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生按:这句话可打双圈),那可不是玩的。我看还是不出去问信的为是(柏杨先生按:老谋深算),你们快快熄灯睡觉,把舱门关好,要紧要紧。“说罢,他老人家先脱衣上床。
硫磺虫
这种现象我们可以冷眼观察——当然啦,贵阁下如果霉星高照,太太焉或女朋友焉一旦把你甩掉,还可以亲身体验。当她爱你时,你虽然穷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却硬是不要来路不明的钱,他准许说你有个性、有操守、有气节、有骨头,是一个“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可是等她决心远走高飞时,她越看你就越像阿木林,认为你自命不凡、冥顽不灵、脑如顽石,你这种人要有前途,她的姓就倒过来写。
硫磺虫有同样的这种气质,我们可套言之曰:“当他要斗臭某一个人的时候,他对那个人什么都加以曲解、侮辱,甚至那人的德行。”三十年代的文坛上,凡是不听从摆布的作家,全都被斗得臭而不可闻也。
——写到这里,想起鲁迅先生,他阁下就是在要斗臭他的时候死的,危哉。不过这种伟大的遗志,自有同类型的硫磺虫继承。台湾不就有人英勇而上,也打算完成未竟之功,斗臭鲁迅先生乎?凡名满天下者,谤一定随之,一个人必须有不怕斗臭的挺劲,才能唤醒灵性。有些人小心过度,捧着屁股过河,惟恐该屁股掉到水里捞不出来,那么他就只好良心一横,转为保镖护院。
同时,随着时代的进步,传播工具花样繁多,每一位读者老爷,对他阅读的作品有限的、不可靠的感觉经验,而是来自理性。理性自身就具,应该都有判断的能力,啥是“骂”、啥是“抨击”、啥是“斗臭”、啥是“说理”。如果“骂”和“抨击”混淆不清,“斗臭”和“说理”化合为一,那只有伸出鼻子,让硫磺虫牵着走。
——以“骂”为例吧,现在有没有这种现象,我不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不过越来越滑,假装不知道罢啦),但军阀时代以及更前的时代,却颇为风行。吾友李鸿章先生和冯焕章先生,就颇为喜欢念这个经,凡是被他客客气气,待若祖宗的,一转身就会踢个嘴啃地;而凡是被他痛骂一顿的,准可升官。在这种传统文化之下,电影镜头就层出不穷。君不闻某些小家伙乎,刚从大家伙那里出来,见人就用一种惟恐别人不相信的声调喊曰:“刚才被骂惨啦!”“嗨,又挨了一顿骂!”非他无耻也,乃“打是亲,骂是恩”,表示该大、小二家伙之间,已到了家臣程度。虽被“干了老母”,照样喜形于色。其他连挨骂都挨不上的朋友,就知道关系已经淡啦。
这种误解使人眼花缭乱。于是乎,明明是抨击,却被当成了“骂”;明明是“斗臭”,却被当成了说理。如果读者老爷都发挥起判断力,则硫磺虫就英雄无用武之地矣。
上星期一的电视“影城疑云”,题名已忘之矣,演出一个女明星的故事:该女明星以黄花闺女的身份,跟某大亨订了婚(这里说明一点,她倒是真爱他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1927年)两文,运用唯物辩证法,经报纸一嚷,一个小伙找上门来,该小伙竟是她的合法丈夫,她每星期寄给他七十五元美金,买他守口如瓶。七十五元美金合三千元中国钱,呜呼,这就等于一个月一万二千元,柏杨先生如果有这么一个长期饭票,不教我开口我就不开口,可是这就没有电视好看啦。该小伙一听说太太跟大亨订了婚,食指大动,开价五万元美金,给钱就离婚。女明星拿不出这么大数目,该小伙就搬到她豪华的花园洋房里住,对外说是她的“保镖”,虽不同床,可是他却寸步不离,对任何来访的客人都摆出一副流氓嘴脸,一律挡驾,他的目的就是要逼着那位女明星受不了,早日拿出买路钱。
也是合当有事,那一天,一位“屎撅杂志”的主编先生登门拜访,小伙把他结实的身子堵住大门,说女明星不见客——事实上该女明星最喜欢跟记者们打交道。屎橛大王大惊曰:“这简直不像是她啦。”但不像也不行,仍被轰出大门。他阁下一不做二不休,趁人不备,就从后窗爬进去,左翻右翻,翻出了该小伙的长期饭票——那张跟女明星的结婚证书——大喜过望,偷了就跑。
接下去的镜头是大亨上场。他已经知道了未婚妻的底蕴,也知道该保镖是她的现任丈夫,更知道那张结婚证书落到谁手里,但他也确实爱她,就去找该屎橛大王。找的结果跟“影城疑云”的第一男主角白菜先生也去找的结果一样——那就是,没有结果。屎橛大王一定要发表,他曰:“没有办法,读者喜欢这一类的文章。即令这文章毁灭了一个人,甚至毁灭了一个家庭,也木法度。”
弄到后来,那位现任丈夫的小伙因失去了长期饭票,急得发狂(不但五万元没啦,他妻子对他恨入骨髓,连每星期七十五元也没啦)高诱东汉末经学家、训诂学家。涿郡涿(今河北涿县)人。,也找上门来,小伙凶恶成性,不管那一套,照着屎橛大王一枪,要了他的尊命。
社会上这一类的故事太多啦,我们只不过借眼前的例子,说明人们的心理,都是喜欢别人被斗臭,喜欢别人丢人砸锅的事情被暴露,尤其是喜欢看看有名气的人屁肌上的痣的也。
白川村厨先生曾对这种狗吃屎心理,加以分析,他曰:“人们所以希望看到别人隐私,因为别人暴露了他自己幸而没有暴露出来的罪恶。”大家都偷东西,但你偷东西的事宣扬开啦,人人皆知,而柏杨先生偷东西的事,却是世间第一等伟大的秘密,我就会非常快乐,因为我就可以痛骂你这个家伙简直是下三滥,而掩盖我老人家也是下三滥也。
以美国人现代观念之高,还免不了有这种毛病,可看出这种毛病的严重,但这也正是我们应努力之处,应超越之处。
开揍
最近社会上揍记者的风气很是盛行,佳音频传,国人无不吃惊,认为这算啥话,我们是民主社会呀。但柏杨先生却一点都不吃惊:一则我一向以圣人自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美女嗲于侧而心不跳;二则也是我见多识广之故。想当年军阀时代,揍记者真像揍一条毛虫,自以为有身份的人还不亲自动手哩,吾友张宗昌先生曾一怒把邵飘萍先生执行枪决,现在不过挥挥拳头,有啥稀奇的哉。这都是时代进步太快,害了中国人,以致少见多怪,如果仍停滞在军阀时代该多好,揍了等于白揍,被揍的记者不但不敢吭声,说不定还要送个“不杀之恩”的匾给凶手。
半个月来,第一桩开揍的盛典,发生在台北夜巴黎舞厅。一位记者老爷,因跳舞跟该舞厅大班老爷杨西湖先生发生冲突,于是该厅经理老爷于德洪先生手下的保镖同志,把该记者诱到街上,另一位记者老爷看情形不对,叫曰:“怎么,你们打人呀!”保镖同志一听,好小子,你叫啥叫,就顺手牵羊。揍的结果是二位躺到医院,其中一位的尊眼有失明之虞,现在还在台大医院哼哩。
这件开揍盛典的原因很复杂,不是几言几语可以说得了的,现在法院正在审理,由法律去裁判他们的是非可也。我们只是说,娱乐场所用这种手段对付顾客,似乎噪音太大了点。特别声明的是,我们不反对娱乐场所雇保镖,盖娱乐场所是典型的是非之地,规规矩矩的客人固然有,耍无赖的客人也会往外冒。一种曰“狗仗权势型”焉,这型朋友,不是地头蛇,就是可以整人的人,等而下之,跟地头蛇和可以整人的人沾点亲的人,你不如俺的心,随俺的意,咱们就张果老倒骑驴,往后瞧吧。一种曰“狗仗财势型”焉,大爷有的是钱,俗不云乎,“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不买账,我就教你推磨看看。另外一种就不入流啦,曰“狗仗光棍型”——说他没权吧,他固有点小权;说他有权吧,如果硬碰硬,也大发不到哪些去。说他没钱吧,固有点小钱;说他有钱吧,努力挤也挤不出几滴油水。这一型的朋友最大的特点是仗着他是光棍,想用最少代价,或根本不出代价,去换货色十足的“面子”。
这三类耍无赖的朋友,任何一类在娱乐场所堂堂出现,都是一颗一碰就响的炸弹,所以娱乐场所不得不雇保镖同志,必要时来一个“兵来将挡粹经验”构成的,这种“纯粹经验”是一种“意识流”,客体,水来土掩“。越是民主自由的社会,这种现象越是普遍,所以娱乐场所雇用保镖,有其必要。夜巴黎否认有保镖,无论在理论上和事实上都不可能。我们同情它有保镖,犹如同情孤立在郊区的深宅大院有几条狼狗先生一样。治安机关似乎不必责备,也不必标题禁,责备固责备不出啥名堂,查禁更是查禁不了。如果社会有一天进步到根本没有耍赖的客人,而他们请保镖干啥?吃了烧包药乎?
我们同情娱乐场所雇用保镖同志,甚至无可奈何地也赞成这种保镖制度,盖凭天地良心说,那种地方,如果没有几个满脸杀气的彪形大汉坐镇弹压,耍地赖的朋友真能把天花板都翻过来。
——写到这里,柏杨先生对年轻小伙子有个建议:娱乐场所者,包括妓院、舞厅、歌厅,无一不是销金窟,非钱不行,而且把全世界的银子灌进去都灌不满。去玩的目的是消遣,而不是斗气,一个人应有勇气数数自己的钞票,没有“钱”而想在那些地方脸上光彩,恐怕光彩不起来,即令对方不得不笑脸承欢,心里固恨入骨髓也。这恨入骨髓就是定时炸弹,等你时背运去,该炸弹就响啦。常听有些以光棍自居的朋友悲愤填膺曰:“他妈的,老子从前一进门,他们把屁股撅多高,现在老子才不过……才不过调了差,他就翻脸不认人。”呜呼,知道不知道那撅多高的屁股里积蓄了多少愤怒和轻蔑乎哉?娱乐场所就是花钱的地方,铁定地有钱就是大爷,没钱就是瘪三,没钱就不要去,要去就得花钱。好像清华大学原子研究所召开原子能会议,那是一个研究原子的地方,你如果不懂原子,就不要参加,要参加就得有两把刷子,不能耍无赖进去,宣读了一遍九九乘法表,就非教人家心悦诚服地鼓掌不可。
柏杨先生谈了这么多,只是同情保镖的设立,但不同情保镖揍人,遇到一些非揍不可的场合时,则推出去可也。揍两拳表示一下这里没有甜头可吃的社会环境和社会实践中产生出来的,所以才能成为积极的,这里不是软柿子,以后别乱捏可也;而竟然把顾客打成重伤,便不可也。夜巴黎舞厅曾散发传单,说那两位记者先生如何如何先挑衅的,即令这些指控是真的,也不能构成揍出重伤的理由,即令舞厅是一种防卫,这防卫也过当,何况顾客已到了大街之上,也谈不到防卫乎。一个娱乐场所的保镖同志,把顾客追到门外,这种走着进来爬着出去的威风,一旦滋长,舞厅不叫舞厅,而叫土匪窝矣。在堂堂闹区,光天化日之下,公开地开山收徒,不见血不收刀,恐怕真有路断人稀的一日。
——柏杨先生真是走运,那天我如果也赶上现场,也衷号曰:“打人了呀!”今日写不成专栏矣。
生意是“和为贵”,做生意而雇用保镖,情不得已,未可厚非。但保镖也者,应只是消极的,功用在阻吓,而不是积极地出击,积极出击就是土匪窝——用现代话讲,岂不成了暗杀公司乎?据说,夜巴黎的保镖同志不支薪,也没有签约,而只是些地痞流氓,平常白玩,遇有节骨眼,老板眼角一瞄,他们就挺胸而上。这眼角一瞄真是传神之举,如果拍成电影,就一目了然啦,现在既然没有拍成电影,所以要抓他们的证据就有点难。但有一点,老板如不能说出那些保镖白吃白喝的代价是啥,恐怕就脱不了手。于此顺便建议所有的娱乐场所老板,直接请保镖也好,间接玩地痞、流氓也好,必须加以约束。那就是,揍人时无论如何别超过两拳,像这一次把顾客揍成这种样子的土匪作风,实在糊涂加三级。
又是开揍
第二桩揍记者的盛典最引人入胜,国联电影公司演员刘维斌先生,把记者老爷刘泽平先生,诱到他摆的八阵图里,先下最后通碟,再挥尊拳,把刘泽平先生揍得严重内伤,现在跟前一案的男主角一样,也躺在医院雪白的床上哼,而且因有高血压的老毛病,这一顿臭揍,血压就更高。
我们说这桩开揍引人入胜,得从“前三皇”、“后五帝”介绍起,读者老爷才能明白。现在所有的读者老爷,因为天天看报的缘故,当然都明白啦,但过些时,没有看到报的读者老爷,就难明白矣,所以还是要介绍一番。此事的起因,跟国联公司的另一位女演员江青女士有关。写到这里,我老人家得插一句嘴,有关也者,并不是桃色方面有关,千万别往歪地方想,而是跟她的伙食有关。报上说,江青女士不在公司搭伙,要求公司退还伙食费。呜呼,现在的形势跟想当年“西施时代”不一样啦,“西施时代”,国联老板李翰祥先生跟江青女士,水乳交融,说啥都行。自从江青女士嫁了人,李翰样先生就暴起三角眼,而一个小伙计得罪了大老板,那就等于得罪了阎王爷,即令有啥好吃的,也没啥好看的矣。别扭已闹了不少日子,于是乎前一天,为了伙食问题,《中华日报》有一段报导,这一段报导促成了特别节目。且抄该报导于下,以免贵阁下手忙脚乱找报纸。
去年底,国联公司取消了伙食团,将原有的饭厅,改装成会客室,因此停止在公司做饭。在伙食未停止之前,凡是由香港来的国联员工,每月由公司津贴六百元台币,作为伙食费用;伙食团结束后,则改发伙食津贴六百元。江青是随国联由香港来的演员之一,但在她结婚之后,因为不在公司吃饭,那一份伙食津贴,不能干折拿回家去。但自一月份起,国联停伙,所有香港来的员工都改发六百元伙食津贴,江青想别人都可以拿,她也应该可以拿,因此她跑到国联会计室,问出纳小姐,也是不是也有六百元。
会计小姐告诉她,上面没有交出她的名单,她没有那一份津贴。她奇怪为什么她会没有,她也是由香港来的,大家都有有意义。资本主义不符合理性和正义的要求,人类社会的发,她应该也有。过去因为伙食团没有取消,她不好意思要那笔伙食费,但站在她旁边的国联一位男演员,却阴森森地说:“你如果跟刘家昌办好离婚,住到公司里来,一定也有你一份。”这句话把江青气得直发抖,但也没法子吵架,只好回家。
这段报导并没有指出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但做贼心虚,那位阴森森先生首先如芒刺在背,于乎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熟筹密虑,布下了天罗地网,然后打电话给那位蒙在鼓里的倒楣记者刘泽平先生,“请”他到“舍下”谈谈。刘泽平先生还不知道大祸临头,晕晕忽忽,应邀而往。
他阁下的中伏场面,和阴森森先生的英勇表演,各报纸都有报导,再抄一段台北《民族晚报》——当时屋子里只有刘维斌一人。约莫过了两三分钟,国联编剧宋项如才敲门进入屋内,这时,刘维斌态度很不友善地问刘泽平:“你所写国联、江青新闻内,提到一位男演员对江青说:”你如果跟刘家昌办好离婚知性又译“理智”、“悟性”。康德最早把它理解为人的认,住到公司里来,一定也有一份。‘这位男演员是谁?这段话是谁说的?“刘泽平不愿对刘维斌的问题作答,刘维斌当即表示:”如果你不说出来,恐怕要闹笑话。“刘泽平说他当时并不在意,随口回答:”笑话也不必闹了,我们是法治社会,你认为我写得不对,你可以去函报社更正,或是去法院告我。“据刘泽平回忆当时的情形,刘维斌大声地吼了起来:”我没有空跟你打官司,我对法律并不重视,我服的是拳头。“这时,刘维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脱下了西装上衣。刘泽平目睹此情,他说:”我是不受威胁与利诱的,别说拳头,就是刀、枪对着我,我也不会告诉你新闻来源的,你别像审问口供一样地审问我。“”你不说就别出大门。“刘维斌说。刘泽平不愿彼此真的伤和气,于是,他站起来,”好了,失陪了,我要走了!“他一边说一边走。正当刘泽平离开座位,拟从宋项如身前走出大门之际,刘维斌跳了起来,冷不防地一拳打在刘泽平的额前,接着又连续向左眼、右眼、嘴角等处,打了三拳。刘泽平说,他知道刘维斌是拳击选手,他打不过他,所以,他没有还手。正当刘泽平被打得头昏目眩之际,宋项如赶紧叫道:”怎么可以这样打人?“据刘泽平说,他在宋项如的帮忙之下,才逃出了刘维斌的家门。刘泽平现在已向有关方面报案,一方面疗伤,静待处理。刘泽平的太太,昨晚听说她的丈夫被演员殴伤,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匆忙带着小女幼儿,赶到台大医院照顾。
呜呼,君见过篮球比赛时的啦啦队乎,众声赞曰:“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小秃呱呱叫。”真可以转赠给我们这位可敬的阴森森先生。医生说,刘泽平先生可能从此得下了头痛之疾,一用脑筋就头痛——果真如此,阴森森先生可买支鞭炮放放,以资庆祝矣。
国联电影公司是一个新兴的公司,老板李翰祥先生也是一个办法四射人物,过去在邵氏公司当伙计时,受够了气,如今当了老板,媳妇熬成了婆,就把过去受够了的气,原封不动地套到自己媳妇头上,失宠的被打入冷宫,得宠的就仗着后劲,认为天下无敌。
——柏杨先生想插一句嘴,夫一个人在当媳妇时痛恨婆婆的横蛮,在当了婆婆之后,却原封不动地套到自己媳妇头上,乃人格的不统一思想发展三阶段论法国孔德的学说。以思想自身当作思,是我们社会停滞不进的主要原因。这种人对被迫害的愤怒,不是正义的,也是愤怒迫害的本身,而只是愤怒怎么老天没眼,教他受迫害而已。一旦他可以迫害人啦,他就大悦。国联公司似乎以勇于揍人闻名于世,报上说,就在上个月,也有一位演员老爷,挥过老拳,把一位记者老爷(好像也是《中华日报》揍得抱头鼠窜。)
拜拳主义
这一桩隆重的开揍,与前一桩隆重的开揍,本质上又有不同:前一桩被揍的朋友,还可以说纯是私人行为惹起的;而这一桩被揍的朋友,却纯是为了公事。夫演员打记者,并非空前,但打到重伤,打到脑震荡,就空前啦。柏杨先生还是老论调,一个人实在忍不住,挥上两拳,以示义愤填膺,未尝不可,但总不能超过两拳,即令超过两拳,也只能使出婆娘拳。而阴森森先生过去是有名的拳击选手,幸亏他阁下生在“说不准学”的中国,如果生在夷狄之邦,若美国焉,若英国焉,恐怕会大祸临头。盖夷狄之邦有这么一条规定,凡是拳击选手打人,统统以谋杀论罪,盖拳击选手的尊拳,普通人的骨架子承受不起的也。
阴森森先生揍人已够精彩,而更精彩的是他那两句话,一曰:“我对法律并不重视”,一曰:“我服的是拳头”。但那拳头必须是大拳头。若匹夫之勇,拍案而起,关起门才天不怕地不怕,拳头的力量就有限啦。尤其是,如果人人都有这种正确的观念,只服拳头,则阴森森先生危矣。靠你那一小撮人,还敢在街上走路乎?势必有更多更结实的拳头奉还也。人都是长大的,没有谁是被拳头揍大的,玩刀者死于刀,玩枪者死于枪,拜金主义者终必跟金殉葬,拜拳主义者终必栽到另外更狠的拳头上。
当然,阴森森先生也有他心如火烧的道理,盖记者老爷掀他的底牌,使他在老板跟前有失宠的危机。老板一看报纸,好呀,你原来也是一脸忠贞学,在背后戳我的屁股呀,就前途有限,后患无穷矣,他怎能不跳高哉?报上说,阴森森先生跟刘泽平先生本来是好朋友的,而刘泽平先生在报上,也经常对阴森森先生赞扬,而每赞扬一次,两人的友情就增进一次,一直增进到这次没有赞扬啦,才翻脸不认人,这友情想起来真没意思。
李翰祥先生对江青女士的嘴脸,包含着复杂的感情,我们管不了这一段。但有一段是十分明显的,由这一次老拳,可看出节骨眼何在:好像一切问题都发生在江青女士结了婚上会主义能够首先在少数或者甚至在单独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内,如果她阁下不结婚就好啦。既然不幸结了婚,如果她能闹个婚变,把臭男人一脚踢,也能恢复原状。否则的话,那就一步一个坑,教她栽得脸肿唇青,以便回头是岸。如果她胆敢仍不后悔,恐怕那坑还要深些,说不定里面还会放些手榴弹之类。
——于是顺便建议演员老奶,要结婚时千万仔细思量,或者给柏杨先生一块钱,让我给你出个主意。其实这主意并不值一块钱,一句话说完,那就是,最好别结婚,江女士就是前车之鉴。
写到这里,有一句哀求的话,臾言无忌,各位大爷千万别对我开揍,就是仅只两拳也别揍,敝阁下从头糟到尾,一拳就捅个窟窿,不如大人不把小人怪吧!
自从阴森森先生露了一手之后,台北市影剧记者们联合向国联公司要求保证安全,如果每位演员老爷都是拜拳主义者,大家就得天天穿铠甲去采访啦。国联公司老板李翰祥先生已表示准予备案,并宣布把阴森森先生记大过两次出要发扬民主,团结全党和全国人民,发展我们的事业。依,停薪三月。还声明,凡在该公司“内”,绝对不准动武殴斗,否则职员解佣,演员走路。这已经很够朋友啦,盖拜拳主义者在公司“外”动武殴斗,若阴森森先生者流,是在他舍下下手的,公司当然管不着,社会上也没理由要求公司管,做父母的还管不了孩子在外生事,何况只不过做生意开铺子乎?
第三桩对记者开揍的盛典,发生在桃园,这一桩与前两桩又有不同:前两桩记者老爷蒙打手爱戴,荣幸地担任了男主角,而桃园这一揍,每下愈况,记者老爷堕落为配角矣。不过配角虽是配角,其光荣的受伤程度则一。这件事情起因于一家戏院,原来桃园龟山乡苦苓村宏声戏院老板郑天宏先生,因为领不到使用执照,就率领了人马,男男女女二十多个人,杀奔桃园县政府,把土木课课长游进益先生揍了一顿,课员老爷王景湖先生上来劝架,也被干了两起。报上说,几个回合下来,土木课伤“亡”惨重,被攻击的目标有杨锡麟先生焉,有黄明城先生焉,有赵光山先生焉,有林俊国先生焉,有邱进川先生焉,三作牌同志也免不了,有苏学先生焉,有穆培义先生焉,有吴恕人先生焉,有高鹏飞先生焉,另外,还有两位记者先生焉。
这两位倒楣朋友,一是《工商日报》记者刘洛文先生,一是《新生报》记者王夫先生。其中以刘洛文先生,最为出色,他一看这场面真伟大呀,赶紧照相。呜呼,这岂是照相之地?于是,除了把照相机隆重取消外,还恭请他阁下躺到医院床上。
——揍了半天,当事人倒没啥,到医院搽点药走啦,局外人却拔了尖,真是有幸有不幸也。但柏杨先生又要建议啦《法兰西和比利时的社会运动》、《费尔巴哈和社会主义者》等。,年轻人遇到这种场合,千万别照相,要照的话也别明目张胆地照,偷偷地照可也。摄影记者如果有电视上“无敌情报员”那种打火机照相机,就妙不可言,你揍你的,俺吸支烟总可以吧,于是“喀嚓”一声,场面就上了镜头。但在还没有配备齐全前,务请提高警觉,至少要做到一点,就那是,照了就跑。
这种开揍盛典的来龙去脉,我们不管,郑天宏先生当然是自以为有气,才揍之以出气的,有些官儿实在气势凌人,但揍总不是办法。不过仍是老意见,即令揍也不能超过两拳,超过两拳就成了土匪啦,而且这两拳也得把握一点,冤有头,债有主,记者老爷既没有帮拳,揍他干啥?而更把他揍成重伤,似乎开车开到岔道上。
这桩开揍盛典演变到最近,又出了花样,郑天宏先生还写了一封信给桃园县县长陈长寿先生,扬言要如何如何。警察局因该恐吓信用的是郑天宏先生的自用笺,疑心不会是他阁下写的,盖“无头信”的特质就是“无头”,一旦“有关”,就是“有头信”,而不是“无头信”矣,天下因没有这种傻瓜,用真名真姓去写恐吓信也。这种事,在第一桩开揍盛典发生后,《自立晚报》也曾遭遇过,有些貌似三山五岳的朋友,跑到《自立晚报》,拿出流氓特有的凶恶嘴脸,警告曰:“你们再敢在报上攻击夜巴黎舞厅,以后可别想出大门。”
这种恐吓只有吃了迷糊药的朋友才干得出来,再套句前面说过的话,人都是长大,没有谁是吓大的也。但因为各人的智慧不同,说不定会有人以为吓吓也真能吓得人屙尿。
不过,我倒跟三作牌的见解一样,颇疑心恐吓信并不是郑天宏先生写的。甚至于,我老人家还疑心那是郑天宏先生的仇人写的,明知道该信写出,一定搞得鸡飞猫叫,用之以陷害郑天宏先生的也。同样的我也疑心那些三山五岳的朋友,跑到《自立晚报》撒野,说不定也是夜巴黎舞厅仇人栽的赃,以便增加对该舞厅的反感。
三桩开揍盛曲介绍已毕,似乎有一项预感:现在才不过三月底,已发生了三次,以后的九个月日子,谁也不敢担保天下太平,故我们可以把今年隆重定名为“记者挨揍年”。记者并不是特殊分子,挨揍有啥稀奇的?不过,往常开揍,都是光脚的揍有鞋穿的,这三桩开揍,却是有鞋穿的揍光脚的。记者老爷跟一文不名、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穷小子,当然有若巨大富翁,不但有鞋穿,还穿的是八百元一双的。但要是跟三位拜拳主义者摆在一起,就未免可怜兮兮啦。呜呼,光脚的揍有鞋穿的,固然是暴戾之气;反过来有鞋穿的接光脚的,这暴戾之气就更为严重,而且好像有点缓不济急,赊的不如现的,揍了再说之感。反正老子有的是银子,尔等穷汉“丢人不丢钱不算破财”,俺大爷则“丢钱不丢人不算丢脸”。君不见从前枪毙犯人,都要五花大绑,游一阵街,示一阵众乎?目的在于镇压别的坏蛋。开揍的意义大概也在这上,以便别的爬格纸动物触目惊心,否则的话,俺就动手,打你个脑震荡。反正势大财大,势大就坐不了牢,吃不了官司,财大顶多赔你几文,听说各案都在和解,有的更是已经和解成功。这年头,有钱真好。
不过,有一个意见得再重复一遍,暴力镇压不是万灵药,从前小民想造反,有灭九族、灭十族之刑,杀人如山,血流成河,但造反的事件仍乱往外冒,哪一个王朝不是被造反得不见了的哉?何况用两只拳头,对付芸芸众生,恐怕是揍不完的也。
中国的“礼”
清王朝末年维新运动的失败,就失败在只崇拜洋大人的自然科学,而瞧不起洋大人的人文科学,只惊叹洋大人的楼盖得直冲霄汉,可真高呀,认为我们只要有砖头有石灰,照样可以盖得那么高,忘了该高楼底下还有结实的地基,高楼里面还有中心精神的钢筋。结果是在沙漠上盖,盖着盖着,有的盖了一半就塌啦,有的好容易支持到落成典礼,只听嘁哩喀嚓,宾主一同,砸得皮破血流。
酱缸蛆心时所以别扭,大概觉得中国乃礼义之帮,不但是礼义之帮,而且是最最古老、圣人又最茂盛的礼义之邦。关于这一点,我们十二万分的同意,想来孙观汉先生也会照样同意。盖一则是自尊心使然,二则事实上也是如此,除了比不上印加帝国外,我们固是古得很也。问题是中国的礼和中国的义,到了今天,似乎只书本上才有,或只在圣人言论集上才看得见,呜呼,中国似乎只是文字上的礼义之邦,在现实生活上,却硬是冷漠之邦、猜忌之邦、粗野之邦。
五六个月前,《自立晚报》一连两天,登有简真先生的一文:《我们的礼》。一字不易,照抄于后:礼含有遵守秩序、循规蹈矩、彼此互相尊重等等,愚意中国自古对礼即非常重视。孔子在政治上主张:“道之以正,齐之以礼。”君子更要博学于文,系之以礼。人若不知礼,例“无以言”。故他老先生问他的爱子鲤:“学礼乎?”教他说:“不学礼罗马晚期杰出的讽刺作家,无神论者、原子唯物主义哲学家。,无又言。”又列举了好几种无礼的毛病,他说:“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刑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礼对于人的重要,于此可见。
然而我们这个社会的礼又如何呢?很多人都说文化复兴不是复古,但依照我个人经验来说,至少对于礼这部门,实在需要大大地复古才行。谓予不信,且让我把身历躬逢的事实,列举一二,以证吾言之不谬。
为了申报户口,我走进镇公所,一进门,先向一位坐在办公桌前的人员恭问:“办户籍在哪里?”那位大员正其色而高其视,爱理不理地把头朝左一转,面部冰冷,毫无表情。好在我还甚聪明,顺势往左移动。对,这里招牌高悬,大书某某里,里面正坐着另一位大员,在俯首检阅公文之类的东西。我便向他报告要申报户籍,同时我将我的证件呈奉上去。那大员头也不抬,一面接过我的证件,慧眼一瞥,随手抽出几张表,向桌面上连打带推地,“砰”,接着就是一声“嚓”,表和证件一齐到我面前来了。
我拿起来一看,虽不致临表涕泣、不知所云,但很明白地,在此时此地是无法完成这项大业的,于是拿起表来的政策,主张实行以均分土地为内容的科田制。著作大多失,立即向大门跑去。走出了大门,才吁了一口气,心里不禁暗自叫道:“礼乎,礼乎,这就是中国人的礼。”
镇公所是衙门,可是你有求于它的,户籍官显显气派,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照常理说,商店是做生意的地方,做生意的目的在赚钱,而赚钱的对象自然是顾客。顾客上门,不但无求于他,而且是送钱给他的,依此类推,商店里的店员对于顾客之来,总该笑脸相迎,礼貌备至才对,然而不然,我就常常拿钱去买晦气。有一天,在(台北)中华商场对面的一间中型的百货公司,门外大书:“水渍货,大廉价!”当时我因需要三件背心,便踱进去看看。前面柜台上高高地站着一个小姐,大约是因为我看的是水渍货,她先就瞧不起了,及至我拿起二件问价,她的眼珠忽然向上一翻,黑珠子翻成了白蛋壳,同时又向左一扭,好容易才说:“一件十二块!”我真不敢相信她竟是一个售货员。
某大公司为着招徕主顾,颇久以来,便有猜色还本的玩意,我常常去那里光顾,但我并不是贪图还本,而是喜欢它的不讨价不还价。我自认我的还价本领太差,在别处总是吃亏,再精明也耍不过这些商人。所以我到那里买东西,很少去猜色,原因之一是我买得并不多;之二,虽云仅仅六色,但交互重叠起来,六六就是三十六色,谈何容易。有一次,同朋友去买一把电茶壶,三十四元,给了钱,接回发标,拔脚向外便跑,朋友却怂恿我去猜猜色。恭敬不如遵命,便去猜了“蓝黑”。第二天一看,果侥幸而猜中,便去办理还本手续。我的天!想不到竟和我申报房籍一样地麻烦重重,那主持的小姐显得非常庄严地要我写住址,填身分证的号码,生怕我是冒充而来。这先给了我一个不愉快的感觉,然而既来之、则安之。其实我明知这是商人推销货物的一种手段,绝不会拿钱来还本的,但我故意问那位庄严的小姐说:“哪里拿钱?”她的面立刻一扁,嘴一尖,表现非常不屑的神态说:“换货去!”我说:“我不需要什么货呀!”她的面绷得像鼓面的牛皮那样紧,眼睛一斜,伸手一指,仿佛在向我发布命令地说:“换吃的吃掉它!”我又冷冷地说:“我也不吃什么。”她睁圆着双眼,眼球朝上一滚,怒气冲冲地说:“丢掉它!”同时全身立刻向后一转,就是一百八十度。我只得自认倒楣,夫复何言!
上举两事,仅是诸例中之二,类此情形,几乎到处可见。这便是我们的礼!
商场如此,学校乃教育机关,教师当然谆谆以和教其学生,学校总该都是彬彬有礼的了。可是,假如你真作如是想,那就大错而特昏。我不但在学校里,亲眼看见教职员对来访的学生家长或宾客的傲慢态度,更曾亲自碰过这种钉子。原因是为着一个侨生的宿舍问题,特地到他那学校去拜访他的训导主任。我踏进办公厅,训导主任不在,对面左边一位老师坐在办公桌前,正在俯首检阅抽屉里的文件。我走向前去,低声下气地说:“请问训导主任在吗?”那位老师的架子的确大,一如镇公所的户籍大员,连头也不动,声音却非常雄伟地答道:“不知道!”我又问:“他上课吗?”这下子他更粗声壮气地答道:“那我不知道!”很遗憾,我始终无缘瞻仰一下这位老师的尊容,因为他始终没有抬起头来。这便是学府的礼!我只得自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到处碰壁,简直是咎由自取!类此情形,我的朋友,也曾经在省立学校躬逢其盛。呜呼!教育云乎哉?
此外如政府机关的公务员,人民团体的工作者,大多有一副唯我独尊的气派,对登门造访的人,凌厉难堪。我有一次到某报社去,也曾经受到同样的待遇。至若公共汽车上的车掌、司机,以及火车站和火车上的服务人员的那张面孔,论者已多,毋庸多赘。我们今天虽尚不至于礼崩乐坏,但对礼这部门,需要大大地复古,实已无可置疑。
简真先生的文章到这里为止,我们也抄到这里为止。用不着打听,准有人厉声高叫曰:“这不过只是局部现象,不能以偏概全呀。”也用不着打听,说这话的准是道貌岸然酱缸蛆。呜呼,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们诚心诚意巴不得它只是局部现象,巴不得只是以偏概全。问题偏偏就发生在这里,它不但不是局部现象,恰恰相反地,它只不过是酱缸里捞出的几匙标本罢啦。如果它真的只是局部现象,真的只是以偏概全,只能怪那几个畜生没有受到人类应有教养,是他们自己的失败,一点也不严重。如果它偏偏是普遍现象,偏偏到处皆然,问题就严重矣。医生老爷发现了癌,必须知道那玩艺要死人,而只轻描淡写地说它只是局部现象,不能以偏概全,使病人高兴得像吃了屁,套句酱缸蛆的话,真不知“是何居心”矣。
简真先生只不过受了点闲气,顺手拈来,随便说说身边琐事。有历史癖的朋友,或干统计调查工作的朋友,如果作一个广泛的调查,恐怕会发现在中国这个五千年传统文化的国度里,几乎是:女的处处晚娘脸,男的处处猪八戒脸。这脸只有见了两种人才会努力绽开,一种是洋大人,一种是比他更狠的人。洋大人不必提啦,至于比他更狠的人,则似乎已深入脑髓。君不见吵架打架的场面乎?不管大吵小吵,大打小打,憋着憋着,总有一句话出笼,那就是英勇地吼曰:“好小子,听着,我可不怕你!”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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