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选举时,村民投任厚根的票大增。
镇工作组还不放心,他们组织全村的党员干部,在村委会办公室里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他们填,其中断断不能漏掉的一个名字,就是任厚根。
选举结果终于出来了。其他人选都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村委班子里面增加了任厚根。
村委班子成员选出来了,在村委会主任人选上,镇工作组和村支书一起把关。镇里提出让任厚根当主任,村支委和村委会其他成员竭力反对。最后,双方都作出了让步,由任厚根担任村委会副主任。以前,村委会通常只设一个主任,其他都是委员。现在,平空增加了一个副主任,这简直就是专为任厚根而设置的。
镇工作组似乎还不满意,他们又与村两委商量,决定根据任厚根的特长,给他“多压压担子”,由他兼任村联防队队长。
昔日南盛村里的一个小混混,今日终于登上权力宝座。不仅攫取了村委的第二把交椅,而且还掌握了在他看来极为重要的实际权力——掌握着全村的“兵权”,指挥着一支本村的“部队”!他对老婆说:“哈哈,以后我就是南盛村的‘军委会主席’了!”
从那时起到他栽跟斗的近十年时间里,任厚根就始终穿着一件草绿色的便警服,腰里别着一根皮带,皮带上挂着手机和手铐。整天从村东头晃到村西头,从南盛村晃到黄盛大街。那只头颅总是昂得高高地。那模样,倒有点像是南盛村甚至是黄盛镇的“黑猫警长”。
大家还渐渐发现,任厚根开始发胖了,他那原先有些驼的背,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不驼了。
有了村委会副主任兼联防队队长的头衔,加上白边海做靠山,任厚根开始努力将权力化作经济利益。他和弟弟在黄盛镇大街上合开了一家红太阳酒家,开始,生意并不怎么样。后来任厚根有了主意,他经常往白边海家里跑跑,或者给他打打电话,让他抽空到饭店里来坐坐。只要白边海一到饭店,任厚根便给镇长书记们拨电话,请他们到红太阳酒家来吃饭。镇长书记忙于应酬各路官员,也没时间随便出去吃饭。可是,他们一听白边海也在红太阳酒家,赶忙推掉其他酒席,来到红太阳酒家。酒足饭饱之后,当然是镇里签字结账。这样几次一来,镇干部也渐渐知道任厚根的厉害了,于是,红太阳酒家就有了点名气,生意也渐渐红火了起来。
但是,也有一些干部不买账的。这在任厚根看来,自然属于不识抬举了。他得想办法治治这种人。
黄盛镇有个水利员叫阿毛的,平时就有些独往独来的意思,除了和市水利局联系联系外,镇里的其他干部他一般都不放在眼里,不用说一个小小的村委会副主任了,而且还是什么“太爷”之类的人物。
任厚根每次见了面,都叫他到红太阳酒家坐坐,阿毛当面点点头,可事后就忘了。任厚根不甘心,因为水利员虽然属于“各员”的行列,不是什么镇长书记,也不是什么七所八所的所长和各办公室的主任,但是,“各员”手上都有较为丰厚的资金,他们有实力招待客人,属于开饭店这行的“财神爷”,大家都是抢着要去请的。当然,各人有各人请“财神”的手法,其他人是送烟送烟送红包,而身为“太爷”的任厚根是从来用不着这一套的。有着白边海和祈成富做靠山,再加上他“太爷”的神威以及村委会副主任的小头衔,这个小小的黄盛镇上,还会有摆不平的干部吗?
任厚根用不着采取那些低三下四的手法,但他平常派得上的特殊影响力,却在阿毛身上失去了效力。这使得任厚根非常生气,他在一次酒后对镇里的干部们说:“阿毛不识相,我要把他调出黄盛镇。黄盛镇这个地方太肥了,他不配呆。”
在坐的镇干部们听了笑笑,以为他说的是气话,谁也没有把它放在心上。谁知,两个月以后,市人事局就下来了干部调配通知,将阿毛从黄盛镇调到了全市最偏僻的苦竹乡。水利员还是水利员,但这下可把阿毛给害苦了。阿毛的家在黄盛镇上,老婆在镇上有固定工作,孩子也在镇小学读书,他当然不可能把家搬到苦竹去。于是,他就三天两头地往黄盛跑,每个月的工资扣去路费,也就所剩无几了。原先在黄盛镇所能捞到的一些油水,到了苦竹以后,就提也不用提了。
任厚根在他的红太阳酒家对镇干部们侃了,道:“他不听话,来都不来?他不给我面子,我就让他好受。他的工资和路费啊,我都给他事先算好的。他现在后悔呀,也来不及了。”
不久,祈成富调任南州市房管局长,原青云市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黄伯昌接任青云市委书记。
令人吃惊的是,黄伯昌上任后,同样与任厚根搞上了关系,而且似乎比祈成富还要贴心。黄盛镇的群众们经常看到新上任的市委书记黄伯昌到红太阳大酒家来吃饭。虽然,他每次到黄盛镇都是带着工作来的,比如视察灾情,检查农业生产等。但到了中午时分,他都“钦定”要到红太阳酒家吃饭,镇里的领导根本就没有选择饭店的权力。这样一来,镇领导对任厚根就更是刮目相看了。
后来有人考证青云的这段历史,千方百计地查寻任厚根“征服”青云最高领导人的的来龙去脉。这种努力,当然也取得了一定的“学术成果”。
据考证,太爷任厚根在青云声名鹊起之时,正是黄伯昌登上市委书记宝座之日。他们之间,其实是一种互相扶持、水涨船高的关系。
祈成富要高升,是组织上的事。但现在组织上的事也越来越不神秘了,刚刚讨论了一两次,下面就都知道了。南州市委组织部还在“刮风”,青云政坛上已经“下雨”了:大家都在议论着谁谁将接替祈成富的位置。一般来说,现任市长夏文成应该是第一人选,从市长上升为市委书记,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这个夏文成在青云干了些年后,群众对他的反映很大。他这个人既会办事,又爱捞钱。最要命的是,为了帮助一些老板办事,他毫不顾忌一些副市长的脸面。经常是被副市长否决的事,他这个做市长的又给扳回来。因此,夏文成与几位副市长的关系都不好。有次组织部派人来测评,夏文成的票数竟然在市长和副市长中倒数第一。像这样的市长,显然是不能升任市委书记的。对此,黄伯昌等人早就听到了内部消息,所以都不把夏文成当作竞争对手。也就是说,市委书记还得从其他领导中产生。这样看来,青云市委还剩下两个最佳人选,应该都是能够进入组织视野的。这两个人可以说都不错,一个是分管党群的市委副书记傅克林,一个是分管政法的市委副书记黄伯昌。
按照常理,傅克林应该是市委书记的第一人选,因为他的名次排在黄伯昌的前面,可以说是青云市的常务副书记。况且,这个人宣传部长出身,能说会写,工作富有热情,在青云干部的群众中有较高的威望。可以说,他自己也对接任市委书记充满了信心,几乎青云的所有干部都认为这是十拿九稳的是。即便组织上要对傅克林和黄伯昌两人同时考察,那黄伯昌也只是个陪衬人物而已。
但黄伯昌却不这么想,他是个政法工作出身的人。他认为政法工作比宣传工作更有战斗力,他得发挥自己的特长,在关键时刻出奇制胜,在人生的道路上狠狠地迈出一大步。
这时,他想到了被祈成富和白边海一致看好的任厚根。之前,祈、白二人多次在他面前提起过任厚根这个人,他对任厚根的一些传奇故事也颇感兴趣。当祈成富即将离开南州时,他便借机到黄盛去了一趟,到红太阳酒家去坐了一坐。任厚根是个聪明人,他从黄伯昌的几句暗示中听出了名堂,从此就主动与黄伯昌拉近了距离,多次跑到黄伯昌的办公室里问长问短。
黄伯昌呢,与任厚根可以说是一拍即合,很快就把他当作知心朋友看待。像竞争市委书记这样的大事,他把自己的想法也透露给了任厚根,意思要任厚根帮忙,让他想办法挤走傅克林。
黄伯昌没有明示任厚根干什么,但任厚根一听就明白了。因为任厚根别无所长,所具有的,就是跟踪盯梢、飞短流长的那一套。别人要说某人如何如何可能不会有人信,但任厚根要说某人如何如何,相信的人一定很多。因为在任厚根跟踪盯梢的这几年里,被他扳倒或搞臭的人已经数不胜数。通常来说,他说某人有问题,必定就有问题。如若不信,他就将跟踪盯梢中掌握到的问题向纪委或公检法机关举报,非吓得人家屁滚尿流不可。后来任厚根也知道自己在青云说话的份量了,有时他并没有掌握谁谁的问题,但他闭着眼睛胡说一番,照样有人信。这就是“名牌效应”了。
黄伯昌没有看错人。他也正是想利用任厚根的“名牌效应”,在干部群众中鼓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给青云政坛上刮起一阵“狂风”,下起一场“暴雨”。
仅仅过了个把星期,青云人就开始说悄悄话了。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几乎人人都知道市委副书记傅克林是个花鬼。据说,这个人在担任市委宣传部长时,就与办公室主任小崔乱搞关系,而且毫无顾忌,林子里、草坪上、办公室里,到处都留下他们乱交的痕迹。当然,这里面还有许多好听的故事了。有一个故事是说某日下班后,宣传部的小童匆匆赶往办公室里去寻一串钥匙,到自己办公室里找不到,就往会议室里找。这时,他见门没关好,便猛地推了进去。结果,就看到部长傅克林把办公室主任小崔压在会议室的沙发上,两人正干得起劲哩。另一个故事是说某日傅克林的老婆出差,原先决定两天后回家的,由于事情办得快,提前一天回家。当她用钥匙打开门时,发现傅克林正和部里的小崔两个人,光着身子在地板上玩“游戏”呢。当下里,两个女人就打了起来,傅克林这小子不但不帮老婆,还敢帮小崔。这下子可气坏了老婆,两夫妻闹离婚闹了个把月,最后是在岳父母的教育下,傅克林作了检讨,才把事情摆平了。
关于傅克林搞妇女的版本很多。一个月以后,青云市一百二十万人中间,至少有五六十万人都听说了其中的几则故事。而且,他们对这类故事非常感兴趣,大有互相攀比谁知道得多,谁知道得详细的趋势。更要命的是,他们还不把它当作故事,认为这就是事实。在他们看来,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利用权力吃喝嫖赌,乱搞妇女,这是普遍的事。傅克林原先表现不错,只不过是假象而已。
可怜一个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的傅克林,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从“天堂”掉进了“地狱”。组织部门虽然没有掌握什么真凭实据,但他们翻来覆去地追问傅克林,要他实事求是向组织上讲清楚。直把傅克林问得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急也不是,骂也不行,出汗也不能说明问题。
看来,傅克林接任市委书记的事是明显不可能了。青云市所有的干部群众都这么想,就连傅克林本人也这么认为。没办法,他只得向组织上主动要求调离青云,最好是去南州市工作。
不久,傅克林便就任南州市委宣传部副部长,仍旧是个副处级,而且实权远不如青云市委副书记。
几乎在这同时,黄伯昌被任命为青云市委书记。
黄伯昌高兴了,黄伯昌胜利了。
鲜花和掌声向他涌来,美女和金钱向他涌来。他踩着傅克林的屈辱和泪水,登上了青云市的最高权力宝座,成为这场权力斗争中唯一的胜出者。
黄伯昌没有忘记功臣任厚根。他对任厚根的奖赏不是权力,而是聘请他担任幕后高参,几乎到了有事必问、有求必应的地步。
任厚根从此一步登天,成为不可一世的青云“太爷”。
第十九章
50
任厚根的“太爷神话”系列中,有一则枪鸟故事。
当时,黄盛镇的党委书记调至市里任局长,新任党委书记从另一个乡镇余马调来。余马镇的经济条件比黄盛镇自然差远了,因此,从余马调至黄盛,相当于狠狠地被提拔了一级。这位新任党委书记姓荣名洋江,年仅三十八岁,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黄盛上任,仿佛看到了前面的锦绣前程。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风格,荣洋江来到黄盛后,准备摆脱过去的人情关系,做出一个清正廉洁的样子来,大干苦干它几年,发誓要拚一个副市长来干干。
他整天挺直腰杆,满脑子想的是如何让黄盛镇的经济再上一个台阶,如何使自己得到市委书记黄伯昌的重用。可是,他发现黄盛镇里有一个“怪物”,只要一出门,就能看到他。当他出去检查工作时,这人就在他面前转呀转,也不知要干什么名堂,让他很有些恼火。
有一次,荣洋江到医院工地上去检查工程进度,这时,他又发现这人在离他五六米远的地方跟着他,而且还一个劲地朝他笑,似乎很想上来说说话什么的。荣洋江没有赶他,也没给他好脸。回到办公室里,他忍不住问办公室主任小关道:“今天在工地上跟着我转悠的那个二流子,究竟是谁呀?怎么我到哪他就跟到哪,黄盛镇怎么会有这种人!”
小关道:“你说的太爷任厚根啊,他可是个人物哩。我们镇里的干部呀,谁都不敢得罪他。”
荣洋江惊奇了,道:“是吗?他究竟是干什么的?”
小关道:“他呀,叫任厚根,是我们黄盛镇南盛村的村委会副主任。”
荣洋江笑了,不以为然地道:“嘿,我说他是谁哩,原来是个小小的村委会副主任,难道这种人也敢跟镇领导叫板?”
小关见荣书记有些看不起任厚根,便耐心地劝道:“荣书记,这个任厚根有个毛病,他这人爱跟踪盯梢,抓住干部的小把柄,很厉害的。你来了以后啊,可要当心哩。”
荣洋江又笑了,道:“想抓我的小把柄?这种人还没生出来呢!他这种二流子啊,还不知道我荣洋江的厉害,我以前在镇里是从政法办主任位置上上来的,这种地痞似的人物我见多了。”荣洋江指了指上面,又指了指下面,道:“像他这种人呀,就好比是一只鸟,而我呢,就好比是一杆枪。我想什么时候把他打下来,就什么时候把他打下来。”
小关从学校毕业已经三年,已经初步学会了一些马屁功夫。当荣洋江的枪鸟论一公布,他就拍了一巴掌,树起大拇指赞叹道:“精僻啊精僻,荣书记,你的枪鸟理论实在是精僻!这个任厚根啊,到了你面前,就再也称不上太爷了。”
荣洋江笑道:“他还叫什么太爷,到了我这里,他就准备着做我的太子吧!”他想想这话又不对,改口道:“他呀,做我的太子我还嫌他臭哩!”
这话很快传到了任厚根的耳朵里,使他恼羞成怒。黄盛镇是任厚根的家乡,又是青云的富庶之地,任厚根把这里当作他发展势力的根据地。因此,新上任的党委书记能否将他尽快拿下,对他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本来,他想找机会好好和他聊一聊的,可是看这个年轻人总是把头抬得高高的,走到他面前他都不愿意正视一眼,而且他好象很专心于工作,一时也插不上话。他一直在想,对于这种乡镇书记,只要了解到他任厚根的后台,便会乖乖就犯,主动向他嗑头烧香的。他正准备着怎么把话放出去,让这个不懂事的年轻人早点上门呢。不料,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竟然根本没把他任厚根放在眼里,更让人气愤的是,竟然说出这种枪鸟之类的话。他想,这个小王八蛋,他也太不知黄盛这地方的水深水浅了。既然臭小子他欺人太甚,也只得拿出一些手段来治他一治了。
任厚根遂背起行囊,来到荣洋江的发迹地余马镇。
荣洋江是余马镇荣家村人,十八岁出去当兵,干了个连级干部回来,被安置在余马镇政法办,后来一步步干到政法办副主任、主任,然后是党委委员兼政法办主任、党委委员兼副镇长、党委副书记兼镇长,最后是党委书记。可以说,余马镇的干部中,没有比荣洋江的简历书写得更辉煌,更让人羡慕了。他几乎是两年一个跟斗地往上翻,在仕途上没有遇到过一丁点儿障碍。这时,有人劝他再努力一把力,趁现在年纪轻,搞个市领导干。他当然也是日日夜夜地这么想。可是,余马镇毕竟是个小镇,要想从这个小镇直接跳到副市长,就好比是从甘肃宁夏的书记中选个国务院副总理似的,几乎就是不太可能的事。他得先挪个位置,比如到市里干个实权部门的局长,但干个财税局、建设局、土管局的局长什么的,在有的人看来也同样困难,这些部门都是实权派,一把手所拿到的实惠和副市长也不相上下,因而很让人眼红。所以,这些部门其实并不是他这种年轻的乡镇党委书记所应该去争取的,弄不好会让人说闲话。而富裕一点的,实力雄厚的乡镇党委书记呢,却是最理想的。从乡镇调到乡镇,说起来是平调,而且摆到桌面上来讲,干乡镇工作他已经有经验,容易通过。所以,经过一翻努力,当然是指到市委市政府领导和组织部门的领导那里一公关,他终于如愿以偿,被调到青云市经济实力排在前三名的黄盛镇担任党委书记。
任厚根首先来到荣家村,找到荣洋江的老家。这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费吹灰之力。村里的人很热情地给他指点,很快,他就看到了一幢四层楼的洋房,特别是那个楼上高高的塔尖,几乎都耸到云端中去了,成为整个荣家村最高的建筑标志。
任厚根站在“塔楼”底下往村庄四周扫视了一下。他发现这个村比他们南盛村的条件差远了,洋房很少,稀稀疏疏地,点缀在那些泥瓦红墙的矮院落之间。每一幢洋房都是那么挑眼,那么令人注目。他可以肯定,这些小洋楼的主人,都是靠经商办企业“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但也有少数并非靠经商办企业富起来的,比如这个荣洋江家里。他就凭着自己是个乡镇的党委书记,这些年来肯定也捞了不少,要不,他怎么能造起这么漂亮的洋楼,而且还敢在楼顶上按上这么显眼的塔尖呢?
这个人,有搞头。任厚根从心里笑到了脸上,转身就往洋楼里面走去。
在客厅里,一位白发老太正坐在太师椅上打嗑睡。任厚根知道这必定是荣洋江的老娘了,便从行囊中拿出两盒营养品,递给老太道:“大娘,我来看你来了!”
老太用她的老花眼睛瞧了半天,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吃力地道:“哟,对不起,我看不太清楚。你究竟是谁呀?”
任厚根指了指这屋子,道:“我呀,就是给你造房子的人,你不记得啦?”
老太听说是造房子的,便说:“是不是那个阿宝啊?”
任厚根笑嘻嘻地道:“对对对,就是阿宝,我就是阿宝哩。”
老太道:“阿宝啊,我们一直在记挂着你呢。我们阿江常说,你这房子造得好,是全村最好、最漂亮的。村里人进来都夸我,说我福气好,老太婆一个,住这么宽大的房子。嘿,你说,我住这么大的房子干什么?你这阿宝也真是的,我一个人要住这么大的房子干啥?给我造小一点不就得了?反正阿江也难得回来住。”
任厚根道:“没关系,反正你们阿江有得的钱!”
老太道:“钱?”她用手指压着嘴唇道:“嘘,钱的事你们都说好了吧?”
任厚根道:“说好了,说好了,他对你是怎么说的?”
老太道:“他说这房子总共造了二十万,阿江已经付了十万了,还有那十万,是你们之间的事,他说不用我管,这事还不能乱说,说了他要骂我的!”
任厚根道:“对,这事不能乱说。还有那十万,我也不用他付了。咱们都是朋友嘛,还算那么清楚干啥?”
老太急道:“呃,那不能这么说,十万块可不是个小数目哩。你还是要和他算清楚。你不要他付可以,有什么事,尽管找他去,他现在啊,调到黄盛去了,你尽管到黄盛去找他。”
任厚根道:“好,我正想去找他哩。”
老太道:“阿宝啊,你尽管找他去。镇里面有什么活,你都找他包来做,他是书记嘛,能够做主。”
任厚根说完了房子的事,又想起了别的事。他觉得这个老太真是好玩,便笑道:“大娘,最近那个女的有没有到这里来找过阿江?”
老太道:“哪个女的?你说的是哪个呀?”
任厚根道:“就是那个腰细细的,皮肤白白的,年纪轻轻的,就那个。”
老太道:“噢,你说的是阿白啊,你怎么知道她的,是不是阿江告诉你的?这个阿江啊,这种事怎么都跟你说呢?”
任厚根道:“我和阿江是朋友嘛,他跟我说起过阿白的事。他说阿白常来找他,弄得他们夫妻都吵架呢。”
老太道:“是啊,你替我劝劝阿江,别和那个阿白在一起了,都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干这种事不好,传出去不好听。”
任厚根道:“对对对,传出去不好听。”
老太道:“上次阿江把她带到这里来住了几天,我就劝过他了,让他赶快回去,要让我媳妇知道了,那是要骂我的,说我这个做娘的,连个儿子都管不住。是不是?”
任厚根道:“是啊,不过,那个阿白长得也真是齐整。”
老太道:“长得齐整能当饭吃?长得齐整就带回来?不行,这是不行的。阿白也真是的,年纪轻轻,也该找个对象了,对了,阿宝,你替我注意一下,帮助阿白物色一个,省得她经常来烦我们阿江。”
任厚根道:“好的,我一定帮她找个好人家。”
老太道:“她在哪你知道吧?听说是在余马信用社工作,还一心想调到黄盛去呢!我和阿江说了,千万不能把她调到黄盛去。”
老太太又嘟嘟哝哝地说了好一会儿,把阿白的事说得一清二楚了。
任厚根觉得收获颇丰,便又收拾起行囊告辞。老太一定要拉他吃饭,任厚根说还要去工地上看看,老太也不再勉强了。
任厚根又来到余马镇上,到一些饭店酒家转了转,问了问荣洋江的一些奇闻逸事。那些老板都要任厚根点了菜再说,任厚根便很是破费地点了些菜,才听到了一些关于荣洋江的花边新闻。接着,他又去其他地方证实了一番,掌握到了更多的材料。
回到家里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任厚根便重新穿起那件便警服,走到黄盛镇政府大楼。还没走到楼上,镇政府办公室的小关便将他拦住了,道:“你找谁?”任厚根道:“我找你们荣书记。”小关知道他的厉害,便陪着笑脸道:“对不起,我们荣书记正在办公室里商量事情,等我上面禀报一声。”任厚根道:“好吧,快去!”
小关把任厚根要求见荣洋江的事说了,荣洋江又不高兴了,道:“什么?他又来了,究竟想烦些什么?”小关说不知道。荣洋江道:“不见,你就说我没空。”
小关下来通报说荣书记没空。任厚根便蛮横地推开小关,顾自上了楼。
荣洋江正一本正经地坐在办公室里批文件,一见任厚根,便凶道:“你来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任厚根也不理他,走到他面前,竟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这下,可把荣洋江惹恼了,他不禁怒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任厚根倒显得很有耐心,他冷笑道:“荣书记,你不是说你是枪,我是鸟吗?你不是说你什么时候想把我打下来,就什么时候把我打下来吗?”
荣洋江听了这句,觉得这的确是出自他本人之口的名言,便默认了。
任厚根忽然拉高嗓门,厉声道:“荣洋江,今天我告诉你:我才是枪,你才是鸟!我要什么时候把你打下来,就什么时候把你打下来!”
荣洋江年轻气盛,觉得这家伙太不像话了,便指着任厚根道:“你再胡说!你赶快给我下来,赶快给我出去。要不,我就叫派出所来人了!”
任厚根耐心地道:“荣洋江,你别发火,该发火的是我不是你!你不信我能把你这只鸟打下来是不是?那你就耐心地等一会儿,等我给市领导打个电话,行不行?”
荣洋江当然不相信任厚根能够当着他的面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便道:“打电话?打什么电话?”
任厚根拿起荣洋江办公桌上那只红色的话机,拨通了白边海的电话,道:“白书记,我是厚根啊。我有个重要情况要向你汇报一下,是关于黄盛镇新来的书记荣洋江收受贿赂和乱搞妇女的事。”
电话那头很感兴趣。任厚根便把荣洋江造洋房和包养阿白的事在电话里统统说了,而且还说了几则余马人编出来的“阿江笑话系列”。
荣洋江听任厚根在电话里叫白书记,还有些吃惊,等到任厚根说起阿宝造房子和阿白要嫁人等等时,荣洋江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几乎都冒出了冷汗。
这些年他仕途顺利,从未遇到过什么挫折,碰到这种事,还不知道该怎么应变。
正傻着呢,这时,任厚根把话机递给了荣洋江,道:“白书记要和你讲话。”
荣洋江接过话机,那边果然是白边海那充满威严的声音:“荣江洋吗?我是白边海啊。小荣,任厚根反映你的问题你心里清楚,我们市纪委到时候还要看情况核实一下。不过,你心里要明白,你是个年轻的镇党委书记,本来是前途无量的。我不希望你在经济上和生活作风上出问题,在我们纪委调查之前,希望你好自为之,在各方面要检点一些。”
荣洋江正要为自己辩解,白边海却道:“任厚根是南盛村的村委会副主任,是我的老熟人。我们纪委的很多案子,都是他举报的。这些年来,他举报的事情,失实的很少,大多是比较真实的,举报的案子成案率很高。所以,我还是要一再提醒你,你到黄盛以后,一定要在各方面严格要求自己。”
荣洋江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忙着点头:“是是是”。
白边海那头道:“今天先说到这儿,下次我到黄盛来,再当面和你说。”
荣洋江搁下电话,仍旧傻乎乎地将两眼盯着话机,仿佛那话机里有什么秘密似的。任厚根坐在桌子上干咳了一声,才将荣洋江唤醒过来。
荣洋江看了看任厚根,任厚根也毫无表情地看了看他。荣洋江明白过来了,便走到门口,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然后回到办公桌前,抱着双拳对任厚根道:“实在是抱歉,荣某有眼不识泰山,今天算是给你赔礼了!”
任厚根胡乱地“嗯”了两声,还是不下来。荣洋江便从抽屉里掏出一包大中华来,抽出一根给他递上,道:“来,先抽根烟!”任厚根接了过来衔在嘴上,只是把两只眼睛盯着荣洋江。荣洋江又找来了打火机,道:“来,我给你点上!”
任厚根猛吸了一口,在办公桌上晃着二郎腿,道:“嗯,这烟倒是不错。”
荣洋江见这样不是说话的姿势,便从旁边挪了只椅子过来,道:“来,请你老人家坐这儿说话吧。”
任厚根听说叫“老人家”,便笑了起来,屁股从桌子上滑将下来,斜靠在椅子上,又冷笑了两声,道:“怎么样,荣书记,现在还想把我这只鸟打下来不?”
荣洋江无奈地道:“任,噢,不,太爷。对了,太爷,你的名声可是大得很,我荣某人初来乍到,你就原谅我的年轻无知吧。”
任厚根道:“你都当上镇党委书记了,还年轻无知?”
荣洋江笑道:“是啊,我今年还只有三十几呢。你今后就别叫我什么书记了,就叫我阿江吧,咱们不打不相识,今天就算交个朋友吧。”
任厚根道:“那你真的不想打我这只鸟了?”
荣洋江苦笑道:“还提什么枪鸟的,你就别再取笑我了。今天我可是知道你的厉害了,你啊,今天只要别把我当鸟打,我就谢天谢地喽!”
任厚根笑了,道:“好,爽快,算你荣书记,不,算你阿江爽快。我任厚根就答应交你这个朋友了。”
荣洋江也笑了,道:“好吧,走,咱们哥俩到饭店里坐坐,好好喝几杯。”
任厚根道:“到哪家饭店啊?”
荣洋江想了想,知道他说的意思了,道:“还有哪家,就红太阳呗!”
荣洋江进了红太阳,就与任厚根成了莫逆之交。从此,红太阳更红了,任厚根更横了,荣洋江也更服了。
此后,荣洋江一步一步地拜倒在任厚根的旗子下。当年曾经说任厚根做他“太子”都嫌臭的荣洋江,竟然颠倒了过来,差不多成了太爷任厚根的“太子”。他之所以会这么没骨气,是因为想借用一下太爷的力量,实现他副市长的伟大梦想。
这是五年后的事了。那年青云市政府班子换届,苦熬了这么多年的荣洋江开始跃跃欲试了。他跑到太爷任厚根家里,毫不含蓄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要求太爷帮助出点力。
任厚根拿出太爷的架势,缓缓地道:“好啊,阿江,这次机会不错,也该好好闯一闯嘛。党校也去过了,组织上也有话放出来过了。不过,能不能上,还要靠天时地利人和啊,少一样都不行。”
荣洋江巴结地道:“主要还得靠太爷费心。”
任厚根耐心地道:“没问题,你的事,我不关心谁关心呢。不过,你自己也要多努一把力。青云市里你放心,黄伯昌那里我去帮你说,没事的。南州市委组织部那里,我是用不上力的。你在党校有同学,现在都在南州市的重要岗位上,南州那边你自己去跑跑,该花的银子还得花。”
荣洋江道:“对,要跑一跑。”
任厚根补充道:“我也是青云市的人大代表,我手上也有一票。当然,靠我这一票是不够的,得大家投。我在代表中间还有一些威望,有些工作我替你做。话要别人来说,别人说你好才是真的好。所以,代表那边的事也请你放心。”
第二天,任厚根便专程去找了一趟黄伯昌,道:“荣洋江这人不错,他想干个副市长。这事你看能不能帮他一把。”
黄伯昌想不想,道:“我有数了。现在还早,等事情发展下去再看吧,只要能上,我就尽量让他上吧。”
年底,副市长的候选人定下来了,荣洋江果然名列其中。
关键的一步迈出来后,荣洋江满怀喜悦地又来找任厚根了。这回,他拿出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叠叠的人民币。他对任厚根道:“太爷,我的事让你费心了。现在候选人已经定下来了,接下来的人大选举就是关键的关键了。你为我的事,恐怕还要开支不少。我今天拿了些钱来,麻烦你帮我排一排。”青云人有句习惯用语,安排一下就叫做“排一排”。
任厚根摸了摸那钱,道:“我知道了,我一定帮你好好排一排。”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任厚根给黄伯昌打了个电话,约后时间后便单独去了黄伯昌的住处。两人客气了几句后,任厚根道:“荣洋江进了候选人名单了,他让我转告你,说是谢谢你了。”
黄伯昌笑了笑,道:“大家都是朋友嘛,没什么的。你要劝劝他,当上副市长后,各方面都要注意一点。当然,这次选举的事,还要多当心。不管怎么说,他今年还没有什么基础,有的人条件比他好哩。”
任厚根道:“知道了,反正我们大家一起帮帮他吧。在人大代表那里,多帮助他说说好话。”然后,任厚根掏出了准备好的一些钱,塞进了黄伯昌床铺的枕头底下,道:“这些钱给你用,阿江的事,还要多靠你帮忙。”
黄伯昌一般是不直接收钱的,他见任厚根这么一来,就推辞了几句。任厚根知道他的脾气,也顺着说了几句客气话,黄伯昌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在选举前,任厚根又买了些名烟名酒,分头送给他熟悉的一些人大代表。
这些基础工作都做完后,选举也就正式启动了。
在市委领导和组织部门的密切关注下,选举工作进展得很顺利。黄盛镇党委书记荣洋江一跃而成为新一届政府的副市长,通过电视和报纸,很快成为一百二十万青云人中的政治明星。
据说,副市长陈莫进也是太爷给推上的。那年政府换届选举时,市里要新增一名副市长。开始定下的是市劳动局局长江一葛,可任厚根与他的死党、同为市人大代表的某房产开发公司经理蔡冒商量后,觉得江一葛这个人不太肯帮忙,应该想办法把他弄下去。于是,他们合伙推上了市工商局长陈莫进,新增为副市长候选人。任厚根与蔡冒在人大代表中极力活动,在说陈莫进好话的同时,把江一葛贬得一无是处。江一葛听说后,立即向南州市委组织部作了汇报。组织部门立即派人督阵,做人代表的正面工作。最后,陈莫进和江一葛同时被选为副市长,而江一葛的票数,仅仅比半数多了一票。可以说,要是没有组织部门做工作,他这个副市长必定是没戏了。
这段故事,是“太爷神话”的一段插曲而已,如果再找一段的话,那就是宣传部长游大南的事了。
游大南当年只是田鼎镇的党委书记。他听说太爷力道足,跑太爷比跑黄伯昌管用。于是,他找到了太爷,送上了一皮袋的人民币。因为这些钱都是田鼎镇上一些包工头出的,反正用的不是自己的钱,送出去也不心疼。
好段时间,他坐在办公室里整天神情恍惚,觉得这事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你想,要当官不找领导,不找组织,竟然去找一个小小的副村长,这不是笑话么?
选举结束后,他打听了结果,副市长里面果然没有他的名字。其实,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他没有急于去找任厚根,更没有去要回钱的意思。
不想,他不找任厚根,任厚根倒连夜找他来了。在电话里,任厚根问道:“阿南啊,副市长没得干,常委行不行啊?”
游大南笑了,觉得这个任厚根真逗,便胡乱地应道:“行行行,行啊!”然后就将被子裹着脑袋睡了。
第二天醒来,已是十点多了。反正田鼎的书记是他,他管着别人可没有别人敢管他。于是,他慢悠悠地到街上买了点点心吃,吃饱回到办公室里,就听有人在喊,道:“游书记,市委组织部打电话找你啊,怎么你的手机也打不通呢?”
游大南一想,对了,昨天睡昏了头,早上醒来连手机都忘了开了。
他当下找开手机,拨通了市委组织部的电话,部长在电话里道:“恭喜啦,游部长!”
游大南听不懂,道:“什么?把我调到统战部去啦?”
部长道:“不是统战部,是宣传部。早上南州市委刚下来了通知,你已经被任命为青云市委常委,负责宣传部的工作了!”
游大南一听已经自己已经是市委常委了,傻乎乎地楞了半天。关了手机,他还楞着呢,后来慢慢缓过来了,大喊一声,道:“太爷!”,接着长叹道:“啊,真是太神了,任厚根真是青云的太爷爷啊!”
如果说这些是“太爷神话”中的小插曲的话,那么叶逢秋的上台可谓是“太爷神话”中的经典之作了。
黄伯昌当上市委书记后,市长夏文成当然对他不服气。要知道,当年夏文成做市委副书记兼市长时,他黄伯昌还只是分管政法工作的市委副书记,在副书记中排第老三。可是,现在一跃而成为青云老大,名次竟然排到他夏文成上面去了。这种事不论摊在谁的身上,都有些想不通的。
想不通归想不通,黄伯昌不管这些。反正只要他看不顺眼的,对他不是心服口服的,他都得让他难看,让他离开位置。
年底南州市委组织部来考察干部的时候,黄伯昌进一步说了一些不三不四的话。他一方面说夏文成能力强,经济丰富,工作干得不错。另一方面呢,又说他群众基础差,不适合青云的工作环境,建议将他调到上级机关部门干,可能更合适一些。他还举了一些生动例子,以便增加可信度。
在这之前,组织部早就考察过夏文成,也知道夏文成能力强,而且一心想谋取南州市副市长的位置。可惜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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