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崽脸上的肉颤抖了几下,一缩脖就跑了。
那天晚上,老四海消费了三千多。
第二天,他带着贤淑逛了逛海口的滨海公园,然后又到省政府门口溜达了一圈儿,最后钻进省政府门口的传达室,向登记处询问机场该怎么走。贤淑大是奇怪,问他是不是想现在就离开海口。
老四海说:“咱们刚来为什么要走呢?”
贤淑说:“那你问机场干什么?”
老四海狞笑着说:“从容一点儿,有人盯着咱们呢。”贤淑不信他的鬼话,又问起马崽的事。老四海道:“这种事叫卡油,碰上怕事的,没底气的,多半会被人家欺负。”
贤淑说:“从没见你这么厉害过。”
老四海笑道:“我越厉害,他们越敬重我。”
天一擦黑,老四海又要去夜总会。贤淑则一个劲提醒他:“咱们的流动资金只有两万块。”老四海全然不当回事,当下又要了一瓶人头马。这回侍者已经认识他了,拼命地点头哈腰。
酒一上来,贤淑真忍不住了,一连喝了三杯,然后红着眼睛问老四海:“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老四海眼光向周围一扫,赶紧道:“别坏了我的事。”
此时昨天晚上那个马崽又转过来了,这回他是直挺挺地站在老四海面前,规规矩矩的像个傻子。老四海斜着眼睛问:“你是哪条儿腿痒痒啊?”
马崽陪着笑脸道:“老总,你别生气啊。昨天我是有眼不识泰山,今天我们老总想和您认识认识,我是来传话的。”
老四海不耐烦地说:“告诉你们老总,我不认识他。”
马崽的笑容更灿烂了,半弓着身子说:“我们老总特敬重您,他说:山不转水转,大家都是一个层次的朋友,圈子不大,早晚会碰上。与其在外面碰上,不如在自己家里。”
老四海大点其头,鼻子里发出讴讴的长音:“是这么回事,还真是这么回事。看来你们的老总也不是凡人。要不,咱们就见见?”老四海的最后一句话是对贤淑说的,贤淑莫名其妙地“啊”了一声。
马崽立刻将人头马拎起来,指着另一个方向道:“我们老板在那边等您。”说着,他就要走。
老四海狠狠瞪了他一眼:“把那瓶酒给我扔了,丢人!”
老四海在一个封闭的雅间里见到了一个体壮如牛的家伙。他老远就走上来,拉着老四海的手,不亲装亲地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您应该是北京来的。”
老四海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几下,微笑着说:“好眼力!”
老板哈哈大笑:“气魄,气魄,只有北京的同志才有这等气魄啊。呵呵。”
此后老四海的身份便成了北京某大银行总部的特派代表,而且是某著名部长的女婿。说到女婿的环节,老四海偷偷看了贤淑一眼,然后又冲老板眨了眨眼睛。老板会心地笑了。
朋友就是这样,很多人相识了十年也不见得能说句心里话,但有些人刚刚认识就无话不谈了。老四海就有这个本事,仅仅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他就让老板对自己的身份深信不疑了。同时他也把老板的底细摸清楚了,这老板是个湖南人,不仅是这家夜总会的主人,而且在三亚、湛江都有类似的产业。在中国开夜总会,基本上都是带有黑社会性质的。老板对这一点毫不隐讳,他曾经拍着老四海的肩膀道:“兄弟我是湘西的,我们湘西那地方不出别的,就出土匪。你知道吗?国民党册封的最后一个土匪头,是1965年才被他们打死的,我们湖南人多顽强啊!”
当天二人喝了个尽兴,老四海几乎是被马崽背回宾馆的。
之后的几天,老四海和老板之间是你来我往,以老四海请客多些。当然,偶尔老四海会突然离去,然后再打来个电话说:“没办法,领导要见我。”如此一来,老板对他更是器重了。
酒喝到一定程度,二人也能谈谈人生,谈谈理想。老四海往往点着老板的鼻子道:“虽然人分黑白两道,可这黑道无论如何也是不能上路的,上不了台面呀。”
一路射雕(9)
老板说:“我和白道的朋友走得不错。”
老四海痛心疾首地说:“潘四儿比你怎么样?”
老板思索着道:“那个哈尔滨的老大吗?靠拆迁起家的潘四儿?”老四海微微点头,老板泄气地说:“人家呼风唤雨了。我——我不如他。”
“呼风唤雨有什么用?他就是斗争的牺牲品,其实认识几个当官的也不管什么用,当不了靠山。一旦有风吹草动,人家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老四海嘿嘿笑着,口气却多了一丝威胁的味道。
老板拍着脑袋说:“这个话,朋友们早就跟我说过,可怎么办呢?”
老四海也叹息着说:“是啊,我是真盼着你们都能混到正道上来,我替你们着急呀。唉!”
老板感激地拉着老四海的手,那天二人又喝多了。
四、五天后,老板实在忍不住了。一瓶人头马下肚,他揪着老四海问:“兄弟,你来海南到底有什么公干啊?”
老四海瞥着贤淑一眼,然后慢悠悠地说:“小事,小事一桩。”
老板张扬着笑脸道:“你老弟还能干小事?”
老四海郑重地说:“真的,真是小事。我奉命来清理海南的烂尾楼啊,主要是调查情况,然后就成立工作组,该怎么干怎么干。”
老板一把抓住他:“什么意思?难道国家想把这些烂尾楼全炸喽?”
“胡说,好歹也是钱堆起来的,哪儿能炸呀?政府认为,在中国最大的经济特区里一下子出现这么多烂尾楼,简直是不能容忍的,与时代精神脱钩啦。所以政府想动用财政资金,把这些烂尾楼全收过来,然后出资建起来。”老四海说来异常轻松,似乎在谈论白兰地和威士忌的区别。
老板拧着眉毛道:“俄罗斯危机,南美危机,东南亚危机,都他妈经济危机了,就是建起来不也空着吗?”
老四海轻轻在桌子上拍了几下,颇有点怒其不争地说:“要不我说你上不了台面呢?什么叫太平景象?太平景象都是营造出来的,不营造怎么会有太平呢?海南一年要来多少人?政府能让这些烂尾楼总在老百姓眼前晃悠吗?咱中国人是最要脸的,人的脸面重要,国家的脸面就更重要了。再说了,经济发展是带有周期性的,现在的经济形式的确是不大好,可一旦经济形式高涨起来,这些楼保证能赚上一大笔钱。而且建设也是需要周期的,等楼建起来了,另一轮经济高涨也就开始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普通人能考虑三年就不错了,政府必须得考虑五年以后的事,五年计划嘛。”
老板由衷地点着脑袋:“对,对对,看来你老弟真是玩儿政治的,这玩意儿太深了。我们这些人,嘿嘿,我们也就是挣点小钱。”
老四海笑道:“看不清政治形式的,只能挣点小钱。”
老板的脸几乎凑到老四海脸前,谄媚地说:“老弟能不能指点指点我,让哥哥我也挣几个大钱。”
老四海笑道:“机会就在眼前呀。”
老板赶紧给老四海倒了一杯酒:“说说看。”
“你,马上出去买几个烂尾楼,现在买便宜得很,但一定要手续齐全的。等国家的收购行动一开始,转手就是一大笔,你到时候再开五个夜总会都绰绰有余了。现在是信息时代,我的话就是信息。”
老板一拍大腿:“对呀,外面那些破楼现在都跟白给一样,手里要是攒几个烂尾楼,到时候不就发啦?”
老四海呵呵笑着道:“到时候你还能和政府上层人士打上交道,一来二去的,你就是红顶商人了。利益共同体了,谁还能动得了你?真到了那一天,兄弟我没准还要求上你呢。”
“好说,好说,谁让咱们是朋友呢。”老板乐得两只手都拍不到一起了,大笑道,“老弟,真到了那一天,我给你找六个黄花闺女,挨个伺候你。“
老四海看了贤淑一眼,贤淑皱着眉头,满脸不高兴。老四海赶紧拍着老板的手背道,“算啦,兄弟我不缺这个。”
“那是我的一份心,可……”老板的脸忽然僵住了,好半天才道,“我从谁手里买烂尾楼啊?大部分人都欠着银行贷款呢,全他妈跑啦,哪儿找去呀?”
老四海大大咧咧地一扬手,将公文包甩在桌子上:“合理合法,手续齐全的没有贷款的烂尾楼还真不多。我的调查工作已经做完了,有赚头的烂尾楼都在我手呢。看看,过户手续全都办好啦。你再看看地方,黄金地段,升值潜力无限呀。嘿嘿,兄弟我不敢说这一辈子都能吃上皇粮,给自己留条后路没有坏处。我劝你呀,赶紧去找门路,只要办下一两处来,将来就是钱。”
一路射雕(10)
老板的眼睛死死盯着老四海的公文包:“到底,需要什么手续?”老四海将文件一样样拿出来,边让老板过目边解释用途和办理方法,而且说这几座楼都是自有资金盖的,全海南就这几座楼的手续没有大毛病。最后老板一把拉住老四海的袖子:“老弟,哥哥我是有两个臭钱,可这社会关系是需要一定时间来培养的,我培养成熟喽,烂尾楼是不是都盖好了?”
老四海掐着手指头道:“回北京,组织工作组,摸底,清资,收购,应该是半年的时间。等盖好楼的话,最少也得一年多。”
老板摊开手道:“所以呀,等我培养好社会关系,棺材板都烂了。”
贤淑手按公文包,给老四海使了个眼色。老四海逛荡着眼珠子道:“哥哥你不会是打我的主意吧?”
老板指着公文包:“咱俩能不能合伙啊?在海口,咱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就缺兄弟你这么一棵大树啊!”
老四海紧摇双手:“不行,不行,这几个楼是我给自己留着的。我替公家干活,总不能光挣点死工资吧,我这后半辈子还没着落呢。”
老板忽然挺着腰板道:“那你把这些手续卖给我得了,你少赚一点儿,有钱大家挣嘛。”
老四海直直地站起来,冷笑道:“卖给你,我喝西北风去?”
“那咱们分成,我入股啊!我拿小头还不成。”老板满面期待地说。
老四海看了贤淑一眼,没说话。贤淑心领神会地拉了老四海一把:“北京那边的老板能答应吗?”
老板惊道:“这里面还有别人的事呢?”
“废话,我是吃皇粮的,我一个人能干成这么大的事吗?”老四海抓起文件,在老板面前抖落了几把,“办齐这些文件就得花不少钱,楼盘以前的老板多少也应该有些补偿吧?”
老板突然站起来,大手一挥,几十名大汉冲了进来。老四海和贤淑给吓了一跳。老四海心道:这家伙不是要杀人灭口吧?老板朗声道:“兄弟们,这位哥哥是北京来的,他能带咱们走上正道。往后啊,咱们再不用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啦。”
几十壮汉齐刷刷地来了个单腿点地:“大哥,我们早盼着这一天啦。”
老板挥舞双手,表情颇是感慨:“老弟,我在江湖上混了二十年,实在是混够了,你就拉兄弟一把吧。你看见没有,这群兄弟以后都听你的。”
老四海由衷地叹息一声:“择友不慎!我真后悔认识你。唉!没办法,行啦,就这么着。”
老板高叫了声:“好!”
接着老板让众人退去,拉着老四海商量细节。老四海说:“北京那个老板是出钱的,我是出脑子、出关系的。一旦把你加进来,人家还真不见得同意。”
老板又一挥手,有人端来个托盘,托盘上摆着整整十万元人民币。老板道:“这是我的见面礼,少赚点没事,关键是我要进入——进入——啊主流社会。”
老四海苦笑道:“哥哥,十万块钱,别说老板看不上,连我都不放在眼里啊。”他偷偷看了眼老板,见他面有难色,马上道:“这样吧,钱我先帮你送过去。你呀,也得去一次北京,当面拜访人家。我告诉你,北京那个大老板,手里摇着几十个亿的资金呢。”
老板叫道:“太好了,结识了关键人物,以后的事就全好办了。前年我在文昌的庙里烧香,老和尚说我今年能碰上贵人,老弟,你就我的贵人。”
老四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拿了支笔,在纸上写下个地址和电话。说道:“这是我在北京的手机号码,你到了北京就打这个电话。这是我的地址,德胜门内大街三十四号楼,整个楼都是我们家的,到地方一问就知道了。”说完,老四海站起来,将公文包扔给老板。“手续你先替我拿着,到北京后再还给我,你最多可以拿到15%的股份,多不了。另外,我明天就回北京,一到北京我就开手机,专门等你的电话。”说完,老四海转身要走。贤淑看了一眼茶几上的人民币,老四海却目不斜视地往门口走。
老板大叫道:“兄弟,拿着钱呀,替我找门路还能让你替我垫上吗?”说着,他冲过来,将十万块钱狠狠塞在老四海怀里。
老景经过十年的磨练,已经混进省城了,当上了省城刑侦支队的副队长。但他每次想起老四海来都心疼难忍,当年他抓捕老四海未果,县局对他进行了通报批评,警服差一点儿被人家扒下来。幸亏组织上不知道天桥巧遇的事,要是知道了,老景的前途就真完了。老景一直有个预感,早晚还会碰上这小子,因为他欠自己一个人情。
一路射雕(11)
这一年,香港即将回归了,上面下达了全力保证社会治安的命令。
那天老景收到了一封举报信,举报某农贸市场的大米都是掺过机油的,所以大米晶莹透亮,异常好卖,市场的红火全赖掺了油的大米。老景发现这封信已经在公安系统辗转半个月了,他觉得事关重大,马上向领导请示对策。领导命令他私下调查,千万不能让新闻部门知晓,以免影响社会稳定。领导说:“调查一定要严密,千万不能出了事。一旦影响了安定团结的局面,在老百姓中造成恐慌,咱们谁也交代不了。”
老景带着两个侦察员跑到农贸市场一看,顿时惊得是目瞪口呆。这里本来是家普通的集贸市场,可现在却成了周边数省的大米批销中心。市场周围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大米就像沙子一样,撒得满地都是,商贩们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老景忽然想起上学时课本上的一句名言:物质极大丰富。现在这情景就是极大丰富了,照这样下去人类大同没几天就可以实现了。他在摊位之间转悠了一会儿,果然看出了毛病,几乎每一家的大米都是油光锃亮的,晶莹的米粒可以和珍珠粒媲美,别提多好看了。老景干了十几年的警察,眼里从揉不进沙子。他当下就命令侦察员买回几袋子去,准备化验,可侦察员连转了几个摊位竟一粒大米都没买到。原来他们只想买走几斤,米老板听说只买几斤,立刻就拉长脸:“不卖,不零售,我们这儿都是论车卖的,跟你们捣不起这个乱。”后来老景只得下令,不能打草惊蛇,先偷回几把去,拿到证据再说。三人分头偷米,结果有个侦察员偷米不慎,被摊主们发觉,米贩子们倒是很齐心,奋勇而上,侦察员给打得鼻青脸肿。侦察员受不了这个委屈,伸手就要掏枪,幸好老景他们半路冲出来,抡圆了胳膊给了他一个大嘴巴,这小子才清醒过来。
虽然过程并不顺利,但终归还是偷到了几把米,老景将大米送到化验室。化验结果还没出来,领导就急眼了。
原来省城的一家报纸登出了有毒大米的新闻,文章说:某市场批发中心的大米全是掺过机油的,所以色泽鲜艳,手感油腻,销路遍及数省。报道一经发出,立刻被转载了无数次,全国上下一片哗然。这不是要置十几亿华夏儿女于死地吗?这简直就是谋财害命啊!消息很快就传到警察局了,领导气呼呼地把老景找了来,指责他不该走露消息,问他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老景委屈得差点哭出来,为了保密,自己的手下险些被人家打死,怎么可能是自己走露的呢?领导听了他的汇报,满腹狐疑地问:“难道记者比咱们消息还灵通?”老景苦着脸说:“现在是市场经济了,咱们市有五家日报,谁不是黑着心地要抓新闻呢?抓不到独家新闻,他们的报纸就卖不出去了。”
领导怒道:“那也应该有原则吧!新闻单位是政府的喉舌,应该多说点好事嘛!曝光有毒大米?这不是破坏安定团结的局面吗?香港马上就要回归了,让香港同志怎么看咱们这个社会呀?”
领导发了一顿脾气,然后怒冲冲地说:“你赶紧到报社去一趟,好好教育教育他们。然后把主持曝光的幕后黑手给我找出来,知道点儿破事就到处乱说,应该割了他们的舌头。而且,我估计把这事捅出来的人,应该是知道底细的,你的调查也省事了。”
老景有点欣慰了,最后这句话还像人话。他试着问:“农贸市场呢?”
领导不自觉地拍了拍脑门:“你要是不说,我还把他们忘了,马上查封!对了,一定要找出透露新闻的幕后黑手,找到了他就能找到这件事的幕后指使者。给咱们添乱的,都不是好东西!”
老景这才长舒了口气,他正要起身告辞,领导桌上的电话响了。领导看都没看,随手按了免提,电话里发出一个尖锐的女音:“大米没法吃啦,咱们家人全中毒了吧?你说说,你说说,你们这帮当警察的是干什么吃的,就知道一天到晚地穿着警服臭美。”
老景差点笑出来,他知道这是领导夫人。
领导顾不得观察老景的表情,怒道:“怕什么?还能死得了人?从今天开始,咱们家改吃面食啦……”
领导一直想把电话挂掉,但夫人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老景知趣地悄悄退了出去。
老景命令侦察员们去查封市场,自己则跑到报社,直接找到报纸总编。他的确希望能认识认识这个家伙,一来是破案需要,二来,如今这年头这样的好人已经不多了!
报社总编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牛气烘烘地接待了老景。老景进门时,半站着的总编马上坐下了,歪着眼睛问:“您是什么级别?”
一路射雕(12)
老景诧异地说:“正科。
总编点着自己的胸脯道:“我是副局,我们社长是正局。嘿嘿,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来的,这件事已经惊动全国啦。可你们总不应该派一个科级干部来与我交涉吧?单位与单位之间交往应该遵循对等原则。”
老景在机关里混了十几年,自然清楚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不得不赔笑道:“我今天是来了解情况的,改日我们领导一定会登门拜访您。”
总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这样吧,你直接去见记者吧,具体情况,他比我清楚。可你要记住,我们的记者都是副处级的,是拿过全国新闻奖的。”
老景拍着胸脯道:“您放心,我绝不会用对付罪犯的办法对付他。”
总编这才官样十足地点了点头。
老景又低三下四地找到记者,没想到记者比总编还牛气呢,一听说老景要找提供新闻线索的人,立马急了。记者怒气冲冲地说:“保护线人是全世界新闻工作者的神圣职责。我要是把线人的消息透露出去,我在这一行里就没办法混了,是败类,你懂不懂什么叫败类?”
老景马上解释道:“我懂,我懂,我们是为了破案,绝不是难为线人。”
记者冷笑道:“我明白,出了这种事,人家首先想到的不是抓住元凶,而是谁把这消息捅出来的吧?嘿嘿!这事,你们觉得丢人了,是吧?嘿嘿。”记者目光中全是轻蔑。“头年,我们在农村采访小学老师强奸学生的事。乡长号称家丑不可外扬,他告诉村民,谁敢给乡里摸黑,就削了谁的户口。结果我们在村里就跟日本鬼子似的,人人喊打。呵呵,这里面的事我明白。”
老景指着自己的帽子说:“你不信我还不信这个?”
记者冷冷地说:“我当年上山下乡的时候,冲这个玩意儿发过誓,我比你清楚它的含义。”
老景又有点急了,叫道:“找不到他,我们就找不到元凶。”
“你们废物。”记者道。
老景气得一拍胸脯,抬手就把手枪掏出来了,啪的一声砸在桌子上。
记者一下子跳到椅子后面:“你,你要行凶吗?”
老景怒道:“我把枪压在你手里,问明了情况,我就让他走。我要是食言,你就毙了我。”
记者疑惑地盯着手枪,哆嗦着说:“你把枪压给我是违反纪律的,你胆子挺大呀。”
老景点头道:“你只要把这事说出去,我的饭碗就没了。”
记者抓起枪别在腰里,凶恶地说:“你要是敢食言,我就真砸了你的饭碗。我是副处级,比你级别高。”
一刀平五千(1)
老景开车,记者带路,最后二人竟然来到了省图书馆。老景没有阅读证,记者便用记者证将他带了进去。
老景心下是暗自佩服,这情景与他想像的差不多,拥有如此济世胸怀的义士就应该在这种高尚的地方出现。二人径直走进阅览室,室内空旷、荒凉,宽大的阅读桌边大约只有五六名读者。老景眼尖,一眼就看见有个穿软皮甲克的年轻人,他正趴在长条桌尽头打瞌睡呢。这家伙脸边全是书,手边有一杯茶,估计是读书读得太累了。
记者蹑手蹑脚走到青年身后,犹豫了一下,然后不大忍心地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几把。青年揉揉眼睛,慢慢抬起了头,他第一眼看见了记者,第二眼就落在老景脸上了。老景眼前一花,不得不将双手按在桌子上,整个人都瘫软了。
老景对面的这个发奋苦读的青年,竟是失踪了十来年的老四海!他衣冠楚楚,神采飞扬,柔和的目光里透露出一副知识分子的从容,丝毫看不出他是个逃犯来。与老四海比起来,老景却有点儿自惭形秽了。
老四海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脖子如半年没抹机油的轴承,转动艰难而且异常迟缓。他一点一点地转向记者,声音干涩,空气里全是悲凉。“我真不应该答应和你见面,你怎么能把警察带来呢?”
记者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手指着老景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警察?”
老景下意识地摸了摸枪套,空的。
老景和老四海就这样对望着,二人像两只素有冤仇的野狗,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毫无征兆地撞上了。它们诧异、凝视、运气、积累着愤怒,捕捉着撕咬的时机。老景发现,过了这么多年老四海居然就没什么变化,只是比当初稍微胖了些。他穿戴平常,但衣服的质地非常优良。这小子面带微笑,却笑得邪性,浑身透着诡异。其实老景一直关注老四海的一举一动,每次上头颁发新的通缉令和案件通报,他都要仔细查询、核实、分析。老景心里跟明镜似的,至少有好几件蹊跷的诈骗案与老四海有关。虽然作案者的名字并不是老四海,但那狡诈的嫌疑人保证是他。因为老四海手上有一块葫芦胎记,很多人都记得这个细节。别的警察不清楚那是老四海,但老景明白。好在这些案子都不在他的管辖范围,而且老四海也从来没回过驴人乡,否则老景早就动手了。
老景呵呵冷笑道:“上回我没抓你,因为你给了那孩子五块钱。这回我不能再放你走了。”
老四海也笑了。他一直就没想明白,那次在天桥见面,老景真没认出自己来,还是另有原因呢?现在知道了,这个木头般呆板的家伙原来也有弱点。想到这儿,老四海坦然地将双手摆在老景面前:“那你现在就抓我吧,反正大米掺机油的事已经解决了,我心里踏实了。”
老景一愣,大米掺机油的事难道真是老四海告发的?如果是,那这小子就把自己当成古代游侠啦,我老景倒成了鹰犬。
记者奋不顾身地挡在二人中间,大义凛然地说:“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过节,这回你绝不能抓人。你答应过我,要保护线人。”说着记者凶恶地拍了拍口袋,狞笑着道:“当心我砸你的饭碗。”
老四海激动地推搡着记者。“不行,我不能给你找麻烦,他是找我的。”说着,他强行要向老景面前冲。
记者双手拼命向后拢着,就像老鹰捉小鸡中的老母鸡一样。他大叫道:“绝对不行,还有没有天理啦?有本事他把掺油的人抓起来,他敢吗?”
老景怒道:“已经去抓了。”
记者冷笑道:“嘿嘿,那家市场是公家开的。”
老景气得牙根痒痒:“这事跟市场的头头们有什么关系?那是小商贩的无耻勾当,这群奸商!”
老四海阴惨惨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没关系?市场是公家的,管理者都是个体的人。你不觉得这件事是集体策划的吗?凭一两个小商贩有这么大能耐吗?”
老景道:“你给我拿出证据来。”
老四海的手指头四下一指,轻描淡写地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别耽误人家学习,找个地方说。”
老景满脸轻蔑,心道:你还能跑了吗?
在记者的提议下,三人找了家茶馆。进了包间,服务员要给大家表演茶道,老景不耐烦地说:“出去,我们要谈正事。”服务员惶恐地看了他们一眼,飞也似的跑了。
老四海哈哈笑道:“瞧你那模样,全然就是个黑社会分子。”
一刀平五千(2)
“少废话!”老景拍案而怒,他指着老四海的鼻子骂道,“你小子太不像话了,你太不像话了你!咱们老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败家子?你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呀你?”
老四海不服气地说:“咱们已经出五福了,我和你没什么血缘关系了,我就是和你妹妹结婚,婚姻法也是允许的。”
老景怒道:“你乱伦,你得不了好!”
记者惊奇地说:“原来你们是一家子?”
“不是!”老景和老四海同时嚷嚷起来。
记者左右看看,真糊涂了。过了一会儿,老四海觉得这是小孩游戏,没什么意思,便冷冷地说:“我姓老,他也姓老,我们是一个祖宗的子嗣,却不是一家子,走的也不是一条道儿。”
记者点头道:“那是,你是行侠仗义的。他嘛,嘿嘿!”这个记者真是太讨厌了,伶牙俐齿,唇枪舌剑,时刻忘不了挖苦老景几口。他嘴里不闲着,手也不老实,一直在口袋附近转悠,还时不时地敲打几下。铛铛铛的声音令人心烦,明摆着就是威胁。
老景没心思和他们闲扯,他指着老四海,面目阴森地说:“坦白交代,我给你找条出路。要不,嘿嘿!大米掺机油,成车成车地往外运!嘿嘿!这事关系到千家万户的性命,谁也保不住。”
老四海义愤地说:“你们既然知道这事的性质,为什么我的检举信寄出半个月也没人搭理?”
记者惊道:“你以前寄过信?”
这次轮到老四海指上老景的鼻子了:“我是先给你们寄的信,然后才想起去找报社的。”
记者狠狠瞪了老景一眼,看样子是在思索骂人的字眼。老景则回手将老四海推到椅子里,大叫道:“我收到检举信就开始调查啦。国家机关的工作是有一定程序的,这就像一部机器,齿轮转到我这儿,我才能采取行动。任何国家都是这样的,不新鲜!”
老四海冷峻地望着窗外,喃喃地说,“大米的流通也是有程序的,这半个月里最少也卖出一两千吨了吧?”
老景烦躁地挥舞双手:“我们上午就把市场查封了,现在我要把事情的原委弄清楚,要给责任人定罪。”他忽然盯着老四海,阴森森地说,“你不会也掺乎进去了吧?”
老四海鼻腔里“嘤”的叫了一声,像鸣笛一样。他不情愿把脸对着老景,干脆扭到另一侧去了。
记者嘿嘿冷笑:“荒唐,难道有人往自己脖子上拴绳子吗?”
海口老板给了老四海十万块钱,答应他立刻赶到北京去洽谈。
老四海让贤淑把现金带回宾馆,自己去了趟机票代售处。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由于台风当天晚上要从琼州海峡路过,本天的机票已经卖完了,他只好买了第二天早晨的。老四海清楚马上要从原来那家宾馆里搬出去,于是拿了机票就往回跑,并通过电话预订了另一家宾馆。然而一进房间老四海却发现贤淑不在,不仅人去房空,那十万块钱也插上翅膀飞了。老四海立刻意识到要出问题了,他火速赶到机场,空旷的候机厅,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老四海再次回到宾馆后,终于在卫生间的废纸篓中发现了一张纸条,是贤淑写的。大意是老四海这个傻瓜太危险了,他专门跟有钱有势的人作对,迟早会出事等等。
老四海气得一脚将废纸篓踢进马桶了,贤淑这丫头简直是太不知道好歹了。
商业从来有其自身的运行法则,任何人都是无法更改的。
生意是与什么人做的?犹太人认为:商业行为的一方必然是有钱人,赚有钱人的钱才能获得最大的利润空间。我老四海从来不骗老百姓,那是因为老百姓手里没钱。给他们设个局,即便是成功了,一次顶多也就骗上个几百块钱,连顿饭费都不够。那些大老板怕什么?当今中国处于资本的原始积累时期,大老板的钞票都是带着血腥的!骗了他们,这些家伙也没几个敢明目张胆地去法院。我不骗他们,他们的钱迟早也会被别人骗走。骗老百姓的骗子都是傻骗子,兔子急了一样咬人,咬一口就不轻。贤淑这样下去,迟早是要出事的。
驴人乡曾经有一只野狗,那狗平时特别老实,给它一棍子它立刻就趴下了,希望你再来一棍子。这狗是穷狗只能吃些人屎充饥,饿急了连狗屎都会生吞下去。有一次野狗运气出奇得好,不知从哪弄来一根骨头。结果让老景给看见了,那时大家都是十几岁的孩子,老景想把骨头抢过来,实际上就是开个玩笑。没想到野狗红眼了,一口差点把老景的整只手都咬下来。后来野狗把老景追得屁滚尿流,差一点自己跳了河。当时老四海他爹说了一句话:千万别把老实狗逼急了,老实狗急了咬人更狠。所以老四海一般不打老实人的主意,老实人真急了眼,除了喝卤水就是跟你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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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平五千(3)
老四海心里咒骂贤淑不懂事,本人却并没有失去理智。他收拾好家当,再次赶往机场,但机场已经关闭了。老四海将行李存放在寄存处,专心等待明天最早的班机。他琢磨着,将来一旦碰上贤淑,必须要把这个道理讲清楚。自己这个当师叔的,失职啦。
干骗子这一行出手要快,逃跑也要快,因为谎言是经不住时间考验的。他之所以马上要离开海口,就是担心老板明白过来。
老四海出了机场,无事可干,便找了家顶热闹的大排档。他挑了只螃蟹,又要了四瓶啤酒,独自喝了起来。
郁闷,满天的郁闷像海南湿热的空气一样,让人喘不上气来。老四海十几年来只信任了一个人,可这贤淑丫头却卷着赃款跑了。老四海哭笑不得,他边喝酒边总结经验。思前想后,老四海觉得贤淑的确没什么出众的地方,自己扮演螳螂,贤淑想做黄雀,这招术并不高明,凭自己早就该看明白了。估计呀,都是处女膜惹的祸,要不是那几滴凄美的鲜血,他老四海怎么可能相信她呢?
海南的大排档里都是安装着电视的,老四海闲极无聊,边喝边看电视。忽然一则电视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据说某上级单位经过长时间周密而审慎的调查,终于在滇池水面发现了大面积的水葫芦,当地环保局正在组织人力紧急清除呢。新闻快结束时有位当地官员郑重表示,一定要治理好滇池附近的排污工厂,要还给世界一个风景如画的滇池。老四海哼哼了几声,没想到啊,理查的工作还是颇有成效的。看来外国人的眼睛就是比中国人的眼睛好使啊,人家在广州就能看见昆明的水葫芦,而当地官员似乎以前就从没听说过这个事。
老四海正看得起劲呢,新闻却点到为止了,广告铺天盖地地砸下来了。老四海无奈地喝着酒,眼睛却希望关于昆明的新闻继续演下去。此时电视上正在播放一家美容院的广告,丰乳肥臀的女郎向天下女士宣传丰乳肥臀的妙用,然后她又将美容院的美容项目统统介绍了一遍。让老四海惊诧的是,美容项目中居然有一条是修复处女膜的,要价800元。曼妙女郎向世人宣称:惊喜就在身边,还你百分之百的处女之身!
老四海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了,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炸开了。他奶奶的,贤淑的处女膜保证是修复的,自己从一开始就上当了。
老四海算计了一下,贤淑一共从自己手中弄走了十一万块,也算是巨款了。而她的代价仅仅是800块钱的修复费,这是将近百分之一万五千的利润!这笔买卖真是太划算了。
但有一个环节老四海还是没想明白,贤淑不可能事先料到在昆明会碰上自己,那她为什么要修复处女膜呢?难道贤淑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看来只有一种可能,贤淑是个职业骗子,处女膜就是她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需要经常修复、保养。妈的,老四海一怒之下,又要了四瓶啤酒。
世界本来是灯红酒绿的,但七八瓶啤酒下肚,在老四海眼里,世界就只剩下绿色了。那是种泛着黑的绿色,与发霉面包的颜色差不多。满眼茁壮的绿色,蛮横的绿色,无所顾及的绿色,最简单的一种说法是:王八绿!在酒精的刺激下老四海觉得自己更加茁壮了,绿毛都快从耳朵里长出来了。他怪笑着拉住侍者,像所有暴发户一样大呼小叫道:“大爷我今天高兴,所有人的单我全埋了!今天晚上我请客!再来四瓶啤酒!”
似乎总有这类情景出现,排档中响起一阵颇为职业的欢呼声,大家纷纷为老四海的慷慨鼓掌叫好。
老四海真是喝多了,兴奋之余他从身上掏出几千块钱,豪情万丈地甩手扔给侍者:“上酒,给大家上酒!整箱整箱地上。”
食客们全疯了,大家高声祝:“大爷万岁万万岁。”
老四海却骂道:“万岁!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万岁的都是王八。”
食客们哈哈大笑,纷纷夸奖老四海英明伟大。大排档中充斥着荒诞的欢乐气氛,连顶棚都鼓起来了,远远看就像个大气球。
此时有个食客偷偷地走到老四海面前,举着五十块钱道:“我不用您请客,我自己掏得起。”
老四海还没反应过来,人群中便有脑袋蹦了起来:“一边去,别扫了大爷的兴致。”
食客道:“这兄弟是碰上伤心事了,我不想占人家便宜。”
老四海一听这话就急了,他揪住食客的领子道:“我能有什么伤心事?我能伤心吗?”
食客刚要说什么却突然呆住了,排档里的所有人都呆住了。老四海觉得一只手搭上了自己后脖子,正要回头,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伤心了,你小子也该伤心了,你跑不了啦。”老四海一耳朵就听出来了,揪住自己的脖子的人就是夜总会的老板。
一刀平五千(4)
酒劲散了,所有的念头都散了,老四海开动身上的所有细胞,好几亿个细胞核都在飞快地运转着。怎么办?事情保证是败露了,否则这家伙是不会亲自追到机场的。
老四海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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