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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唱 阴 舞 阳|作者:咪呜2010|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1 06:38:10|下载:唱 阴 舞 阳TXT下载
  下习研,并采集所需药材,回寺后进行实际制药操作,按传统要求学习各种炮制方法。常泰闻讯后,气喘吁吁地跑到村口,一眼就看到了高大结实的桑热尖错,径直上去,扑到了他的怀里。桑热认出他来,甚是喜欢,又见他恢复得不错,更是高兴,就向师兄夏鲁仓介绍了为常泰起参治病的事。夏鲁仓惊叹不已,便要常泰带路去参观那棵奇参。一行人到了常家,正好商闲在家的常旺就把众人带到了马厩边的凉棚下。那棵已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巨参用红布缠了参头正吊在那儿,虽已阴干萎缩,依然是奇硕无比。众人无不惊慕感叹。夏鲁仓更是通了神灵,兀立合掌念起了经来。弟子们立时效仿,常家大院里顿时一片诵经之声。常旺见状,心中肃然,闪念间,便决定将奇参敬献给郭莽寺曼巴扎仓。一是报答桑热师父的救命之恩,二是要奇参治病救人,以积仁德。众僧无不感激、兴奋。夏鲁仓更是如获珍宝,当即面对奇参再次诵经,并带领众僧以扎仓的名义行了宗教仪规,虔诚感谢神灵之赐。

  藏医们进山了,那棵奇参依然悬挂在常家马厩边的凉棚下,他们说好七天后将特意前来请参,届时还要诵经作法,以保奇参神验。

  这场面深深地感染、刺激了常泰的心灵,他自小体弱多病,常年与病床上的草袋相依相伴,连村口外的河滩都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太神秘太奇奥了,充满着梦境般的色彩与诱惑。特别是对那个救了他性命把他从魔鬼般的大草袋间解放出来了的桑热尖错,不仅是亲热和依恋,更是崇拜,觉着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跟着他去寺里学医。因此,当藏医们离开他家进山时,他就一定要跟着去,谁劝都不行。他拽着桑热的僧衣,一边望着父亲常旺,一边热切地望着桑热的眼睛,其神态甚是令人疼爱。桑热不由得受了感动,他摸着常泰的头,看着他眼里流露的渴望、真纯和虔诚,哪里忍心回绝,随口道:这真是缘分啊,好,我答应带你到寺里玩玩,只是这山你可进不了,你爬不动,我也背你不动,等我下次来,再带你走好不好啊?

  桑热只是随意哄哄孩子,并未考虑其他,哪里想到内向执拗的常泰不但是认了真,而且彻彻底底地沉迷其间了。他天天到村口的高台上眼巴巴地望着马汗河上的木桥,不停地掐着手指骨节处的印迹,默算着桑热等人到来的时间,像是个梦游的傻子。常旺见这孩子如此痴心于藏医,心里就有了想法,与郑氏商量道:这孩子还阳后,痴痴呆呆像是丢了魂儿,整日里迷迷瞪瞪,比那喝了失性汤的人还要糊涂,独对那藏医思恋有加,我看这就算是缘分了,不如就让他跟了去,不是出家,只是跟那桑热师傅去学习,不求有得,只求平安,若是想家随时可以回来,这恐怕对他的身体会有好处,还不知人家愿意不愿意。郑氏又有身孕,临盆在即,虽说心里七上八下,却说不出个反对的因由。

  常泰被其父常旺送到郭莽寺曼巴扎仓后,因其过于虚弱,没被安排在学徒中间。在夏鲁仓的帮助下,桑热尖错获得了带他的特许。兴许真是有缘,这常泰跟别的孩子硬是不一样,不但没有一般孩子的玩性和好奇,而且非常非常沉静。仿佛除了医事,这世上再也没什么事会使他感兴趣。他跟着桑热师父识别辨病示意树,石子投穴谱,认药分类,背记药诀。没过百天,竟能鉴别出一般药材的根、茎、实、味、气性,以及温凉寒热等功能,比许多学习了一年多的初级弟子还要强。桑热既惊又喜,便在每天的功课中,有意识地带上常泰,让他看到百味丸药的配制、扎穴放血的技艺、浸膏散剂的制作以及独味特效剂的煅升。冬去春来,转眼间,常泰在郭莽寺已是半年有余,他长高了,只是看上去依旧是那么单薄虚弱、寡言少语、眼睛里含满了令人垂怜的忧郁,气色也不是太好,药也没有完全断掉。桑热对前来看望的常旺说:不要紧,这都是他太用功了,这孩子生性聪慧勤勉,他早就开始做扎仓的功课了,现在正在学习用藏语背诵《四部医典》,还跟一个蒙古来的弟子学了不少蒙古话呢。又一转眼间,已是秋风萧瑟,常泰的体质有了明显的改善,可那驱之不去的虚邪始终在纠缠着他。一日,桑热师父把他叫入静室,语重情切道:我受敏珠活佛之命,即将启程去蒙古,万水千山,归期遥遥,你我就要分别了,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你拜我为师,可我才疏学浅,自从将那陈修园的《医学三字经》和那本《百病效验方集》传教给你,就再也没有可传的东西了。我工药不工医,可你不能只当个上乘的药工,也不能再在扎仓里没有期限地待下去了。你应该从医,将来必成大器。我明天就去见你阿爸,告诉他我已给你找到一个不错的去处。伯胜镇仁一堂的耿全德耿先生和我交厚,我已将你介绍给他,你就去他的药铺里当学徒吧。就这样,常泰成了一名真正的中医学徒。

  朱子元见常泰对他的提问对答如流,就有心难他一难,问开了阴阳、五行、脏腑、经络等为医的根本,想不到常泰竟然也吭吭巴巴地答上了,便借着酒兴将他揽入怀里,看上去甚是喜欢,在旁人浑然不觉中完成了望闻二诊,待到闭目凝神切完脉象,于病于方已是成竹在胸了。常泰的体质日后之所以有了根本的改善,主要是得益于朱子元的妙方。那天,朱子元给常泰切完脉后,就像是把他给忘了,三扯两扯就扯开了于病于药毫不相关的古今奇闻和山野笑话。接着,好像是喝多了,举着酒杯,摇头晃脑似醉非醉没头没脑地说了一串药名和几个莫名其妙的日子,像是念了一副文理不通的对联。见众人表情干涩,不知所以,便哈哈一笑,仰脖痛饮。

  是夜,窗外漆黑,从瓜啦峡吹来的阵阵爽风,带着成熟了的庄稼的甜香味儿和森林河谷的青涩味儿撩惹着常泰、刺激着常泰。往日挨枕即睡的少年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翻来覆去中,脑子越来越清醒,白天朱子元给自己诊脉的情景就又浮上心头,接着就想起了他摇头晃脑似醉非醉没头没脑说出的那串儿药名和那几个莫名其妙的日子,脑子里顿时打了个亮闪:天哪,这不就是他给自己开的药方吗?他激动得心血沸腾,一个打挺翻起来,点灯铺纸,将那串药名儿凑凑合合地划拉下来,把日子里的数字往药名下一拼,正是一剂加减复脉还阳正经汤。朱子元学医于名家张素,尽得其学,后又历拜名师,不仅精通医学,用药法度造诣极深,而且兼通周易、兵法、象数、律吕等学,是一位博学多能的医家。耿全德实际上算不得他的徒弟,只能算是他的一个学生,是他举办全省第一届牛痘讲习试验班里的学员,这样的学员他各处都有。只不过耿全德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药商,一来二去两人交往就多起来,期间朱子元对耿全德于谈笑间指点一二便是常事。耿全德对此自然不能满足,曾携重礼前去拜师。朱子元道:阴阳、寒热、脏腑、气血、表里、标本、先后、虚实变化多端,真真假假,拜无纲无领之师,流弊滋多,无益于入道。若真要拜师,高,莫过于仲景之学,学而辩其疑,得其意,亦今日之仲景,何必拘泥于师乎。耿全德见朱子元不肯松口,知道是自己天资有限之故,便不再勉强,放下礼品,以求泽润。朱子元受人之礼,又不收徒,自然时常回报,单是每年从耿全德处购置的地产药材就有上千的银元。两人关系日见亲密。时年,朱子元40出头,耿全德30出头。

  第二天,一夜无眠的常泰天不亮就起来了。待素来早起的耿全德推开房门,院里院外、药铺、门面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清爽宜人,常泰正往厨房里的大缸内吃力地倒水。耿全德心里一热,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么早啊?你该多睡会儿才是,以后不要这么早了。常泰笑而不答,从怀里掏出朱子元给他开的药方,怯怯地说:这是朱先生昨天给我开的方子,我可以煎来试试吗?耿全德就愣了,他实在记不得朱先生什么时候给自己的徒弟开过药方,打从他来,自己就一直陪着他。脉是抓了,方子没开。饭后已是醉态八分,硬是要回,结果,大伙前呼后拥把他扶架上车走了。耿全德接过方子一看,头皮子就麻了,既而什么都明白了。耿全德悉心传授常泰就是从这个天光明媚的早晨开始的。

  朱子元对耿全德鼎立介绍来的这个小徒弟,并无特殊好感,两年前曾为他借酒调方的事也早就忘了,那只不过是他一时的兴致,类似的事遇得多了。他对耿全德的那些推荐之词将信将疑,也无心考验,既然你从那么远的地方带来了,那就给你个面子,试试看,行了就留二年,不行走人就是。他把常泰交给大弟子唐生荣,嘱咐一切要从头来就不再问了。唐生荣跟随朱子元多年,正受重用,在这个雇员超过了20名的药材庄里,朱子元下来就属他了,里里外外一把手,实权大得很,他对常泰显然是印象不好。这面色苍白,神情忧郁,体质虚弱的少年好像既没眼色,又不讨人喜欢,就按学徒的规矩,让他从打杂开始学起。

  这祥风堂药材庄位居鼓城西城门最繁华的商道北侧,左临戏院,右接钱庄,对面是大名鼎鼎的苏州绸布行和一家挨着一家的店铺、饭馆及客栈。药庄气派宏大,装修古雅,单是黑底烫金的“祥风堂药材庄”六个颜体大字,就足足占了有三丈。铺内配有三套药斗以及专售丸、散、膏、丹的大小柜台。朱子元隔日坐堂,有时则3天一次,其余时间由弟子们轮流坐庄。铺面的后面是个大院,院中套院,前院是药材加工炮制晾晒封存的地方,后院是家眷的住所。初来的学徒一般都要先过打杂关,长则3年,短则1年。在这段时间里,主要是抹扫除尘、担水劈柴、烧火帮灶,以及随叫随到的各类杂事。但药是不能动的,无论生熟连问都不能问,只能埋头做事,直到师父认为你可教。常泰来时,药庄的两名杂工都已干了2年了,眼巴巴地等着师父的垂青。结果,年纪稍大些的进了炮制房,留下的便是常泰的冤家常吉。

  这常吉年长常泰3岁,个子比常泰高出大半头,宽肩长腿,细眉阔嘴,两只略呈方形的大眼格外抓人。两人刚一见面,常吉就毫不客气地对常泰道:我是你师兄,你得听我的,叫你干啥就干啥。要是敢不听话,那就小心点。从今后,铺面和前院归你,后院归我。

  常泰天性安静,体质又弱,从不与人争斗,对此并不介意。他依照在仁一堂养成的习惯,每天闻鸡即起,抹扫除尘、担水劈柴、烧火帮灶,让他干啥就干啥。和旁人不同的是,他早早晚晚总是躲在没人的地方读书,自从耿全德悉心传授以来,他不但认识了数千个字,而且在师父的指点下初读了《医宗金鉴》、《寿世宝元》、《内经知要》、《本草通玄》、《伤寒论》等著作。现在则是细细地精读起来,凡遇精要必定背诵后烂记于心。每遇朱子元坐堂,他总是在第二天打扫铺面时,将那些毛笔工书的处方一一细看,把那些常用的验方默记在心。药庄的药比起仁一堂要多得多。一组药柜就是1200个斗子,而仁一堂总共才有300个斗子,大部分药都是他从未见过的。由于药房不准初级学徒动药,他就偷偷地动起来。先是乘早上擦药斗的机会分门别类地认记药名,然后是对号入座,再后来是鉴别药材的形、性、味、效,以及寒热温凉的功能。

  一日,雨后初晴,晨光明爽,他打扫完铺面,在砖地上细细地洒匀了水,看完了朱子元头天里开的几十个药方,正聚精会神地分辨动物类药的性味时,猛听身后响起师兄常吉沙哑粗涩的喉音来:

  常泰,你在干什么?

  这一声如炸雷贯耳,惊得他魂飞魄散。

  你转过来,老老实实回答我,在干什么?

  惊怵中的常泰目光散乱,嘴唇哆嗦,神志不清地颤抖着。这意外的惊吓太突然,毫无心理准备的常泰完全张皇失措了。

  你过来。老实说,我已注意你好几天了,每天你都是天一亮就起来,干完活就钻到这儿,在药斗里东摸西摸地没个完。我看你老实巴交,整日里不吭不哈,手脚也勤快,不像是个吃里扒外的人,想不到却看走了眼,这真是知人知面难知心啊。说着,就在常泰的口袋和怀里摸起来,没摸出什么,就在药柜边探头探脑地查找。

  常泰的脸在狂烈的心跳中猛地一热就烧红起来,紧接着就变得煞白,像打摆子似的寒噤成一团。

  说,你把偷来的药藏在哪儿了。一无所获的常吉明显地恼怒了,他一把揪住常泰的胸口,连拉带扯把他拽到了住所里,用力推倒在地,吼道:交出来,把你偷来的药全都给我拿出来。否则的话,一旦搜出来,非揍死你不可!说!藏哪儿了?

  可怜的常泰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他昏头昏脑羞辱交加,思维紊乱得连起码的愤怒能力都丧失了。

  常吉在他房里翻腾起来,巴掌大个房子,除了一张板床和一个土坯垒起来的台子,什么都没有,若说是藏有什么东西倒是荒唐。可他认定他是偷了药的啊!若不是偷药,每天那么早就爬起来,鬼鬼祟祟在药斗里翻腾什么?着魔了还是中邪了?可他偷的药在哪里呢?为什么就找不到呢?早就想在师父面前立功露脸的常吉眼看着大好的机会又没了,说啥也不能心甘。他气急败坏地发作了一阵,就径直来到后院,敲开朱子元的门,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

  想不到朱子元听后哈哈大笑。

  常吉啊,你来药庄多久了?

  两年了。

  常吉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答道。

  那常泰呢?

  半年多了。

  常吉啊,我收你为徒,看的是你父亲的面子。和其他徒弟们比,你有说法吗?其他人可是没有每天早上专人授课这一说啊!你来药庄两年,前院铺面的正活没做过。你现在该是去做一做的时候了,常泰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从今天起,你和常泰的活互相换一下,叫他到后院来,你到前院去,你不是早就想学抓脉了嘛,不到前院去怎么能成呢?我已给你大师兄生荣交代过了,叫他专门带带你,早上认药,下午去炮制房,你以为如何啊?

  常吉大喜。

  自认为闯了大祸的常泰被叫到了朱子元面前。学徒不准擅自动药斗的规矩他是知道的。可他并无其他不轨的行为,他很想表白一下,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不到的是朱子元和颜悦色,不但没有责备惩罚的意思,反而关心地问起了他的生活起居和身体状况。这使常泰大为感动。末了,朱子元突然问道:

  你偷学认药、记斗多长时间了?

  常泰的脸就白了,战战兢兢答道:有百天了。我……

  朱子元挥手打断他,皱起了眉:都记住了吗?

  差不多了。

  那你把止咳平喘类的药背给我听听。

  常泰不假思索地背了,次序和药斗上的编排一模一样。

  补血药,理气药,止血药。朱子元一连又考问了数类,常泰一一答来,紧张、害怕、拘谨的感觉渐渐消除,人一自然,脑子更是好使,竟然答得一字不差。

  朱子元奇道,这少年可真不简单,如此看来,耿全德对他的推崇并非瞎说,只是不知他的心性和悟性如何。当下吩咐道:药有四气、五味、归经、升降浮沉以及有毒、无毒等性,因而消毒、变性、矫味、净药、制剂等炮制方法乃本药庄所学之首,从今日起,你就去炮制房。本药庄历来是古法炮制,法中有秘,你要潜心修习,务必努力。以后后院归你清扫,其他事就不用做了。

  世上的事往往如一味药,药有辛、甘、酸、苦、咸之味,各不相同,但若细细品来,就会发现,所有的药都并非一味,可谓味中有味,兼多俱存。

  常泰进了炮制房,若只是在药堆子里挑、拣、簸、筛、刮、刷、捣、碾、切、铡,既而润泡、浸漂、炒、炙、烫、煅、煨、煮、蒸、淬,一路学将下去,然后配七情、分禁忌、熟剂量,渐入阴阳五行之说、藏象经络之理、四诊辩证之学,故事就会单纯得多。但常泰的人生注定是一味五味子,辛、甘、酸、苦、咸都得一一尝遍。

  一日,常泰按时起床,见天色阴沉,大气潮闷,像是阴雨的前兆,小解后就又躺了一会,待到天空的亮度与平日相仿,这才打开边门,进入后院。

  他径直穿过宽大的堂屋,轻手轻脚推开朱子元的卧房,自门后端起沉甸甸的夜壶,倒掉刷净,又轻轻放回原处,小心退出,关好了门,正准备去扫院担水,忽见外面的大杏树下人影一闪,接着是一声树枝断裂的轻响。他大吃一惊,是什么人竟敢在师父尚未起床时擅自入院?他侧过身子屏息细瞧,顿时就心惊肉跳。原来那鬼头鬼脑的人竟然是师兄常吉,只见他身法敏捷、手脚轻盈,游魂般地闪过花草繁茂的假山,眨眼间便溜出了边门。

  这是极其神秘而又困惑的一刻。但更让他惊骇的事还在后头。

  第二天,多了心事的常泰早早就醒了,他从窗子里观察着常吉的动静,但他猜疑的事没有出现,一连10天,一切都很正常,仿佛那天的所见只是个梦影。就在常泰已将事情忘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意外又出现了,早起的常泰正巧碰上了从内院出来的常吉。

  生性执拗,凡事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常泰盯上了常吉。这事太蹊跷古怪了,常吉在搞什么鬼?该不会又在想什么害他的毒招吧?不知为什么,自从进了药庄,常吉就不喜欢他,处处和他过不去,哪怕是他无意间做错的丁点小事,常吉都放不过,不是训,就是骂。常泰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实在有点害怕他,尤其是那次无端指责他偷药以来,更是忌惮痛恨,生怕又遭到他不明不白的算计。

  3

  朱子元有三房太太。原配马氏是个盐商的女儿,在朱子元17岁那年,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之入室。当时马氏只有14岁,过门后不久,朱子元先下金城拜师学医,随后结缘名医张素,一去就是5年。回来后,10年之内与马氏生下两女,就又去投名师程良甫,一去又是3年。回来后,与马氏又生下两女。此后马氏就冲任失常、肾衰经闭,久调不愈。35岁的朱子元并不介意,他学医正值如醉如痴,整日里埋头于经典。在马步芳军中任职的父亲见儿子喜药善医,又待人仁厚,就筹资给他开了个药铺。朱子元勤学不辍,聪慧过人,很快就成了城里小有名气的医家。可他并不满足于药铺日益兴隆的生意和与日俱增的名气,在36岁那一年,经人介绍,第三次背银南下,拜在了妇儿名家钱阳仲的门下,度过了一生中最为充实、最为珍贵的两年。两年里,他在师父的指点下,不仅精研博采了《内经》、《难经》、《本草经》、《金匮》、《伤寒杂病论》、《妇儿精要》、《兰室秘藏》等理论精华,还得了钱阳仲的真传,尽获其学,成了名副其实的年轻有为的医家,尤善妇、儿两科。想不到这竟让他有了一个非同寻常,死里活里几经折腾,历尽磨难的女人。

  那是腊月里一个风雪弥漫的夜晚,朱子元吃完炖羊肉,小酌了几杯,正独自盘坐在热炕上弈棋。两个马兵找上门来,说是师长的太太难产,人快不行了,请他务必前去诊治。朱子元看过手迹,吩咐备轿。又取了所需的药品和器械,随人来到了军政要人居住的东关楼。

  说起来,这朱子元绝对是个心性灵异之人。他虽然学的是中医,但对西医不但不排斥,反而充满了好感和向往。交友之中就有不少是西医,其中交情最好的是天主教医院一名叫索特的妇产医生。索特是德国人,带着两名做护理的修女,从事新鲜的洋式接生,曾让朱子元大开眼界。尤其是盘尼西林的神奇疗效,让他在惊叹之余大大地动了求教的心机,因而他的药庄里也就有了阿司匹林、百浪多息和磺胺。可以说朱子元的名气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对西医疗法的自觉运用。

  到了师长家,朱子元见产妇只有十六七岁,知是初产的小妾。听说破水已有6个时辰了,立刻紧张起来。

  师长说:你放开手脚大胆干,女人孩子我都要,救活一个就给你一个金元宝,母子平安,我就升你父亲的官。原来,这师长正是朱子元父亲的顶头上司,从河西剿共刚刚归来的马子祥。

  朱子元检查之后,对师长说:太太是胎位不正,破水过久,体力已然不支,如是再拖,胎儿恐会窒息,母子难保。

  那怎么办?师长说:总不能就这么等死吧?你倒是说说,是有救还是没救?

  有救。

  那就救啊!

  朱子元说:救人可以,只是得用洋人的办法。说着,打开了带来的西式产包。

  半个时辰后,朱子元使尽浑身的解数,总算把那个已在缺氧状态里的小家伙掏了出来。这就有了百岁席上马子祥赏美女给朱子元的事。

  那些个所谓的美女,全都是从河西俘虏来的女红军,大的20来岁,小的只有十四五岁。那天,赏美女给他的事是在酒酣席散之后。马子祥的副官留住了正要离去的朱子元,将他带到后院的一个大殿,那儿正添酒回灯鼓乐齐鸣。马子祥高坐在首席的太师椅上,见朱子元进来,便招呼他坐在身边,就有侍女单膝跪地敬酒给他。朱子元见托盘里是两只银碗就有些慌了。马子祥道:请,我能50得子,你也有功,今天高兴,咱们喝个痛快。说完,端起银碗一饮而尽。朱子元只得喝了。三碗过后,朱子元就有些招架不住。马子祥道:你的酒量怎么会和你的医术相差甚远?你应该拿出你治病的本事来。你保住了我的儿子,又救活了那贱人,看在你老子多年跟我的份上,我的确应该好好地赏你才是。朱子元昏眩起来的脑袋就有些醒了,这不对味儿的话让他莫名地心慌。他看见马子祥招来一群歌舞的少女,问他哪个漂亮。他胡乱指了一个。马子祥说:她归你了,我把她赏给你了,你的福气不错,她是最漂亮的一个,是我亲自把她从河西带回来的。你回去试试,这共匪的滋味可是不一样啊!我听说你还没儿子,那好啊,这回肯定和以前不一样,没准回去就给你生个胖小子呢!哈哈哈哈……告诉你啊,别看她年岁小,还是个看护长呢。为抓她,报销了我的一个兵,哈哈哈哈……马子祥得意地拍着朱子元的肩膀,在众人的欢呼声里撂下朱子元走了……

  第二天,朱子元从醉乡里回来,辰时已过,大院正在热闹,吹鼓手已奏起了“花调”。原来是马子祥派人给他贺喜来了。这一来,剿共英雄马子祥赏匪女给名医朱子元的事立刻就传遍了全城。

  朱子元先是怒不可遏,继而就惶惑了,完全弄不明白这马子祥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可朱子元毕竟是聪慧过人,他茶饭不思到晚上,心里就多少悟出了些道道,莫非……他不敢再想下去,命人叫来那个少女,在灯下细细端详起来。见她生得挺秀俊气,眉眼聪慧,年岁当在18左右,一身昨晚歌舞时的打扮,无论从哪一点上也看不出是个传说中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红军婆。

  你叫什么?

  杜玉珍。

  多大了?

  18。

  家在哪里?

  四川。

  父母呢?

  死了。

  兄嫂呢?

  没有。我什么亲人都没有了。我是你的人了,你昨晚说过要纳我为小,我……求你了,你可以不要我,可以让我随便给你干什么活,我什么都能做,只是……只是千万千万不要把我送回去……你是好人,我知道你是好人……说着,杜玉珍已是泣不成声,不由自主地给他跪下了。

  朱子元这才大梦突醒。本来,他还想试她一试,让她当着自己的面把衣服脱光,到底是个什么人,看一眼就会一目了然。现在不必了,他的怀疑已得到证实。原来,那马子祥完全是由于忌讳朱子元给他的爱妾接生,才想出了这么个报复的主意。自己从小花大价钱买来的最心疼的女人,怎么能让另一个男人抓挖呢?若不是朱子元的父亲是追随他多年的亲信,即使不要了他的命,也会瞎了他的眼。可他的心里一定是要平衡的呀。于是,便把自己玩弄够了的女人赏给他。你不是还没儿子吗?那好,就叫她给你去生吧,正好能给你生下个我的种。

  朱子元思前想后闷闷不乐了几天,就拿定了主意。他不想得罪马子祥,也得罪不起,更不愿受其辱。便叫那杜玉珍住在后院的边房里,帮助太太做些个日常杂事。自己对她是绝不近身。

  可外界却不这么看,都说朱子元又娶了房太太。

  数月后,朱子元叫过杜玉珍,当着马氏的面说:你在我这里已住了百天了,身体也调养得差不多了,这是10块银元,你拿着回家去吧。

  杜玉珍就跪下了,哀求道:我不要,我没有家,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可我是好人家的儿女,没做过坏事。不要赶我走吧。我没地方去啊。只要离开朱家肯定是死路一条,行行好吧,老爷……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了朱子元又求马氏,跪在地上不起来。朱子元动了心,一念之间,就将杜玉珍留了下来,当做一个特殊的勤杂使唤,有时候,遇到特别的女病人,就叫她到前边去帮忙。杜玉珍就此在朱家大院里稳定下来。十多年后,鼓城解放,朱子元的父亲在随马子祥逃跑的途中被人民解放军击毙。在随后的镇反中,朱子元被控为马匪军留下的反革命特务,曾与恶匪马子祥勾结,残酷迫害革命战士,最直接的罪证就是他受赏西路红军女战士杜玉珍。若不是当时已在妇联工作了的杜玉珍为其奋起辩护,他很可能会一命呜呼,早早了结了多舛的性命,不会再上演往后那一幕幕惨不忍睹的哑剧,这是后话。

  朱子元的第三个女人是他出游时带回来的。这女子名叫田莲,小了他整整25岁,生得美貌俊俏,穿旗袍,抹口红,时而打扮成贵妇人,时而打扮成洋学生,惹得全城人议论纷纷。这当然是一个故事,还很浪漫,但接下来的故事与她关系不大。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她随朱子元回到鼓城,已是身怀有孕。那么,杜玉珍便注定要成为朱家大院里的白狐。

  生怕遭到常吉暗算的常泰很快就发现了那个天大的秘密。

  那天,朱子元因故带小老婆田莲上金城。常泰一大早就帮着收拾东西,忙忙乱乱了一早晨。上路时,常泰一直把他们送到了东门口,眼看着他俩抱着女儿坐进了等候的卧车,才慢慢往回走,几步一回头,直到那辆黑色的卧车拖着条滚滚的黄龙消失在石桥前的柳林里。一段时间来,朱子元对常泰明显有了不同于以往的高看。他发现这个瘦弱、苍白、少言寡语似乎只知道闷头做事的徒弟极有灵性,无论是医理还是做事一点即通,且基础扎实,勤恳耐劳,是个能够学有所成的好苗子,比有些能抓脉了的徒弟要强多了,就开始有意识地调教他。让他今儿抓药、明天制丹、后天打杂、大后天采购;背一些与医毫不相干的诗词古文;让他站在悠悠忽忽的高台上,握着一杆粗壮的大笔细细描画那些屋檐上的漆画儿;房前屋后的花花草草让他去修剪,库房里的草药独让他去翻晒,熬汤煎药的事也由他去干;晚上,则常让他陪自己饮酒,不喝不行,喝完还得要收拾好杯盏,绝不能醉。如有客人来,端盘续菜的事就是他的。

  忽有一日,朱子元在子时将常泰从酣睡中唤醒,说是月色不错,让他跟自己去转转。两人在河滩上转了一个时辰,一句话都没说;又有一日,天下大雨,朱子元给众弟子讲解《内经》,独让常泰去烧茶帮灶,连大堂的门都不让他进,让他受尽歧视的白眼;还有一日,大清早常泰给师父倒完夜壶,正要离去,不知何时醒来的朱子元突然在床上大发雷霆,怒斥他吵醒了自己的好梦,命其烧完茶,将药庄的两个茅厕打扫干净,粪便要拉到城外的菜地里如此等等,常泰全都默默接受了,每件事都做得十分漂亮,只是更加苍白,更加瘦弱,那双光影迷蒙忧思绵绵令人怜爱的眼睛似乎也更大、更女性化了。这使朱子元过早停止了对他特殊有加的“磨性”,进入了实质性的调教。一天早上,常泰正在翻晒药材。常吉来了,说是师父在病房里叫。两人赶紧过去,见师父正给一恶疮病人诊治。那疮生于两腿之间、会阴之侧,状如鸡卵,脓肿溃烂,腥臭刺鼻。朱子元示意两徒弟靠前,并不搭话,只是将一柄长把的手术刀亮了一亮。常泰会意,知道师父要开疮放脓,忙将病人的生殖器搬起,将恶疮全部亮出。说时迟那时快,常泰、常吉根本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言不发的朱子元术刀急伸,直刺脓包。扑哧一声,脓血恶臭直扑常泰面门。他啊地惊叫一声,就奓起了双手。常吉早已跳出了三步之外。就在这时,他见朱子元双目如电地逼视着他,顿时安静下来。安静下来的常泰,顾不得擦一下溅满脸面的毒污,赶紧用药液为病人清洗起来。待到抬起头来,朱子元早已不见,常吉也不知去向,只有大师兄唐生荣在一边里神情怪异地看着他。当天下午,朱子元又叫常泰给一瘰疬患者清洗病灶,病人腋窝的淋巴结脓疱溃烂、黄水淋淋,坏死的部分组织蛆虫涌动,奇臭熏人。大师兄唐生荣说,这是个被家里人抛弃的石匠,曾给祥风堂干过活,师父见其可怜,又倒在自己的门前,是以收治,恐怕活不了几个时辰了。常泰停下手里的活,看了看病人瘦若枯柴的身架和蓬头垢面的叫花子样,心里阵阵泛呕。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按师父的吩咐用盐水为病人细细清洗,然后敷以粉药。两个时辰后,病人无声无息地咽了气。大师兄唐生荣用两块银元打发人收了尸。晚饭,常泰毫无食欲,心口又堵又闷,还阵阵恶心,早早回房躺在了床上。他弄不明白,师父这几天怎么老是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给自己派最脏最累的活不说,动不动张口就骂,有几次差点就挨了打。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吗?就那么讨厌?他很委屈,眼前老是浮现出常吉得意的样子。没想到就在这时,朱子元来了。常泰一看见师父,吓得一个骨碌就爬了起来。朱子元乜他一眼,冷冷地说:朱家巷刘老板的儿子染上大麻风快10年了,久治不愈,单是金城的治风名医处,就去过三次。刚刚刘家来人,说是已经不行了,刘老板叫去看看。你和你大师兄先去,我随后就来。常泰赶紧去找大师兄,唐生荣已收拾好东西等在门口了。朱家巷与祥风堂相隔仅仅两条街,不一会儿就到了。刘家人正等候在门口,将他们径直引入后院,却不进房,而是往屋后走。常泰正感蹊跷,就于明媚的夕阳中看见了一个简陋的猪圈大小的木棚。管家指了指木棚说:到了。自己却捂着鼻子并不上前。常泰见大师兄往那木棚里去,就提着东西跟上。原来那木棚是遮阳挡雨的,约两米见方,下面是一个地窖,刘家的大公子就在地窖里面。大麻风是可怕的传染病,刘家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唐生荣和常泰往地窖里观望时,满头白发的刘老板拄着拐杖来了。作揖谦礼后对唐生荣说:昨天起就滴水不进了,可就是殁不掉,不得已,只好再劳大驾。尊师说,要再来行针,我看就不必了吧,只要能使这孽子顺顺当当咽下黄泉路上的这口阳气,鄙人就感激不尽了。说着,招来杂工,命其以白布缠罩鼻口,下窖将病人装上木盘,用辘轳绞上窖来。此时,残阳正从西山的垭口将一束殷红的光线打在木棚里,云薄风静,一派宁和,刘家的大麻风一寸寸地从那阴森的地窖里升上来。常泰虽说学医已有数年,但从没见过大麻风,没想到竟是如此可怕:毛发已全部脱落,头顶和脸上如同癞蛤蟆的背皮;目似骷髅;嘴唇已全部烂掉,露着鬼似的牙骨;手脚形状如兽;怪味刺鼻,臭气冲天。惊怖间,忽见师父朱子元身穿长袍飘然而至,伸出两指抵在病人的鼻息处。少顷,摇了摇头,从大徒弟唐生荣的手里接过针包,抽出一根4寸长针;在指间捻转了几圈;正欲行针;病人的头突然就耷拉了下来。急探颈脉,已然气绝。师徒三人从刘老板家回府时,天色已晚。朱子元对常泰说:你知道今儿为什么让你去见那大麻风吗?常泰如实说:弟子没想。朱子元说:生荣你告诉他。大师兄就说:是要让你给那大麻风净身,把他全身上下都清洗干净,敷以师父亲自配制的清毒消痛膏。常泰顿时倒吸冷气,心里发紧,攥出了手汗。朱子元说:你说说常泰,如果刚才病人没有断气,我让你为他净身,你怎么办?常泰脱口而出:可他明明是不治了啊!朱子元说:这么说,你内心是不想干了?你给我听清楚了,医者不仅仅是济人,更是救人。面对病人,有救的要救,疑惑的要救,没救了的也要救!对所有病痛中的生灵都真正尽力,对仇家亦不事二心者,才行得了医。我看你早上为毒疮而生恼,下午为瘰疬而恨怨,晚上为麻风而惊恐,全无悲悯仁善之心肠,显然是误入了医道,平日里敦厚谦诚是假,骨子里浮薄虚怯是真,不如趁早贩你家传的皮子去吧!说完对常泰看也不看一眼,拂袖而去。

  如此这般,百日有余。

  又一日,朱子元拦住正行晨课的常泰问:你说说,咱这药庄里谁最苦?

  苦?谁最苦?常泰一愣,自问自答道:要说苦谁能不苦呢?若说是最苦的,那就是师父。师父您最苦。

  朱子元惊愕道:大胆!你竟敢说我最苦?为什么?

  因为您是师父。我听说世上万物养育最苦。人,一旦为人父母,劳累、操神、苦趣重重;而一旦为人师父,心苦神劳有甚于父。弟子苦,皮肉之苦,身心受益;师父苦,呕心沥血,忧思伤神,身心俱损,乃是真苦。弟子不才,笨拙愚陋,蒙受师父大恩,拳拳之心,顶礼膜拜。说着便跪倒在地。

  朱子元心里喜幸,这个内秀的徒弟果然是块璞玉浑金,嘴上却说:你既知道师父身心俱苦,为何还要来此添辛增劳呢?

  常泰说:为了师父的喜悦。

  噢?何喜何悦?

  常泰磕头道:父母得子之喜,道行传人之悦。

  朱子元怒道:好大的胆,竟敢如此狂妄。我问你,是谁教你这样说的?

  常泰浑身颤动,默默无语,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来,那双忧戚的眼睛里已是含满泪水。当晚,常泰无论如何不敢奢想的事情突然发生了。朱子元深更半夜提着一盏风灯推开了他的门,说是城东米行老板突然中风,来人请他出诊,车子正在外面等着,叫常泰赶紧起来随他去出诊。常泰还以为是在梦里,眨巴着受宠若惊的大眼说不出话。直到朱子元火了,才如梦初醒,跳将起来。随师父出诊,是弟子最最荣幸的事,除了真传弟子,一般人只能是望穿秋水……

  常泰送走师父朱子元和小师娘田莲,一路回忆着师父的教诲,不知不觉回到药庄已是午后时分。他匆匆忙忙在厨房吃了饭,想到早上忙着给师父收拾东西,没顾上清扫院落,就进了后院,他有每天必须要做完该做之事的习惯。院里麻雀唧喳,芍药正红,一派清静。大师娘马氏娘家有孝,带着两个小女儿回去了,两个大女儿上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