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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倾颓的花园|作者:苍银风|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1 00:22:09|下载:倾颓的花园TXT下载
  “是又怎么样,本来就是我生日,什么叫听说?你又在胡说八道。”

  “我怕你也搞不清楚,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我生日那天,你送了我一条围巾,我想问一问,你生日那天我该送什么呢?”

  “你……哪有送别人东西还要问别人送什么的?”

  “这叫知己知彼,百送百顺。”

  顾师言将笔记本收回到胸前抱住,想了想忽然笑着说:“要不然你也送一条围巾给我吧,只不过——这必须得是你自己织的。”

  “你不是开玩笑吧,我哪会——那我回去叫我妈给你织一条。”

  顾师言的脸一红:“你又再胡说什么啊?我就要你织的……要不然——”她歪着头想了会儿说:“要不然你星期天请我去看越剧吧。”

  “越剧?我一窍不通……”

  “没关系,我不会嘲笑你的……不然你还是送围巾吧。”

  李计然心想,紧急避险的关键就在于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反正越剧听不懂,到时一言不发、只字不讲当是看广告罢了。便苦笑着说:“市里有越剧院吗?我估计我找不到。”

  顾师言说:“你又没去找,怎么知道没有?你别想让我帮你买票,既然是你请我,就要拿出点诚意来。”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响了,顾师言笑笑又紧闭上了嘴。

  到了星期三下午,李计然了朱开四的自行车,在c市里找了半天,才打听到越剧院的所在地。剧院在一个僻静的巷中,毫不起眼,想来也不是很景气,一个星期只演几场,票价也非常便宜,星期天晚上恰好有一场,李计然便买了两张票。

  星期天晚上,因为朱开四照例是要骑着去四中的,李计然只得乘着公交车去。走到剧院门口时,顾师言已一身素洁的站在那里了,毕竟快进入十二月了,才六点过,天便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四周的街灯都或明或暗的亮了。由于冷高压的控制,这几天又降了好几度,李计然围着围巾,穿着大衣,仍然觉得寒冷入骨,远远地看见剧院门口的顾师言双手环抱在胸前,安安静静的样子,笑着说:“你早来了啊,我还以为你找不到呢。”

  “你以为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吗?”顾师言呼出一口白汽,颇有些调皮地说。

  “那你还让我来买票,我那天不知道问了多少人才找到的。”李计然一脸严肃。

  “要不然怎么能显示出你的诚意来呢?你今天怎么穿的一身黑啊,看起来像幽灵一样。”

  “今天天色不好,我这是因地制宜,顺应环境的变化。那你怎么穿得那么白干什么,拍鬼片啊?”

  “我是怕你看不到我,这里人还是挺多的……”顾师言跺了跺脚笑着说:“快七点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剧院的环境并不太好,没有空调,冰冷的座椅,坐下去就像是受刑一般,来的人三三两两,却还是坐满了大半个剧院,不过大多都是些老头老太,像李计然他们这样的并不见。

  两人刚坐下,灯光便暗了下来,紧接着丝竹管弦一一响起,穿着水袖的演员开始登台。越剧唱腔优美,演出人员又大都是些年轻的女孩,娇小的身材,黄莺出谷的嗓音,李计然虽然听不大懂,却还是兴趣盎然。只见戏台上一会儿是林黛玉葬花,一会儿是晴雯披裘。李计然刚转过头想问怎么全是红楼梦里的情节,却见顾师言已完全沉浸入剧里,一双眼有些迷蒙地盯着舞台。李计然只好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台上去,红楼集粹的最后一幕是黛玉焚稿,唱得是:

  我一生与诗书作了闺中伴,

  与笔墨结成骨肉亲。

  曾记得,菊花赋诗夺魁首,

  海棠起社斗清新,

  中行新令,

  潇湘馆内论旧文。

  一生心血结成字,

  如今是记忆未死墨迹犹新。

  这诗稿,不想玉堂金马登高第,

  只望它高山流水遇知音。

  如今是,知音已绝,诗稿怎存?

  把断肠文章付火焚,

  这诗帕原是他随身带

  曾为我揩过多少旧泪痕

  谁知道,诗帕未变人心变

  可叹我,真心人换得个假心人

  早知人情比纸薄

  我懊悔留存诗帕到如今

  万般恩情从此绝

  只落得,一弯冷月葬诗魂。

  李计然虽未听懂,但觉其情其景说不出的凄清,心里一阵难受。忽然柳暗花明,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原来红楼集粹已经结束,现在演的是《十八相送》。

  (3)(vip)第三章 章名(53)

  《十八相送》后便是最后一个节目了,刚入场,只听得一段洞箫独奏,箫音悲凉,大有肃杀之意,李计然不觉浑身一冷,箫音过后,更是一段低沉的琴音,虽似清越,却难掩悲戚之情。李计然不觉就想起了李强吹的柳笛来,心想这是什么剧目啊?刚想问顾师言,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她似乎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两眼迷茫,出神地看着前方,试了几次,最后还是把话又吞了回去。

  正疑惑间,人已登场,这次李计然仍是听得有些糊涂,却凝神细看,过了一会儿,从后台推出一块牌子来,写着两个字“沈园”。

  沈园?李计然忽然震动,原来演的是陆游和唐婉的故事。

  北宋诗人陆游与表妹唐婉本是一对神仙夫妻,两人琴瑟和谐、情爱弥深。不幸的是,二人婚后3年没有生育,加之陆游对于科举取仕没有上进心,引起母亲唐氏不满。便强令陆游速修一书,将唐婉休弃;其情形与“孔雀东南飞”中无异。

  陆游耍小聪明,表面答应把唐婉送归娘家,背后却悄悄另筑别院安置唐婉。这激怒了陆母,严令二人断绝往来,并为陆游另娶一位温顺本分的王氏女为妻。而唐婉,也由家人作主嫁给了同郡士人赵士程。赵家系皇家后裔、门庭显赫,赵士程本人亦宽厚重情,开明通达,对唐婉表现出同情与谅解。陆、唐之间从此被切断联系,音息隔绝。

  陆游怀抱满腔报国之志,浪迹天涯,却无人赏识,只得在青山绿水和野寺幽处排遣愁绪;或出入酒肆把酒吟诗;或浪迹街市狂歌高哭,过着悠游无定的生活。公元1155年(绍兴二十年),陆游来到禹迹寺一个布局典雅的园林沈园。愁坐之时,也许是造化弄人,竟然巧遇了阔别十年的前妻唐婉与赵士程在园中饮酒,陆游愁闷之下,在园中题了一首《钗头凤》:

  红酥手 黄藤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 欢情薄 一怀愁绪 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 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 闲池阁

  山盟虽在 锦书难托

  莫!莫!莫!

  陆游题词之后便怅然而去。陆游走后,唐婉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将这首《钗头凤》词从头至尾反复看了几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回到家中,愁怨难解,于是也和了一首《钗头凤》词:

  世情恶 人情薄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 泪痕残 欲笺心事 独倚斜栏

  难!难!难!

  人成个 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 夜阑珊 怕人询问 咽泪装欢

  瞒!瞒!瞒!

  唐婉在沈园归后,便因愁而病,不久离世。

  此事在后世许多笔记小说上皆有记载。

  戏台上的陆游铺开纸笔,左右开弓,双手大开大阖,在两张纸上同时书写《钗头凤》上下阙,长发披肩,随风狂舞。悲歌和着悲情响起,惨淡无光,李计然偷眼向顾师言望去,见她泪眼朦胧,嘴里小声地跟着哼着:“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九点,戏散了,人群开始往外走,发出西西嗦嗦的响动,顾师言却还是怔怔地坐在座位上,李计然见剧院里的人都已经差不多走光了,站起身来试探着说:“走了吧……”

  顾师言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戏散了啊?”半晌又掏出纸巾来擦了擦双眼,站起身来笑着问:“你听得懂吗?”

  李计然略微摇了摇头说:“不是太懂,只感觉好像演了很多悲剧。”

  顾师言边往外走,边说:“它如果不演这么多悲剧的话,估计也不会这么不景气了,现在的人都不大喜欢看悲剧了。其实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值得高兴的事……”

  她没有说完,忽然说道:“最后一个剧叫《陆游与唐婉》,你应该看懂了吧?陆游与唐婉,其实谁也不能怪谁,造化弄人罢了。陆游七十五岁时住在沈园附近,书上说他‘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她像是在对李计然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走出剧院大门,街上空空旷旷,昏黄的路灯映照着顾师言苍白的脸。

  “现在我们往哪走?”李计然问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陪我走回家吗?我不想打车回去。”顾师言的声音充满了忧伤的味道。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悠长,李计然站在顾师言身后半米,不紧不慢地走着。

  “陆游在沈园写了很多诗,你知道吗?”

  “小时候我爸妈只教我背唐诗……”

  “那我背给你听吧。城上斜阳画角衰,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顾师言自顾自地背着。

  “曾是惊鸿照影来?”

  “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了苏轼的一首词。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李计然笑着说。

  顾师言征了征,又背了一首诗:“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做土,不堪幽梦太匆匆。”她解释说:“这是陆游去世的前一年写的……”

  她笑了笑,声音凄凉地说:“我有时看历史书,看着看着忽然就有了一种恍惚的感觉:历史是真的吗?难道真的在我们之前,就已经过去了几千年吗?几千年里,多少风流才子,倾城美女,又或者多少凄婉的爱情故事,都已经消逝了,真的,一旦历史走了过去,这些都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我有时会想到害怕……”她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看着李计然,眼睛里露出一种害怕的感觉来。

  “我想到我就这样一天一天地长大,慢慢地变老,然后死去,就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活过一样,时间流逝,然后历史走过去,然后过了千百年,千百年以后,就不会再有人知道我了,或许会有另外一个女生也叫顾师言,但却不是我了。就像现在,我们永远也不知道陆游与唐婉在沈园再见时的心情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小说吧

  (3)(vip)第三章 章名(54)

  风更大了,冷风吹得四周未凋落的枯叶发出呼呼的声音,像是催命一般。李计然想要说一个笑话,却说不出来,勉强笑着说:“是啊,有些东西又不像头发或者指甲,掉了也不知道痛,失去了还可以再长回来。时间本就是这么可怕的。”

  顾师言却笑着说:“其实小时候,我总感觉剪头发是会痛的,所以总不肯剪头发——”她忽然停住口,快步向前走去,前面是个小十字路口,一个三四十岁的妇女推着一辆小车,卖着丝线梳子小玩意儿类的东西,她长得不是很漂亮,麻布似的脸上还分布着几块雀斑,但脸上却挂着温暖的笑容,她或许是想到了在家里等着她回去的丈夫和孩子,在如此冷的夜晚,又有哪里比家里更温暖呢?

  顾师言站在摊前看了看,选了一根红绳,对李计然说:“把左手伸出来。”李计然伸出左手,顾师言将他的腕表往上一抹,边认真地系着红绳,边笑着说:“人家闺女有花戴,我家没钱不能买,扯上二尺红头绳,给我闺女扎起来……”

  李计然颇为尴尬地看着摊主低着头,使劲跺脚取暖,故意不看他们。

  顾师言系好红绳,忽然问道:“你高考会往哪里考啊?”

  李计然看了看手上的红绳说:“我无所谓,只要不上天入地脱离太阳系就行了……”他顿了顿问道:“你呢?”

  “我怕冷,我爸妈让我就在附近上大学。”顾师言叹了口气说:“我家就在不远了,你不用送了。”然后又笑着说:“红绳的钱还没给呢,你放心,我不会抢着付的。”说完向街对面走去,转过街角便不见了。

  摊主见顾师言走了,这才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计然,李计然的脸一热,赶忙付了钱转身便走。一路上不敢多逗留,跑着步回到寝室也只花了十多分钟,林小路与林暮在争论着一道物理题,朱开四的房门紧闭,隐隐地传出笑声,李计然回到自己房间,将红绳解下来,看了一会儿,放入床头柜子中。

  星期一早上,李计然精神颇佳,上课时也难得规矩地听了几节,顾师言似乎全然忘了星期天晚上的事,依旧像平日一样冷冷淡淡的。

  上了高三后,学习气氛骤紧,谁过生日什么的也没多少人理会,再加上顾师言在班上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李计然也没见谁给顾师言送礼物,只有朱开四悄无声息地放了一个小泥娃在她抽屉中,用他的话讲叫“聊表心意,完成任务。”

  下了晚自习,李计然自觉今日比以往十多年来都要用功,大觉好笑,给顾师言讲完数学,在教室里略休息了一会儿,感到有些疲倦,便往教室外走去。高三学生是被要求必须上晚自习的,像顾师言这样的,也只能每天下了晚自习后乘末班车回家。

  现在不过刚下晚自习,许多高三的走读生呼啸着向校外拥去,李计然反其道而行甚为艰难,直走到西河边上,才杀出重围。天气寒冷,河面上浮出一层刺骨的寒意,李计然束了束脖子上的围巾,信步走到操场中。

  往日里下了晚自习,操场上鸳鸯对对,这几天气温骤降,操场上的鸳鸯也少了许多,倒有些冷冷清清。

  李计然沿着跑道走了半圈,远处教学楼与宿舍楼的灯光照过来,只见三三两两的人影,忽然瞥见一个清瘦的背影,心里一紧,他贴着黑暗走上去,一个高大的身躯抱着一个娇小的身体,一转头间,李计然心头忽然空了,顾师言就那样被紧紧地拥着,而抱着她的人便是杨诚。其实杨诚李计然早就认识了,他与顾师言一同上下学也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记起来一次在走廊间,杨诚从对面走来忽然伸手轻轻地在迎面走去的顾师言脸上抹了一把,当时顾师言双脸发红,低声骂了句,然后看看四周有没有人看到,还好,没有人看到,她当时一定这样想。但是偏偏李计然刚从教室外走来,恰巧无意中看到了这一幕,只是当时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只是隐约觉得他们的关系有些特殊。现在想起来,心里如蜂蜇一般。他深呼了一口气,沿着黑暗退回来,又贴着操场的边角拐出去。

  他当然不知道,杨诚抹顾师言的脸只是他们小时候便有的一种游戏而已,他当然更不知道,就在他转过拐角的一霎那,顾师言推开杨诚轻轻地说了一句话,转折的话,人们大都喜欢放在最后说,可是大多数的人却都听不到那转折的话了。

  李计然茫然地向校外走去,走出校门,眼里忽然就涌出了泪水,他迎着风走去,泪水被风吹得四分五裂,纷纷呼啸着摔在他的身后。他走过西河,走到白衣山脚,又顺着石阶向上走去,直走到半山腰的花园中,才停住脚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花园里的四叶草撑不住,倒下一片。

  李计然的眼镜上有一层水汽,眼泪却早被风吹干了,他伸手往包里掏纸巾,才想起忘了带。他将眼镜摘下来,哈上一口气,在衣袖上蹭了几下,戴上去,觉得还是有些模糊,又取下来,哈了口气,拥另一只袖子蹭了蹭,戴上去。

  这是正对着学校的小山坡,六中周围的建筑物里都亮着灯,他仰面躺在草上,想起了阿米亥的一首诗《躺着等待幸福》。

  然而幸福是会来的,却绝不是躺着来的。

  艾略特说过:我们全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今夜却无星,无月,无天光,夜色同他一般仰面躺在大地上,却伸出宽阔的肩膀来拥抱天空,这让天地仿佛同为一体的黑暗了,天气冷得像地球真的是独个儿被扔在宇宙中一般。

  李计然眯缝着眼睛紧盯着一盏较亮的灯直到它熄灭,然后又将眼镜盯着另外一盏灯,直到它熄灭……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眼睛酸痛,山上寒气颇重,冷衣服贴着背心,透骨的冷,他动了动有些麻木的四肢,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来,循着旧路下去,觉得脖子仿佛被人拧断了。

  (3)(vip)第三章 章名(55)

  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如同他的忧伤一般。

  在西河大桥上,他停住脚,解下围巾,看了看上面清秀的“李计然”三个字,淡然一笑,将围巾系在栏杆上,打了一个结。

  一个死结。

  天气很冷,他的背上却密密地出了一层汗。

  星期二的早晨更冷,李计然一个人在西河雅筑里溜达的时候,风呼呼地吹着,然而他却总能清楚地感觉到汗从每一个毛孔中涌出来。

  这一晚年华老去,寂寞如水。

  第十五章

  到了六七点钟,李计然走回寝室,脱下被寒汽打湿的衣裤,匆忙洗了个澡,有些头昏眼花地进了教室。

  朱开四一晚上没有看到他,见他临上早自习了才匆忙跑进来,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一脸坏笑。李计然打开他的手,刚坐下,便支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隐约中听到朱开四叫道:“才子,有人找。”

  他晃晃脑袋站起身来。

  “外面有两个女生找你。”朱开四伸手往教室后门一指笑着说:“你不会是去拈花惹草了吧?nba(牛逼啊),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李计然脚步有些踉跄地往教室后门走去,昏黄的晨光中,朦朦胧胧只见两个女生站在后面。

  一个头发略有些卷曲的女孩儿举起手中的围巾问:“这是你的围巾吧?上面绣着字呢。”李计然有些恍惚了,他记得他是把围巾打了个死结系在西河大桥的栏杆上了的。但这个世界上有哪有真正的死结呢?

  李计然看到围巾刚想伸手去抓,旁边一个齐耳短发的女生一把把围巾收回去说“我们是早听说你的大名了,现在我们文学社正式向你约稿,她是我们的新社长,叶晨曦。”她的手向旁边的女生一指。

  “约稿?有这样约稿的吗?”李计然忍不住说。

  “唉呀,你一个大才子,日产万字的,随便给一篇文章给我们就行了嘛,你这条围巾我们是解了半天才解开的。”齐耳短发扬扬手中的围巾示意李计然要知恩图报。

  李计然向她旁边望去,叶晨曦双手十指相扣垂在胸前,笑吟吟地看着他,不说话。

  “快上课了,你还要不要围巾了?”短发女生催促道。

  李计然收起目光,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到座位边,在抽屉里乱翻了一阵,忽然瞥见数学草稿本上有一首诗,也不管是什么,扯下来将画满了数学符号的废纸样的东西交给短发女生,短发女生接过纸,疑惑地看着叶晨曦:“这……”

  叶晨曦将围巾拿过来递给李计然说:“不好意思了啊,学长,希望我们下次合作愉快,再见了。”向他挥挥手,拉着短发女生转身离去。

  顾师言见李计然拿着她送的围巾失魂落魄地走过来,奇怪地问:“你的围巾怎么会在她们那里?”

  李计然将还有些湿润的围巾叠起来放入抽屉,抽出历史书,盯着书上的篆文发呆,半晌抬头说:“昨晚遇到车匪路霸,见我身上就这条围巾值钱便抢去了,今天早上大概是良心发现,放在校门口被那两个女生拾到了还给我的。”

  顾师言冷哼一声说:“你肯定是没钱吃饭,把我送的围巾给当了吧?反正我送的东西也不值钱,肯定是别人不收,今天又给你送回来了。”

  李计然见她白皙的脸上隐隐现出一层红晕,仿似有些气愤,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来。

  顾师言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历史老师,忽然叹了口气说:“李计然,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不想听课了,你给我讲讲好笑的事吧!”

  李计然想起这两天的事,心里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还是勉强笑着说:“好啊!”

  李计然就是这样,他想流泪的时候,往往就会笑,而他想笑的时候就一定会笑。于是他笑着说:“本次的谈话我准备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然后讲宇宙的形成现状与未来,接下来将会讲到人类的产生——如果顺利的话,两个小时后,将会讲到工业革命,三个小时后讲到星球大战;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去吃个午饭,在下午我们就将进入人类心理学的领域,顺便会涉及到宗教与哲学,我想……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预计在晚饭之前即可进入动物学与植物学——”

  “你别讲了,一点也不好笑,你真是奇怪,平日里油腔滑调的,今天让你讲讲笑话,就一个也讲不来了。”顾师言不悦地打断他。

  李计然凄苦地笑了笑说:“那好吧,我给你背一首诗。不知道你听过这首诗没有: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达。”

  顾师言忽然有了兴趣说:“这是你写的打油诗啊?乱七八糟的。”

  “这是著名的三不知元帅张宗昌的大作,他有个《效坤诗钞》,里面全记录他自己的诗,还有很多,比如——”李计然夸张地吟道:“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家乡。数英雄兮张宗昌,安得巨鲸兮吞扶桑。”

  顾师言眼里有些笑意了,却还是忍住笑听李计然继续背着“忽见天上一火链,好像玉皇要抽烟。如果玉皇不抽烟,为何又是一火链?”

  李计然突然停口不说了,顾师言的鼻子里有两股鲜血流了出来,就像上次在白衣山上一样,只不过这次随着鼻血流下的还有两行热泪。李计然有些恍惚地看着她,顾师言擦掉鼻血,仰起头来,好一会儿才慢慢低下头,鼻血没有再流下来。

  “早上没有吃饭,所以。。。。。。”顾师言笑了笑说,眼泪又流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吃早饭?”李计然很想问,但只是嘴唇动了动,没有问出来。

  “你为什么不问我是怎么了?”顾师言也很想问,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扭过头去,仿佛支持不住一样,趴在桌上。

  下课后,李计然摇摇晃晃地走出教室,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盒牛奶,一个面包,放在他与顾师言的桌子中间。顾师言似乎感到了他的气息,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微有些红肿,头发也有些凌乱。华人小说吧 m.hrsxb

  (3)(vip)第三章 章名(56)

  “谁让你去买的?”她忽然冷冷地说:“这个面包这么腻,肯定是在学校里买的吧?你难道不知道我现在不能吃油腻的东西吗?”

  李计然一时愣住了,两人就这样僵着,谁也没有再说话。田师师却忽然转过身来,盯着放在两人中间的东西笑着问李计然:“你买的啊?你没有吃早饭?”李计然摇摇头。田师师一时弄不明白他是表示他没有吃早饭还是表示她猜的不对。

  她看了看顾师言,又笑着问:“你买给她的啊?”顾师言却不作解释,只是静静地看着李计然。

  “你们两个都不吃,放在那里多浪费啊,反正我早上也没有吃饱,不如。。。。。。”田师师说。

  顾师言冷冷地盯着李计然,李计然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田师师看了看两人,皱着眉头不悦地说:“什么意思啊,吃点东西都还要看你们的脸色啊?”说完就要转过身去。

  “你拿去吃吧。”李计然忽然说道,脸上满是极力掩饰的痛苦表情:“我本来就不是特意为谁买的,既然你没有吃早饭,那就拿过去吧。”

  田师师有点不相信地看着他,旋即高兴地把东西都拿在手里,转过身去。

  顾师言看了看他,忽然又流下泪来,把脸转向一边。半晌扔过来一张纸条,李计然展开一看,纸条上写着:傻瓜,你自己也没有吃早饭,为什么不买来自己吃呢,现在好了,我们两个都吃不了了。李计然抬起头来刚好看到顾师言红肿着双眼冲他笑,他心里一阵疼痛,再也支撑不住,一倒头趴在桌上。

  中午朱开四把李计然拖回寝室,神色凝重地问:“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闹了一个上午。你昨晚上又去哪了,怎么看起来像是露宿街头一样。”

  李计然笑着说:“我学林暮到街上数星星去了,只可惜昨晚没有星星,只好数着路灯数了一晚上。”

  朱开四几乎跳起来说:“你发疯了啊?”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还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你们两个肯定出事了,你去给她表白了?被拒绝了?”

  李计然摇摇头。

  “据我的估计呢,你和她的事可以分三种情况,”朱开四像做数学题一样分析道:“第一种情况是不可能事件,即你们两个不可能在一起;第二种情况是必然事件,那就是你才子出手必然是手到擒来,嘴到吻来;第三种情况是个对立事件,那就是要么成功,要么失败,二者必居其一。你是属于哪一种情况?”

  “哪一种都不是,你不要在那瞎掰了,我什么也没跟她说过……”

  “那就是做过了,正所谓心动不如行动,屠夫说的好,眼到口到,不如手到……”

  “不要瞎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见到他们在一起而已。”李计然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哦,他们,顾师言和杨诚?”朱开四若有所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你说看见他们在一起,那就肯定有什么了,这就比较棘手了,我说过,顾师言是属于那种易守难攻型的,不过,我支持你,‘谁敢横刀夺爱,唯我李大将军’嘛,那个杨诚,跟迟子恒一样,整个儿一个小白脸,老子就看他不顺眼。”

  李计然淡然一笑说:“杨诚是林暮现在的同学,人非常好,林暮跟我讲过的,我本来就比不上的。”

  “那也不能这么说,俗话说‘只要锄头挥得好,哪有墙脚挖不了’,再说你哪点比不过他了……”朱开四忽然惊讶地看着林小路从房间里走出来。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朱开四问道。

  林小路倒了一杯水回答说:“脑袋有点晕,所以没吃饭就回来睡觉了。”他看着李计然和朱开四问道:“你们刚才说顾师言怎么了?”一边掩饰着手指的微微颤动。

  朱开四瞟了一眼李计然,笑着说:“这事儿我们以后再说吧,都没吃饭吧?今天我请客。”话虽说了出来,心里却还是很心痛。

  李计然摇摇头说:“你们去吧,下午帮我给严老大请个假,就说感冒了,我想出去走走。”

  朱开四有些同情地看着李计然,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李计然其实是很悲伤很悲哀的,虽然总是一副毫不在乎嬉笑的样子,然而仔细一看,却总能从眉宇间看出些悲伤来。

  他叹了口气说:“这也好,你好好在寝室里睡一会儿吧。”

  下午李计然一个人顺着西河大桥不知不觉走到了白衣山脚,沿着阶梯又信步走到了白衣寺。路过半山腰的花园时,发现里面那一株蔷薇花已经凋零,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孤独地发着颤。

  白衣寺李计然已进过几次了,然而这一次却大觉不同,由于并不是周末或假日,寺里的游客非常少,天色阴沉沉的,山上更是仿佛已至傍晚。

  李计然走进第一重大殿,大殿中央塑着如意轮观音,西面结跏跌坐,顾貌熙怡,身金色相,头戴宝冠,冠有化佛。菩萨左手执一朵开着的莲花,右手作说法相。旁边塑着马头观音。

  穿过这重大殿,是千手观音殿,殿前有一副对联,

  出一切音声说法

  现无边色相渡人

  横批着:慈航普渡

  大殿中间塑着千手观音,也有一副对联:

  一心念佛佛如来,鹤唳猿啼都演出三生妙相

  千手示人人不悟,麟毛凤角谁解脱八大疑团

  李计然不禁看的痴了。左首是不空绢索观音,三面两臂,正面慈悲,左面大嗔、怒目张口,右面微嗔、须眉合口,首戴宝冠,冠有化佛,左手持绢,右手执掌。

  白衣寺主要供奉观音,后面一重大雄宝殿后,又是一重观音殿。这重观音殿里塑着的却是一座白衣观音,肤色如凝,白衣胜雪,有一丈多高,慈目面视前方,细看之下,但觉其慈眉善目,好像赞许着善男信女的诚信,恍惚中凝聚了无限的智慧与慈悲,朦胧中又有说不出的忧悒与积郁。

  (3)(vip)第三章 章名(57)

  难道菩萨也有什么悲伤的事吗?李计然悲伤地想。

  他忍不住双手合十拜倒在蒲团上,旁边的一个老婆子敲响了磬,清越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

  李计然走出大殿,只见殿前有一副对联,

  观般若解人生,无相无人兼无我

  照宇宙识万物,非空非色亦非真

  微微一笑,信步走去。殿前墙壁上刻着几首诗,第一首青砖黑字刻着:

  南来北往走西东,看得浮生总是空,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杳杳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来来往往有何功。朝走西,暮在东,人生恰似采花蜂,采得有花成蜜后,一场幸苦一场空。夜静听得三更鼓,翻身不觉五更钟,从头仔细看将起,便是南柯一梦中,不信但看桃李树,花开能有几时红?

  李计然抬头看看阴翳的天色,又低头看去,第二首却是白砖黑字,蝇头小楷,字字清晰:

  回头好,回头好,世事将来一笔扫,红尘堆里任他忙,我心清净无烦恼。急回头,莫说早,小小孩童也易老,看得红日落西山,不觉鸡鸣天又晓……

  李计然顺着墙脚走去,转过墙角是一篇《劝世言》:

  我劝诸君急早脱,莫在红尘浪里游,世事如花开易谢,光阴似梦不能留,昔日容颜今日老,今日容颜明朝休。恩爱十分留不住,空在阎浮走一场,啼哭悲哀恸断肠,看来人生皆如梦。

  旁边刻着某某年某某月某某居士撰。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清油的香味,李计然抬眼望去,是一重燃灯殿,殿前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油灯、烛灯,左右写着:

  莲灯长明指引迷津

  慈航普渡解除苦难

  有两个尼姑坐在桌子后,不住地在已点燃的灯上暖着手,李计然不觉走过去,昏黄的灯光星星点点,他怔怔地说:“我点一盏灯。”

  “什么灯?”一个黄衣女尼问道:“我们这里有很多种灯,宝莲灯,长寿灯,平安灯,学业有成灯,万事如意灯,价格有十二元的,有二十四元的,还有贵的。”她斜着眼睛看着不言语的李计然说:“我看你应该还是一个学生,就点一盏学业有成灯吧,只要十二块钱,钱交到这里,到那边去写名字点灯。”她指指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隐约中一个青衣女尼坐在那里。

  “不,我点一盏平安灯。”

  “平安灯二十块。”黄衣女尼熟练地拿起一张写着“平安是福”的纸条交给李计然。李计然付了钱,捏着纸条走到青衣女尼处。

  “我点一盏平安灯。”

  “嗯,给谁点?”

  “不知道……”李计然忽然茫然了,他见桌子前垂下一块布条上写着“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莫思向前,已过不可得,常思于后,念念圆明,自见本性。”笑了笑说:“我给菩萨点吧。”

  “这……”青衣女尼抬起头来,她不过二十岁的年龄,一张脸就像是清秋时节淡淡青天中的一轮冰冷的簿月,清秀似水。

  “菩萨法力无边,身聚般若,是来保众生平安的,不用你给她点平安灯。”她轻声说。

  李计然见她说得认真,索性胡说到底:“你们佛教不是说,旦夕祸福,生死无常吗?要是哪天这里突起大火,把菩萨烧了呢?所以我要给她点一盏平安灯,菩萨平安才能保我们平安。”

  青衣女尼双手合十说:“《四十二章经》里说‘观天地,念非常;观世界,念非常。’《涅磐经》里也有言云:‘诸行无常’。你说的也对,但菩萨本是大智大慧之人,是断尽诸烦恼,证得实相了的,有无边法力,不惧凡火。”她见李计然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继续说道:“《观无量寿佛经》说她‘身长八十万亿由他由旬,身紫色金,颈有肉髻,项有圆光,面各有百千由旬,其圆光中,有五百化佛如释迦牟尼,一一化佛,有五百化菩萨,无量诸天,以为侍者,举身光中,五道众生,一切色相,皆于中现。顶上毗椤伽摩尼宝以为天冠,其天冠中,有一立化佛,高二十五由旬……”她越念越虔诚,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祥和的佛光,“观世音菩萨,面如阎得檀金色,眉间毫相,备七宝色,流出八万四千种光明。一一光明,有无量无数百千化佛。一一化佛,无数化菩萨以为侍者,变现自在,满十方世界,皆如江莲华色,有八十亿微妙光明,以为璎珞,其璎珞者,普现一切诸庄严事,手掌作五百亿杂莲华色,手十指端,一一指端,有八万四千画,犹如印文。一一画,有八万四千色,一一色,有八万四千光。其光柔软,普照一切。以此宝手,接引众生。举足时,足下有千幅轮相,自然化成五百亿光明台,下足时,有金刚摩尼华,布散一切,莫不弥满。”

  李计然等她诵完,苦笑着说:“‘烦恼断尽,证得实相’——烦恼又怎么会断得尽呢?”

  “‘一切众生心本性,清净无秽如虚空,一以客尘烦恼障故,是故不得于解脱。’”青衣女尼叹了口气说:“‘非尽一切烦恼,亦非尽一切受生故,说不受后有,何以故?有烦恼师阿罗汉辟###佛所不能断。’烦恼本就不是那么容易断的。”

  她忽然问道:“你看起来像是一个学生,现在正是上课时间,你却在寺里闲逛,刚才我就见你一直盯着墙上的劝世诗看,心事重重的样子。小小年纪,又有什么烦恼呢?”

  李计然听她说“小小年纪”忍不住好笑,她明明没比自己大多少,却偏要装出一副洞穿世事老成持重的样子来,便双手合十笑着说:“佛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烦恼就是没烦恼,我最大的烦恼就是没有烦恼。”

  青衣女尼清澈的眼睛在他身上打量一眼,幽幽地说:“昔日胜鬘夫人对佛陀说过‘烦恼有两种。谓住地烦恼,及起烦恼。住有四种处,谓见一处住地,欲爱住地,色爱住地,有爱住地。此四种住地,生一切起烦恼。起者刹那相应’。佛则诉说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和五盛阴苦。”她见李计然一脸迷惑的样子,解释说:“见一处地烦恼是各种见解聚在一起的烦恼,欲爱住地烦恼是因为欲爱而有烦恼,色爱住地烦恼是因为色爱而有的烦恼,有爱住地烦恼师因为执着实存才有的烦恼。你是哪一种呢?”

  (3)(vip)第三章 章名(58)

  “都有吧……”

  “都有?你年纪轻轻,生离死别的事儿见的不多,多半是因为‘爱’字吧?”

  李计然不置可否,青衣女尼说道:“佛在《四十二章经》中说:‘使人愚蔽者,爱与欲也’,又说‘财色于人,人之不舍。比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羹,小儿舐之,则有割舌之患也’。”

  这句话李计然听懂了,他不以为然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见女尼似乎白了他一眼,心里大乐,却止住嘴不敢说下去了。

  “‘情爱于色,岂惮驱驰,虽有虎口之患,心存甘状,投泥自溺。’佛云:‘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