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17部分阅读

作品:双规行动|作者:却墨|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23:26:14|下载:双规行动TXT下载
  但叶如莲装作很委屈的样子,说是鉴定有问题,要求纪委慎重对待一个干部的前途问题。吴东南反复向她做思想工作,可谓苦口婆心,但叶如莲似乎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当吴东南说话的时候,她象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似地低着头,竖着耳朵;当吴东南要叶如莲交代问题时,她又像一个聋子似的,表示刚才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至于她和她的丈夫有什么经济问题,更是一问三不知,完全是一副弱智女人的状态。

  易锋已经将祈成富的问题向方孚白作了汇报,检察院决定以受贿罪对祈成富进行立案侦查。紧接着,检察院就对祈成富的住处及他们夫妻俩的办公室进行了搜查,但均未发现有价值的线索。这一切,真深感让人意外。

  据群众反映,祈成富夫妻利用职权之便,近年来大肆攫取钱财,数额巨大,恐有数百万元,甚至上千万元之多。但目前仅掌握18万元的证据,离这一目标相差还太远。为了进一步控制祈成富,便于下步办案工作的开展,省检察院作出了对祈成富拘留决定。

  可能是祈成富觉得易锋的劝说带有一点“欺骗”的性质,拘留之后,他忽然翻供,认为以前交代的18万元钱纯属逼供诱供。他说,那18万元钱都是问他们借用的,并且早已经归还。

  更让人可恶的是,易锋及蓝屏山、林朝虎等人负责谈话的金显宝,不仅没有继续交代出其他问题,而且也翻了供。

  易锋认为祈成宝翻供疑点最多,便追查起他翻供的原因。

  由于祈成宝在翻供后多次重复几句纪检监察机关内部的专业术语,这使易锋想起了那天南州市纪委信访室副主任雷坚和祈成宝窃窃私语的情景。

  南州那边,有关雷坚的案子不再有什么进展。易锋便当夜赶往南州,从祈成宝的那几句专业术语大胆推断出雷坚的口授内容,并以祈成宝已招供为借口,向他施以强大的政治压力下,经过三个小时的努力,雷坚于凌晨时分承认了事实。

  易锋再接再励,又使雷坚交代出了上次吴东南查祈成富时,他从中通风报信的行为。

  有了雷坚的交代,祈成富和祈成宝的翻供行为很快就彻底破产。祈成宝承认了在雷坚的指导下,适时翻供的事实。祈成富了承认了当初老实交代是想保住位置,而现在翻供是害怕受刑事处分的心理过程。另外,他还承认了上次南州市纪委调查时,雷坚的确从中“帮过忙”的事实。

  易锋要祈成富继续交代其他方面的经济问题,但是,不论易锋等人如何做工作,他还是一口咬定就是这18万,其他问题一点都没有了。

  最让易锋伤脑筋的还是叶如莲。这个女人的确不简单。“要是在解放前,派她去搞地下工作倒是挺适合的”,蓝屏山无奈地嘲笑道。易锋也笑了笑,苦着脸道:“这个人就是什么也别说,与案子有关的话你一句也别想问出来。她一会儿低头不语象头瘟猪,一会儿疯疯癫癫象个傻大姐。唉,这种货色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负责看管她的那位女同志也在向易锋诉苦。一个说:“这个人行为很反常,昨天我们俩到走廊上去了一下,回来发现这个人没有了。我们四处找,想想不可能跑出去呀。这里是四楼,她不可能跳窗户的,从门口出去更不可能,因为我们俩始终站在门口的走廊上。亏得我们没有到楼下去找,否则就上当了。我们找遍了衣柜和床底下,还是没有。最后,从卷着的窗帘布里发现她一动不动地躲在里面。”

  另一个说:“我们虽然是两个人看她一个人,可我们比她还要吃力。从看管她开始,我们还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这个人白天也不怎么休息,可晚上神气好得很。她一会儿上厕所拉小便,一会儿又拉大便。一个晚上不知道要折腾多少次。而且,一进厕所就老半天不出来,我们担心她出事,就守在门口,时间久了,就大声喊她,她才出来。”

  蓝屏山道:“是啊,看管这种人,她自己是装疯,看管她的人倒真要被她搞疯了。”

  易锋听了他们的反映后,想了想,坚定地道:“你们辛苦了。不过,她越是这样胡搞,越是说明她问题严重,说明他们夫妻俩有着严重的经济问题。你们要时刻提高警惕,不能让她的阴谋得逞。同时,还要注意她是不是会露出什么破绽,以便我们快速突破案件。”

  这天晚上,叶如莲意外地没有上厕所。但是,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不睡觉。

  到天快亮的时候,两位负责看管的女同志终因几天几夜没睡觉,疲劳过度,这会儿竟然同时睡着了。

  有一位女同志睡梦里还提高警惕,梦见叶如莲跳窗逃跑了。惊醒过来后,一看床上,果真没了人影。她赶忙叫醒另一位。

  两人四处找,仍旧找不到人影。最后,她们发现窗户被打开了,而且,窗户的铁框上面捆着布毯的一角。这时,她们听到窗户下面有声音。把头伸出去一看,原来是叶如莲将布毯和被单撕捆成一条长长的“绳子”,现在她正抓着“绳子”的另外一头悬在空中,由于“绳子”太短,没地方落脚,而她身体附近恰好有一只空调排风机,她荡着身体想努力地踩上去,可怎么也够不着。当她听到上面两位看管人员的斥责声时,便大喊“救命!”

  两人用力拉“绳子”,终于将叶如莲“救”了上来。这一天,叶如莲稍稍老实了点,她躺在床上几乎睡了整整一天。

  到了晚上,这条死鱼重又鲜活起来了。她还是不停地上厕所,而且每次上厕所的时间都很长。两个女看管可被她给折腾苦了。

  有一次,她们觉得叶如莲进厕所的时间实在太长久了,便起了疑心。她们守在厕所门口好一会儿,决定突然推门进去。

  叶如莲正坐在马桶上,将一张纸揉成一团,然后匆匆地回到了床上。其中一位女同志警惕性极高,她很想拿到那张纸头,便跟着她到了床头。这时,叶如莲干脆把那张纸头塞进了裤档里的最隐秘处。

  这下,要把那位女同志给激怒了。越是如此,越是说明这张纸头有鬼。在厉声呵斥下,她还是不肯拿出那张纸头。

  两位女同志一个按手,一个按脚,费了好大劲,才把那团纸从叶如莲的短裤里面掏出来。

  经贸培训中心宿舍楼一片黑暗,只有四楼和五楼的几个房间里还亮着灯火。易锋正怀着异常激动的心情,传阅着一封尚未寄出的“信件”。

  阿海、阿秀:

  你们好。我们现在出了点事,可能你们已经知道了。市纪委正在调查我们,请你们务必帮我办一件事。我这里有一笔大额资金,是朋友存放在我这儿的,现在不宜明说。但市纪委查得紧,需要想办法解释一下。阿秀的舅舅在香港的,你们尽快与他取得联系,让他帮助承担一下,就说是他存在我这儿的。下面的话,要想办法让他记住。

  问:“你在叶如莲那里共存了多少钱?”

  答:“大概有一千多万元。其中人民币一千一百万元,港币三百万元,美金二十万元。”

  问:“你为什么要把钱存在叶如莲那里?”

  答:“叶落归根,我始终想回到老家来的。阿莲是我外甥女的表嫂,又是银行的行长,我信得过她。”

  问:“你是用什么办法把钱存进去的?”

  答:“我每次回来都带些钱给她存,或者托亲戚带去。每次钱存进去后,她都给我一张收条。”

  …

  很明显,叶如莲随时都准备逃出去,或者买通什么人,把这封信带出去。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么一来,祈成富夫妇拥有一千七百万元巨额财产的秘密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暴露了出来,为易锋全面突破祈成富夫妇经济问题提供了铁证。

  易锋认真做了叶如莲的思想工作,要她彻底交代一千多万元财产的来龙去脉。叶如莲开始仍旧是沉默不语,后来问久了,便说是她信口雌黄,是她临时编出来的,她极“诚恳”地道:“我应该向你们检讨,我用这种方法来戏弄你们是不对的。”

  她的这番鬼话当然不会有人相信。从她的种种反常举动来看,她拥有一千七百万元财产不仅可能,而且是经过她反复计算过的,应该说是一笔极为准确的数字。难就难在叶如莲太工于心计,这个女人不太好对付。

  阿海和阿秀也被找来了。阿海说:“我们和祈成富、叶如莲虽是亲戚,但并不常往来。他们当官的,有钱有地位,不太看得起我们。我们也不去找他们的。”

  阿秀说起来则是一肚子的火:“你们别以为我们会帮他们。他们就是找我们帮,我们也不会帮的。祈成富虽是我的表哥,可有事求他他照样不帮忙,他们夫妻俩只认钱,不认人。我的一个亲戚在中学教书,想调到县城来,我找了他之后,他答应帮助说说看,可他根本就没去说。我这个亲戚的一个同事,各方面表现都比他差,但在给祈成富送了两万块钱后,很快就被调到了县城。”

  易锋耐心地道:“如果他们有存折或者什么贵重物品存放在你们这里,请你们尽快交出来。否则是要按照窝藏罪论处的。”

  阿秀道:“存折和贵重物品?他们才不会放我这儿呢!他们不会担心被我们贪污掉吗?这两夫妻才小气呢。他们到我们家来过两次,可每次都是空手来的。我到他们家也去过两次,看到他们家里的香烟老酒到处都是,水果补品都堆到阳台上去了,有些水果已经发臭了,可他们从来不舍得分点给我们。据我了解,其他亲戚也从来没有沾到过什么便宜。”

  叶如莲看来是不太会开口说真话了,于是,易锋等办案人员一起研究了一下,决定把重点放到祈成富身上。因为这些钱虽是叶如莲存放,但绝大多数都是通过祈成富收受来的,他应该是这场戏的主角。

  接下来的许多天时间里,易锋和蓝屏山等人轮番做祈成富的思想工作,至于思想工作的方式方法,也作了一些改进。他们不再和他讲大道理,而是拿出刑法和党纪条规,逐字逐句地向他讲解。易锋在讲解中还结合了近年来全国各地的一些大要案,把法律条文和党纪条规讲得非常生动,非常深刻。

  祈成富态度有了好转,但还是没有如实交代所有的问题。他听说自己妻子保管了一千七百万块钱后,也吓了一跳,张大嘴巴道:“怎么会有这么多?”接着又无奈地道:“我们家的钱都是她保管的,她究竟从哪里弄来了多少钱,我确实也是不清楚啊!”

  易锋觉得还是要继续做祈成富的思想工作。半夜里,他独自靠在床上想呀想,忽然就有了一个好主意。他马上找到蓝屏山,道:“我们以前不是查过杨善良等案件吗,这个案子后来是从宽处理的。我们向方孚白汇报一下,不妨让他们来个现身说法,让他们来做一做祈成富的工作。”

  方孚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反正,试试看吧。第二天,他专程来到省第三监狱,找到了原宁县政府副秘书长杨善良。杨善良曾因诬告陷害县政府领导并犯有严重的经济错误而受到市纪委的查处,案件的直接经办人就是易锋。杨善良由于在交代问题时有立功表现,法院量刑时作了适当考虑,同时,在服刑期间态度较好,最近刚被减刑两年。方孚白通过监狱领导,要杨善良给祈成富写封劝告信,奉劝祈成富如实向组织上交代问题,争取组织上的宽大处理。

  祈成富在看了杨善良的信后,禁不住流下了眼泪。这天晚上,他一口气就写出了十笔共七十万元的收贿问题。

  第二天,还在接着写。他正象一位处于创作高峰期的青年作家,写了一行又一行,写了一页又一页,几乎都快写疯了。

  易锋要叶如莲交代出自己与祈成富共同收受贿赂的违法违纪事实,他们反复说道:“祈成富已经彻底交代了,他要你积极配合,争取组织上从宽处理。”

  叶如莲还是装聋作哑,不肯交代问题,关键是她认为纪委在欺骗她。

  易锋把录像放给叶如莲看。在录像里,祈成富流着眼泪,诚恳地道:“阿莲,我们还是如实向组织上交代问题吧,我已经彻底交代清楚了。我们犯下了大罪,现在,只有老实交代,将功赎罪了!”

  叶如莲睁大眼睛,她简直不相信祈成富真的会交代问题。但是,录像里的人分明就是她朝夕相伴的丈夫祈成富。忽然,她失声大哭,并要求纪委的同志再给她放一遍。

  接着,叶如莲也如实交代了夫妻俩共同收受贿赂的事实,其中还有十余笔是她利用行长的权力单独受贿的。两人攫取的钱财总数,与上次写的那封信里的数字完全相符。

  为了争取立功,叶如莲还供出了钱财的存放处。在祈成富第一次被市纪委调查之际,叶如莲就雇人打造了一件大衣柜,并把保险箱也安装也进去。前段时间,她把这件大衣柜装上货车,运到了一个远房亲戚家里。当检察院和纪委的同志赶到这户人家家里时,他们自己也不敢相信大衣柜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直到检察人员用斧头劈开后,才发现里面真的藏了一只保险柜。打开柜门,里面是一叠叠的存折,美金、港币和人民币。此外,还有金条、金银念币、珍贵邮卡等。全部加起来,共有两千万元之巨。

  41

  被易地关押在云清市看守所里的骆财生,一直在等候着法院的终审判决。

  一审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法庭上,死刑判决吓坏了这位曾经风云一时的青云财爷,回到看守所,他犹豫再三,还是抖抖缩缩地吐出了前任青云市委书记、现任南州房管局局长祈成富的受贿问题,终于捡回了这条小命。

  由于是在去鬼门关的路上硬生生逃回来的,身上难免沾了些“鬼”气。祈成富的案子一发,骆财生又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甚至被有些人称为“害人精”。

  骆财生害了祈成富,免不了还会去害别的人。于是,青云城里一时热闹起来,议论纷纷。绝大多数的平民百姓笑看财爷破产、贪官将倾,而即将危及自身的那一小撮人,终究有些惶惶然。为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有的人便殚精竭虑地玩出些阴谋阳谋来。

  骆财生在被判死刑后,本应立即执行枪决。但因检举祈成富重大受贿案有功,法院决定从轻发落,准备判处死缓。据有关人士透露,死缓已基本成为定局。这一点,骆财生本人也早已经知道了。不过,他还是有些战战兢兢,毕竟终审还没有判下来,他怕夜长梦多,途中生变。于是,他还是动用他的所有关系,委托律师和至友亲朋四处疏通。据说,有一幢属于合法财产的别墅也被他卖掉了,钱自然都用在了“保命活动”上。

  对于骆财生来说,花出去的是银子,保住的是小命,一切都渐渐不断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他没想到这一招其实对自己并不是十分有利。他的这一做法急了点,有画蛇添足的嫌疑。后来律师私下对他说,这一招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白花花的银子全扔进水里了。更要命的是,还不如扔进水里更爽快,更清白。

  有人拿住骆财生卖别墅四处活动的事大做文章,特别是《南州日报》和《华夏都市报》,一段时间里连篇累牍地发表评论和杂文,对骆财生贪污受贿和行贿等问题进行辛辣地讽刺。接着,还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里有关行贿受贿的章节进行了一番热烈地讨论,似乎是骆财生钻了《刑法》的空子,愚弄了百姓。

  省检察院和南州市检察院的个别领导仿佛被报纸上的这些观点说服了,他们一再向法院施加压力,要求对骆财生予以重判,决不能因为立了点小功而逃脱死刑的惩罚。省检察院一位姓巫的副检察长在南州市检察院“调研工作”时严肃地指出:“骆财生检举祈成富有功是事实,可有功并不意味着就得判死缓,就可以逃过这一劫呀。刑法虽然鼓励犯罪分子立功以减轻罪责,但是,一切得看具体情况而定,立功有个度,减罪也有个度,在刑法的适用上,也得讲个定量分析。骆财生是个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他不是我们全省第一贪么?民愤极大嘛!像这样的巨贪大蠹,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惩腐恶嘛!怎么能因为他交待出自己行贿几万块钱的事而改判死缓呢?骆财生交待的行贿问题仅仅是给反贪机关提供了一条线索,其实,究竟有多少价值也很难说,最后祈成富交待的问题,也远远不止骆财生所说的这些,有的情况也不太符合嘛。总之,如果法院改判骆财生死缓,我建议我们检察机关应该提出抗诉,决不能让法律向腐败分子倾斜……”

  省委副秘书长兼省委办公厅主任欧阳春也及时地赶到南州“调研”。

  在易锋带人查处骆财生案件过程中,欧阳春屡次对易锋施加压力,千方百计地欲使易锋查不下去。尤其是在陈献金自杀后,他竟然唆使《华夏都市报》发表失实文章对青云市纪委提出严厉批评,在社会上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可是,当易锋顶住压力终于扳倒了骆财生后,特别是在骆财生检举出祈成富问题后,他又一反常态,似乎成了本省反腐倡廉的代言人,摆出一副不杀骆财生不罢休的架势来。

  他在南州市委常委会议室里对南州市委书记鞠江峰、市长尹向中、市纪委书记方孚白等人道:“我不是搞法律工作的,但有一点也清楚:刑法是明确行贿罪的,可为什么犯了行贿罪的骆财生不但没有加重罪责,反而要减轻对他的惩罚呢?难道行贿有功吗?如果法律只惩处受贿而不惩处行贿,那岂不是治标不治本么?我看,那些行贿的人比受贿的人更可恶,可应该受到法律的严惩。我们党组织培养一个干部多么不容易,可是,关键时刻就是被一些所谓的朋友的几颗糖衣炮弹给摧毁了。虽然,外因是次要的,内因是主要的。可我们党员干部毕竟也是人,不是神,处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难免不会有偶尔湿鞋的时候。所以,有时候外因就显得非常重要。我认为,要根除受贿行为,根本上应该根除行贿行为。像骆财生这种全省第一贪,民愤如此之大,我简直不敢相信法律会对他如此宽容!”

  鞠江峰和尹向中都是官场中的老手,他们对欧阳春的一番宏论并没有表示出有丝毫的反对意见,只是不时地看了看方孚白。

  方孚白有些听不下去,可又不敢与上级领导过于对立,便不温不火地道:“现在死缓还没有判。究竟要不要改判,我们党委和纪委都没有发言权,现在司法独立,而且还有人大的监督。我相信法院自会公断的。”

  欧阳春当然听出了方孚白话里的味道,便毫不留情地刺了他一句,道:“听说骆财生为了筹措活动经费,把自己的一幢别墅都卖了。小方,你是南州市纪委书记,我看这件事本身就应该好好查一查!可不能让腐败分子横行无阻,在南州的地面上肆无忌惮哟?”

  方孚白每次听到欧阳春叫“小方”,心里都要麻一下。这个“小方”在别人叫起来可能会显得亲切,可在欧阳春嘴里叫出来,难免有些蔑视的味道。不管怎么说,方孚白也是堂堂地方大员,大小也是个副厅级,而欧阳春也不过是个正厅级而已。可是,欧阳春这家伙仗着当年出道早,现在又是省委副秘书长兼省委办公厅主任,而且由于他与省长丁冲关系很铁,最近风传他还要再上个台阶,出任丁冲的副手。照现在的形势分析起来,这个欧阳春更是春风得意,全然不把他这个方孚白放在眼里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方孚白心想:“像欧阳春这种素质的干部,在当前的形势下不但没有受到任何警戒和约束,反而官越做越大,竟然还要坐上副省级的交椅,这不能不说是对我们党反腐倡廉工作的一大讽刺啊!”

  这时,鞠江峰书记插了一句道:“这件事我已经和方孚白交换过意见了,确实是该好好查一查。”

  方孚白也只得顺势汇报道:“是啊,我前两天在青云调研工作时也专门了解了这件事,我让青云市纪委书记易锋密切关注这件事,如果青云有人包庇骆财生我们就查青云的人,如果南州市公检法的干部出问题,我们南州市纪委也决不会听之任之的。请秘书长放心,我们将尽全力把这件事搞清楚。”

  欧阳春走后,鞠江峰和尹向中都向方孚白施加压力,要他立即查清骆财生向公检法人员行贿的问题,并且严厉打击这种行贿行为。

  方孚白召集易锋等人反复商议,在南州市检察院和法院的大力协助下,对骆财生进行审讯,骆财生不得不承认这是律师寿作义出的点子,而且卖别墅和向公检法公关的事也是委托他具体经办的。

  寿作义是个年轻的律师,曾经做过南州第一中学的语文教师,口才极佳,在同行中以能言善辩著称,因打赢过不少复杂官司而在南州享有较高的知名度。但是,这个人头脑太活,心太黑,借着打官司之名狠心捞钱。在南州市纪委办案人员面前,寿作义交代出了将骆财生的别墅廉价卖了四十万的事。由于这幢别墅装修豪华,市场价至少在五十万以上,寿作义仅在卖别墅这个环节上,就收受了买方的回扣五万元。别墅卖了以后,他拿出二十万元到法院打点,其中经办的法官黄发仁、庭长董朴法,以及副院长史伟千、魏钱皖等人各收受了四万元。由于骆财生因交代出祈成富受贿立了功,这些人收了钱后都爽快地答应说“没问题,没问题。”因此,余下的二十万元还在寿作义的口袋里,他说还没有送出,其实从各种迹象分析,这些钱他已经准备私吞了。

  南州法院腐败窝案查清后,《南州日报》和《华夏都市报》又猛炒了一番。百姓都对法官们的腐败行为深恶痛绝,对骆财生这名腐败分子屡屡犯下违法勾当更是义愤填膺。一时间,两家报社收到的数百封群众来信以及一些网站上发表的网民来信上,都纷纷谴责骆财生的可耻行为,并且强烈要求法院对骆财生进行重判,立即对其执行枪决。

  在青云市委召开的一次常委会上,市委书记黄伯昌严肃地指出:“骆财生这个人,害了不少干部。这个从素质低下,当初在使用干部的问题上,我们市委是有责任的,我作为市委一把手,也要检讨。现在看来,市纪委在查处骆财生案件上是积极的,成功的,也是非常及时和有必要的。他不仅在案发之前害人,案发以后,关进了看守所,还在害人,而且一下子就害了南州市中级法院的四个人,还有两个是副院长。像这种人,法律决不能宽容,昨天省委副秘书长欧阳春在电话里对我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这话说得很深刻啊。虽然法院是依法判决,独立行使审判权的。但我们青云市委一定要把一百二十万青云百姓的呼声提交给法院,供他们在判决时参考。”

  市长叶逢秋拿出一块花手帕,使劲擦了擦上排的几颗门牙,道:“是啊,黄书记说得对,骆财生这种人,不早点解决掉还要害人,他可真是害人害己啊!这段时间把舆论搞得很乱,我们青云市委市政府的脸都给他丢尽了呀!”

  南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迫于舆论和某些领导的压力,还是准备给骆财生判死刑。

  方孚白在得知这一消息后,马上向省纪委书记练茗作了汇报。

  练茗借一次到南州开会之机,专程去了一趟法院,对他们说:“你们一定要对骆财生的案件慎重一些,要依法判决,不要为舆论所左右,也不要被人情所左右。骆财生在祈成富案件上,是立了功的,减轻罪责也是有法律依据的。而且,这个人留着的话,对将来的反腐败斗争可能不会有用。一些人想让骆财生早点杀头,是别有用心的。”

  练茗又对方孚白道:“当初有人想保骆财生时,我们纪委是非扳倒他不可。现在,有人又想灭了骆财生。可是,他们越是想灭他,我们却偏要保他。而且,我们还要利用这次机会,再把骆财生的资源好好开发一下,让他为我们反腐败再作出新的贡献!”

  方孚白明白了练茗的意思,在看守所里,把社会舆论和有关领导要杀骆财生的意思一一说了。骆财生显得有些绝望,但是,他还是一再要求方孚白帮助说说话,他说:“我是立了功的,当初你们纪委答应过我的。你们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方孚白道:“我们当初是曾经答应过你,只要你交待出重大的案件线索,只要立了功,我们一定会建议法院从轻判决的。可是,现在你又犯了新的罪行,法院要重新判决,数罪并罚,判你一个死刑,也并不过分啊!”

  骆财生哀求道:“方书记,你可要帮帮我啊!只要从轻判决,让我干什么都行。”

  方孚白道:“这样吧,你再仔细想想看,还有什么问题要交待的。如果你又有重大的立功表现,我倒是可以再帮你建议建议,或者还能保住你这条命。”

  骆财生双手抱住脑袋,抓了抓已经蓬乱的头发,忽然流泪道:“立功,我再立一功吧。除了祈成富,还有一个大的,他就是郑汤楷。”

  郑汤楷是青云市分管工业的副市长。据骆财生交代,他曾经多次给郑汤楷送钱,共计二十余万元。

  骆财生在纪委的办案人员面前抹着眼泪道:“郑汤楷这个人比较贪婪,每逢过年过节,他都会含蓄地提醒我,要我替他买这买那。于是,我就又给他供上一笔钱,让他自己去买。”

  42

  副市长郑汤楷被纪委两规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青云。老百姓们拍手称快,为纪检机关又揪出一个大贪官而叫好。

  这个时候,青云的大人物太爷急了。

  太爷任厚根与财爷骆财生有些貌合神离。俗话说:一山容不得二虎。在青云这块地盘上,是容不得太爷之外还有一位爷的。所以,当骆财生被关进去,甚至风传要枪毙时,太爷在家里偷偷地高兴。有一回他很难得地在家里喝了两盅酒,对老婆子道:“骆财生这个小子早就该死了,他算什么东西?他也算个爷么?青云最大的是我太爷,今后啊,太爷和财爷都是我任厚根一个人了。”他笑着用筷子指了指老婆子的头道:“你啊,今后就好好伺候我这位爷吧。把我伺候好了,那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哩!”

  可是,令太爷意想不到的是,骆财生的倒下据然牵出了原先的青云老大祈成富和现任的副市长郑汤楷。要知道,这两位都是他的老朋友,用他的话说,是他“养在家里的两头老虎”,或者是“两只狗”。“老虎”死了是一大损失,“狗”在临死前也是会咬人的,而且咬得很猛。所以,祈成富和郑汤楷的事让太爷大伤脑筋。这几天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动不动就在门口喊一句“他妈妈个嘣嚓嚓!”

  太爷想来想去没别的招数,便找市委书记黄伯昌详谈了一次。太爷道:“当前青云的形势对我们都不利,当然,我是个小老百姓,充其量不过是个小小的村支书而已。主要是怕对你这个市委书记不利,所以我来找你谈一谈。”

  黄伯昌道:“我们之间还说那些干什么?都是自己人,大家都是为了把青云建设得更好,一起出把力吧。”

  太爷道:“你看,前段时间是骆财生出事,现在又是郑汤楷出事。按照这样发展下去,据我分析和推断,迟早一点青云的班子里还会有人出事,弄不好啊,一出来就是一串哩。”

  黄伯昌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眼前的这位男巫兼村支部书记,道:“有这么严重?”

  太爷道:“这些天来,我掐指头算了算,测了测,觉得青云的政治形势对你不利,必须提高警惕,引起高度重视啊!”他看黄伯昌听得很认真,便继续道:“青云的最大祸害是易锋,这个人一到青云,青云就没有一天太平日子。你看,他来了以后,先是查占典泉,后是查陈仁威。要不是你保着,陈仁威也早完蛋了。接着就是骆财生、祈成富、郑汤楷。虽然祈成富和郑汤楷是南州市管干部,但是根子都出在易锋上面,都是他使的坏。这个人啊,得想办法治治他。”

  黄伯昌显得有些心情沉重,他站了起来,道:“易锋这个人,不好对付啊。当初我们想借上面的力量把他弄走,就是不撤职,哪怕是调出青云也好。可是你看,连陈献金自杀那么大的事情都动不了他,省纪委和南州市纪委的人都护着他,一个劲儿地支持他在青云开展反腐败斗争,现在成绩都一个个出来了,上面更信任他了,我们怎么能动得了他呢?”

  太爷道:“是啊,除非找几个人,干脆把他干掉算了!”

  黄伯昌楞住了,侧过头来盯住太爷道:“任厚根,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可没说过啊。我是搞政法出身的,你以前也干过民兵连长,这种事情也做得出来么?”

  太爷道:“你不是爱看三国吗?关键时刻可不能有‘妇人之仁’啊!”

  黄伯昌道:“你要干是你的事情,我可没有和你合谋过,到时候可别拖我下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个市委书记呢,而且是中国最发达发区的一个县级市的市委书记。万一出了这种事情,那可是臭名远扬,遗臭万年哩!”

  太爷急道:“好好好,他妈个嘣,我不说行了吧?可是,你也得想想办法治一治他吧?再这么下去,我们大家都没好果子吃,关键是你这个市委书记。我看啊,再让他这么闹下去,你还是不是市委书记都难说哩!”

  黄伯昌怒视了他一下,又觉得他说得在理,便自言自语地道:“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想办法的。得想个办法。”

  第二天,市委常委会专题研究农业和农村工作。

  在楼梯口,易锋又碰到了市委宣传部长游大南。游部长说话的口气还是那么夸张,还是那么一惊一乍地带有几分幽默,道:“易书记,你果然是拿着尚方宝剑来的啊!”

  易锋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我连木头宝剑都没有一把!”

  游大南道:“那你就谦虚了,你到青云来以后,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查处了一个又一个的违纪干部,真是雷厉风行,令人佩服啊!”

  易锋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也不想这么做,可青云的情况就是这样,不这么做还不行,不这么做对不起青云的老百姓啊!”

  两人边说边往常委会议室走,快到时,两人的声音都低了下来。毕竟,在其他常委面前,有些话还是不方便说的。特别是在老大黄伯昌面前,常委们就像是一帮小弟弟,大家说话是不敢太油的。

  黄伯昌主持召开的常委会讨论了当前青云市的农业工作,包括渔业和防汛抗旱工作。另外,还有当前农村治安形势,以及计划生育等问题,都进行了分析和研究。

  最后,黄伯昌还是忍不住要讲一讲当前的政治形势,讲一讲当前的反腐败工作。他摸了摸这几天紧张得忘了修理的络腮胡,道:“当前青云的政治形势,总的是好的。反腐败斗争的发展总的说,也是健康的,积极的,也是有成绩的。但是,中央一再强调,一切工作都要围绕中心,为经济建设服务。所以,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因素,发展是一切工作的总目标。我们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也是一样,也要为稳定着想,为发展服务。这段时间,我们纪委的工作是有成效的,查了不少案子,影响很大,而且带动了更大的、更有影响的违法违纪案件的查处,这些是有目共睹的。但是,现在下面有些同志议论纷纷,似乎有些乱了阵脚,工作也不专心了,缺乏热情了,整天忙于探听消息,忙于瞎议论,忙于串门,这些,都是不利于稳定的,不利于工作的。如果再这么下去,必定会影响到投资环境,影响到我们青云市的整个政局稳定和经济发展。”

  常委们听了以后都在面面相觑,不少人都把目光对准了易锋,仿佛易锋又犯了错误似的。

  黄伯昌道:“易锋同志来青云时间不长,工作大胆泼辣,抓得很有成效,这一点应该表扬。不过,鉴于目前形势的发展,我建议下一步的案件查处工作,应该由市委书记、分管纪检和政法的党群副书记以及纪委书记一起总负责,这样做,既可以从全局出发,有一个全局性,同时,又有利于案件的查处,保证查案力度。大家看,怎么样?”

  市长叶逢秋道:“对,黄书记说得对啊。黄书记以前是搞政法出身的,当过政法委书记,对办案可以说是在行得很啊。我认为由市委书记、党群副书记和纪委书记一起抓案件,更可以体现两手抓、两手硬的思想,更有利于我们青云市的政局稳定和经济发展。”

  书记和市长说行,其他常委们便一一表态,认为可行。

  易锋清楚纪检机关的职能和职责,便顺水推舟地道:“我们市纪委虽然在市委市政府大院门口也挂了一块牌子,有时候也算一套班子,人家看起来有点像是和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四套班子平起平坐的样子。其实,纪委还是在当地党委的领导下开展工作的,这是《党章》规定的。所以,我们纪委办案子,一向是及时向党委的主要领导汇报的,比如像占典泉案子,陈仁威案子,骆财生案子等,一旦发现重大线索,准备两规或者立案检查时,都是向主要领导汇报的,在征得同意的情况下才着手工作的。现在青云的反腐败形势发展到这个局面,我认为不仅仅纪检机关的成绩,也是市委正确领导的结果。刚才黄书记提出由书记、党群副书记和纪委书记三人负总责,齐心协力抓好大要案的查办工作,我觉得这是市委进一步重视反腐败斗争的体现,这也是我们纪检机关进一步抓好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的好时机,我个人完全同意这个意见,同时也代表市纪委常委会感谢市委领导对我们工作的重视和支持。”

  黄伯昌见易锋说得那么体面,便笑道:“易书记,你说得那么客气干啥?党风廉政建设也是市委工作的一个重要方面嘛,抓好这项工作,我们在座的都有责任,无非是大家的分工不同,侧重点不同而已,啊?今后我们大家合心合力合拍,共同把青云的工作做好,不辜负党性民心,不辜负一百二十万青云百姓的期望,啊?”

  黄伯昌又摸了摸渐渐长起来的络腮胡,越摸越觉得味道。

  他觉得今天的常委会开得很成功,开得很好。

  易锋回到办公室,电话响起来了。易锋“喂”了一声,对方叽哩咕噜一通青云话,意思是向易书记问好。易锋是个普通话的积极推广者,自从到部队当兵后,在部队首长的倡导下,他已经练就了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多年来已经不习惯于说南州话了。到南州工作后,他仍然没有改口,还是一口普通话。青云话与南州话有些区别,但语系相同,语调相近,能够相互交流。易锋本可以在电话里和对方用南州话谈的,但他不习惯,用普通话问连问了对方两次“你是哪位”,结果对方迟迟不说话,最后就挂了机。

  易锋觉得有些蹊跷,最近他常接到这种莫明其妙的电话。不过,直到一两个月以后他才知道这些电话是谁打的,因为对方后来在许多场合说过:“新来的书记不会说南州话。”这话后来就渐渐传到了易锋耳里。

  这位神秘来客,正是青云太爷任厚根。

  太爷轻易不出场,一出场就收拾人来了。

  一般来说,他对于瞄准了的新任领导,先要主动去拜访一回。而在拜访之前,得先去个电话,在电话里和他聊上几句,探听一下虚实。对于易锋,他准备先礼后兵,先想办法拉笼他,实在不行再下黑手。不过,按常理是没有必要下黑手的,因为他想拉笼的干部,历史上是没有不成功的。因为他拉笼的办法比较特别,只要面对面谈一阵,把自己的优势吹一吹,对方再去打听打听他太爷的手段,没有不甘拜下风的。如果对方还有不懂事的,他就拿出他的看家本领,抓住对方的阴私,最后让对方不得不俯首称臣。这种人,他一般都叫做“我家里养的一条狗”。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