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现在,就是我们的缘分。竹林,小溪,幽静。这些镶嵌进生命中,生命还有什么不可舍弃的?阳河,我不是占有欲很强的女人。女人有水做的,也有火做的。我不是火做的女人,这我很清楚。如果我是火做的女人,我早就与秦大政那样的小人离婚了。我能流到你这个河段,已经是我的造化。想得到太多,反而是错待了自己。我不想为难我自己。这是我的真心话。”她说完了。
白茹宁痴迷地看着桂阳河。
“我现在要你。”桂阳河在她的耳边低语。
白茹宁眯着眼看他,会意一笑。
“别在这里。我们回车上去。”
“走。”
桂阳河拉起白茹宁。
他们快步穿过石桥。桥下的流水在石头间迂回,发出淙淙响声,像一群放学的农村孩子一样脚步欢快。
关上车门,拉上车上的窗帘。
桂阳河俯下身,从白茹宁的大腿吻起。他喜欢扒开白茹宁的裙幅,欣赏她腿部饱满的曲线,再从那里由下往上,观赏她身体的每一部分,直至她的头发。当他的眼光停留在头发上时,他同时进入的她的身体。
“你太女人了。”桂阳河说。“其实我也有一个非常自私的目的,不仅仅是我对你的热爱。让我说出来吧。”
“说吧。”
“我想你与我结婚,是想让你为我生一个小孩。跟你在一起,我感觉得到生命的波浪。我需要一个完备的人生。我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体验过了,可就是……我需要体会到舐犊之情是什么样的滋味。我知道,如果没有那样的滋味,生命很不完整。”
“你们为什么不要个孩子?”
“她不是女人了。她是甘蔗渣。”
白茹宁抱紧桂阳河。她亲吻着他的胸膛。
“可怜的人!……阳河,不知为什么,你这么一说,我的心都动了。我的确也喜欢那种生为人母的感受。”
“做出决定吧。我会安排好以后的日子。你的儿子会和我们的孩子一样得到最好的教育,最有保障的家庭背景。”
白茹宁苦笑一声。
“我很难受。你又提了。”
“那就别难受,决定下来,我来安排程序,安排日程!”
“阳河,亲爱的阳河,我今天可以叫你亲爱的阳河,可是我与你结婚之后,不知哪一天,我就不能那样叫了。你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男人,很快,你就会去寻求新的刺激、新的伙伴,我知道男人的本性——恰好你的条件使你不必太压抑了自己的本性,我不认为那样不好,特别是你,——那时候,你想想,阳河,我会是什么一个处境,还不如现在!”
“你是那样料想我!”
“不是我那样料想你,是你就是那样的人!那样一个永远需要被女人激励的男人!”
“你以为我在家里有了山珍海味,我还会到外面去尝野菜的苦涩?——唉。”
“你有气势,有意志,我说不过你。可是我有感觉,有直觉。这也是我说不过你的原因,它们真的不可言说。我们别为这事操心了,好吗?我……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幸福的女人了。能有这样一段幸福时光,我常常在夜里感谢上帝……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就这样吧……我的心全掏给你了。”
桂阳河没有吱声。白茹宁也不再吱声了。
他们开始用动作来表示对对方的爱抚。
“你等我。”桂阳河从一个皮包里取出一条黄色的毛巾,打开车门,飞跑着到了溪边,漂了水,稍微一拧。他跑回车上,轻拭着白茹宁的外阴部、阴道口。
白茹宁很喜欢他这么做。他拭去了它上面残存的异味,然后用他有力的唇舌在那儿狂欢。想着一个男人、一个市长,在那儿狂欢,如一只公羊在啜饮山泉,她的性欲如罡风骤起。
秦大政的摩托车开到竹林时,桂阳河和白茹宁并未发觉。紧闭的车窗隔离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听见的只是cd片里播放的美国乡村音乐——它是白茹宁新送给桂阳河的一张唱盘。
秦大政从容地熄了摩托车的火,从后备箱里取出一只小袋,从袋里取出一把瑞士军刀,握着这把从集市上买来的赝品,朝黑色的轿车一步一个印子地走近。
桂阳河会不会突然打开车门,来给他一个致命的一撞?他看到电影上经常有这个镜头。想到这,他小心翼翼,放低脚步声。车子后窗窗帘是拉着的。但是并没有拉密,还是留有一条缝。也许里面的人通过这条缝正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呢。
他猫下腰。他也觉得自己的动作可笑,但已经顾不上这些个了。打仗还有什么可笑不可笑的?他跪在后车箱下,平定一下自己的紧张。
车里的人显然没有注意到外面的人。要不然,它一发动,就可溜之大吉。
砸车不是办法。他手里的刀本是为了战斗用的,现在看着它,他倒有了个好主意。
好结实的轮胎!刀尖终于刺进去!一阵风吹出来,如同快感一样!
车身晃动了一下。
他还是蹲着。他此时要是一站起来,目标就暴露了。他望了一眼摩托车,它藏匿在一棵大榕树后面,车内的人观察一下四周,也不会发现什么异常。里面的人肯定是要出来的!
果不其然。
桂阳河推门出来。
当秦大政嗖地一声从后车箱下钻出来,立在桂阳河面前时,着实把桂阳河吓得不轻。
秦大政向前迈一步,桂阳河向后退一步。桂阳河扫了一下四周,看不到防身的东西。他很后悔没有从车箱里带出那把车配的大回锁。但是谁想得到!
桂阳河后退时顺手一推,关上了门。
秦大政一步一步地朝前。他的眼睛红丝条条,目光冷峻。
秦大政一个冲刺扑向桂阳河。但正如他害怕遇上的电影情节,他遇上了。与电影的刻意不同,这次开门完全是出于偶然。
白茹宁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当门关上时,她坐起身。她想问问桂阳河车是怎么啦,因此内裤都没有套上,便裙子一摆,推门而出。
正是这一推门,推倒了她的丈夫,让桂阳河腾出时间绕过车子,打开门,从驾驶座下取出那个巨大的回形锁。
白茹宁以为自己推倒的是桂阳河,“糟糕……”,还没把要说的话说完,便发现眼前站着的是她的丈夫。
秦大政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他的膝头让车门撞得生疼。他手上的刀没有丢,可是他的膝盖提醒他,他不可能生龙活虎了。
“你……”白茹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此时的大脑运转得非常快。她联想起洞州宾馆818的虚惊一场,也就明白了何至于有今日了。
此时的桂阳河也手握武器,站在了不远处。
“干你娘的,桂阳河!我今天灭了你!”
“你过来试试。”桂阳河说。
白茹宁吓呆了。
“你看你的土鳖样子!哈哈!脸然吓得跟拉稀屎一样。”他试着向前跨一步。不行,膝盖不听话。他忍着,没让对方看出来。
“你过来试试。”桂阳河还是那句话。他此时脑袋一片空白,已经想不起什么话了。
这时的白茹宁才缓过了魂。
“大政,放下你的刀!你狂了?”
“走开,你这臭婊子!”
“走开,茹宁,不要靠近他。”
白茹宁退到中央地带。她望了桂阳河一眼,继而望了秦大政一眼。她走到桂阳河这边。
“好!好!白茹宁,我早就看透你了!狗男女!”屈辱与愤怒把秦大政逼得快疯狂了。他握着刀,一高一低地走向桂阳河与白茹宁。
“阳河,你快跑!”白茹宁推了桂阳河一把。
桂阳河让白茹宁推得一个趔趄。站定之后,他没有动。他手里的大回钢锁给了他无穷的力量似的。
“你快跑,他狂起来不是人!你犯不着惹他!”
桂阳河还是没有动。
白茹宁看看秦大政走近,干脆拖起桂阳河就跑。桂阳河跟着跑了起来。
秦大政想追,但他的膝盖不听话。他吼叫了一声,扔出手中的军刀,希望它能扎在桂阳河那可恶的背脊上。它只击中桂阳河的小腿。桂阳河挣脱了白茹宁的手,捡拾起瑞士军刀。他右手握刀,左手握钢锁。
“你干什么,阳河?!”
轮到桂阳河向秦大政逼近。
桂阳河的左手仍旧把那回形钢锁握得牢牢的,右手握着那把战利品。他离秦大政只有三步远。
“阳河,你别犯傻,你是市长!你可不要跟这样的人计较!”白茹宁跑着嚷着。
秦大政喘着粗气。
白茹宁的叫喊让桂阳河镇定下来。他镇定自若地向后退了两步。
见桂阳河未能伤害他,秦大政的神色回缓了过来。
“我要告你!我要把你从皇帝的宝座上跌下来!让全世界的人看你是个怎么无耻的人!你是个霸占良家妇女的恶棍!”秦大政破口大骂。
见秦大政只会破口大骂,一阵快感传遍桂阳河的全身。胜利,这是他最喜欢的滋味。
“秦大政,”白茹宁走近。“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做事不要太过份了!你在外头乱七八糟,否则也不至于如此!”
“我要去告!我要到省纪委,到法院,到报社!”
“那我就马上跟你离婚!你什么都没有!你滚回八鳌去!”
秦大政盯着白茹宁,七窍生烟。
洞州宾馆818房间。他们先是在沙发上对坐着,一言不发。刚才发生的事对双方都是意想不到的。秦大政的手段太极端了。
他们坐得太久了。桂阳河站起来,把手伸给白茹宁。白茹宁伸出她的手,但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晚上你别回去了。”桂阳河搂着白茹宁,抚着她头上的发际。“我在这里陪着你。陪你多少天都可以。”
“我要回去。孩子在家里呢。”
“让保姆照顾一个晚上吧。”
“他在我的怀里才睡得着觉。”
“那把他接到这里。”
白茹宁沉思了一会。
“我还是回去吧。”她说。
“我是怕……秦大政会在家里怎么你。”
“总是要面对的呀。”她也站起来,搂着桂阳河。
此时,他们身上的情欲消失殆尽。这种情欲的消失,不知是暂时性的休克的还是长久性的消减,他们两人此时都难以确定。
白茹宁感觉得出,桂阳河抚摸她的手上没有了渴望的信息——也许是她的肌肤一时感觉失灵,如同引擎打不起火。
桂阳河想,是不是秦大政达到了他的目的了呢?秦大政吓唬了他们两个,并把他们真的吓住了。——他们再交往下去,风险越来越大,这是否值得?
“也好,我不强求你。你告诉我秦大政的手机号码,我给他打个电话。”
“不必了吧。”
“你放心,我不会说什么的。”
白茹宁离开桂阳河的怀抱。她在桌上撕下宾馆的便笺,写下秦大政的手机号码。
“我还是现在就走吧。”
“好的。”桂阳河低声说。
他们拥抱。像是礼节性的。白茹宁在门前勉强一笑,桂阳河微颔接受。
桂阳河关上门。他马上拨通了秦大政的手机。
“我是桂阳河。茹宁现在回去了。你们能否相安无事?”
“这不是你的管辖范围。她是我老婆——现在还是我的老婆。”
“听着,我不想采取极端做法。但是你不要逼我那样做。”
“什么极端做法?”
“这你自己可以想想!如果星期一上班我看见茹宁有什么不适,你后悔莫及。”
“你不要威胁我。我不怕!你是市长,我是平民,我什么也不怕!你怕的是我,怕我把你搞得臭不可闻!”
“你太幼稚了。我们最好不要相互说那些威胁的话了。你说吧,你有什么要求。我们先把目前的事情摆平。”
秦大政沉默。
“喂?”桂阳河以为对方没有听见。
“把我调到检察院,让我当科长。”秦大政说。
“好吧,我来办。”
秦大政的声音又停歇了。秦大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喂?”桂阳河以为手机又出了什么毛病。
“那……”
“就这样吧。我们遵守各自的诺言。否则……”
“你不许再碰我的老婆!再碰,我真正杀了你!”
“这个……”
“没有这个!”秦大政关掉了手机。
难道这就是结局?因为他的“这个”,仅仅是半秒钟的犹豫,他与白茹宁的情感就了结了,如同一根稻草一样不堪一扯?这就是轰轰烈烈的情欲之终结篇?刚才还在为未来的孩子寻找一个合适而优秀的母亲,突然间就没有这种需要了?
仅仅因为一个无赖的威胁?
也许这就是世事之荒诞。桂阳河长叹一气。他走到冰箱前,打开箱门。
“前台吗?送瓶白兰地上来。”
第八章
19
路越走越窄。民主路上林业局对面,是一条七八米宽的水泥路,沿着水泥路往上走,是一段长长的坡道。坡道两边的房子大都是八十年代以前砌起来的,因此式样上与外界格格不入。坡道间有不少更小的分支路,它们也就只有三四米宽。桂阳雨走了几条分支路,都因为走进了无尾路,而不得不退出。他以为凭着自己的寻路经验,要找到温顺水的家是轻而易举的,可最终他还是得借助当地居民的帮助。
现在他走进的是一条曲折的巷道。可以看到居民住房里有摩托车,有彩色电视,可是这样的居住环境明显落后于时代二三十年。
他听到锣鼓喧天,接着是弦乐器演奏出的硬体乡乐,一个女人的声音和着硬体乡乐唱了起来。这声音既不欢快,也不忧郁,让你感到说不出的烦恼。寻声而去,原来是一个戏台子搭在一处空阔地上。看戏的中老年妇女倒是张着口笑着脸,关注着舞台上的情节与人物的际会兴衰。
桂阳雨问了几个,才知道这种戏叫做歌仔戏。这出戏叫《孟丽君》。反正他也听不出所以然来,他便离开场子,继续找温顺水的家。
温顺水的家在一个非常拥挤也很狭长的小弄堂里。
桂阳雨刚要进门,就听到有人在吼叫。
“拎嫁参鳖(你娘的那个东西)!你那再嗯合我累(再不给我钱),我别比(打扁)你的嘴!”这个声音强壮有力。虽然未见其人,但可以断定发声者是个年轻人。
接着听见摔东西的声响。
“你自己衰了(本来指阳萎,这里意思是不会赚钱),莫这样起没神(神经病)!”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声音上推测,这个女人不再年轻,但到底几岁,难以判断。
“你嫁参鳖(你娘的那个东西)!再说我噶(和)你当阶(一块儿)曝(砍)!” 还是那个年轻的声音。
又是一声咣当撞坏东西的响声。
接着是一阵混战。
桂阳雨赶紧推开门。一家人都愣住了。
温顺水让那个年轻人推翻在地上。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正过来扶他。年轻人是他的儿子,上了年纪的女人是他的老婆。桂阳雨对自己说,现在,关系一眼就看清楚了。他的儿子还在他的老婆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温顺水的老婆看来是受惯了如此的待遇,一声不吭。也许是一个陌生人的来临,她不想火上浇油。
“你嫁参鳖!你是抓(谁)?” 温顺水的儿子斜看桂阳雨。
闽南语中“谁”的发音“抓”与闽南语“蛇”的发音相同。也许“谁”,一个陌生人就是“蛇”?
“记者。” 桂阳雨毫不示弱。
桂阳雨真想上去饱以毒拳,可是他又有什么权力这样做呢?他只是这个家庭的客人,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客人呢。
温顺水的儿子看到桂阳雨长得有那么几下子的样子,嘴里骂骂咧咧,怏怏出门。
温顺水摸摸自己的下巴,像是证实也是庆幸它没有掉下。桂阳雨帮着温顺水的老婆将温顺水扶到椅子上坐下。
“席(养)了按呢(这么)一个豪星(儿子),我斤(很)狼狈。” 温顺水说。
老半天,温顺水才转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与桂阳雨交谈起来。他的老婆过来为桂阳雨倒了一杯茶水。桂阳雨一喝,就知道这茶水不是鲜泡的,不仅不爽口,还涩苦,倒不如喝白开水来得利咽。桂阳雨闪过他住进哥哥家的房间时清理出去的一大堆名贵茶悠。他的心头一热,像是触到了电熨斗。
“我看不下去。”她说。“听不下去。歌仔戏现在变得这样!”
传来旦角努力将流水调推向高腔的吊嗓声。场子边电杆上的钢线此时禁不起共振波,发着小抖,兹兹作响。
20,
中午临下班前,吉晖敲了刘丙中的办公室。刘丙中正在给一个按摩女打电话。她是他新近交上的,用她的话来说,她需要他的“保护”。刘丙中对“保护”二字非常受用。
“我办公室这时有贵客,我们再联系。我打电话。”刘丙中对着电话那头的按摩女说完,挂上了。“吉晖女士,这可是你第一次主动到我的办公室。我盼的就样的一天。为什么非得有工作才往我这边走,为什么非得我请你过来,你才肯把光辉往我这屋里倒?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吉晖看到她的出现令刘丙中非常意外,竟然激动得他手脚抖动。本来与人对话时粗放犷达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有点神圣感。
“好呀。”
“真的?你不是骗我的吧?你会破碎了我的心。我的心脏遇上你时就是玻璃做的。”刘丙中说话的时候,嘴唇发着颤。吉晖似乎喜欢他这种表情。但是她也知道,这样的男人在某个女人面前战战兢兢,如果得到了那个女人,他马上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了。控制这类男人的办法就是让他得不到你。
“它一定硬化了。”
“什么硬化了?——我的心脏硬化了?你可不要笑话我。我的心脏软着呢,就像北京的驴打滚——你吃过驴打滚吧?我一定争取下辈子请你到北京吃驴打滚,其实,它一块才一元钱,你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你让我骗了是不是?走,什么饭店,你说。”
“要两份快餐吧,就在这里。”
“快餐,你可不能这样对待我,我也不能那样对待你!你那是在捉弄我。”
“是真的。我们吃快餐吧。我已经习惯了。”
“好吧,听你的。就吃快餐。你知道快餐号码?我来打我来打!你说号码——”
吉晖报了号码。刘丙中在电话中问了老半天,才要到了他皱着眉头的接受下来的花样。过了一会儿,他又打了这个电话,说不要了。那边说已经分好了,正在送出去。刘丙中要他们把快餐送到一个吉晖不知道的地方。刘丙中接着打通了酒店的电话,听他们报着菜单,然后选中了几样,要他们送过来。他关上话机,说:“我一定让你在洞州留下美好印象,不致让你回到上海就把我给忘记了。哪怕是吃快餐,也要吃最好的!”
“刘主任,世纪大道的事近来有什么进展?”吉晖让刘丙中的激动稍作平息之后,问。
“我发现你对此很有想法。你是不是真的有想法?我们可以探讨探讨。事情都是探讨出来的。这是我的人生经验经。”刘丙中眉飞色舞。
“是的,我有想法。——工程承包不是竞标的吗?我想通知我的一个亲戚,让他也来试试。毕竟,这也是个机会啊。”
刘丙中眉飞色舞的表情很快就消失了。进入了他的领地,他要警惕了。
“桂市长知道你的打算吗?”
“不知道。”
“你想让他知道吗?”
“我现在只是正像刘主任所说的,探讨探讨。如果值得探讨,可以探讨,我想那时才让哥哥知道。你觉得这样不是更好?”
刘丙中看着吉晖,将信将疑。
“据我所知,桂市长目前没有把精力放在谁能得到标主这件事上——当然啦,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是城府很深的人,我也摸不透他,说不定他已经有人选,不过,他如果有人选,他会暗示我的,可是到目前为止,他没有暗示我,所以我只能那样推测,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们,是我,不是你,我假设现在桂市长手头有个人要这工程,其实,桂市长现在的精力是如何当更大的官,他还年轻,他还有为,所以,他不会为这经济上的事,我说的经济你当然明白,他不会为经济上的事多伤脑袋。但是假设,假设他这方有人要这工程,那么,他现在主要的对手就是市委副书记汪钊。听过这人吧?他也很厉害,是个快退下来的人,所以,他对经济当然就更容易感动了——你明白我的意思。汪钊我们都叫他汪汪,因为他说起话来没个完,像汪汪叫的东西,惹人心烦。汪汪——对不起,汪书记,算了,这里也不是外人,就叫他汪汪。汪汪手头有张牌。这张牌很硬,是市七建公司。市七建是全市最好的建筑公司。”刘丙中觉得有些话还是点到为止,不必细说了。“我的意思是,吉晖女士,如果桂市长真的有心要拿到这工程,也不说拿得到就拿得到,也需要有人支持。”
“需要刘主任的支持。”吉晖的话说得相当的诚恳。
“聪明!你太聪明了!”刘丙中眼中闪着光亮。“为什么,为什么桂市长的弟弟运气那么好,那么好?”
“刘主任,你刚才说到桂市长也需要有人支持。”吉晖不希望刘丙中说着说着就跑题。
“那肯定,还用说!他要想得到这工程,特别需要我的支持,需要我的一票,建委主任的一票啊。不管是谁,我的这一票对他们都是至关重要,我这一票,是要了命的一票,你说是不是?吉晖女士,你知道我会支持谁?站在哪一边?”
吉晖没有回答。
酒店的东西送过来了。
“来,吃吧。”刘丙中招呼。
刘丙中打开一扇密封的柜门,取出一瓶洋酒。他取出两只高脚杯,倒了酒。他倒酒的手势与力度就像是在倒水。
“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要你号码的那个快餐了?我想起我这酒!我们应该喝酒。吃那样的快餐怎么可以喝这样的酒?所以,我退了,让酒店把好东西送过来。这样的菜与这样的酒才是等量级的,你说是吧,吉晖女士?来,先喝一杯。”
“不,你喝吧,我想吃点东西。”
“你吃东西,我喝酒!好,我不强迫你喝酒,可是,你的杯子一定要跟我的杯子碰一下。来,碰一下!碰一下!”
刘丙中竟然一连喝了四杯洋烈酒。他想把第五杯也一口干下去,但只喝了一半,就放下了杯子。他楞着眼神,直看着吉晖的脚面。吉晖看得出他是有点醉乎乎了。
突然,他扑通跪下来,抱住吉晖的大腿。吉晖挣扎着离开沙发。可是刘丙中抱得太紧了,她不能动弹。
“你干什么,刘主任,放开我!”
“让我抱抱你的腿!你一进来,我就看中你的腿。我不敢看你的其他地方,我只敢看中你的腿。你让我亲你的腿,吉晖女士,我想死你了!我难受死了!你的腿不让我亲,你就把脚趾头让我亲吧。你同意吧!我不敢要你的其他地方!就是你的腿——你的脚,我也只能征得你的同意才敢动嘴……你是市长的弟媳妇,我不敢吧,我想也不敢啊……你不让亲,我就说,我不亲,可是你不能向市长告我,告我这样抱住你的腿,要不,我就完了……没有喝酒,我哪里敢啊……你同意吧,让我亲你的脚,亲一下,两下,三下,五下,就亲五下吧……可以吧?同意吧,吉晖女士……”
“换取你投我一票?”
为了权力的平衡,每个主要领导可推荐一名专家。评标专家组由五人组成。
“那可不公平啊。想让我投你一票,你得为我牺牲一个晚上,一个晚上,我死了都愿意……你知道我一向是跟着汪汪的,我反对汪汪,还不是等于找死吗……你要是愿意我投你一票,我死都死了,还管他什么汪汪东西……再说,市长现在是如日中天,就算是我跟他的见面礼……可是,你一定要给我一个晚上……”
“放开我!我说,放开我!”
刘丙中放开了吉晖。吉晖走到一边去。刘丙中从地上爬起来,重坐到沙发上。
“你不会告我吧?……我没有伤害到你吧?……这酒……”
“我知道你是借着酒劲。没事了。”
“谢谢你……谢谢你……”
“到时,也许我真的需要你的一票,刘主任。”
“一个晚上……”
“到时再谈条件。”
“不行,如果你要,我也要。否则我不投你的一票,不投桂市长的一票。我一分钱也不要,什么好处费都不要,我也绝不揩油,可我就是要那一个晚上。只要有那一个晚上,我才投……”
“我不会那么傻吧,刘主任,给了你一个晚上,你又投了汪汪东西的票。你先投了我的票,其他条件日后再谈。”
“不行。”
“也只好不行了。再见,刘主任。”吉晖正欲离开。
“吉晖女士……如果你信守诺言,我愿意接受你苛刻的条件……我知道上海人是最讲信誉的,精明但不狡猾……我,我信得过你……”
“到时再说。”吉晖离开刘丙中的办公室,关上了门。
这个细节从吉晖关上门时起,就淹没在时光的长河之中。时光长河将像泛着它粼粼波光一样,一片一片地展现它新生的细节。
那个下午,吉晖在另两位女同事的面前,谈笑风生。她向她们介绍上海不为外地人所知的精髓之处。她们听得很入迷。
“下午你神采奕奕。”张冲说。“你太美了。”
“想到晚上在渡假村的舞会。我很久没跳舞了。你们去吗?”
21,
渡假村的夜晚。
舞厅。舞池。四周的包厢用玻璃罩着,是透明的。有些人纷纷下舞池,有的人在包厢里谈着世事风烟。
林忆莲的歌:《伤痕》——
夜已深,还有什么人
让你这样醒着数伤痕
为何临睡前会想要留一盏灯
你若不肯说,我就不问……
玻璃罩内的包厢。桂阳河与索依依,桂阳雨与吉晖落座。玻璃门自动关上,舞池的舞曲不再震耳欲聋,变得低吟浅唱。
“阳雨,自从那件事以来,我一直想找个机会来为你压压惊……”桂阳河坐在桂阳雨的对面,注视着弟弟差不多已经全然恢复的身体。
“哥哥,我既不大惊小怪,也不惊慌失措。”
“好样!这才是我的弟弟!今天算是当哥哥的一次弥补吧,我太忙了。你舞跳得好吗?”
“一般。”
“谁跟谁跳?”索依依问。
“你跟我跳,弟弟跟吉晖跳,接着轮换着跳,也可以跟舞池上的人跳。怎么啦?”桂阳河似乎想继续解答索依依提出的问题。
索依依并不领情。她的眼睛就是不离开桂阳雨,这让桂阳雨很是不安。
“阳雨,我可以请你下去吗?”索依依说着,还没等桂阳雨是否答应,已经站起来,走出桌外,就等着桂阳雨带着她下舞池。
桂阳雨看了吉晖一眼,略表歉意。吉晖用眼角示意她并不在乎索依依的过份举动。那表情像是说,如果索依依不是这样,反倒不正常了。
“吉晖,我是个土鳖子,不要笑话我。”桂阳河说着从桌子的一头伸出手。吉晖轻盈地立起身,快意地接受桂阳河的邀请。桂阳河一皱眉,因为“土鳖子”一词,让他想起了与秦大政的那场小小的战斗,想起了他那个人。他谈不上恨秦大政,但是一股厌恶从腔内涌起。他看了吉晖一眼,吉晖没有注意他的表情。再好不过。吉晖的青春活力,很快带着他摆脱了不愉快的回想。
“伤痕”已被擦去,又是一首新曲。
……我是被你囚禁的鸟
得到的爱越来越少
看着你的笑在别人眼中燃烧
我却得不到一个拥抱……
“我可不欣赏这样的女人。你欣赏吗?”索依依一边把手搭在桂阳雨的肩上,一边滑动舞步,问。
“谁?”桂阳雨不解。
“歌词中的那个女人。”
“抱歉,嫂嫂,我没听清。”
“那你在干什么?”
桂阳雨一边与索依依滑动舞步,一边朝吉晖那边投去自己关切的目光。吉晖从桂阳河的肩膀处朝桂阳雨笑不露齿。
索依依勾了桂阳雨一眼。“阳雨,你知道跳舞时的礼貌吗?”
“什么?”桂阳雨没有反应过来。
“跳舞时的礼貌。跳舞时东张西望或者不看舞伴是不礼貌的。” 索依依说得很严肃。
桂阳雨这才集中精力。“抱歉。”
索依依见桂阳雨的眼睛看着她,微微一笑。“你不必担心。你的女朋友有你哥哥带着,她会跳得很舒服。”
桂阳雨又抬头朝桂阳河和吉晖那儿望了一眼。“我哥哥跳得不错。”
索依依的手在桂阳雨的肩膀上轻轻的捏了一把。
“可是他从不跟我跳。刚才是因为你们在场,才给了我面子。”她以嘲讽和略带伤感的口吻。“我受宠若惊。想到下一曲还要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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