、打架、甚至闹到单位领导那里去。被人吐口水;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也万死不辞。其愚昧痴顽、可悲可恨又可怜,听不进任何解释、劝告。其实李联芬不那么愚蠢,不那么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胡闹,我和她都不会失去这份欠缺爱情,但至少还有完整家庭和性的凑合婚姻。她理解不到我的痛苦。她根本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心力,抗拒了多少诱惑,放弃了多少机会,在人际关系和事业发展上受到多大的损失。这个蠢婆娘!”

  “你不带她去跳舞?”彦荷貌似平淡地问。

  “我带她去过。”童童恼怒地说:“她不适应舞厅里的氛围,愚蠢地作出副自命清高的样子,好象全舞厅的女人都是‘猫儿’,只有她一个正经人。”

  “‘猫儿’?啥东西叫‘猫儿’?”彦荷问。

  童童笑道:“派出所养来逮嫖客罚款创收的妓女,就像喂来逮耗子的猫儿样,所以叫‘猫儿’。后来成了所有明妓暗娼的称呼,就跟以前的‘梭夜子’一个意思。”童童说:“她只会一拍一步,圆舞曲和快节奏不跳,干坐着。我舞厅里熟角多,跟人跳一曲三步吧,她会偷偷摸摸地绕场子盯着看,监视我们,骂人、惹事。舞厅的女人哪个是好惹的,最后跟人打起来。我劝架,反说我帮外人打她。从此我再也不敢带她进舞厅了。”

  “你不可以不跳舞吗?”

  是的,童童本可以干正事的,为什么要在舞厅混呢?

  就因为档案中清理阶级队伍运动的两条处理决定,卫生局放弃了对他的院长任命。他知道,在中国,不当官,是干不成任何事业的。再加上联芬的胡闹,他只有陶醉在音乐和舞蹈中感受自身的活力,忘掉世事烦忧。他不想告诉彦荷这些,说:“我为啥子要向无知和愚昧投降啊!”

  “你还是经不住舞厅的诱惑。”

  “舞厅里的诱惑算啥?”童童不屑地说:“ 大不了就是有些女角喜欢贴近点。我难道是伪君子、假道学,装正经,把她推开?大多数贴上来的女角;她们只不过是愿意在这曲音乐的几分钟里;和你共享温馨体贴,共享几分钟心灵的默契交流、肢体的和谐律动;愿意和你在短短的几分钟里,和你共同陶醉在音乐中;陶醉在毫无功利杂念的脉脉温情里,忘掉尔夷我诈、勾心斗角、争名夺利、无情寡义的凡俗尘嚣。”

  “说得好听!舞厅就是个色情场所。”

  “也对。弗洛伊德学说认为,跳舞是人性需求的转化;孔圣人说:‘食、色,性也。’跳舞健身、陶冶情操、养心怡情,不违法、也不违背道德,不损伤他人权益,只要自己不想入非非,不心存杂念、不贸然、粗暴地强行搂抱舞伴,不妄图在曲终人散之后还无限延续这种温情,这些就根本算不上啥子诱惑!”

  “没有在舞厅拉客的猫儿?”彦荷笑问。

  “有,还不少。大多数都能看出来。最好离她们远点。但现在也有一些化妆淡雅,衣着端庄,风度气质像知识女性的角色。她们会主动和你攀谈,只要提出上床和钱这两个主题,你就会明白她的身份。这种人我一般不得罪她,跳完一曲离她远点,不再沾惹她就行了。也有跟着你,锲而不舍的,借口上厕所或找个熟人聊天就可以摆脱了。”童童平淡地说:“对有些人是致命诱惑的东西,对我来说,根本不成其为诱惑。对于存心在舞厅里找机会、寻艳遇、占便宜、甚至施骗术的家伙来说,那不是舞厅的诱惑,那是他,或者她的主观需求。是另一回事了。我不存在这个问题。”

  “你就这样优秀?”彦荷调侃道。

  “我就是这样优秀!超乎常人的优秀。”童童底气十足地说:“还是那句话:别人可以不相信,你应该相信!”

  “对你来说,啥子才是真正的诱惑呢?”

  “像毕海帆、像医院里的刘玲,她们都是年轻漂亮,秀外慧中,品行端正的知识女性。我们仅有正常的工作联系,正常的社会交往,仅有精神层面的交流,一个自己离家出走,逼我离婚;一个要我离职,和她远走高飞。这才是煎熬灵魂、考验意志、剖视品格的真正诱惑。都因为关系到李联芬和孩子们的生存和发展,我放弃了这些机会,挺过来了。这就是你说的鲁迅原意:每一个人的生存都是第一位的!”

  “牵强附会!没必要拍我的顺手马屁。”彦荷笑着说:“李联芬说你的相好多得很,不止这两个啊!”

  “当真,是不止这两个!”童童一本正经地说:“我忘了,还有一个,叫曾彦荷的家伙。 ";

  彦荷用一个热吻封住了童童的口。两人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昙花果 (28)

  二十一。怎一个“无悔”了的?

  1977年6月,童无逸在32岁时顶替67岁才退休的妈妈,回到城关医院,第二年以全县考生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内江卫校。录取通知书落到副院长石建华手里,不给他。官司打到县委宣传部。部长当场打电话给卫生局长,说:“全县第一名不准读书,不符合党的政策,不尊重知识、不尊重人才!”

  童无逸磕磕碰碰地在医院办好手续,终于坐进了课堂时,才发现自己的尴尬:班上最小的同学才16岁,比他小一半的年龄。幸好还有几个二十多岁的知青,淡化了他给小弟弟、小妹妹、侄儿侄女们带来的视觉冲击。

  班主任是他一中的同班同学;解剖、生理生化、药剂老师都是他的同龄人;中医学院教师里有他的同班同学;华西医大附属医院的带习女老师是个比他小近十岁的硕士生。

  在亡命学习的同时,最强烈的感觉就是:自己像一个读幼儿园小班,混在三岁娃娃群中,跟在阿姨屁股后面,边唱边跳‘哆咪梭,拍小手。’的十八、九岁大男人。

  回医院上班,他的工资比同龄医生少了几级;也比不上同为知青,同时进院的勤杂工。人家是工人序列;自己是技术序列。标准不一;算法不同。

  在四十多岁的年龄干二十多岁的事业,拿低人数级的工资,维持着畸形的家庭,每天兢兢业业地上班,眼睁睁看着一部分人暴富起来,下班回到破破烂烂的家里伺候两个叛逆的小祖宗,只有晚上才能在舞厅里暂时忘掉世事烦忧。这样的日子流水一样过去,哪年哪月才是个头?

  七月中午炫目灼人的阳光溢满兴中街。行人都躲在街沿阴影里。童无逸下班赶回家给叶叶果果做饭,担心早晨加的蜂窝煤是不是又熄了。好多街区都通了管道天然气,只有人称贫民窟的裕利街还在烧煤。

  1980年老母亲平了反,房管局把政府经租的裕利街烂房子还给了童家。李联芬的缝纫店离得不远。童无逸要是回家晚了,两个叛逆的家伙又要到妈妈店里吃饭,留下他是个不称职的坏爸爸的铁证。

  在百货公司门口,童无逸看到一个女人迎面走来。她挽着雅致高贵的发髻,化着精致自然的淡妆,黄金项链挂着杏仁大的心形坠子,穿一身浅棕色的套装,同色丝光袜、同色皮凉鞋,左手腕名贵的坤表,无名指红宝石戒指,高贵优雅、品位不凡。尽管她白皙柔嫩的面容已略显粗糙黑黄;明亮秀美的眼睛已隐露疲乏忧伤;苗条匀称的身材已开始微微发胖;尽管岁月填平了她神秘的月牙凹,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他刻骨铭心、永世不忘的青牛山上的月下美神:聪聪!

  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一言不发地站在她面前。

  她目不斜视地走着,突见一人站在面前,一怔,脸上浮起惊喜的微笑,低声说道:“是你?童童!”四目相对,胜过千言万语。

  聪聪见童童容貌依旧,只是眉宇间记载着岁月留下的成熟与沧桑。他戴一只廉价的黑色电子表,穿一件浅灰色的确凉夏威夷短袖衬衫,咖啡色西装短裤,灰色丝袜、棕色凉鞋,轻轻说:“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你成贵夫人了!” 童童急迫地小声问道:“你现在在哪里呀?”

  “山西伯羊市五。一中学。”聪聪说:“1977年我考上了陕西师大。”

  “放假了?”

  “放假了。”聪聪知道他在城关医院当医生,说:“业务还好吧?哪天我带妈妈来找你看病。”

  “欢迎。我一定尽心尽力。”童童说:“美不美,家乡水。回来吧。”

  “还是那样会说。”聪聪说:“三哥帮我在武装部买了套房子,我退休回来住。”

  “退休?还早!调回来吧。”童童想起他在文教局的关系,说:“我还帮得上忙。”

  “可以考虑。”聪聪认真地说 :“到时一定请你帮忙。”

  “没问题。”童童说:“1968年我在北京写的那封信你收到了吗?”

  阴霾盖住了聪聪脸上的微笑,她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哪时有空?到我武装部的屋里来,再说。”

  “今下午,行吗?”

  “下午三点半,我在大院门口等你。”

  “好吧。”童童告别,默然分开。

  22年前,四哥洪玉山撒谎,说到公社碰巧接到了三哥打来的电话,把聪聪骗下青牛山,送到宜宾军分区三哥家里,跟三哥说妹伢伢和童无逸在青牛山上天天钻老林,住“青山旅馆”。三哥忙把妹伢伢送回兴盛。洪大娘问妹伢伢有这事没得。妹伢伢承认她和他“是一家人了”,非他不嫁!气得洪大娘差点昏死过去。童无逸这个杀关管子女,硬是癞疙宝吃了天鹅肉呀!要是跟妹伢伢肚子头留了个“黑五类”的孽种,看咋个得了!家丑不可外扬。行家人吃亏阴倒!洪大娘把洪玉聪关在家里,形影不离,天天问月经来没有。过了一个多月,妹伢伢月经始终没有来。洪大娘气急败坏骂妹伢伢:“看你鬼姑娘干的好事,羞死先人!看你咋个有脸见人?”

  聪聪虽说也有些紧张,但胸有成竹地说:“童妈妈就是医生。你不要步步跟着我,让我一个人去找她,有啥大不了的事?”

  当洪大娘听说妹伢伢还是处女时,一点也不相信,以为童妈妈是骗人的,想要妹伢伢把娃娃生下来。等到妹伢伢来月经了她才放心。怕再出啥事,把妹伢伢带到广州,让广州军区的大哥大嫂跟他介绍一个军官。

  看了几个,聪聪都不满意:官大的年龄太大;年轻的官职太小;漂亮的文化低;文化高的人太丑;年轻官大漂亮有文化的性格不合。瞎子都看得出她耍的啥子花招。

  洪大娘生气了。大哥劝妈妈说:“不要着急,内部可靠消息,林副主席要在全国选媳妇。我们妹伢伢人才那么好,要是被选中了呢?我们一家人的福气呀!就算是林副主席没选中,也是中央军委首长要呀;中央军委首长没选上,还有各军区、各军兵种首长要哇!慌什么呀?”

  洪大娘又安安心心地等了一年多,才听说上头定的标准是要地师级以上干部的女儿。大哥差一级。妹伢伢不合标准。

  1968年12月发布了毛泽东“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最高指示。1970年春,上山下乡运动已达高潮。军区首长提醒大哥,部队不能成为知识青年躲避上山下乡运动的防空洞。洪大娘带着妹伢伢回到兴盛。

  这期间,先是妈妈寸步不离地守着,不能写信。后来又接洪玉山来信说林场要解散,聪聪敢问童童分在哪里吗?地址不明,也不敢写信。回到兴盛,看到童童的北京来信时,兴盛的上山下乡运动也进入高潮。聪聪的同学们好多都下乡去了。不愿下乡的女同学匆匆找个人嫁了。便宜了内迁兴盛的上海模具厂几百老光棍、小光棍,不费吹灰之力娶到了在上海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年轻漂亮有文化的老婆。兴盛城里的美女差不多被他们轻松愉快地讨光了。

  洪大娘也费尽心思要跟妹伢伢找个好对象,可惜太迟了。

  聪聪正急着打听童童的落户地点,却得到了童童带了个农民姑娘回来结婚的消息。聪聪一听就懵了:“我在广州拒绝了那么多年轻漂亮有文化有前途的军官;你却偏偏要跟农二皮结婚!”

  她怕是谣传,当晚到医院一看,是真的。刹时脑子里混沌一团,梦游似的回到家里;更记不得童童说过些什么。

  死吗?好多死法我都知道。可是我还年轻啊!我还想上大学,当物理学家呀!

  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木然流了几天泪。

  洪大娘清楚她是因为看到童无逸结婚的原因,把那个狗崽子恨得要死,却又高兴终于断了妹伢伢的念头;细心耐烦地伺候她,慢慢劝她吃了些东西;跟她说哪些哪些同学嫁人了;蓝群英也嫁给了上模厂的;让她自己动动心思。

  上海模具厂是兴盛县规模最大的国营兵工企业,有近万名真正的产业工人,纯而又纯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初期就组织起“无产阶级红色风暴革命造反兵团”。这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特别受各级领导的青睐,批钱批物批特权。《十六条》公布后起来的“从头越造反队”不堪一击,很快土崩瓦解。上模厂成了“红色风暴”的一统天下,成了省、市、县各级当权派的庇护所,兴盛保皇派的大本营,成了红旗派在兴盛最强大的对手。当斗争从辩论会的口水战、大字报、大标语、高音喇叭的文斗,发展到钢钎、铁棒、砍刀、匕首、梭镖、三棱刮刀的血腥武斗时,“风暴兵团”已被兴盛红旗派讹称为“疯狗兵团”。“疯狗伤人,罪责难逃!”的大标语贴遍全城,一直贴上“无产阶级红色风暴革命造反兵团”司令部大门。连穿衩衩裤的怀中小儿也会喊:“疯狗上街,人人喊打!”

  “风暴兵团”瓦解了。卷土重来的“从头越”成立了“上模红旗”,里应外合,彻底砸烂了“风暴兵团”。“上模红旗”接收了“风暴兵团”全体反戈战士,成了兴盛红旗的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上模厂成了兴盛红旗镇守东大门的桥头堡。

  “风暴兵团”的核心头头、钢杆战士们四散潜逃。有的回上海、有的回老家、有的躲进上模厂在兴盛招收的职工家里。

  洪玉聪家住府院街进士第头一进天井。第三进天井后住了户曾姓人家。曾家三女婿是上模厂汽车队在兴盛招的青工。他师傅常来串门,关系好了,拜曾大娘为干妈,收了三个温柔可爱的干妹妹。这个师傅性庞,名玉虎,中###员,山西人,肤色微黑,高大英俊;骨子里有晋赵汉子的粗犷骠悍;外表上是上海男人的细心斯文。他为人豪爽,出手大方;转业军人;是“风暴兵团”干将,兴盛红旗恨之入骨的“上模五虎”之一。他就躲在曾家,一直到武装支泸结束,革委会补台,回厂重新当上了运输队队长。

  作为兴盛工人阶级的优秀代表,庞玉虎有幸被选中,驾车迎接巡游全国的毛泽东赠送给全国工人阶级的宝贝圣物:装在水晶匣子里、镶着金边的红丝绒垫上,饱含着伟大领袖毛主席深厚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给全国工人阶级和革命人民带来最大关怀、最大鼓舞、最大鞭策、最大力量的,国际友人赠送给我们最最最敬爱的,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光芒万丈、香满神州、鼓舞革命派,气死帝修反的——一只芒果。

  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军车开道,几十辆彩车簇拥。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和手握红宝书,以林副统帅标准姿势站立的工人阶级优秀代表随车护送。忠字舞、语录歌、红旗、鲜花、锣鼓、秧歌。工人停工;学生停课;医院停诊;机关闭门;万人空巷;举国折腾。那真是一次令人终身难忘的革命经历,是党和人民给予自己的无上荣光。庞玉虎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春风得意之时,他牢记干妈、干妹妹们的温柔体贴、庇护之恩。他精心培养曾家女婿,让他早早出师,配给他一部新解放,时常送钱送礼物,看望避难时照顾他的干妈干妹妹们。

  常在干妈家进出,几次与洪玉聪擦身而过。这姑娘的美貌让他头晕目眩。他向干妈打听她的情况。干妈详细告诉他,说:“洪大娘正想找个好女婿让她躲过上山下乡哩!”

  庞玉虎17岁参军时,在山西老家讨了个媳妇,20岁转业安排到上海模具厂,把媳妇接到厂里,当家属工,转了正。小日子该幸福美满了吧?七、八年了,媳妇肚子一直没动静。求仙拜佛、偏方验方,垫屁股、抬大腿。啥子花样都搞过,没用。庞玉虎灰心了。山西老家的老爹老妈着急了。庞玉虎弟弟死在公社小煤窑里,他成了庞家独苗。要绝户啊?跑厂里来,催着逼着、吵着闹着,叫庞玉虎把媳妇休了。这两年看厂里几百光棍一个个喜笑颜开地把不想下乡的兴盛美女弄到手,他也曾试着谈了几个。漂亮的嫌他年过三十;稍次一点的他又瞧不上眼。

  干妈说:“你人有这个样子,工作又好,少说几岁,怕啥子?”

  庞玉虎请干妈去试试,拿出2000元钱来,说:“给洪大娘做见面礼。”

  曾大娘跟洪大娘说了庞玉虎的意思,洪大娘正愁找不到好女婿儿。她常见庞玉虎在曾家进出,也晓得他因为女方没生育离过婚,觉得这人长的还不错,黑是黑点。男人嘛,也没啥,为人处事也好。上模厂的运输队长,工作不错。虽说看起来不止28岁,人老心好,也没啥。妹伢伢的老子比自己大十多岁呢。当年他看起了自己,休妻再娶,自己是填房的,过得比那些结发的还好哩!其实,她自己也明白:上模厂的光棍被人家先下手抢光了。

  她心里虽然满意,嘴上却不松口,说:“他黑不溜秋的,山西老坎一个,怕不止30岁哟!再说,开车的有啥子好?你没听人家说:‘十个司机九个坏,剩下一个偷油卖!’我们洪玉聪要人才有人才,要文才有文才;青头姑娘,黄花闺女,咋个跟他填房啊?”

  曾大娘不慌不忙拿出2000元钱来,厚厚的一叠,200张十元大钞,说:“玉虎说,这点小意思,是孝敬你老人家的,你先拿着,成不成都是给你老人家的见面礼。要是玉聪答应了,再多多地孝敬你老人家。”

  2000元钱,是当时一般人至少六 。七年的工资,要买将近15000斤大米了!照理说,洪大娘不缺钱花,也不是二两盐巴就漤得咸的眼浅人,但人家一出手就是2000块,这女婿丢了就可惜了。假意推辞了几下,接过来,摸出手帕包好,说:“也好,我先收着,要是洪玉聪不答应,我也没法,到时候我退他。”

  她心里虽着急,但也不忙着给妹伢伢讲。她要等个合适的机会。

  天凑合,机会来得快。第二天就收到宜宾军分区的三儿来信,说他调兴盛武装部的手续办好了,正收拾东西,“五。一”前后搬回来。洪大娘要妹伢伢去宜宾帮三哥收拾东西,说:“三嫂要带奶娃儿,你去跟三哥帮个忙。我找了个车,明天送你到宜宾。”

  聪聪在家闷坐无聊,也想换个环境,散散心。她一直是个听话的乖乖女,也没多想,第二天就上了庞玉虎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