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说清楚!”汽车内,叶文彰一下便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他紧紧抓着手机连喂了好几声,可回应他的只有嘟嘟的忙音,再拨回去,刘嫂的手机竟是关机了。
“菲儿——”他低垂着眸子,浓密且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氤氲的暗影,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语了一声,手下的力道简直要捏碎金属壳的手机!可眼下根本不是算账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电话狠狠丢到一边,对司机厉声道,“去火车站!”
“叶大哥,我们不去荷泽了吗?”莫飞回身道。
“现在还去什么荷泽!”叶文彰冷着脸怒骂一声,却没有继续解说的心情。
他原本是要去荷泽的,因为听说叶修泽一小时前出现在了那里。对于这个狡猾万分的侄子,叶文彰已是恨极了,他不只是摧毁叶家百年清誉的隐患,更是破坏自己跟连惜关系的定时炸弹。
已经多少次了。从录像带,到盒子的夹信,再到午夜的电话,所有事情都指向连惜与修泽有染。可是叶文彰不愿相信,只要不是他亲眼所见,就算全天下人站出来告诉他,连惜背叛他了,他也不相信。
所以,这些天他都没有回家,焦头烂额地四处寻找叶修泽的下落。他觉得只要叶修泽落网,一切真相都会大白。
可是现在,他却顾不上叶修泽了,媳妇都要跑了,就算误会解除了还有什么用?
叶文彰越想越心烦,寒星一般的眸子不禁倏然扬起,高声道,“快点!”
就这么一路飙车,十五分钟后一行人总算赶到了火车站。
加长宾利直接听到了车站正门口,尖锐的刹车声引来无数路人回头。叶文彰等不及莫飞给他开门,直接便开门下车,大步走向候车大厅,一脸的隐忍与怒容,幽深的眸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而过,忽然,定格到了售票窗口的一角!
“小惜!”他扬声喊道,心微微一松,长腿迈开便朝那里走去。
“你要干什么?!”汪臣一见叶文彰来了,马上紧张得一步挡在连惜身前。
叶文彰被阻住了脚步,面上立时结出了一层冷霜,他眼含阴鸷地看过去:“让开。”声音虽不大,可里面暗含的杀气却让人心惊胆战。要不是看在汪臣好歹为连惜解围了的份上,他直接就一脚踹过去了。
“不让!”汪臣咬牙道,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却还是强撑着不肯移动半分。他一边观察着叶文彰的神色,一边偷偷将自己刚刚买好的车票塞进连惜的手里,侧着头,低语道,“等会儿我抱住他,你就拼命跑,知道吗?”
67回到第一章
连惜摸着手里略略泛潮的票,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可就因为感动,她才更不能拖累汪臣。叶文彰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假如今天她真的跑了,那汪臣就别想活了。更何况,她也走不了。
方才身体上被脱光了的冰冷感觉似是还没有离去。那种被禁锢的无奈,与叶文彰带给她的何其相似,连惜站在汪臣的身后,定定地看着男人冷淡的面容,也不知怎的,一句话突然从嘴里冒了出来:“文彰哥哥,我们分开吧。”
那一声,很轻,可听在叶文彰的耳朵里却无异于一声惊雷!
冷峻威严的面容出现了一瞬间的龟裂,他问:“你说什么?”
顿了顿,他又道,“你再说一遍。”那神色看似平和,却比以往任何一次发怒来得阴沉,透着刺骨的寒意。
而连惜却是不怕了,或者说,她已经豁出去了。上有叶母的敌视,中间有叶修泽跟叶菲儿的花招百出,下有莫飞的针锋相对,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头?
如果叶文彰是真的爱她护她信她,那她就算是刀山火海,也会咬牙走下去,但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在她最最无助的时候,他都不在她的身边!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连惜扯了扯嘴角,想笑,但是脸上露出的分明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说,我们离婚吧。”这次,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说得清清楚楚,“叶文彰,你曾经答应过我,说会给我尊严、自由,以及一切,对吗?”
“……对。”
“很好,那就请你放掉我。我现在只想要自由,只要有了自由,我就有了尊严和一切。”女孩扬着头,眼神里透着从未有过的悲凉,一番话说得很缓很慢,却极为坚定,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叶文彰沉默地站在那儿,漆黑幽深的眸子里倒影着女孩苍白瘦削的脸。他很想骗自己说连惜只是在耍小孩子脾气,跟以往的任何一次没什么不同,可是,她话语间的决绝却分明让人心惊。
菲儿到底做了什么,居然将小惜逼到了这个地步?叶文彰眼神一暗,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扯了一下。
他慢慢地伸出手,轻轻搭向连惜的肩,动作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觉察出的忐忑。幸好,她虽别转了脸,却没有明显的排斥。
叶文彰微微松了口气,斟酌着放缓声音:“小惜,菲儿那丫头自小被母亲宠惯了,如果她开罪了你,回去我就叫她给你赔不是。你就别生气了,嗯?”
大庭广众之下,那个衣着得体、一身威严的男人就那么半弯着腰,一手撑在膝上,平视着身前看着极年轻的女孩子。最后一个轻轻上挑的“嗯”字是那么的柔和,如同绸缎一般丝丝滑滑地流动着,缱绻着,恐怕就连铁人也该融化了。
他的眼里全是她,也只有她,仿佛此时她笑一笑,自己就拥有了全世界。
那样的一幕,感动了周边无数人,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甚至还有少年少女唏嘘着拿出手机来拍照。而向来最反感喧闹的叶文彰,眼下也好似全不介意了,只一心望着连惜,等待她的回答。
连惜觉得自己的心在颤抖。即使在这段婚姻中有多少不快,可他依然留给了她无数的美好回忆,他的确做到了他的承诺,改变了她的生活,让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可是那个世界里不仅有繁花似锦金玉满堂,亦有勾心斗角暗箭伤人,叫她身心俱疲。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取舍,真的要混乱了!
一面是叶文彰温柔的脸庞,一面是“叶”那个高高在上却阴森可怖的姓氏,脑子里仿佛有天使和魔鬼在交战,他们各自拉扯住她一半的身体,拼命劝她走向自己的营地!连惜感觉自己就要被扯成两段了!酸、涩、痛、麻、怨、愤种种情绪一齐涌上喉头,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忽然,她“啊!”的大喊一声,捂住头,用力甩开了叶文彰的手!
“你别再自欺欺人了行不行?!不是因为叶菲儿,也不是因为叶修泽,只是我讨厌你!”
“我受够了你的独裁专制,受够了你的多疑猜忌,受够了你的花心风流,更受够了你的冷漠无情!你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可以弃之不顾,对自己是亲侄子也可以痛下杀手,那我又算什么?!”
“我在你身边的每一天都是煎熬,都是胆战心惊!算我求你了,你放了我吧,反正……反正你已经得到我了不是吗?或者说……你还没有厌烦我?那你告诉我,你给我个期限,还要多久……”
连惜语无伦次地喊着,好像入了魔一样,拼命捡着伤人心的话来说。她没有考虑后果,她只想堵死自己所有的退路,让叶文彰彻底放弃她。因为,她实在不想再去过那种左右为难的生活了!
最终,打断连惜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叶文彰的眉梢眼角好似结起了千年寒冰,让人望之生寒。他缓缓放下手,注视着呆呆地趴在地上,就跟在做梦似的连惜,一字一顿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些利剑一般的指控,与那天他听到的电话录音何其相似,是他心底最隐秘最不可碰触的痛。
这些天,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那个与叶修泽破口大骂自己的女孩绝不会是连惜,他的小惜爱的是他,不是叶修泽。他好不容易才说服了自己!可是!可是连惜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将那些话再叙述一遍!
心很慌,有个疯狂的念头就要破土而出,叶文彰狠狠地闭上眼,强压下所有乱糟糟的想法,一步跨上前,直接拽住连惜的胳膊喝道,“跟我回家!”
连惜马上用力挣扎起来,“你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
汪臣见状也立刻怒吼着过去帮忙,连踢带抓简直不知所谓。
叶文彰忍无可忍,直接叫保镖将汪臣拖出去,自己则单手制住连惜的双腕,将她禁锢在怀里,“你不要再挑战我耐性!”
那一声饱含凛冽怒意的低吼简直让人头皮发麻,令连惜挣扎的动作不觉一滞,可是随即她就注意到了汪臣的处境,不管不顾地哭喊起来:“叶文彰!你要把汪臣带到哪儿去?!把他还给我!放了他!”
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甚至抬脚就朝叶文彰的脚拼命踩。叶文彰心有顾忌不敢弄伤她,还真被她踢中好几下,一时间恼火非常,“放了他?他既然有胆子拐你走,就该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你想做什么?!”连惜失声道。
没有哪个男人喜欢看到自己的妻子为其他男人担惊受怕,叶文彰也不例外,当下便没好气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卸掉他一只胳膊再打断他的腿,然后堵上嘴丢到岭松江里去喂鱼。”
假如连惜这会儿能看到叶文彰的表情,必然会知道他在说气话,可是由于叶文彰钳制的角度问题,她根本转不过身来,惊慌之下只以为叶文彰在说真的,立时就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都木了。
“你混蛋!”她的脑海里再无一丝理智可言,扬手就朝叶文彰的脸打去!
叶文彰则毫不费力地便抓住了她的手,冷声道,“就你这两下子还……”他的话忽然停住了,视线停留在了连惜手中的车票上,然后,在某个字上定格。
明明喧嚣的候车大厅内好似在一霎那间陷入了死寂。
行人匆匆而过的脚步声,售票员高声的叫喊,保镖低声的询问,一切的一切都远去了。他的耳边只剩下咚咚一下一下规律的声响,那是他的心跳。
他掰着她的手,展开那张票,将终点站的字样完全暴露出来。黑色,极小的两个字,却几乎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控制不住地合上了眸子。
“……你要去荷泽?”那一声,那么轻,好似发出自亘古的洪荒。
连惜却没意识到他的异样,满心都是对汪臣的担忧,扭动着身体不管不顾道,“对!我不止要去荷泽,还要出国!我要离你远远的!”
当听到她亲口承认的那一刻,叶文彰本以为自己会愤怒地发狂,可是没有,真的没有。他只觉自己被一股无边的寂寥包围,好冷,好累。
他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在此之前,到底有多少人过来告诉他,连惜背叛了他。可他总在可笑地坚持着,让自己做一个瞎子,聋子。就因为没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所以生怕会冤枉她,生怕她会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可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只有一场,完完整整的背叛。
他放开了连惜的手,不愿再看她一眼,对保镖道,“你们,把她带走。”
“你们要抓我去哪儿?!放开!我不要跟你们走!我要汪臣!我要离开你!”
连惜失控的嘶喊,字字句句都像是最烈的烧刀子,毫不留情地挥洒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刺地那皮肉都要裂开了。叶文彰下意识地抬手抚了下胸口,啧,心可真疼啊。不过没关系,让它疼,让它裂,疼到极致,疼碎到无可碎了,也就没关系了。
叶文彰笑笑,一点点回转过身,眉目清淡地望着连惜,望了很久很久,“小惜,你走不了,哪也走不了。这辈子,你注定只能留在我身边。”顿了顿,他有稍稍俯□,亲昵地吻着她的耳朵道,“还有,别再提汪臣了,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他喔。”
彼时,他靠得极近,语气含笑,好似蕴含无限宠溺,就如情人间的私语。可是说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连惜控制不住地害怕了,她哆嗦着闪躲开,视线里是男人冰冷诡谲的眼神,那种诡异几乎让人想要尖叫!
“你……你走开!我不要和你走!你这个疯子,只有神经病才会喜欢你!”
叶文彰怔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盯着满脸恐慌的连惜,好像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温和磁性的笑音如同最悦耳的大提琴鸣音,在不知何时已完全安静下来的走道里回荡。
“神经病吗……”
“好,那就如你所愿。”
68不死不休
精神病院。
密闭的白色房间内,连惜被锁在一张特制的铐镣椅上,手脚完全无法动弹。头顶刺目的灯光照得她几乎没法睁开眼,自然分泌出的泪水一次次湿润了眼眶,又一次次被灯光烤干。
她已经在这里呆了近六个小时,没有喝过水,没有吃过一口东西,也不允许她去厕所,长久保持一个姿势,使得她浑身上下都有些麻木。连惜面容木然地盯着墙角的钟表,无意识地舔了舔嘴角的皮,嗓子里好像烧了一把火,干疼干疼的。
又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用牙咬住一点皮,用力一扯!火辣辣的痛袭来,连惜却顾不得理会,只迅速地吸吮起那些略带腥味的液体。可是,还是太少了。她失落地咂咂嘴。
“当当当……”
时钟敲了九下,沉重的铁栅栏门再次开启。连惜抬起头,就见一个穿着医生服的男人推推眼镜,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身后有护士为他放下折叠凳。
他将档案夹放到腿上坐下,从上衣兜里抽出一支笔,开始发问。
“你的姓名。”
“连惜。”她深吸一口气道。
“性别。”
“女。”
“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
“我不知道!”连惜猛地倾身向前,却因绳索的束缚而被狠狠地拉回靠背,手腕勒得生疼,她的一双眼睛怒睁到了极致,用沙哑得好像粗粝一样的声音大吼道,“是因为叶文彰那个疯子!因为你们医院无耻!跟他狼狈为奸!”凄厉的嘶喊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
其实在医生到来之前,连惜早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种时候必须要保持冷静,否则更会让他们抓到把柄。可是随着幽闭拘禁时间的加长,她的情绪也越来越没办法控制了。
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瞳孔里倒影着医生毫无波澜的脸。
“不是的。你会被送入医院,是由于你患有严重的心理障碍症,即精神病,需要治疗。”
“我没病!”连惜简直要崩溃了,再次怒喝着重申。
“你有。”医生放下手里的笔,用一种认真到让她绝望的语气,一字一字说:“你缓了躁郁症,现在的表现就是病发的症状。”顿了顿,他又站起来道,“我看你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还是等一下再诊治吧。”
“不!你不许走!你放我出去!我没病!没有!”连惜撕心裂肺地大喊着。
她知道,他说的“等一下”就是两小时,然后会再换一个人进来,重复一遍他们刚才的对话。相同的过程她已经走了两遍了!她不想再继续了!再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她就是假疯也要变成真疯了!
“你听到没有?!放开我!你们这些变态,我要告你们!告到你们坐牢!”泪水大滴大滴地涌了出来,连惜剧烈挣扎着,手不能动,她就用胳膊肘用力击打座椅扶手,即使伤到自己也在所不惜。只是近乎偏执地想要弄出一些声音,好像这样便能阻住医生离去的脚步。
而那个穿着大褂的人也的确停下了。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吐出轻飘飘的五个字:“注射镇定剂。”
……
当连惜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她缓缓眨了下眼,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她慢慢地坐了起来,试探着活动了下手腕,竟然都是自由的。连惜的脑海中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她举头四顾自己此时所在的房间,虽然很陌生,可没有一点医院的痕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梦?
心在一瞬间跳得飞快,她甚至顾不上穿鞋就噌地跳下了地,朝门口狂奔去!摸到门把手,然后用力一转!
……是反锁的。
连惜的心陡然一凉,一点点回转过身,背靠着门,浑身脱力地滑坐在地。后面的铁门冰凉,地上的瓷砖也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这个地方,是如此让人绝望。
她缓缓低下了头,抬起双臂环抱住膝,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呢喃道,“叶文彰,你这个混蛋、王八蛋……我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救你,早知这样,就该叫你死在容眠山上才好……”
“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吗?”明明安静的房间里忽然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将连惜吓了一大跳!
“谁在那里!”她抓住门把手,踉跄着站起身,惊惶地朝墙角看去。就见叶文彰从黑暗里缓步走了出来。
他抬眸静静地望着她,一双眼睛比辰星还亮,比千年古潭还要深邃。曾经,这是最让连惜着迷的地方,而如今,她只觉得恶心!
“你还敢来见我!叶文彰!你为什么不去死!”她颤抖着在原地站了片刻,突然如同痉挛一般举起双臂,打从心底发出一声愤恨的呐喊!
她一步扑过去,不要命地抓住那个男人,用牙齿咬,用脚踹,用拳头打,拼尽一切让他痛苦,让他难受!
“对!这都是我的真心话!我恨你!我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
她死死揪住他西服的领子,由于用力过大使得手指都显得有些扭曲,就这样哭喊着,怒吼着,最终,还是无力地跪到在地……
那个男人居高临下地看了她许久,然后慢慢地蹲了下来,垂下眼睑,略显苍白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手上的结婚戒指,一次又一次,那眷恋的样子就像在抚慰自己的情人。
密闭的空间,沉默的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古老的金戒,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连惜忍不住往后退了一点。他却在这时咻地抬起了头,薄唇轻扬:“你想让我死吗?这还不容易。你早就杀了我千遍万遍了。”
他拍拍自己的胸口,心脏的位置,语气平静地说:“就在这里。你已经用刀子捅了很多次了。看到了吗?它在流血呢……”说到最后,他竟然禁不住笑了一下,好像遇到什么高兴的事。
一阵冷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进来,阴森森的。
连惜恐惧地看着他的笑脸,五指扒着地,下意识地一点点后退。此时的叶文彰简直就不像一个人,而是一具没有情感的行尸走肉!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想要逃离。
叶文彰却猛地扣住了她的手,双膝触地,整个人倏然凑近,一双眼紧紧胶着在她的脸上!
“连惜!其实那些都不是真的对不对?!你不是故意要去荷泽的!你告诉我,到底是谁骗你过去的?只要你说了,我就既往不咎,我放你出去,我们重新开始……”他的双眸里燃烧着希望的火光,明亮得近乎疯狂!
连惜被他吓住了。有一霎那,汪臣的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是,她还是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将这两个字咽了回去……
她不知道汪臣为什么会给她买了荷泽的车票,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那里安排了什么人等待接应。她只知道,那个地方一定好死不死地触到了叶文彰的逆鳞,所以才会招致这场滔天大祸。
如今,她已经深陷囹圄生不如死,难道还要再多拉几个垫背进来吗?何况,还是一些曾经帮助过她,或者是想要帮助她的人……
扒住地面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还是脱力地张了开。
“没有,没有人骗我,也没有人叫我过去。是我自己决定要去的。”她闭上眼,用一种几近慨然赴死的心情,一字一顿道,“惹怒你的人是我。你还想玩什么花样尽管冲着我来。算我求你,别再去荷泽牵连无辜的人……”
此时,正是黑夜最深的时刻,里里外外都透不出一丝光亮。而黎明,亦不知是否还会到来。
叶文彰麻木地听着连惜的恳求。一字一句,似乎都在保护着荷泽的某个人,可是荷泽还有谁呢?不过是叶修泽而已。
她就这么爱修泽吗?爱到为了他甘愿被当成疯子关起来。既然这样,当初又何必选择跟他在一起?
噢,是了,她要帮修泽夺取自己,夺取叶家大权嘛……
“哈哈哈……”叶文彰一手扶住额头,笑了,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振聋发聩,却透着亘古的苍凉。
去他的大权,去他的功名利禄!他叶文彰何曾真的在乎过这些东西?!不过是求一份真心,一份真心啊!怎么就那么难!
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低头俯视着那个让他爱了半生,记挂半生,宠溺半生,如今却不知还剩下什么的女孩,淡淡地说:“好。我答应你,只盼你……不要后悔。”
他从不给背叛他的人第二次机会,对连惜已然破例了,可她却不懂珍惜。既然这样,也怪不了他了……
叶文彰就这样走了。随之而来的便是凶猛如豺狼虎豹的护士,大概是那个男人临去时交代了什么,她们再没了一点顾忌,什么都不说便开始强硬地给她注射药物。
很快,连惜的思维变得混乱,无法正常说话,被带上测试机时只会傻笑,像个小孩子一样直流口水。旁人或鄙夷或冷漠的表情,都深深刺痛着她的自尊。原来,一个人竟能被糟蹋到这个地步。
而最终的结果,自然毫无疑问,她被判定为精神病人,留在档案里,跟随一生。
514房间内。
连惜神情木然地靠在窗边,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病号服,胸前印有“市精神病疗养院”的字样。裤子则松松垮垮地挂在腰身上,却连条束腰的布带都没有,因为那个男人不许她系腰带。
她呆呆地趴在窗边,视线所及只有一堵墙,看不到日升日落,也不会有人来告诉她已被关了多久。在这里,一天一天,好像永远挨不到尽头。
“咚咚……”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打破了一室静寂,对连惜而言却不是希望,而是又一次折磨的开始。
冲刺,挺进,铁杵贯穿了身体,扎透了心。
突然,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楚从小腹处蔓延开来!连惜浑身一个哆嗦,颤抖着将手贴在小腹上,空洞已久的瞳孔里再次有了色彩,却是深入骨髓的惊悸。
她猛地抓住男人的手腕,一双深深凹陷的眼咻地瞪大,“孩子,我的孩子……”
69软化
“孩子……我的孩子……”
连惜觉得自己好像走过了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里很黑,她在里面跌跌撞撞,找不到前路和方向。
忽然,眼前仿佛闪过了一点光,连惜拼尽全力朝那里走去!
“叶先生,请您速速下决定吧,否则恐怕母子都会有危险……”
“我的决定就是大人孩子都得保住!”叶文彰的声音听起来是少有的暴躁。
大人?是指她吗?
呵呵,这个男人居然还在乎她的死活,她是否该受宠若惊一番?连惜在黑暗中扯扯嘴角。
“……我刚刚已经跟您说过了。夫人这段时间服用了过量的药物,就算勉强保下孩子,也很可能会是畸形儿。”
畸形儿……连惜的心剧烈一颤,如遭雷劈,脑海里一片空白,几乎痛得无法呼吸。
孩子,她的亲骨肉!难道要因为她与叶文彰的战争,变成一个残疾或是弱智吗?!
尽管在此之前,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可是就在叶文彰强迫她的时候,在她身下大出血的时候,她真的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里正在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晕厥过去的前一刻,没人知道她有多么的期待和兴奋。
在那段被拘禁的日子里,连惜每天都在反省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父亲陷害她,男朋友不信任她,丈夫迫害她,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而生命中的唯一一抹亮色,便是她的母亲……
她想念母亲的怀抱,想念那理所当然的相依相偎,想念那人世间最伟大的温情。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永远不会回来……
但天没有绝她之路,给她送来了一个孩子!让她有了作母亲的机会。自此以后,这世上将会有一个人依恋她,无条件地相信她,与她血脉相连,对她不离不弃,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可如今,这幸福要碎了!连惜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干涩的眼眶被某种液体浸湿。她想大喊,想跪下给老天磕头!只要能让她的孩子平安无事,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手工机械表表针走动的声音。咔嚓,咔嚓,细微的声响好像敲在人的心上。
叶文彰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我不想听你们说这些。我只要补救的办法,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儿!”不等医生回答,他又送过一个冰冷的眼风,一字一顿道,“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你们的医院也没必要开了。”当然,你们也不必再做医生了。
弦外之音,在场的人都听得懂。事关饭碗,几个大夫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已久未操刀的副院长硬着头皮走上前,说:“其实,办法也是有的……”他迟疑了片刻,在叶文彰骇人的威压下,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了四个字:“去母留子。”
最难开口的话都说出来了,后面他也就豁出去了,继续道,“所谓去母留子。就是说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弥补胎儿之前所受的伤害,用药物逼迫母体尽最大可能将营养补给向孩子。这样一来,十个月后还是有可能诞下一个健康的婴儿的,不过母亲恐怕就要……”
“就要什么?”叶文彰面无表情地问道,漫不经心一般拿起手边的杯子。
副院长闭上眼,“油尽灯枯。”
“啪!”叶文彰手一松,瓷杯倏然落地,清脆的破裂声引得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精神骤然紧张到了极点!其中,更以副院长为最。
叶文彰对病床上女人的爱护之情,他当然看得出来。什么‘去母留子’的说法,无异于虎口拔毛,一个弄不好便会引来雷霆之怒。可是话又说回来,若不这么以退为进一番,叶文彰坚持要母子均安,他们却做不到,最后还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罢了,就堵上这么一回!副院长的心怦怦直跳,深深地低下头。
也许只过了几分钟,也许已经走过了无数光年,叶文彰始终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视线落在病床上一只纤细的手腕上,眼睑下投射着淡淡的阴影。看着,看着,竟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了女子的皓腕。
从什么时候起,连惜居然变得这么瘦了?
颧骨突出得近乎夸张,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皮肤在乌发的映衬下是一种极致的苍白,透明,毫无生命力,好像随时都会随风飘走。
叶文彰反手与她五指相扣,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长长的梦,一个可怕的噩梦。梦里他变成了一个恶魔,将他最爱的女人折磨得痛不欲生。
而如今,梦醒了,他竟有些记不得自己到底为何要这样做了。
是因为她心系叶修泽?还是因为她一再的欺瞒?甚或是……别的什么。
可现在,都不重要了,那些记忆已经变得太过久远,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连惜活着。
“把孩子拿掉吧。”叶文彰站起身,用一种平静到几近麻木的语调说。然后,缓缓转身出门。
走廊内,担架车迅速滑行而过,省医院数名金牌圣手疾步随行,那严阵以待的架势,让周围的路人都情不自禁地闪开了去路,为生命让路。
而就在这架车上,那个昏迷中的病人却并没在为自己的生死忧心。
刚才叶文彰的字字句句,连惜都听在耳里,可是男人最终舍子留母的做法,却没有让她感到一丝暖意。
她对叶文彰的情,对叶文彰的爱,早就在那漫长又绝望的时光里被耗尽了。现在,她只想要她的孩子!
“不要……不要打胎……”连惜哭着哀求,拼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呢喃道。可是,她的声音真的太小了,于是,就这么淹没在了风中。
当麻醉药力过去时,已然是深夜。
连惜慢慢张开眼,眸子里出现了短暂的茫然,之后,一点点聚焦……
突然,她猛地弹坐起来!就如同疯了一般弯下腰,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肚子,睁着一双惊恐的眼,大声道,“孩子!我的孩子……”
“连惜,你冷静点!”身旁响起男人熟悉的呵斥,她转过头,就见叶文彰正蹙眉看着她,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他的手就好像一块烙铁一般,烫得她浑身一个激灵!连惜猛地一错身,想要闪开,却险些栽下病床!幸好叶文彰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她。
“你想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才做了手术,需要休息。”叶文彰的声调低沉得吓人,清楚地昭示着主人的不悦,可是连惜这会儿却根本顾不得害怕,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叶文彰口中的一个词给吸引了。
“手术?什么手术?!”她呆愣了几秒钟后,咻地扑过去,扬头看着他,两手死死地攥住男人的衣袖,由于过度用力,指骨都显得有些扭曲。
叶文彰却在她紧张的目视下,一点一点转过了头,薄唇紧抿着,默然不语。
病房内,一片死寂。
而连惜,在这样的静默中,已经得到了答案。
手指一根根地松了开,整个人好像被洗衣机绞干的毛巾,里面全都空了,什么都没有了。
好累……真的好累……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连惜慢慢趴到了床边的铁栏杆上,手抓着自己的胸口,像一只搁浅的鱼,用力喘息,却无可抗拒地一步步走向灭亡。
“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儿……”她的手抚过冰冷的栏杆,入了魔一般轻声念叨着,一遍又一遍。
叶文彰突然走过来,用力抱住她,用简直要勒死她的力道紧紧抱着她。
“孩子我们还会有的,将来还会有很多很多……”
沙哑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连惜却觉得没法进入她的脑海,好像消化不了这句话的意思。
她慢慢转回头,用几近古怪的眼神看了叶文彰一会儿,然后,嘴里依然是那句低语:“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害我的孩儿……”
叶文彰眉峰一紧,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
“医生!马上给我叫医生进来!”他一手揽着连惜,回头大声对门外道。
医生很快为连惜进行了全身检查,最后得出结论,她只是因为突然遭受重大刺激,使得精神轻微失常。只要家属进行足够的关心,调养得当,用不来多久便会恢复正常。叶文彰听了之后,这才放心下来。
但是没过几日他就发现,他的心放下的太早了。连惜实在是一个不合作的病人。
打从她知道孩子没了的那天起,就像整个世界都塌了,每日就那么无精打采地坐在病床上,叫吃饭就吃,叫喝水就喝,可是不肯离开房间,也不准拉开窗帘,只是独自在黑暗中坐着,舔舐伤口。
叶文彰初时体谅她的心情,忍着她,由着她。可一晃大半个月都过去了,他抛下一切、不计前嫌地陪伴她,她却始终都这么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男人平淡的表象终于撕裂。
“你做这个样子给谁看!”当连惜又一次将手指伸进水杯里,痴痴地发笑的时候,叶文彰忍无可忍地砸掉了手边所有能摔的东西。
“我明白,你想要我内疚!我叶文彰在这儿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我是内疚!要不是我把你送进那个鬼地方,你他妈的就不会吃药,不会影响了胎儿!我内疚得恨不得去撞墙!可是有用吗?我去撞墙了,孩子能回来吗?!
“而且你是得了失忆症还是怎么的?你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进去了?要不是你三心二意,一边嫁我一边为叶修泽做事,要不是你在被我从火车站抓回来的时候还一心只护着他,我何必这么折腾你?!”
“眼下孩子没了,若说一半的错在我,那另一半就在你!你好好想清楚吧!”说完,他甩门而去。
而连惜,呆呆地靠在床上,如死了一般。
次日中午,来送饭的已经不是叶文彰了,而是刘嫂。那个中年妇人依然是慈祥和蔼的样子,一看她便开始流泪,嘴里喃喃着:“造孽啊,好好的女孩给糟蹋成这样”之类的话。
连惜的眼睛闪了闪,没有说话,不过后面吃刘嫂喂的饭的时候,明显配合了很多。
一碗饭吃完了,刘嫂却不想走,说要多陪连惜坐一会儿。保镖见状,也就站到门边守着了。
刘嫂拉着她的手,说了很多窝心的话,她始终没应声。就这么呆了一会儿,刘嫂可能也觉得没意思,回头看了保镖一眼,从包里取出一个mp3,说:“我想给夫人听听歌,行吗?”
那保镖没吭声,只是冷着脸走过来,自己戴上听了听,检查了一下,确定没问题,这才点点头,再次站回原位。
刘嫂回身为她戴上耳机,唇边带着温和的笑,如家里长辈关爱孩子似的说:“你要是懒得搭理我这个老婆子,就听听歌吧。把心放宽,天大的事也会过去的。”然后,低头按下了播放键。
开始的确是舒缓的催眠曲,连惜微微闭眼听着,但就在一首歌即将结束的时候,音乐却突然停了。一阵嘎吱吱尖利到让人牙根发酸的声响过后,怪笑倏然响起!
“你真的想一辈子当个傻子吗?你就不想看看,当那个男人知道一切都是他错怪了你的时候,会多么痛不欲生?”
70袒护
刘嫂走了,也带走了连惜心底的最后一丝柔软。她忽然看不清眼前的这个世界了,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原来,一直在她身边亲如长辈的人,便是将她一步步拖入深渊的元凶。从服装盒夹信到午夜电话录音,不害死她便不罢休啊!
还有叶修泽……哈哈哈,叶修泽!天知道当初她是疯了还是傻了,居然会以为叶修泽喜欢她!那只貌似温文尔雅的豺狼,打从第一次为她解围开始便在算计她了!或许……就连当初舍友污蔑她,也是受他一手指使?
连惜忽然感到一阵打从心里深处发出的寒冷。黑暗中,她情不自禁地曲起双膝,抱紧自己,瑟瑟发抖着。
在这漫长的一年多里,她居然一直生活在一场谎言里,所有人都在欺她骗她,只除了……一个人。
叶文彰。
多么可笑,却是事实。一个亲手害死她孩儿的人,一个将她的美梦无情打碎的人,却是在这一年多来,在这个华丽的阴谋里,唯一对她付出过真心的人。
连惜恨他,但也可怜他。她只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家族争斗中浸染数日,便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那叶文彰呢?他又是如何熬过那久远的岁月的?
她闭了闭眼,握紧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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