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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我的生活质量|作者:kyzym18|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1 04:51:34|下载:我的生活质量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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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安妮满意的是,她这次从北京来,王祈隆不再回避和她在一起。他们一起吃饭,一起散步,甚至一起出入一些公众场合。除了安妮以外,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二人的婚姻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这样,反倒是省去了许多世面上的闲言碎语。

  八月的末尾,王小龙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考取了复旦大学新闻系。王小龙的考分并不是太理想,王祈隆托了许多人,做了许多艰苦细致的工作,才换来了这个结果。王祈隆想到 当年自己上大学的时候,是让人家替换了。而现在,却不知道儿子是替换了谁家的儿女。

  这是王祈隆为儿子第一次使用市长的权力,仿佛是他人生价值的验证。他亲自带儿子四处购置上学的用品,买了许多时髦的衣服和日用品。只要是儿子看上的,他全部都买下来。他大把大把付钱的时候,心里是有一种隐约的快乐的。实际上他觉得,儿子实现的某些东西,比他自己实现了还让他高兴。

  安妮送了王小龙一只yonex网球拍,和一套配套的adidas网球服。王小龙还不会打网球,安妮想带他去学,喊了几次都被他搪塞过去了。安妮说,这些东西到了学校里,就成了身份的标识。虽然王小龙和安妮只见过几次,他觉得一点都不讨厌这个有可能取代他母亲位置的、亮丽而又睿智的女人。他们很谈得来,他们时尚起来,王祈隆就只有看电视的份儿了。王小龙把安妮同他的女朋友萧潇放在一起比了,就觉得萧潇身上是缺了许多内容的。萧潇今年没有撞上本科分数线,狠狠地哭了一场,准备报名再复读一年。对于他们这些说变就变的孩子,谁又能知道明年会是什么样子呢?王祈隆想想自己过去,上大学之前满脑子的奶奶;大学毕业后还是满脑子奶奶。奶奶几乎成了他生活的轴心。而儿子王小龙可不是这样,他是独立的,他脑子里既没有爹也没有娘,只有他自己。他的个子同父亲一样高了,精神也要同父亲一样高。而且他的精神世界,比父亲的岣唬宰拥氖呛诳偷酃琋ba和f1汽车拉力赛。更重要的是,他的脚上没有大王庄特有的标志。

  王祈隆带了儿子回大王庄去祭祖。王小龙根本没有闻见过太爷爷的气儿,对太奶奶的印象也完全是模糊的。可父亲只有这一件事是固执的,一定要让他回去。

  回到熟悉却又极其陌生的大王庄,王祈隆又一次从那些村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二十几年前的光彩。他亲切地和村里爷儿们招呼,他介绍他的儿子王小龙。他的举止是谦虚的,心里却是埋着无比的自豪。

  母亲一见了他们就唠唠叨叨地说,有人看上了他家的风水,在他爷爷奶奶的坟前埋了东西,想借点灵气,他父亲又找人给破了。

  王祈隆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怎么能够大小事都计较?更不能相信那些迷信的东西。

  娘说,怎么是迷信?村里人可都说,你爷爷当年从南京城里回来,是带回了龙气的。

  王祈隆突然拉下脸子,不再和娘说,带了儿子去了坟地。

  过去爹和娘从来没有说起过南京。如果奶奶在,他们谁敢这么说起南京?

  奶奶坟前按照她的吩咐栽下的女贞已经有大腿儿粗细了。奶奶小时候,家院里栽的就是这样的树。因为它是南方树种,为了找这棵树,王祈隆派人专门去湖北拉回来。树叶儿青青葱葱的,随风摇摆,好像承载了奶奶的生命似的,给整个坟地都带来一种活的气息。秋庄稼已经把荒落丑陋的土地完全给遮没了,到处都是宜人的绿。风儿微微地吹过来,人觉不出,一地的绿浪却是流来流去地翻滚着。王祈隆的心里突然前所未有地平和。这样的情致,这样的清净素淡,王祈隆觉得是那样适合她老人家啊!他难以想像,如果把她这样的骨头,移植到拥挤的闹市里去,她的神态能够一如既往地保持记忆里那份纯净吗?

  奶奶是安静地坐在那青葱葱的树下和他说话儿了。

  王祈隆磕了头,让王小龙也给太奶奶磕头,便让他走远了。他跪在奶奶坟前没起来,他告诉奶奶,重孙子是考了更远的地方去了。如果她在天有灵,想必是会笑开的。

  他又想起来奶奶对儿子的态度,一时又有些忐忑,不知道带儿子来给奶奶报信,到底奶奶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王祈隆并不信迷信,但在奶奶这里,他宁愿自己是迷信的。

  爹和娘是突然之间老得不成样子了,在他们身上,王祈隆尽的孝道是太微薄了。面对他们,他才有了反思,他从小到大,在奶奶费尽心力地敦促下,他所争取到的荣耀到底是为了什么?母亲的脸让他觉得何其陌生,这是个一辈子只知道劳作的乡下女人。在她生命的七十多年里,王祈隆还从来不曾拉过她的手,对她说过任何暖心的话。他有时会给他们一些钱,可七十多岁的老人,他们生活在这荒僻的村子里,要钱有什么用呢?

  除了责怪他们,王祈隆想,我何曾想到过,我还有父母啊!

  这次回来促使王祈隆下了决心,他要把他们带到阳城去。小妹妹已经被他从新源调到阳城自来水公司去了,还没有安置好住房。他想为爹娘买一套房子,等一阵让他们过去,就让他们和妹妹家一起生活。

  王祈隆把他的想法对爹娘说了,爹娘怕难为了儿子,却又激动得不得了。奶奶死了,爹几乎没有能力撑起来这个家。幸亏有王祈隆在外面,大家都帮忙,这家才像个家。爹一辈子胆小怕事,树叶掉下来也怕砸了头。即使在儿子面前,他也像欠了他什么似的,点头哈腰的就像个仆人。他这样子,让王祈隆心里非常的不舒服,他对爹的歧视,也许还是来自于奶奶对儿子的不屑。

  王祈隆想,哪怕对政治上的敌人,自己都能够敞开心胸,该忍让的都忍让了。为什么对自己的父母却做不到?毕竟那是生养了自己,又吃了一辈子苦的老人啊!况且还有儿子在后面看着他。对于父亲和父亲的父亲的关系,儿子王小龙始终很疑惑地看着。他对自己的爷爷奶奶也没多少感情,父亲王祈隆说起他的家庭,仿佛从来就只有他的奶奶。

  王祈隆醒悟到了自己在儿子面前该怎么样对待自己的父母了。他突然决定,在王小龙被送到大学去之前,他一定要让父母搬到城市里住下。

  省委的任命文件拖了一个夏天,终于在秋天里有了结果。王祈隆没有接任书记,高蓝青自然也没有如愿提升。通过与新任书记短暂的接触,让高蓝青彻底死了心。新书记原来是省属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对党务工作并不是很熟悉,而且由于长期在企业形成的习惯,说话办事都要比过去的领导武断得多。高蓝青在市委不得势,又回过头对王祈隆套起近乎来。王祈隆现在和高蓝青相处得不错,和新来的书记的关系也弄得比较融洽。王祈隆其实真的是一个心地非常宽厚平和的领导干部。

  尽管王祈隆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一点失落来,但还是有各种传言和猜测。有人议论说是装出来的,会掩饰。更多的干部,还是为他鸣不平,或者用不同的方法安慰他,这倒是让王祈隆有些尴尬。对于传言他可以一笑了之,而对于安慰,却不得不反复地解释,解释来解释去反而把问题弄得模糊起来,好象他真的有很多委屈似的。只有安妮是真正了解王祈隆的,她知道,对于接不接书记的事情,王祈隆虽然并不是无所谓,但也不是志在必得,而且是有充分的心理准备的。安妮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等待,她也更加了解到王祈隆的另外一个方面,那就是,即使剔除了性的因素,王祈隆也并不曾如她想像中的那样爱她。他看她的目光很重,他看她的目光又非常之轻。

  安妮自以为她是了解王祈隆的,可安妮越来越觉得王祈隆是个游离于正常群体之外的、让人生疑的个体,让她无从把握。

  王祈隆是亲眼看着安妮从游泳池中心的滑道上跌落到水下去的。

  经过专家勘测,阳城地下三百米以下全部是温泉水。水温从下面抽上来可达四十度以上,由于富含多种矿物质,洗浴后皮肤光华如缎。长期坚持,水质中的天然硫磺成分可帮助治愈多种皮肤病。

  水上活动中心是王祈隆出任阳城市长后的一大建设项目,与香港一个客商合作,利用一个废弃的体育场,建起了近千亩大的温泉度假村。当时建这个度假村时,王祈隆是基于两方面的考虑,一个是,阳城是一个缺水的城市,市民特别亲水,从解决公益事业的角度,为市民解决实际问题。第二个是,阳城又是一个特别守旧的城市,主要问题是大家都喜欢躲在家里,不愿意走出来,所以有必要创造一个特别大的公共场所,给市民提供更多的交流机会。

  度假村的经营采取平民化政策,对外商的收益采取财政补贴的办法,所以从一开始就有比较高的社会和经济效益。安妮和爷爷第一次到阳城来,王祈隆就把这个地方介绍给他们。这里引起了安妮极大的兴趣。她是个泳迷。

  王祈隆是下班后陪了安妮来的。孩子们都开学了,巨大的游泳馆里显得空空荡荡。安妮穿了泳衣戴了泳帽,海豚一样地在水中穿行。安妮在水中的姿势很优美,安妮的体力也非常好,她可以一口气在百米泳道上连续游好几个来回。安妮是变换了各种姿势,特意游给王祈隆看的,一边游一边对坐在岸上的他打着手势。她知道王祈隆是不会下水的。他戴着墨镜,坐在很远的晒台上。安妮想,如果再换上一套白色的休闲装,他还真像那些中东石油国家的阔少。安妮一会在水上看他,一会又在水下看他。安妮在水上看他的时候,王祈隆还是那个让她既恨且爱的没心没肺的家伙;在水下看他的时候,王祈隆就变成了液体,他在安妮的眼睛里流动。安妮想,他要真是能装在瓶子里的液体多好啊!

  游了一阵,安妮就攀缘到泳池一侧、高达七八米的滑道上去了。她在滑道上上下了几个来回。再后来,王祈隆就听到一声尖叫。

  安妮是从滑道上方头朝下跌落到水里去了。

  王祈隆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当时虽然他看着安妮,脑子却停留在其他地方。他几乎忘了跑过去,他坐在沙滩椅上呆呆地看着救生员把安妮从水里捞出来。在巨大的变故面前,他总是这个样子。也许是处变不惊,也许那一刻真是大脑短路。待他清醒一些的时候,安妮已经被护送到救护车上了。

  安妮被送到医院后昏睡了二十多个小时,这二十多个小时,几乎用尽了王祈隆半生的精力。他第一次这么安静从容地看着安妮,几乎有一种父亲的情怀。他期待着她醒来,尽管医生告诉他她并没有受伤,只是因为惊吓肺部被灌入了过量的水,因而引起窒息。他还是止不住往不好的方面去想。安妮静静地躺在床上,几乎听不见呼吸。王祈隆一直守着她,如果她伤残了,他就立刻娶了她,哪怕她从此躺在床上,变作一株植物。

  他默默地祈祷着,让她醒来,这样好的一个女人,她的生命才刚刚打开。

  他看着她,等她醒来,他立刻就告诉她,他要把她留在身边,爱她,从此守着她!这是一个让他可以为之抛弃一切的女人啊!从来没有过的,他愿意用生命去呵护的女人!

  安妮不能听到他这发自心底的呼唤,安妮若是听得到,她还会为自己的安然无恙庆幸吗?也许她已经是彻底清醒了的。

  王祈隆被自己的设想弄得悲壮起来,眼窝里又湿又热。他从屋子踱到阳台上,又从阳台踱到屋子里,站在安妮的床前,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自己的誓言。

  他要娶她,把她留在阳城,从此相守在一起。

  因为使用了大量的激素,安妮醒来的时候,精神是出奇的好。她沉沉地睡了几十个小时,像是补足了二十几年所有缺失的觉,脸蛋红扑扑的,整个人就像一轮初升的太阳。

  在她醒来的那一瞬间,王祈隆差不多是绝望的。他看着她,突然觉得害怕。他在短暂的几分钟里回忆起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每一分秒,实际上从第一眼看到她,他就没有停止过那种不可名状的、让他恐惧的感觉。

  安妮先看了一下王祈隆,顽皮地说,都是你不听我的话。要是市长大人陪我一起下去,那滑梯就不敢欺负我了。

  王祈隆勉强地笑了说,说不定会把我们俩一起甩下去。

  那样更好啊!我们就上演了一出中国的泰坦尼克。

  然而安妮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把王祈隆打了一个趔趄。她说,我想回家了。我特别想爷爷,你送我回北京去陪爷爷好不好?

  她是属于北京的。北京是一棵巨大的树,而她就是树上的一片鲜活的叶子啊!

  王祈隆拼命抑止住自己的失望,笑了点头,算答应她了。看着安妮期望的眼睛,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想去看看爷爷了!

  安妮孩子一样地笑了。

  安妮出院了。安妮是站在阳光底下了。安妮说,活着真好啊!

  安妮又说,市长哥哥,我们可以走了吧?

  在安妮的催促下,他们买好了第二天去北京的机票。那天,他们约好了要在一

  起吃晚饭。安妮自己去市场上买了许多菜,安妮要亲自下厨了。

  安妮等待了一个下午。安妮又等了一个晚上。

  王祈隆失约了,王祈隆前所未有地失约了。办公室里没人。安妮打了氖只只枪亓说摹?/p》

  安妮一直用足够的耐心等待着,安妮在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刻敲响了王祈隆家的门。站立在让她惶恐的门前,她整整敲了十多分钟,那门终于开了。王祈隆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他东倒西歪地站在屋子里,麻木地看着站在门前的安妮。

  屋子里的一切,还是依了安妮第一次见到过的样子。她身体瑟瑟地抖起来,她疑心那傻呵呵的女主人,会突然从凌乱的旧沙发上站起来。

  王祈隆穿了一件宽大的背心,一条拖过膝弯肥胖的短裤,赤着脚,趿拉着拖鞋。安妮从认识王祈隆还从未见他穿过凉鞋或者拖鞋。安妮最欣赏他这一点,他像是一个标准的西方绅士,他的鞋子往往是他服饰中最讲究的部分。

  安妮还是第一次看到王祈隆赤裸的脚。那是一双极普通的男人的脚,那双普通的脚经过长期的教养,已经出落得嫩嫩的像一双女人的脚了。这让安妮很是吃惊,她不知道王祈隆竟然有这么秀气的一双脚。

  安妮突然间泪流满面,她很忧伤地哭泣着。她的伤心是因为王祈隆,但又不完全因为王祈隆,那是一种透心彻骨而又无可名状的哭。她知道,她是没有力气把王祈隆从这间屋子里弄出去了。可是,如果让她在这间屋子里,哪怕再多待上半分钟,她都会随时窒息过去。同第一次来这里一样,安妮出了王祈隆家的门,就忍不住呕吐起来。

  安妮走了。

  安妮走的时候已经明确地醒悟到,王祈隆是不可能走出这个地域的了。这里有他的亲人,有他乐此不疲甘而为之的事业,安妮个人的力量是远远没有这般巨大的。如果王祈隆开口请求她留下来,她能够长此以往地在这个小地方生活下去吗?王祈隆的理智也许是对的,安妮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王祈隆没有请求安妮留下来,他亲自驾车把安妮送到了机场。走上高速公路的时候,安妮说了一句话。安妮说,妈妈要从美国回来了。王祈隆从后视镜里望着她。她却一直扭头看着窗外,满腹心事的样子。虽然只有五十分钟的路程,还是让他急出了一身汗。

  过安检的时候,安妮过来拥抱了王祈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安检门。王祈隆希望他能再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他想再对她挥一挥手,可是她始终没有再回头。

  安妮走了!

  安妮走后,王祈隆有很长一段时间适应不过来。好象是安妮的走,把所有的人都带走了——许彩霞走了,儿子也走了。这个城市是个只剩下王祈隆一个人的城市。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但生活永远也回不到原来的轨道上了。王祈隆依然意气风发地出现在电视屏幕上,仍然认真地履行着他的市长职责。阳城又新引进了几个较大的外资项目,还准备举办全省城市运动会。王祈隆把自己陷在事务里,这样让他很充实。他重新对官场充满了激情。

  元旦节前夕,市里开了一次常委会。在主题工作研究完之后,书记齐元新把市长和其他副书记留下来,公然在会上提出,要抓财贸的常务副市长给他准备五十万元,用于过节期间的往来开支。他说完,大家都禁不住吸了一口凉气,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齐元新并不去看大家的表情,就对王祈隆说,你抓紧时间安排吧,节日马上说到就到了。然后就散了会。

  这人看来是真的不懂行政单位财政开支的套路,他完全是把他在企业的做法给搬过来了。

  下午,王祈隆还没有想好该怎样应付这件事情,高蓝青却找到他办公室来了。高蓝青进来后反身关紧了门,坐下就直接切入到了正题。他说,祈隆,现在该是你站出来说话的时候了。你一味地退让,最后害了我们,也害了他。几个副书记早就憋不住了,他姓齐的很多做法实在太过分了。过去在处理一些个人问题时,我们是竞争对手,我甚至在许多事情上有对不起你的行为。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我真是从内心里佩服了你的人品,而且,对我个人的问题,我已经无所谓了。祈隆,我比你大几岁,如果我还有称得起你老大哥的资格,请你相信我一回。你我都算是阳城的开国元勋吧,不能眼看着把这份家当交给齐元新,我们不能看着阳城败在这小子的手上啊!

  高蓝青是动了感情的,嗓子都激动得哽咽起来。王祈隆给他倒了杯水,拉他一起在沙发上坐下来,然后,又给他点上一根烟。高蓝青说,我们不让你出面。你只

  要点头同意就行了。我们几个副书记,一起到省委去。我就不相信,别的不说,就这五十万元,就能做做文章!这阳城的书记,凭天地良心,也该是你王祈隆的!

  老兄,王祈隆说,今天能有你这几句话,我当不当书记都已经满足了。老兄,我们都是做了多年的领导干部,干什么事情都要学会设身处地啊。老齐刚来不久,对地方的情况不了解,难免会有一些失误。谁到一个地方不想把工作做好?他在经费的问题上处理得有些不对头,可本意也是为市里的发展考虑的。省委既然把齐元新派来,肯定是经过一翻斟酌的,事情没有我们想像的这样简单。再说了,工作做得怎么样,成绩该记在谁的功劳薄上,我们要相信组织。如果我们靠着不光彩的手段制裁了别人,自己上去心里也是不塌实的。老兄,你是为我好,也是为我们阳城好,你的情意我是领了的。但,我们不能同意你这么做。

  高蓝青说,我们怎么是不光彩的手段?我们就是要正大光明地去省委反映问题。

  王祈隆说,不!这样我不会同意的。我也希望你听我一次,最终你会想明白的。

  高蓝青说,祈隆,如果让我放弃,请你给我一个理由!

  王祈隆说,加拿大前总理克雷蒂安曾经问过邓小平同志三落三起的秘诀是什么,小平说,忍耐!忍耐!忍耐!现在,我把这句话转送给你。

  高蓝青沉吟了好一阵子才说,祈隆,老哥今天算是服了你了。我听你的,往后工作上只要能为你出力,你说一我不二。

  王祈隆再次握紧了高蓝青的手。

  送走高蓝青,王祈隆站在窗前却无端地烦躁起来。这五十万是无论如何也要马上准备出来的,其实对于他和齐元新来说,五十万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事,而对这五十万的态度,却是他们之间最大的事。王祈隆想,这五十万的资金怎么筹措,怎么样去跟其他几位书记交换意见,的确是一个不小问题。

  王祈隆的爹娘和妹妹都住上了新房,他们也开始了崭新的城市生活。大王庄被他们彻底地甩在身后,成了一个遥远的记忆。王祈隆现在也常常到父母那里去。爹和娘客客气气地接待自己的儿子,看着儿子回来,都慌着站起来,等儿子坐下了,才敢欠着屁股坐下来。儿子从来不看他们的脸,他们脸上的谦卑让儿子受不了。儿子也没那么多话,坐一会,问一句“没什么事儿吧?”然后就匆匆地走出去。

  走在高楼大厦的夹缝里,虽然有那么拥挤的人流,虽然贵为一市之长,还是让人孤独得像阳光一样,像风一样。王祈隆想不起来是谁说过这样的话。

  闲暇的时候,王祈隆会打一个电话给北京的爷爷。爷爷告诉他,安妮是在元旦节的前夕到美国去了。爷爷说,河南是个好地方啊!

  真是个好地方!王祈隆答道。但王祈隆没邀请爷爷过来,他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而且,安妮到美国去,竟然连个电话都没有!

  春节那天,王祈隆是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吃饺子的。他在商店里买的速冻饺子。他本来想喝点酒,翻遍了柜子,没找到平时他和安妮常常喝的轩尼诗干邑xo,又放弃了。安妮是在他吃到一半的时候打来的电话。

  安妮说,你吃过饺子了吧?有没有记着给我留着啊?我和妈妈也准备自己做饺子吃呢!

  安妮又说,你没有喝酒吧?答应我,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喝酒,好吗?

  安妮的声音永远是那么富有磁性,永远是那么健康快乐。王祈隆的眼泪顷刻之间流了一脸,半只饺子竟梗在喉咙里。电话那端的声音贴了耳朵丝丝地传来,距他那么遥远,却又是如此之近。

  那大洋彼岸的城市顷刻之间就装到他的心里去了。

  他想问的是,你还会不会回来?可是他说出的却是,安妮,你小声点儿,别把你妈妈吵醒了!

  自白

  清明的时候,到许彩霞的墓地里走了一遭。许彩霞那被镌刻在石头里的旧照片,在日光云影中裸露得久了,那一脸鲜明的灿烂,渐渐变得含蓄起来。再仔细看,真的是满目的倦怠了。

  是我们活人的眼睛老了?还是死人不甘寂寞的灵魂,也一样是被那一世界的纷扰摧残得不堪回首了?

  我的自白

  现在的这个时刻,我退出来了。

  不仅是从官场上退出来,是从社会从人生、从梅因所说的“身份和契约”中退出来,甚至是从我自己当中退出来。现在是午后,天是响晴得如宝石一样的纯粹了。歇了午觉起来,一整个的脑汁都迟钝得石头一样坚硬。朦胧着给自己沏上一杯绿茶,看那细嫩的小绿牙儿在温暖里奔突,然后又像一群玩累的孩子,一丝一丝地沉下去,悄没声息地舒展了身子,把自己在狭小的空间里弄得妥帖了。就这样看,让一双眼睛先润着。待一杯一杯品下去,腔子里是慢慢通透了。整个人就像一棵千年的古樟,被清清的山泉滋润着,抚慰着。眼睛明亮了,五脏六腑警醒了,一下子就看到很久以前的、很长远的景致里去了。

  四十几年的人生,好像打个盹就走完了。诸多的尴尬已经被明明灭灭的光阴抹平,刻骨铭心的快乐或者惨痛的陈年旧梦,远远淡淡地隐匿到浮光掠影的新鲜事物后面去了;纵然是有心争取到的,或者乐于向那时世炫示的部分,能省略的也差不多全都省略掉了。

  慢慢地品着过往的日月,就像是品着眼前这杯珍品的绿茶。

  清明的时候,到许彩霞的墓地里走了一遭。许彩霞那被镌刻在石头里的旧照片,在日光云影中裸露得久了,那一脸鲜明的灿烂,渐渐变得含蓄起来。再仔细看,真的是满目的倦怠了。

  是我们活人的眼睛老了?还是死人不甘寂寞的灵魂,也一样是被那一世界的纷扰摧残得不堪回首了?

  时间过了许久了,记起许彩霞的人仍然是为她的死而惋惜的。我不是狠心的人,我却觉得,有这样的结局,实在是她的造化了。她若是懂得尊严,她也会宁可选择这样的死。我一直以为,我所做的最伤害奶奶的事,就是娶了一个许彩霞。我恨她,为我自己,为我的奶奶。只到她死了,我才惊醒,实际上受我伤害最大的,却正是这么一个叫许彩霞的女人啊!她的一生,完全是在歧视里生活过来的。因为我的原因,她似乎是过上了让人嫉妒的好日子,也正是因为我的原因,他几乎没有过上一

  天真正的女人的日子。只到现在,我仍然不能用平等的心态想到她,我的心底仍然是嫌弃着她的。而且我常常以为,儿子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奋斗的结果。可我越来越觉得,许彩霞是用了她的生命,为她的孩子在城市的天地里,铺展出了一片空间。

  儿女未来的光荣历史里面,历来是和着母亲的血泪的。

  对她我不再有恨,但是,我从心底里知道,我永远不会对她的死,感觉到失去的遗憾。

  四处无人的时候,我终于是低下了头,匆忙地不甚情愿地对着她疲倦而宽容的照片,潦潦草草地鞠了一躬。

  唉!一个人潦草而认真的一生啊!

  奶奶临终的时候,给我留下的那些话,那些事情的真相,永远都将被我埋在心底了。我无可言说,也无从言说。我的爹和娘,我的儿子都是不能知道的了。其实

  我保护她老人家,就是保护我自己。我就像从奶奶这棵树上采摘的一颗果实,也是惟一的果实。我不能就此坏了奶奶的一世英明。奶奶是家族的光荣,奶奶也会成为家族的耻辱。

  奶奶告诉我,她一生没有说过假话。可是,我出生的辉煌却是她捏造的。为了我,她编造出了一个神话一样的故事。直到如今,这个故事还被家乡的人神秘地传诵着。在村人的眼睛里,我生下来就是个龙种。在我幼小的知觉里,是她老人家让我丝毫都不曾怀疑过自己是个非凡的孩子!

  过了很多年,我才深刻地醒悟到,奶奶编造出这个离奇的故事,绝对不是一朝一夕使然。她是穷其一生的精力,企图建造起一个曾经过往的现实。她爱我,她更爱的却是往昔的一切,或者说,她是为了再现往昔的一切才爱我。她是把她自己失去的、把儿子丧失掉的全部期待和寄托,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我的出现,对于她,是生命的长河中冲过来的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清楚了真相之后才渐渐明白,她所期待的我成就的辉煌,绝不是这个现实里侥幸和偶然的小作为,而是她倾尽全部生命而精心雕琢的一幅大作品。奶奶才真是一个伟大的艺人!

  奶奶告诉我的,是一个让我震惊的大秘密。她那苍茫遥远的声音,时刻都会在我的心底轰然做响。她说,隆儿,你是你爹的儿子,你爹却不是你爷爷的骨血!

  我呆呆地望着她,望着这个一生一世都从容不迫的我的八十多岁的祖母。我丝毫都不怀疑她是清醒着的,她的眸子里的坚定不容我有半点的怀疑。

  她说,你要记住,你不是大王庄人的子孙!

  我不顾众人的极力劝阻,亲自到北京去请老专家,当时觉得只是凭借一时的激动。沉下心来,我突然明白一个事实。虽然有为阳城办一个大企业的动力推动,其实我真实的内心,只是试图从那个历史老人的身上,打捞到一点旧时代的遗迹。他们那一代人,衔着历史的陈迹,默默地张望着这个新时代。我之所以喜欢老人,是因为我觉得那一代人身上都浸润着和我祖母一样的旧时代的信息。那种信息伴随着我成长,确实让我着迷,但也让我迷惑。他们对历史的解读和历史的真实到底是什么样的?这个问题不仅涉及到他们,也涉及到我本身: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干什么?

  在我没去北京之前,实际上我已经被自己长期的臆想折磨着,我完全相信了奶奶的话,我在填写各种表格的时候,会突然想不起来我的籍贯到底是哪里?我喜欢沉迷于寻祖问宗的遐想里。有时候,我就试着填上南京的字样,然后看着它泪流满面——那个我从来不曾亲近过的古城啊!我简直是疯了,我为“南京”而骄傲,即使我不是龙,但我是“南京”!我血管里澎湃的,可是秦淮河的血脉啊!

  哈哈哈!我仰天大笑,有谁见过如此狂妄的家伙!

  我到北京首先见到的是安妮。开始的时候我是自信的,我和她有同样的高度,甚至可以说,我们身上的衣服和血管里流动的血液,无疑都是一样的了。我能与她,一个北京生长的女孩谈笑风声,我能任凭自己挥洒自如,风度翩翩。其实那一刻,那陌生的一刻,我们都在表演着自己,那是相互吸引的开始。我观察着她目光里的反映,我要让她明白,我不是个乡巴佬,我是一个流落的贵族。我并不看重我头上小城市长的官衔,我需要证明的是我的血脉,我的骨头。

  我的目光就是在那样一个时刻,突然巡视到了安妮的脚。她没穿袜子,在那样一个有着浓重秋意的天气里,她光着脚,穿着一双精致的高跟皮凉鞋。

  阳城的女人当然也有穿高根鞋的,可她们把鞋子穿得惨不忍睹。而我,走了那么多个大大小小的城市,自以为见识过各种鞋子和各样的脚。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高跟鞋是要让什么样的脚去穿的。

  支撑我自傲起来的骨头和血统,就是在那一时刻轰然坍塌。我一下子清楚了我奶奶三十多年前的恐惧,我的脚踝骨突然间疼痛得让我难以自持。

  我的特有的小王庄的脚啊!

  不!不是脚,是脚上的那块骨头。

  我不知道是自己错了,还是奶奶错了。

  我的脸色是煞白的,幸亏那时她的注意力是在别的事情上,才没看到我的失态。一直到见到那个老人,那种刻骨的疼痛才略微有些缓和。

  那个年过八旬面目清癯的老人,我看到他竟然是那般的亲切。安妮喊他爷爷,而我也在心里喊了他爷爷。从对视的第一眼起,我就认定他是我的爷爷。我奶奶在心中藏了一辈子的人,应该就是他这个样子的,而不应该是大王庄村和她一起生活了半个世纪的爷爷。看到他,我的信心又重新复苏了。

  他和我一样,是“南京”。

  我爱上了安妮的爷爷!我那时不能明白,我是为了我的奶奶爱上他的,我是企图把我奶奶的梦延续下去。我们做梦的年代已经太久远了,但我宁愿在梦里一直走下去,我痴心妄想地要抓住一点坚实的东西。为此,我深深地爱上了他。

  爷爷!

  从北京回来后,我的心一分钟都不能停止为他们而跳动了。

  安妮,一想起这个名字,我的心就有一种被撕裂的疼痛。我爱她,我从见到她的第一秒钟直到最后一秒钟,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地活在我的记忆里。每一次与她在一起,甚至是听到她的声音,我整个身体都是颤抖的。我渴望她的气息,我宁可抛弃我的全部,带着她去浪迹天涯。我几乎要疯了,我拼命嗅她留下的气息,我吻她坐过的椅子,亲她靠过的背垫。我不知道,一个男人,一个我这样从没爱过人的男人,竟然会想一个女人想到如此下作的程度。

  是的,我是一个没有爱过女人的人。

  我给予奶奶的只是还报,是骨肉间的恩情。我的奋斗所争取到的荣耀,我觉得就是对她最大的爱,也是最大的孝了。

  我恨许彩霞,我给予她的全部就是恨。也许从理智上讲,我根本不应该恨她。或者从结果上讲,她感受到的或许不是恨,但我恨她!我生活的支架还没搭起来,就被她一脚踹得粉碎。虽然我娶了她,我没有打过她,也没有骂过她,而且给了她一般人享受不到的物质生活,但那种蕴藏在我心底的恨,一分钟都没停止过。她享受的越多,我的恨就越强烈。几乎所有的人都称赞我是一个好人,可日子如果能重复一次,我还会做这样的好人吗?我的人生中最悔恨的一件事,就是没有在我与她的事情上,做一回坏人!

  但我不能不承认我要感谢许彩霞,正是她让我从家庭里完全走出来,把自己全部的精力扑在了事业上。对事业成功的追求,几乎成了我人生的惟一目的。我克制自己,韬光养晦,忍辱负重,就是为了一个目的——要实现奶奶的梦想。

  也正是因为有许彩霞梗在那里,才让我庆幸地躲过了黄小凤,躲过了黄小凤式的小城婚姻。那种生活也许是过得去的、填充着大多数人梦想的满足。可对于我和奶奶来说,那是比任何想像都更加糟糕的生活。黄小凤只是我某一个时期生命中的一种验证,是青春期末尾的影子。她对我,充其量是旧挂历上的媚俗女人。看得长久了,似乎连自己都是失去灵魂的。你不会爱一个没有灵魂人,你连恨她的心都没有。她在我记忆里留下的,除了有对自己的厌倦就是对那段日子的厌倦了。

  那个化名戴小桃的深圳女孩,对我恨不得感恩戴德。她以为我是在怜惜她,我的确是可怜她。但是,我更深的却是为一方百姓感到耻辱,也是考虑我自己的处境。她不会知道,他遇到的并不是一个谦谦君子。如果他不是我家乡的姑娘,如果她不是被我家乡的朋友寻来的,我还会不会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哈哈!我知道自己是个懦夫,我也知道我能戴着虚伪的面具生活,我正是笑话里那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那个晚上,我是多么喜欢那个年轻的女孩啊!我始终遗憾着的,就是没有能够在她面前完全彻底地打开我自己。

  李青苹的出现像是小说里的田螺姑娘,她是专门为弥补我的遗憾而来的。她让我警醒,十几年前我所要选择的,就应该是这么一个伴侣。但是,十几年后的我,在许多事情上都更加坚定和成熟了,我不再可能为了一个姑娘,为了一时的冲动,毁掉我已经拥有的一切。是啊,因为李青苹的出现,我更加恨我的妻子许彩霞,也正是因为许彩霞,我不能再破坏一次我的人生。事实上,李青苹的许多事情,我是故意让许彩霞闻到一些气息的。我从不回家,我是刻意地要去折磨她。我因为要折磨许彩霞,而更多地和李青苹在一起。她就像我的不谋而合的一个伙伴,帮助我完成我生命里的一段完美。这么一个年轻的生命,这么一个青春四射的生命,她给了我激情,给了我活力,最重要的是让我体验了我应该有那种的生活。

  李青苹让我感觉到的还另有一种成就感,和她在一起,是我最轻松的一段。她不能认识我,我却像是握着她的命运。我终于是让她走了,她也许是带着伤心离开的。也许她不知道,如果她留下来不走,结果可能会更糟。但她对我所产生的感情,完全是一厢情愿的,我在欲望燃烧得最激烈的时候,都咬着牙坚持住了。我没有乘人之危,我没有不负责任,我并没有做下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我不是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