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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阅读

作品:我的生活质量|作者:kyzym18|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1 04:51:34|下载:我的生活质量TXT下载
  王祈隆没死没活地睡了两天,那两天他觉得比他过的一辈子都长。他睡得整个身子轻飘飘的,什么都抓不住,空虚得让人绝望。他的思维系统却承载着一座大山,

  他一辈子都翻越不了的山,那山每分每秒压在他心房上,他呼吸一下都觉得困难重重。他一次次迷迷糊糊地进入睡眠,他想,我是要死了。死了好,死了就清净了;他从梦里猝然惊醒过来,他又想,这样死有点不甘心。他不能死,他死了他的奶奶该怎么办?天啊,他在那一刻为什么完全忘记了他的奶奶啊!那么就走吧,可他又有什么去处呢?考上大学后,老家就算是把他这个人连根剔除了。他已经这样了,还能有什么颜面回去见他的奶奶啊!他考上大学时的时候,他的奶奶是用什么样的目光把他送走的啊!他心酸地省悟到他竟然是考上了大学的,他连老家都不能回了。实际上他还一直在睡,惊醒只是他梦里的一种感觉。

  王祈隆恍如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他变成了一个更沉默寡言的人。他好像躲避瘟疫一样地躲避学校的办公室,关于那个地点还有那个女人。天!那可恶的祸水啊!他在心里哀叹。他拒绝他的所有的脑细胞沾染上那个女人的影子,好像这样他就和那女人没有一点干系了。但是,这样做很徒劳,他越是躲避,她越是顽固地驻扎在他的脑海里。很显然,他想从他的记忆里删除有关他和那个女人的一切是不可能的。他恨她,那是个女人吗?简直是头母猪,比妓女都肮脏!他用尽了天下所有最恶毒的语言去诋毁她,诅咒她。她为什么不死?她要 是死了,有关她所给他带来的耻辱将统统不算数了。天这么热,她骑自行车上班,可能会热死在路上。也或许她会遇到迎面开来的一辆载重车,发生惨重的车祸。他甚至想要找到一种别人不知道的办法把她给弄死。

  王祈隆想,我永远都不会再看她一眼!

  但是,王祈隆这样想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女人像是瘟疫,一旦粘上就别想躲得开,她许彩霞是学校的一分子,王祈隆凭什么把她从这里剔除出去?

  许彩霞照常上她的班,和事情发生之前没有任何不一样。王祈隆躲她,她却似乎是有意识地寻着他的踪影。终于有一天他们在食堂里遭遇,当着别人的面,她竟然做得滴水不漏,有说有笑的。她对王祈隆也说了一句笑话,她说,王祈隆,这么热的天关在绣楼里干什么呀?

  王祈隆心里和脸上都狠着,像是随时准备杀一个人。他惟恐她突然说出什么露骨的话来,那样他的颜面就失尽了。

  王祈隆低着头匆匆地吃了就走。出了门本来想回宿舍,但他的脑袋后面却像长了眼睛一样,知道那女人在后面追了出来,就转身往大门外走去。学校的东面紧靠着围墙的是一条小河,因为距城八里,所以叫八里河。河不大,但是河水清澈,没有被污染过,河底的水草或者偶尔有一条游鱼划过都能看得很清楚。王祈隆心情不好的时候常常一个人出来沿着河走。现在王祈隆顺着河堤一直往南去了,女人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天热得像下火,河堤上连个鬼影儿都没有,王祈隆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的脸上已经晒出一层油来。他兴灾乐祸地咒骂后面的女人:晒死你个猪!

  两个人就一直这样走,学校已经被他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王祈隆终于走不动了,他在一丛野生的芦苇跟前停住,他一眼不眨地盯着那女人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几乎没有等那女人站定就把她按住,三下两下就剥光了女人的衣服。这次他不再需要女人调教,他一下子就准确抵达了目的地。

  天真热,热得像要下火。

  从那个中午开始,王祈隆只要是抓住和许彩霞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就没有一次放过她。他像是怀着满腔的仇恨,却又表现出无与伦比的热切。每一次他都是倾其全力,像打一场肉搏战,用他男人的凶狠去征服被他压在身下的女人。他的恨只有用性才能表达出来,他的行动只有爱的外壳,而恨的内核,却坚实地梗在他心里。

  一开始王祈隆还有点儿怕的感觉,有点儿担忧,有点儿惭愧,有点儿不知所措,时间长了,什么都没有了。麻木了。

  围墙根的几株向日葵成熟了,大家就采来把它们吃掉了。应该吃掉。

  食堂后面的一棵倭瓜结了两个硕大的倭瓜。它们在人们的忽视里长大了。其实,它就应该长大。

  学校里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贴上了他们的痕迹,所有的植物都蓬蓬勃勃地生长。这还不够,他们几乎一天不拉地往河坡里去,两个人都晒脱了几层皮,他们好像并不知道热。到一起就热切地做,完了就急匆匆地走,连告别的话都懒得说。一个人站起来穿上衣服先走,另一个就把身体摊开,铺成一个大字,漠然地看着天空,百无聊赖地躺上一阵子,然后再站起来穿上衣服走。不这样干他们还能干些什么呢!

  这么热的天。这么寂寞的学校。这么旺盛的两条生命。

  热天终于过去了,学生们都返校了。河面上采集芦苇的人多起来,王祈隆和许彩霞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他们身上的力气好像也随着夏天的热气消耗掉了。王祈隆依然跌回到了过去的那种懒散状态,他吃的兴致都没有了。

  秋天的末尾,有熟人给王祈隆介绍了一个对象,阳城地区图书馆的管理员。两个人在熟人家里见了一面,女孩身子略微有些单薄,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头,五官还周正,就是笑起来眼神儿有点邪气。可能是因为太年轻了,才刚过了二十。女孩的外形条件有一点点儿符合王祈隆想象中的情人的样子,他面上却表现得有些心猿意马。那女孩子好像对他挺中意的,他告诉王祈隆她别的条件不挑,就想找个大学生。

  王祈隆和女孩见了面,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情,倒是女孩常常打电话约他出去。学校的电话设在办公室,有时碰巧许彩霞接电话,她总要盘问上半天才会去喊。别的同事和王祈隆打趣,她也跟着起哄,什么时候让吃喜糖啊?问者也许没有什么意思,听的人心里却别扭得不行。要么你是个没心没肺的,要么你就是在朝我甩暗器!

  王祈隆被女孩约出去。秋天的风吹起来冷嗖嗖的,刮在男人的脸上都觉得有点疼,他看见女孩穿着单薄的衣服在满地的落叶中等待他,心里就有些感动。两个人有时看电影,有时就到城市里惟一的一座一眼就望到边的破败的公园里逛上一圈,赶上饭点儿就在小馆子里吃点面条什么的。松松垮垮的约会,极衬托了他那落寞的心情。而他的这种神态,已经有了城市的吊儿郎当味儿,更吸引了黄小凤。

  到农校刚刚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王祈隆的心情已经与以前大不相同了,他连女孩的手都不肯碰一下。有一天晚上两个人在公园的椅子上坐着说话,女孩忽然说,她的脖子后面有一点痒,自己够不到,要王祈隆帮她抓一抓。女孩说了就伸过一截子白白的脖子来。王祈隆看了看却支了两只手说,还是你自己弄吧,我手太脏。女孩看了看他的手,并不脏,就哭了起来。王祈隆听她啜泣了一会儿才明知故问地说,你怎么了?是我惹你不开心了吗?女孩又笑了,她说,没有。是我自己想起不高兴的事来了。

  王祈隆和那女孩总共交往了大概有三四个月的样子,从秋高气爽一直到天寒地冻。

  天冷起来,外面没有去处了。有几次她就把他带到图书馆宿舍,她和另一女孩合住的一间小房子里去。有时另一个女孩子在,有时不在。王祈隆倒是希望那个女孩子在,他和那个没有干系的女孩谈起话来反而很放松。那女孩长相一般,只是爱读书,有点儿自己的看法。她和王祈隆接触了两次就感慨地说,黄小凤,你得抓紧点,王祈隆可是个大才子。

  黄小凤就是和王祈隆谈朋友的那个女孩的名字。黄小凤听她的同伴这样说,心里很高兴,可多少又有了点不放心,那女孩在的时候她就不带王祈隆来了。

  元旦节的时候,单位放假。黄小凤的同屋到北京旅游去了,黄小凤就把王祈隆约了来。外面下了大雪,屋子里生了炉子,十分的暖和。可黄小凤却不停地叫冷,她脱了外套,却让王祈隆摸她的手。

  你摸摸凉不凉?说着就把手搁在王祈隆的手上。

  王祈隆说,冷你干吗还脱了衣服?快穿上吧。

  黄小凤就撒娇,我偏不穿。说着头就往他的怀里拱。

  王祈隆闻到了她头发上一股淡淡的姜花的清香,发丝柔柔顺顺的。王祈隆有一点微微的陶醉,心里想着,女人头上就应该有这种干净的味道。黄小凤以为他是扯不开脸,就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王祈隆下面有了一点感觉,但是他觉得黄小凤的胯软软的,骨感很强,多少单薄了些。这让他想到了许彩霞肥大的屁股,一股懊恼闪出来,一下子就没有了感觉。手从黄小凤的腰上耷拉下来。

  黄小凤滚着泪花儿说,我有什么地方不够好吗?

  王祈隆歉意地拉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说:真对不起,不是你不够好,是我自己不好。

  黄小凤以为王祈隆是为刚才的事情道歉,本来还想把他的手往腰里送。看看王祈隆的表情,又放弃了。王祈隆的嘴里这样说着,可心却跑远了去了。

  他想,是得和许彩霞作个了断的时候了。

  那几日许彩霞不在阳城,她利用元旦放假和丈夫到上海玩儿去了。

  见识得多了,就是能改变人。许彩霞从上海回来兴高采烈,像是变了个人。穿了一条十六片的苏格兰呢裙,配了半腰的靴子,上身是件卡其色的净面毛衣,外面配了咖啡色的毛呢大衣。辫子不见了,换上了一头大波浪。王祈隆见了她,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个女人离他很近却又十分的遥远。他知道,她这分明是要做样子给他看的。

  王祈隆等中午下班人走完之后,把许彩霞堵在了办公室里,他要告诉她他的决定。关了门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他闻到了女人身上那股子热香的味道。就像每一次一样,他好像被施了魔法,只要和她在一起,浑身连骨头节都会膨胀起来。许彩霞不等他说话,却急着拿了东西给他看。原来她到上海还给王祈隆带了东西回来,是一条领带,还有一套响铃牌的西装。她立马逼着王祈隆试一试。这让王祈隆缓解了一下。衣服小了一个号,王祈隆人瘦,小一号的穿上还晃荡,身长和袖子却短了一寸。许彩霞拍着手说:正合适。然后就动手脱自己的衣服。

  王祈隆别过头去,说:你和你丈夫一起出去,怎么给别的男人买衣服?

  许彩霞说:那还不简单,我说是给别人捎的呗!

  许彩霞说着话,就把自己赤露的身体贴在了王祈隆身上。抵抗是毫无用处的,合作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进去之后,王祈隆竟舒适得全身颤抖。妈的,小别胜新婚,将就着用在这里了!他一边弄一边暗想,她那不精明的丈夫可以随便地这样做,倒是得了天大的便宜。想一想,便下死力气使劲。正在高潮处,刚听见钥匙响了一下,就有人突然打开门进来了。进来的人是没有任何一点防备的,几乎是惨叫了一声,立刻又关门飞了出去。王祈隆闭着眼睛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像沉浸在棋局里的

  一个弈者,对观棋者刚才的举措不以为然,依旧投入地运动着。他有点儿奇怪,许彩霞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她第一次表现出了极端的不配合,一张红胖的油脸顷刻间变得腊白。她一把把他推开。他迅速疲软下来,这才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头了。

  王祈隆几乎是学着刚才进来人的声音惨叫了一声,然后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穿好衣服,子弹一样地射了出去。

  王祈隆终于想出了开门进屋子的人是学校的司机小王,他下班走后干吗又转回来?现在这些都顾不得想了,他突然变得聪明起来,决定先到校门口的小卖部里买两包烟。他急匆匆地买完烟,却看见门卫室里坐着发呆的正是小王。王祈隆讪笑着把烟递过去,嘎着嗓子说:兄弟,我是一时糊涂,办了尴尬事。

  小王尴尬地看着他,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好一会儿才说:没事,谁都一样。

  王祈隆并不明白他说的谁都一样是什么意思,却说:兄弟,我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回家种地。可她要是让人知道了,恐怕就没法活了。好歹替兄弟遮一下,千万千万别说出去。

  小王回过神来,接了烟。自己点了一颗,又抽出一颗扔给王祈隆。小王说:哪能呢!就 算我什么都没看见。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烟:这烟我收了,我要是不收你会信不过我。

  已经又是一年的春天了,王祈隆想一想怎么都理不出个头绪来,他几乎想不起来自己这么长时间是怎么过来的。

  地上的小草闻到了一点南风的气息,耐不住寂寞,东一片、西一片地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这个喧闹的世界。王祈隆和许彩霞的事情也如草籽一样地撒进了每个人的耳朵,好像晚一点就会误了季节。王祈隆并不恼恨司机小王,是自己违着心思欺骗自己罢了,这样的事情放进谁的肚子里,还不憋出个直肠癌来!到了这份儿上,他反而有点不在乎了,只是有些担心许彩霞那边。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这种事情哪怕是传得全世界都知道,也决不会有人去说与她家里人的。许彩霞刚开始还有点紧张,后来就习惯了。其实她就是这样的人,抹脖子的事情,也要先吃饱睡足了再说;等吃饱睡足了,却又把杀头的事儿给忘了。

  这和知青王岩有关,那件事儿后,她睡了一个春天,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回是王祈隆约了黄小凤,两个人说好了在公园里见面。

  公园里的树还没有发芽,腊梅和迎春花却开得黄艳无比了。黄小凤竟然换上了春天的衣服,在剪刀一样的春风里时尚得瑟瑟发抖。王祈隆仍旧穿了棉衣,却也不停地擤鼻涕。王祈隆觉得,一定要赶在黄小凤温柔之前把事情解决,否则他就会没力量把这个决定说出来。他是个在女人面前硬不起心肠来的人。于是,他像小学生背课文一样僵硬地说,黄小凤,我们两个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黄小凤立刻就哭了起来,这次是真的哭。她说,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说出来,我可以改。你知道,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王祈隆哪里禁得住她这样煽情?马上就抱歉得什么似的。他说,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黄小凤仍是不死心地看着他说,我们没有一点希望了吗?

  王祈隆拧了拧自己的大腿,咬着牙根说:没有了!

  黄小凤不再哭泣。她说,我们不成,我就一辈子不找了。

  王祈隆被她这句话弄笑了,他说,你很快就会忘了我的。

  见他态度很坚定,黄小凤也不再固执。停了一会她说,你走吧,我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王祈隆看看她的脸,不像是悲痛欲绝。就说,你不走我是不会走的。

  黄小凤指了指公园里的臭水湖笑起来,她说,你以为我会跳湖吗?

  黄小凤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很壮烈地走了,咯噔咯噔的鞋跟儿把王祈隆的心硌得生疼。他能看得出她是真的伤了心。王祈隆的心里也突然不好受起来,但结束得这样轻而易举,又让他多少轻松了一点。那一刻,他突然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把憋在心里这么久的积郁倒腾出来。他想了一些伤心的事情,鼻腔开始酸起来,但在眼泪出来之前,心情却又平静了。妈的!麻木了。望着面前还没有发芽的一丛灰暗的小杨树,他觉得自己和这群光秃秃的小杨树是一样的心情,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凄凄惶惶、无助又无奈,却时时鼓胀着力气准备发出芽儿来。

  第二卷

  王祈隆得了这话就放心地走了。王祈隆走后,肖明远的夫人狠狠地在丈夫的胳膊上拧了一把,说:算我没看走眼,这孩子还真是条汉子。现在上哪去找这样肯负责任的男人!

  没有结婚仪式,王祈隆把许彩霞带到了新源就算正式娶了她。

  第六章

  春天是真的来了,人们转眼之间就换上了单薄的衣衫。王祈隆一直以为对所发生的事情,学校是会给他个什么说法的。就是给了,他也是无话可说的,自己病了,就不能怪医生的刀子狠。可是王祈隆静心等待了一段时间,事情不但没有发展下去,反倒是逐渐平息了。殊不知,这样的事情,私下里议论得再高涨,真正拿出来处理,却没有一个人会出来作证。你领导又没逮住人家,凭什么处理?农校的校长本身就是个老好人,就是对犯了原则错误的也是得过且过,何况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呢!

  王祈隆稀里糊涂又划过了大半年,人们对他的事情已经不再关心,转而去关心大事了。

  确实是有了大事儿让大家面对,阳城地区要撤地建市,一个地区分成两个市。除了保留现在的阳城市又把原来的新源县变成了新源市,两个市各带五个县一个区,也就是把原地区的版图分作了两半。地区分了,人马也要分作两半,每个人都面临着抉择。还能有比这更大的事情吗?别人都有些着急,王祈隆不急。急又有什么用,农校还不知道分给谁呢?总不可能学校也新建一所,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王祈隆真的是没有想到,他的机会来了。

  公元一千九百八十五年六月,王祈隆因行政区划调整,去了新源市农业局。这一决定几乎是在瞬间发生的。

  组建新源市,现在阳城实权岗位上的人有许多不愿意调动,于是地区就把地直机关和所有事业单位都纳入备调单位。农校是事业单位,而农校校长肖明远与原行署管农业的何副书记关系好。这次调整,何副书记要到新源当市长。领导去一个新地方,总是想带几个心腹过去,他就选了肖明远跟他去当农业局长。肖明远当然是求之不得,立时就点了头。回家去和老婆说了,老婆也非常高兴,夫妻俩就做了几个菜,请农校的几个人喝酒。其实也是有目的的,他们二人合计着也想带三两个骨干过去。本来请的人里并没有王祈隆,可校长去喊别人时刚好碰到他,就把他也喊了来。校长的心思不在王祈隆身上,只顾着和其他的人海喝。王祈隆本身就不会喝酒,而且跟其他人平时也不怎么掺合。但他一脚踏进来,说走也不是,说留也不是,于是就站起来帮校长夫人端端盘子碗什么的。王祈隆前一阵子经常研究做饭,对炒菜熬汤有一点体会。校长夫人一时换不过手来,他就自告奋勇地帮助弄弄菜,几盘下来,立即得到了校长夫人的首肯。这大大提升了王祈隆的自信心,校长夫人弄菜的时候,他也大胆发表自己的见解,真的像很有见地的样子。

  有王祈隆帮忙,校长夫妇的家宴弄得团结而又秩序,紧张而又活泼,里外都渐入佳境。菜吃得好酒也下得快,校长因为心里高兴喝得最多。大家都恭维校长,说他的拳划得好酒量也大,就像做人一样豪爽。校长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也听不出大家的话里面有将他军的意思,越发地放开了和大家比试。这样几个回合下来,话都说不囫囵了。夫人知道他的量,出来阻拦了几次,大家也都说不能再喝了。他自己却还是一味地逞强,再喝进去,胃就明显地不听使唤了,立时对着桌子开始广播,吐得海阔天空。在座的一下子都散得老远,避之惟恐不及。大家都说,行了,不喝了。说着说着,一个个都借着酒气作鸟兽散。王祈隆没有喝酒,就没有了走的借口,只好硬着头皮帮校长的夫人收拾。心里明明是腻歪得不得了,脸上却表现得很诚恳,而且干得很卖力。其实往深处说,就肖明远对他和许彩霞的处置态度,王祈隆是心存感激的。但他并不想把感激用这种方式表达出来,如果不是校长碰巧遇到他,如果不是大家都喝得东倒西歪,也许王祈隆的历史就得重写。所谓天无绝人之路,用在此时此地的王祈隆身上,是最恰当不过了。这件阴错阳差的事情,可以说是王祈隆在阳城农校两年来最漂亮的一次出手。

  校长肖明远和王祈隆谈了要带他到新源去的事情之后,王祈隆立刻约了许彩霞出去。两个人还是顺着河堤往南走。因为天还不是最热,河堤上不断地有人走来走去,只好一直的再往前走,直到人走得稀了,即便是有人也不会认得他们了,两个人这才一前一后地停下来。出事之后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见面。王祈隆很直接地问道,我们的事情你家里人知道吗?

  见他问这事,许彩霞似乎泄了气,懒散地说,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还不是那个样子!

  王祈隆说,我不能对不起你。

  许彩霞说,这事儿,本来就没有什么对起对不起的。

  你丈夫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他说他不管我和谁好,只要和他好就行了。

  妈的!王祈隆在心里骂道。能这样说,说明他还不是太傻。

  许彩霞又问,你怎么想起来问他了?

  王祈隆面子上有点儿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许彩霞就接着说,我丈夫真的挺好的,他怕我离开他,还哭了呢!

  王祈隆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他说,我喊你出来没别的意思。我要到新源去工作了,我不想欠了你,他要是对你不好,我就得把你带走。

  许彩霞是个粗粗拉拉的人,她竟然听不出王祈隆话里的勉强,不是“要”带她而是“得”带她的意思,她那一会儿还产生了点为难的情绪。她说,我还是跟他过吧!他对我好,孩子也总还是亲娘好。

  话说到这里,王祈隆知道,很可能这就是最后的诀别。他看着这个曾经和自己有过许多次肌肤之亲的女人,竟然有了一点感情的意思。王祈隆看着许彩霞,许彩霞也看他,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又抱在了一起。因为很长时间都没在一起了,双方都格外热切。王祈隆卸下了心理负担,特别卖力。轻车熟路,大地当歌,情绪是空前的高涨,气氛是绝后的热烈。王祈隆一边着力一边有点醋意地问她,除了我,往后你还会让别的男人这样干吗?

  许彩霞不解他的心情,实话实说道,不知道。

  王祈隆听了,就更下死力用劲了。

  王祈隆以为河堤一别就算是和这个女人彻底断了维系了,谁知道第二天许彩霞却突然变了主意。她公然在学校院子里找到王祈隆。她说,我想好了,还是跟你走!

  王祈隆一下子没了主意,自己说出去的话,又不能马上收回来。但是,一下子答应,他又不甘心。他说,你确定吗?希望你再慎重考虑一下。

  我还考虑啥呀?昨天晚上我就和他分床了,说好了今天上午去办离婚。下午咱就办结婚!

  王祈隆叫苦不迭,心里暗暗骂自己,心眼子软的人,活该吃臭屎呀!

  他知道是昨天自己那一失足,铸成了千古恨。

  他惟一能改变的只有一点,就是他和许彩霞结婚的日子,必须和她离婚的日子错开。

  所有区划调整去新源的人都可以带家属一起走,工作由组织统一安排。王祈隆去找了校长肖明远,把他和许彩霞的事情说了。肖明远是个没有原则的人,他说,其他事情我不管,只要是家属就成。

  王祈隆得了这话就放心地走了。王祈隆走后,肖明远的夫人狠狠地在丈夫的胳膊上拧了一把,说:算我没看走眼,这孩子还真是条汉子。现在上哪去找这样肯负责任的男人!

  没有结婚仪式,王祈隆把许彩霞带到了新源就算正式娶了她。

  到了一个新地方,一切都得从头开始。政府的宿舍楼刚刚动工,王祈隆和大家一样租了一间民房,租赁费由单位报销。吃饭也是单位发餐券,在定点食堂包桌,大家热热闹闹地在一起吃,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和富有活力,好像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王祈隆觉得全身都是劲,性格也变得开朗起来。

  王祈隆以前和许彩霞在一起,总有一种占便宜的心理,觉得有一次是一次,就格外能调动起来情绪。现在天天可以在一起了,而且什么时候想要都是合理合法的了,他就觉得要不要都无所谓了。王祈隆是个骨子里带点浪漫的人,可他昔日为爱情设计的许多小浪漫在许彩霞这里通通是没有用途了。那时候大家都没有分到房子,临时的家不太认真收拾,就那么乱着。天天下了班就互相串门,打牌抽烟聊大天。王祈隆家里也经常过来人,他有时很想把家弄得好一点。他和人家的想法还不太一样,他和许彩霞的经历不同,惟恐被别人看轻了。就总想着周致一些,常常买来一些零食小吃还有一些花呀朵呀的装点一下浪漫。许彩霞哪里懂得这些?屋子里扫扫擦擦的弄干净就行了。王祈隆买的小东小西的,她嫌碍事,只要看见了就乱七八糟地收到一起,把个屋子堆得像个晏鼠的仓库。王祈隆弄了几次就没了兴致,也就没了回家的兴致,天天待在办公室里,不舍昼夜地工作。

  王祈隆是因为厌倦这个家,才天天待在办公室里。他也实在没地方可去,他不是个喜欢交际的人。但在同志们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人家刚结婚就能舍弃小家,一心扑在工作上,这样的干部素质实在是太高了。尤其是肖明远,他更想着王祈隆是在用自己的努力工作来报答他的厚爱,所以对王祈隆格外器重。各科室还都没有理顺,百废待兴,就让他临时主持办公室的工作。上上下下的一些应酬他处理得很不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潜力。有时候忙活得有点头绪,受了领导和同志们的赞扬,回家就兴奋,很想把自己的得意处说给许彩霞听听。许彩霞显然不是个说话的对象,她根本弄不明白王祈隆想要表达的东西。说了两次,王祈隆就不说了,回家就更少了。

  有一天许彩霞突然告诉王祈隆说她怀孕了。王祈隆还像过去那样心不在焉地一边听她说话一边看新闻,像是听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直待许彩霞过来把他的手摁在她肚子上,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他猛然间回过神来。他说,什么?什么?

  许彩霞说,我怀孕了。

  王祈隆不相信似地看着她。许彩霞这一阵子越发地胖了,她那张虚幻的脸突然让王祈隆觉得恶心。他好像现在刚开始想一个问题:难道我这一辈子就真的和这样一个女人绑在一起了吗?

  王祈隆说:孩子是谁的?我的还是他的?

  许彩霞咧着大嘴乐了,那还用说?肯定是你的!我来新源后才去掉环。

  王祈隆想一想也是,过去他们在一起那么多次都没怀孕。可是,他和这个女人就要有孩子了,血缘上从此就有了维系,那还有什么能够改变?

  王祈隆头大起来,但面对残酷的现实,他也真正感觉到了束手无策。好像这时他才开始认真地想这个问题,但又意识到别无选择。这个叫许彩霞的女人确实是他的妻子了。

  农业局长肖明远正在努力开创工作新局面的时候,夫人却急性阑尾炎发作,需要住院做手术。虽然不是什么大手术,可是治疗上仍然需要一段时间。他们这些区划过来的人,在此地大多是举目无亲,哪有人在医院里陪她?肖明远犯了难。王祈隆看出了这一点,就主动提出让许彩霞去帮忙。许彩霞和外单位的家属对调,被安排到了商管委的工会上班。工会非常清闲,上班好几个月可以说没办过一件正经事,几个人天天对着头喝茶聊大天。工会的主席副主席都这样,许彩霞就更别指望成就什么事业了。她天生是个闲不住的人,闲得时间一长,浑身骨头棒子疼。王祈隆让她请假去照顾肖明远的夫人,正好给她找个事干,她表现得比王祈隆都热心。

  肖明远晚上没有时间陪护,许彩霞干脆搬到医院里去了,没日没夜地陪着。许彩霞嫌医院里做的饭菜不好,来来回回地从家里做好了带去,鸡鱼肉蛋没有重过样,把个局长夫人感动得不得了。感动归感动,肖明远的夫人毕竟是中专毕业,曾经在学校里当过校医,也算是有点文化的,骨子里还是有点看不起许彩霞,说话明显地带着优越感。许彩霞却不觉得,一天到晚地傻忙活,闲下来一会功夫,就像打机关枪似地海聊,恨不得把自己在娘胎里的事情都搜刮出来,但提到王祈隆她就岔开了话题。肖夫人想,一定是王祈隆交代不让说。其实王祈隆并没交代过,是她自己不愿意说,她自己心里并不把这事当作什么光彩事,甚至很羞于提起。说到她原来的女儿的事,许彩霞就嘴硬,她说,自己生的,哪能说舍就舍得下,可舍不下又能咋样?人家现在看都不让看。

  许彩霞又说,那一家人疼得很,想想我小时候受的苦,也算是把她生到福窝里了,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

  嘴是硬着,眼里却是水里吧唧的。肖夫人就又觉得她可怜了。她虽然没有文化,可是对人实诚,说话也不绕弯子,这一点比好多文化人都强。想一想,觉得王祈隆两口子都是靠得住的人。

  许彩霞在医院里照顾了肖夫人一个多月。中间王祈隆也经常去,他现在主持办公室工作,掌握财务大权,公私兼顾,从头到尾把生活用品备得足足的。这一方面解除了肖明远的后顾之忧,另外一方面也拉近了两家的距离,肖明远两口子觉得这人确实会办事,把他带过来真是找对了人。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一段时间王祈隆脑子里老盘亘着这句古诗。只记得小时候抄大字报,形容形势好转或者传达伟大领袖的指示,总是用这句话,却又想不起是谁的诗了。

  反正是一个字,那就是,顺!

  农业局的局级领导班子健全后,运转了一段时间,各项工作都转入了正常。要配备中层干部,也就是各科室的负责人。肖明远提出让王祈隆当办公室主任。因为是他从阳城带过来的人,人也比较踏实,几个副职都没有表示异议。如果说来新源是事出意外,这么快升任办公室主任,对于王祈隆来说简直就像做了场好梦一样,说实在的在梦里他都不敢这样大胆想过。要说也并不奇怪,来新源的好多人都是沾了区划的光,一夜之间就圆了当官的梦。可是别人是当之无愧,王祈隆可不敢这样想,任命书下来几个星期他还老是诚惶诚恐的,觉得不塌实。他不好和别人说,就一次次地问许彩霞,我现在是办公室主任了?

  许彩霞不明白他的心思,还以为他是在她面前卖弄,就说,还不就是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嘛!多大的官我没见过啊?

  许彩霞只是不会说话,有一点小撒娇的味道,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可这一句话却把王祈隆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好背过身去,不再理她。但内心依然禁不住小得意,在心里骂道:不就是个鸡巴副专员?儿媳妇还不是照样被我睡!翻过个儿来一想,自己的媳妇,是被专员的儿子先睡过的啊!就又觉得是人家沾了自己的便宜,心里酸酸的不是个滋味。

  当了官的王祈隆很快又得了个大胖小子,不管他心里对许彩霞怎么样,见了自己的骨肉却挡不住透骨的亲。许彩霞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孩子生下来身体虚。王祈隆抱着儿子睡了两夜,一会儿屙一会儿尿的,他这才从内里体会到了父母养大自己的艰辛。他想起来过去许彩霞曾经跟他说过,将来他和夫人养了孩子,她教他们养育的事,禁不住偷偷地笑了笑。现在他的孩子不但要许彩霞养,还要许彩霞亲自生。这真是姻缘天定,世事难料。

  王祈隆的爹娘初始还因为儿子找了个二婚,百般地不高兴,一直不肯来。儿媳妇生了孙子,他们才第一次打照面。看见许彩霞长得如此富态,个子高高大大的这么体面,如今又为他们生了个大胖孙子,又觉得儿子不吃亏了。许彩霞是个天生的热心肠,一天下来,把个爹娘喊得亲生的一样。老人高兴得合不拢嘴儿,反过来又教导儿子,说这都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一定要对人家好一点。

  王祈隆只是从心眼里觉得对不起奶奶,他知道自己的婚姻又一次伤了奶奶的心,可他却不知道,他这回把老人伤得到底有多重。他带着车子回去几次,要把奶奶接了来住。奶奶死活不肯出来。她说,我老了,快入土的人了。说不定今天脱了鞋,明天就穿不着了,哪能去给你们添麻烦?说完就闭着眼睛打瞌睡。他知道奶奶喜欢孩子,现在有了儿子做挡箭牌,他就带着儿子再去接。奶奶脸上仍然是没有一点声色的,她一天到晚地瞌睡,每次孙子还没有把话说完,她就坐在床头睡着了。奶奶老了,老得让王祈隆触目心惊。王祈隆觉得,奶奶主要是心理老,好像鼓着劲儿吹起的一个气球被放了气,眼看着一点一点地瘪了下去。王祈隆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政府宿舍楼盖好后,王祈隆分了个小套,两室一厅。本来王祈隆想着装修一下,弄得像个样子,哪知还没来得及安排,许彩霞就把过去那些坛坛罐罐都搬了进来,东一堆西一堆,连一只破拖把也舍不得扔,家里弄得像个鸡窝,把自己弄得也像个鸡婆。许彩霞因为生儿子,自以为在家里的地位大大稳固。更是婆婆妈妈地塌心当了主妇,越发地不讲究了。王祈隆的那一点小浪漫,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她这“鸡窝”里孵化出来的,他现在一个月还想不起和她办一次事。他不爱回家,除了许彩霞的因素,孩子哭闹也让他心烦。他当办公室主任有签字权,能常常密切联系几个群众到馆子里撮一顿。因此,他和同事们相处得很不错,对人又实在,很快就有了一些群众威信。

  现在的王祈隆说话办事真的很有个领导的样子了。

  儿子三岁上了幼儿园。许彩霞养儿子这几年不但没有瘦,反而又胖了十几斤。亏她长得高大,并不显得臃肿,身上的肉也瓷实,看起来脸上油光光的没一点皱纹,胖了以后反而显得很年轻。夫妻间的性生活又恢复了一些,在这方面她可能觉得王祈隆是吃了亏,所以只要他需要,她从来没让王祈隆受过委曲。这一点是她刻意迎合王祈隆的出发点和归宿点。王祈隆在外面也不是个花里胡哨的人,就是受了委屈,也不至于像那些素质低的干部一样乱来。他只是有时想起这档子事来,觉得他和许彩霞的婚姻忒窝囊了点;再想一想,都过成这样了,也就罢了。

  年轻人节假日带了家属在一起聚一聚,或者单位谁的红白喜事带了家属一起去。逢这种场合王祈隆一律回避。没人看见王祈隆和许彩霞一起走过路,过了这么几年他才知道,他是多么地看不起这样一个女人啊!

  王祈隆的办公室主任当得得心应手,因为他是把办公室当做家来对待的,还因为他对肖明远的感恩戴德。他觉得干不好这个办公室主任,就对不起肖明远。肖明远对他的器重燃烧 着他,而知识分子“士为知己者死”的情绪又不断地为他提供燃料。而在肖明远那边,起初使用王祈隆,只是因为是自己带过来的人。王祈隆干了一段时间,他就觉得这个办公室主任,非他莫属。这人把上上下下的关系协调得一团和气,省了他不少心。文字功夫也是出人意料地好,开始他写的材料肖明远还要把把关,后来看都不看了,无论是上报还是作讲话稿用,保证不出一丝纰漏。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