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的。」习清岸的声音低弱不可闻。
「你放心,等一下寿宴完就是婚宴,他们除了那两个主角外,不会注意到我们不见的。」
习清岸的表情十分苦涩,「云楼¨¨。」
这时,容大佬微微提高了声音,「¨¨所以,今天除了我的寿宴外,我还要宣布我孙子和陈家的婚事,今天算是他们的订婚宴!」
众人疯狂的鼓起掌来,容大佬已经向这里伸出手,「现在,我请我孙子和未来的孙媳妇上台来。」他叫:「清岸,巾帼,你们上来。」
李云楼震动了一下,看向习清岸凄惶的眼。他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丝血色,正和他的未婚妻被众人簇拥到台上。
习清岸的眼始终没有离开李云楼,而李云楼的眼也一直对视著他。
两人都没有听到台上老人在说什麽,台下众人欢呼什麽。
李云楼低叹了一声,慢慢的,那种哀伤变成一种被背叛的忿怒。
他怎麽能?他怎麽可以,他怎麽敢?李云楼握紧了拳头。
习清岸看到他的眼神由不信到怀疑、哀伤、绝望到忿怒,那种狂烈的怒气几乎可以撕碎人,然後他反而深沈淡定下来。
习清岸凄惶的站在台上,接受外公和众人给他的祝福,他不能不接受,外公的身体已如风中残烛,他不想让外公带著遗憾死去。
介绍完毕,他们下台来,乐队又开始吹奏起来,李云楼笔直走向习清岸。
「云楼¨¨。」他微弱的说。
「咦,你们认识?」容大佬惊奇的说。
陈巾帼讨好的笑笑,「是的,外公,他们是好朋友呢。」
「有这种事?岸儿,你怎麽没有跟我说一声呢?」
习清岸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你跟我来!」李云楼再也按奈不住,一把拉住习清岸的手腕,将他拉出大门。
「孙少爷!」门外的安全人员见此人来势汹汹,连忙挡住两人。
「让开!」李云楼冷厉的说。
安全人员并不退让,「孙少爷,您没有事吧?」他拿出警棍,「放开习先生。」
李云楼危险的眯起眼睛,他要走的路,一向没有人敢阻拦他,「我再说一次,让开。」
这时,另外三、四名安警也包围过来。「放开习先生。」
李云楼冷笑,正要动手,习清岸看身後大厅已经跟出人来,连忙开口,「没关系,这人是我的朋友,你们也知道他是李氏的总裁,不要对他无礼。」
「但是,习先生¨¨。」
「让我们出去,我们有事要谈。」
几名安警只好让路,李云楼冷笑一声,拉著他走向停车场。
「好痛,放手。」习清岸微微挣扎,第一次发现云楼的手劲竟然如此之大。
「我不放!」李云楼厉声说,更用力握住他的手腕。『我就是要弄痛你。』
习清岸痛的咬了咬唇,反而不出声了,由李云楼拉著他走。
这时,李云楼已经将习清岸拉上了自己的车,从停车场狂飙上公路。
李云楼的开法简直不要命,不断的加速和急转,习清岸虽然系上了安全带,仍然被震动的五脏翻腾,「停车!」
李云楼只是冷笑,更加疾驶。
「你何苦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若要我死,你一只手就捏的死我。」
李云楼脸色冷硬。「我不知道你是容佬的孙子。」
「我是他外孙,家母是他独生女儿。」
「为何你从没说过?」
「我原来就没当自己是容家的人,当初母亲怀了我,外公对母亲毫不宽容,为了怕败坏家声,将她赶了出去,以致家母给人做了小。我虽不愿记恨,但也无意认亲。」
「那麽,为什麽又要回去?」
习清岸沈默了一下子,「一个月前,我从报上看到,容大佬住进医院的消息,他住进我们医院,我只想看看他,但是他一看见我就拉著我哭,叫著我母亲的名字,我没有办法¨¨。」
「所以你认了亲,还订了亲?」李云楼讽刺的笑。「我能了解你认他的善良,但是,你连婚事也订了下来,¨¨为了讨好那个老人,你连我都要背叛?」
「云楼,你听我解释,外公为当年的事很後悔,他已经那麽老了,我除了孟州,就只有他一个亲人了,我不想违逆他的意思。」
「为什麽你不愿违逆他?是为了他的遗产?」
「云楼!」习清岸很震惊。
李云楼深吸一口气,「抱歉,我知道你顺著他,绝对不是为了他的遗产,你不是那样的人,那麽,你是喜欢上那个陈家的女儿?」
「不是的¨¨。」
「那麽是因为陈家有财势?」李云楼冷笑,「你只是那样肤浅的男人吗?」
「云楼¨¨。」
李云楼冷冷的笑著,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中逼出。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他用力摔下习清岸的手腕,严峻的眼神盯视著习清岸。那双眼睛冷酷的完全没有感情。『¨¨¨相思与君绝。』
习清岸的脸色惨白。『我¨¨我从来没有他心¨¨。』
李云楼的脸色是狞恶的。「你已经有了我,还不够?我不足以照顾你?还是你觉得我满足不了你?许国豪他们比较令你满意?」他腾出一只手撕裂习清岸的衬衫,「你喜欢被这样粗鲁的对待?」
习清岸的脸色惨白,他极力想提高声音,但发出的语声却极微弱:「住口,¨¨云楼,云楼¨¨,不要伤害我¨¨。」
李云楼的声音尖锐,「你要我住口?你以为,我真的是你养驯的狗吗?习清岸,我会看上你,只是因为我玩腻了女人,你以为你是谁?你对我而言只是一个代替女人的玩物而已!」
习清岸定定的看著李云楼,下唇咬出了血,「玩¨¨玩物?」
李云楼用笑声嘲弄他。「对,你只是玩物,对我而言,你什麽都不是。」
习清岸悄悄别过了头,望向窗外,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麻木,他不再说话,深沈的叹了一口气。
李云楼咬咬牙,车子急速的在公路打转,最後,在一处僻静的巷子里停了下来。
习清岸已经受不了,打开车子奔了出去,靠著窄巷的墙壁,对著下水道的阴井呕吐起来。
李云楼跟过去,看著习清岸痛苦的样子,悔意胜过了怒气,他这样开车,的确是想让清岸难受的,但是,看到他难受,受到惩罚的却是自己。
清岸吐的跪倒下去,李云楼连忙抱住他的腰,支撑住他,等到吐完,他已经虚弱的站不住了,李云楼脱下西装外套,铺在地面,让他坐下,「你休息一下,我去弄点水来。」
李云楼焦急的走出巷口。
习清岸却不愿意等李云楼,他撑著墙站起来,摇摇晃晃的从巷子的另一头离开。
过了五分钟,李云楼快步走进巷子,手里拿著装著清水的纸杯,「清岸,水来了¨¨,清岸?」
黑暗的窄巷中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铺在地上的西装外套。
习清岸不知走了多久,他在路边广场看到一个喷水池,因为是深夜的关系,已经不喷水了,他静静的洗净自己的脸和衣服,然後无力的靠坐在池沿。
心脏好痛¨¨,他已经吃了药,却还是很不好受。是不是该回去呢?但是这四周空无一人,公路上连一辆计程车都没有。
云楼这麽生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云楼总是吻他,对他微笑,抚摸他的头发,有时候会刻意装的很凶恶,却从来没有伤害过他。
习清岸看著手腕上的淤痕,这一次,云楼不会原谅他了吧?
他无意让云楼伤心,但是没有办法,外公已经八十岁了,又老又病,他没有办法违逆外公的愿望,医生说过外公只剩一个月的生命了。
他该怎麽办呢?习清岸仰起头,望向无尽的穹苍。云楼是他全部的生命,但是,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对云楼而言,却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物而已。
心脏一阵紧缩,让习清岸曲起了身子,他不知道这是心痛还是心脏痛,但他实在是为云楼伤心到了底。
怎麽样才能结束这样的痛苦?难道,连死亡也不能吗?
「哇,有个美人在这里。」
习清岸抬起头,有五、六个上班族站在他面前,大概刚喝过酒,姿态轻狂。
习清岸支起身想走,却一时使不出力。
一个人粗鲁的抬起习清岸的下巴,「喂,」他叫他的夥伴,「你看过这麽美的男人没有?」
几个男人互视一眼。
「小美人,你坐在这里等谁?不用等了,大爷买你一个晚上,跟我们走。」
习清岸给他们拉的站起身,跄踉了一下,才挣脱他们的手,「放手,我没有那种兴趣。」
一个男人淫邪的笑了起来。「还在装?你明明很想要吧?还是你想将价码提高?衣服都破了,不是吗?」
「我不是¨¨。」习清岸匆忙想离去,却给他们挡住了去路。
「不是也没关系,陪我们玩玩,我们会好好疼爱你的。」其中一个伸出手来,一把扯开习清岸的衬衫,「好美的身体,来,让我们玩玩。」他的手探进习清岸的衣襟。
「住手!不要¨¨。」习清岸努力想挣脱,但是他们已经合力将他压在地上。
「放手!」习清岸一脚踢在其中一名压在他身上的男子下阴,男人痛的狂嚎起来,他趁机脱身,但没跑几步,心脏就痛的让他跪了下来。
「你这畜牲!」一人抓到他,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用力将他撞击在墙上。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就在这里要了你,看你怎麽办!」那人伸手拉扯习清岸的裤子。
正当他这麽做时,一个凌厉的飞拳将他打得飞撞到墙角,黑暗中回著李云楼爆裂的怒吼。
「你们找死!」
习清岸极力睁开眼睛,在模糊中看见李云楼将五人组打得趴在地上,他想叫云楼住手,却发不出声音,背部强烈的撞击引来心脏更强烈的抽痛,他按住胸口,倒向地面。
「老天!」李云楼叫了起来,抛下那些已经被他打得像烂泥的男人,一把抱起习清岸。
「清岸,¨¨清岸¨¨。」
他勉强睁开眼睛,吞下云楼塞入他口中的药,「对不起¨¨。」
李云楼抱起他,「等一下再道歉,我送你去医院。」
习清岸摇头,「不用了,¨¨就这样吧,我支持不住了¨¨。」
李云楼窒了一下,一时心如刀绞,他抱著清岸跑向自己的车子,「别傻了,我知道你可以的。」
「¨¨¨¨。」习清岸静静闭上眼睛,已经没有回答。
「清岸,求求你,保持清醒。」李云楼发现他的体温持续下降,一时恐惧的无以复加。「很冷吗?」李云楼用大衣包住他,企图以自己体温温暖他。
好容易跑到了巷口,他穿越巷子,奔向自己停靠的车子,小心的将清岸安置好,飞车开往医院。
这时,习清岸已经陷入了半昏迷,但是车子疾驶的颠动仍然使他露出极痛苦的表情。
「再忍耐一下,就快到了。」
习清岸像是听到了李云楼的声音,睁开眼睛,「云楼¨¨。」
「什麽?」
他的声音微弱。「你把车停下来吧,不要再增加我的痛苦了¨¨。」
李云楼心如刀割,厉声说:「不!」他加快速度,飞驰向医院。
「我没有背叛你,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只要你说的我都相信,现在不要说话了。」他严厉的说。
习清岸像是笑了一下,「你想要知道一切,只要问巾帼就好,¨¨我对不起她,她却原谅了我¨¨。」他拉住李云楼驾驶方向盘的衣袖。「云楼¨¨。」
「别再说话了!」
「云楼,不管怎麽样,¨¨我始终只有你一个¨¨。」一阵剧烈的痉峦让他痛的咬牙,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由原先不规律,狂野的急跳而渐趋窒缓,一阵深沈的疲倦与黑暗袭向了他,他抓住云楼袖子的手却不曾放开。
「我¨¨却只是你的玩物¨¨。」一滴泪水由习清岸眼角泌出,沈沈的叹息随著心脏的停止而静寂了。
远方似乎传来云楼凄狂的呼喊,可是他已经太倦了,他已经活的够久了,而从受辱的那一天起,他就觉得累,这样苟活著真的好累。
就这样放弃一切吧,他陷入黑暗,如今只有最後一个遗憾。
云楼¨¨¨¨。
李云楼抵达医院时,习清岸已经断了气。
他抱著清岸,冲进了医院,厉声大吼:「救救他!¨¨快救救他。」
习清岸立刻被送进急诊室,李云楼紧紧跟随,一步也不离开,直到手术室门口,看著门在他面前阖上,他几乎崩溃了。
清岸在他的怀中停止了呼吸,老天,是他亲手杀了清岸,老天¨¨!
恐惧与悔恨盈他的心,老天,如果他失去了清岸¨¨。他痛苦的按住脸孔。
当夜,正好是唐守中执夜班,他看到习清岸被这样送了来,简直发了疯,他替清岸做人工呼吸,电击,一次又一次,三分钟、五分钟,在所有人都觉得无望的时候,他仍然不肯放弃,最後,他吼叫著被其他医生拉开时,习清岸的心电图又重新开始幅动,虽然很轻微,但是的确是持续著。
习清岸在加护病房中昏睡了一个礼拜。
在这其中,容大佬和陈巾帼都来探视过,习清岸的情况很不好,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是停止呼吸的时间太久,脑部缺氧,唐守中担心他会永远醒不来,而他的心脏支持不了这个,如果他再不醒来,他的身体撑不过半个月。
李云楼天天守著清岸,他是唯一被允许进入加护病房的亲属。
他刚送走容大佬,换上无菌衣,呆呆的看著躺在床上的爱人。
清岸的脸上完全没有血色,脸颊更消瘦了,身上插满了不同的管子,露在被单外的手腕挂著点滴,纤秀的腕骨部份有一圈乌青的指印,那是他的杰作。李云楼按住了脸孔。
那时他气的只想伤害清岸,他刻意去伤害清岸,所以这个痕迹到一个礼拜後还无法消退。
当时的清岸,是怎样的痛苦呢?想必心上的痛苦远胜於身上的痛楚。
李云楼的耳边回绕著容佬的吼叫:「我是叫你照顾他,不是要你杀了他,老天,他是我女儿唯一的骨血了,他如果有了万一,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他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那时,清岸用极悲哀的声音哀求他:「云楼,云楼¨¨,不要伤害我¨¨。」
他刻意伤害清岸,因为觉得清岸伤了他,他用冷锐鄙夷的眼神看清岸,用无情残酷的话凌辱他,老天,他怎麽会讲出那样的话?清岸怎会只是个玩物?清岸是他的生命,他的一切啊!
清岸最後看著他,那双眼睛已经毫无生气,只有无尽的哀伤。
「云楼,不管怎麽样,¨¨我始终只有你一个。我¨¨却只是你的玩物¨¨。」他流著泪闭上眼睛,如果他就这样不再醒来¨¨。
李云楼痛苦的按住头。
关门声惊动了他,但他没有回头,他已经什麽都不在乎了。
「你--是那个人吧?」那是陈巾帼的声音。
他没有出声。
「清岸口中的那个人,他总是提起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他仍然没有反应。
陈巾帼的声音低低的在集中室的空间中环绕著。
「清岸是个好男人,容貌、性情、家世都好,我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他,爸爸要给我们订亲事,我也不反对,但是他却不肯。我觉得受了辱,跑去问他原因,他告诉我,他有一个比生命更重要的人,他只想和他一起,只想保护他,所以只能对不起我。
可是,我是个很好强的人,我想得到他,也想帮他,所以想了法子,要他和我假订婚,当然结婚是无条件延期下去,等到容老一归天就解除婚约。」
「清岸起初拒绝,他几乎是不会说谎的人,可是我说服他,让容佬没有遗憾的走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我跟他不订婚,容家和台龙不能合作,他死都不会放心,他才答应了。」
「但是,我帮他是有条件的,我以为他说的「那个人」是女人,我不准他告诉「那个人」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想,等订婚的事在报上披露,他们如果分手了,那麽,我就得到清岸,如果他们互信不疑,那这就只是个无聊的恶作剧。」
她哽咽了,「我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到这样的地步。」
李云楼默然不语。
「你是「那个人」吧?你那时这麽的生气,现在这样的痛苦伤心,你是「那个人」吧?」
第六章 风起
我失去了你吗?为了我的愚昧。
你的笑容不再为我展现,你温柔的手不再抚慰我。
你看著我的神情冷淡而生疏,你的眼神,不再转向我。
难道,我将要永远的失去你?
为了得回你,我愿意向神,向天挑战,我不会放弃你,
因为失去了你,我就失去了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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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清岸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忍不住呻吟一声,过了半晌,眼前的黑翳散去,看见习孟州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张著嘴打呼。
「我又回到医院了吗?」他苦涩的想。
他轻轻按弟弟的手,习孟州倒是很警醒,跳了起来,看到对他微笑的哥哥,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红了眼圈,「我以为¨¨,我们这一次,要失去你了¨¨。」
习清岸大为歉疚,正想说什麽,习孟州已大喜若狂的冲了出去,「来人阿,护士¨¨,医生,我哥哥醒了¨¨!」
一阵兵荒马乱,似乎许多人都涌了进来,习清岸觉得很累,意识又渐渐模糊起来。
在这之後,他醒过两次,有时候看到外公,有时候看到暗暗垂泪的阿姨。
他发现自己脸上还戴著氧气罩,鼻子插管,他想开口安慰长辈,却没有力气说话。过一会儿又睡著了。
再次醒来,天色很暗,在身边的人换成安妮,安妮见他醒来,看得出非常兴奋,但显然比习孟州自抑得多,她凑上前,低灼的问,「大哥,您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胸口会痛吗?」
比前一次醒来精神好了些,习清岸摇头,「我又发作了吗?」
安妮微有异色,「大哥,你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什麽?」
安妮小心的瞧了他一会儿,「不记得的好,您这次发作的很凶,大家都很担心,轮流看著你¨¨。」
正说间,医生巡房,唐守中领著一群实习医生及护士走了进来,大家一看见习清岸醒了,相熟的护士便尖叫起来,有些哭了。
习清岸温婉的说:「让各位担心了。」
众人涌上前,七嘴八舌的问候。护士长走进来,「你们这麽吵,叫习医生怎麽休息呢?」
安妮看到这些人在自己习清岸面前,简直像是影迷见著大明星一样,在他昏迷的时候便常常藉故进来量血压,测体温,调点滴,这时更是上前替他调整枕头,拉拉被子,只盼得到习医生一个笑,一个眼神。
众人被护士长呵斥的不敢出声了,这位年过五十,看起来很严肃而权威的护士长便走过来,摸摸习医生的额头,「烧总算退了。」
他低微的开口。「陈姨,让您担心了。」
「你这次发作的厉害,送来医院的时候,心搏已经停止三分钟,大家都以为没救了,你要谢谢守中,他那天值夜,像疯了一样,死也不放弃,硬把你从鬼门关拖回来。」
「三分钟?」习清岸可以想像当时的惊险,视线转向唐守中,他静静的站在窗前,凝视著习清岸的脸,眼神深沈。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周遭的人似乎都感觉到凝结的空气,护士长一挥手,「都出去了,让唐医生好好替习医生诊察。」
当大家都退了出去,安妮微感局促,「大哥,我去替花换个水,你有没有要我替你买什麽?」
他摇头,安妮对唐守中微微一鞠躬,「唐医生,麻烦你照顾一下我大哥。」
唐守中没有说话,过了一会,门「呾」的一声,在他身後合上。
「你在生气?」
「我不该生气?」
「对不起。」
唐守中走上前,轻轻解开他的衣扣,察看他的伤口。「手术後的伤口复原的很好。」
「守中,我不是故意不爱惜自己,我真是不记得了,宴会後发生了什麽事?我真是一团模糊。」
「我只是不明白,那个人那样伤害你,你却还无怨无悔的跟著他。」
「谁?」习清岸低声下气的说,「守中,不要对我这样生气,你对我冷淡,我好难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唐守中苦涩一笑,「我始终¨¨只能是你的好朋友¨¨。」
习清岸犹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要说话。」唐守中拉出听诊器听习清岸的心搏,「心音还是很杂,这次手术,只能修补部份的破洞,过一阵子,等你身体养壮了,还得接受一次大手术,爸爸替你从德国请来一位心脏权威,成功的机率会高很多。」
习清岸摇头,「没用的,你不会不知道,我从小到大,看过了多少名心脏权威。」
「这一次一定会成功的。」
习清岸只是落寞的笑笑,「小时候,他们说我活不过七岁,後来说十七岁,¨¨现在我都快二十七岁,¨¨很够了。」
「不要这麽说!」唐守中忽然恶狠狠的抓住他的衣襟,「你知道什麽?你知道当你被送到急诊室时,我的心情是怎样吗?当我发现你的心跳已经停止三分钟时,我的感觉是什麽吗?不要这样对我!不要再让我经历这个!」
习清岸默然。「抱歉。」
唐守中松开他,按住额头,「不要这样对我¨¨。」他喃喃的说。「你几乎吓掉我半条命。」
习清岸感动了。他伸手握住唐守中的手,「守中,你是我生命中的天使。」
唐守中摇摇头。「你才是我的天使,从我小时候第一眼看到你¨¨,你的天使也不是我¨¨。」
他替习清岸理好衣服。像是下定了决心。「对他的惩罚已经够了吧?你昏昏沈沈的睡了六天,那个人也守在病房口六天,憔悴的不成人样,¨¨你外公不让他进来,他便守著你门口不吃不睡。虽然我也痛恨他,不过,他那样子的痛悔,对你的怜惜也不下於我们吧?」
「再这样下去,你还没死,他就先丢了命了。」他苦笑一声,声音低回,「他¨¨很爱你。」
「从刚才开始,你就似乎一直在提一个人。」习清岸缓缓的说,「能不能告诉我,你影射的到底是谁?」
「你还在装什麽傻?我指的是李云楼,这次害你大发作的罪魁祸首,也是你的爱人。」
习清岸皱起眉头,「你才在装什麽疯,李云楼是谁?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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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守中才从病房中走出,李云楼便冲上前来,「他怎麽样?他还好吗?他¨¨愿意见我吗?」他的样子真的很凄惨,眼中充满血丝,长满胡子的脸颊都凹陷下去了。
唐守中的脸色很奇怪,「他现在¨¨不适宜见客。」
「你在胡说什麽?几乎所有的人都进去过了,除了我。」他感到无力的按住脸,「让我见他。」
「听我说。」唐守中抓住他的手腕,「我发现他有些状况出乎我能掌控的范围,他必须接受一连串的检查,他还未康复,我不想刺激他。」
李云楼脸色苍白了,「他的病情又恶化了?」
唐守中摇摇头,看著他,忽然下了决定,「你已经好几天没吃没睡了吧?这样子,简直像个落魄的流浪汉,你也不想吓到他吧?听我的建议,回去梳洗吃饭,好好睡一觉,我保证让你见到他。」
「如果我回去这段时间,清岸发生了什麽事,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拜托你相信我,他不会有事的,连他呼吸停止,我都救回来了,交给我你还怕什麽呢?」唐守中只能苦笑,看著对方充满血丝的眼睛。
李云楼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你真是他的好朋友。」
唐守中怔了一会,不再说话,转头回病房去了。
李云楼心知再守下去也见不到人,他也的确担心自己这副模样会吓到清岸的,回身往外走去。
身边的护卫连忙走向前,「李先生¨¨。」
李云楼没有回头,「我们回去,明天再来。」
第二天早上,李云楼才刚梳洗完,便接到唐守中的电话。
他立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电话,「怎麽了,清岸的病情恶化了吗?」
唐守中的声音很沈重,「他的身体恢复的情形很顺利,但是,¨¨我不知道要怎麽跟你说,你来一趟好了。」
李云楼立即飞车到医院,一到病房外,唐守中立即迎出来。「怎麽样了?」
唐守中迟疑的看著他,「清岸他的记忆有点问题,他¨¨。」
他的脸色有点发白,「他的呼吸停止太久,大脑受了损?」
对方摇头,「不,他很正常,¨¨也不能说正常¨¨。」
李云楼已经听不下去,「让我见他。」
唐守中迟疑很久,「好,你跟我来,不过,你要有心里准备。」
他打开房门,领著李云楼走进病房。
习清岸就靠坐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手上拿了一本书,闭著眼睛休息,听到开门的声音,便睁开眼睛,对他们微笑。
李云楼松了一口气,很正常嘛,并没有他想像中歪嘴斜眼流口水的样子。
他想走上前,唐守中却一把拉住他,「清岸。我带了一个朋友来看你。」
习清岸目光从唐守中身上转向站在他身後的人,那人的个子很高,比一百七十八公分的守中还高出半个头,脸容如果不是那麽严厉,那麽可以称的上十分英俊,他的眼神深沈不见底,虽然穿著休服,却仍然隐隐有一股帝王的气势,看得出是一个惯於发号司令的人。
那样一个人,看著他的眼神却有一种炽热温柔的感觉。
习清岸礼貌性的点点头,问守中,「是你的朋友吗?」
他一说出口,就发现室内的气氛忽然变了。
那人仍然不发一言,但凝望他温柔的眼神忽然变得严厉凌厉的令人不敢正视,他瞪著自己的样子像是要将他吃下去。
唐守中显然是感觉到了,他不安的看习清岸一眼,「是我的朋友,¨¨不过你也认识¨¨。」
这麽有存在感的人,他如果看过就不会忘记,「我见过他吗?」
那个人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冷漠而和缓,「你不知道我是谁?」
习清岸忽然不悦了,「我有必要知道你吗?」
那人退了一步,像是饱受打击,瘦削的脸孔看起来有一种沧桑而深入骨髓的痛苦。「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习清岸再看他一眼,仍然没有印象,只能求助於唐守中,「守中,他是¨¨?」
唐守中搓搓手,「清岸,这个人,他的妹妹曾经是你的病人,呃¨¨他知道你病了,来探视你。」
原来如此,习清岸松了一口气,开始感到些微的歉疚,通常他是不会忘记自己的病人的,也许是很久以前的病人吧?
「对不起,我一时记不得你,请你原谅我是个病人,谢谢你来探视我,我已经好很多了。」
那人仍然紧盯著他,目光中有一种深沈的悲怆。
唐守中乾咳一声,「好,既然见过了,我们来作检查吧。」他打算岔开话题,先让李云楼接受现实。「今天伤口还会痛吗?」
「已经好多了,你用什麽药?」
李云楼站的远远的听他们对话,只觉得一片麻木。
清岸竟然已经忘了他了。
唐守中解开清岸的衣扣,把绷带剪开,露出了胸口触目惊心的疤痕,李云楼心中一痛,那是他的杰作。
习清岸和唐守中谈了一会,忽然感到一对咄咄逼人的目光,盯著自己裸露的胸膛,不禁不自在的拉住衣襟。
那个人是谁?为什麽要这样子看他?
「怎麽了?」
他垂著头,「守中,可不可以请那个人出去,我不喜欢他。」
唐守中怔了一下,认识清岸这二十多年,从未听过他说不喜欢谁,或对谁报有恶感,如今,他遗忘了李云楼,但李云楼在他心中,却仍是不一样的存在。即使是负面的存在,也是一向云淡风清的清岸所不曾有过的情绪。
「那麽,你休息,我带他离开。」
他走过去和李云楼低语几句,对方点点头,并没有说话,转身和唐守中离开。
隔天,那个奇怪的男人又来了,带著一个八、九岁,穿著白衣白裙,有著明亮大眼睛的小女孩来探视习清岸,「这是我妹妹。」他简短的说。
那麽,这个小女孩就是他以前的病人了吗?习清岸仍然没有任何印象。
小女孩的眼圈红了,「习医生,你忘记我了吗?我是你的小雪儿啊。」
习清岸有些尴尬,「习医生大病了一场,记忆有点混乱,很多人都不记得了。」
「可是,你还记得习二哥和唐医生,大家你都认识,单只忘了我和哥哥。你以前,好疼好疼雪儿,现在却不记得雪儿了。」
小女孩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习清岸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求援似的看向那个怪人,那个人面无表情,「我想,你也不记得建国了吧?」
他扬起一道眉毛,建国,那是谁?
那人点点头,「原来,不只是我,只要是和我有关的人事,你都一律选择忘记。」
习清岸不知道这个人为什麽要如此责难他,那个人的态度好像自己忘记他是天大的错事,但他只是一个病人家属不是吗?
病房中的气氛僵窒,过了一会儿,李云楼指指自己的妹妹,「她的眼睛,是你治好的,原本她在几年前出过一场车祸,我父母也在当时亡故,只有我妹妹一人得救,但是她脑中的血块压迫到视神经,所以一直失明,一年前,你替她开刀取出血块,她才得以重见天日。」
原来如此。
李云楼的声音很平淡,「我原本对你的医术十分质疑,你救了舍妹後,我们才化敌为友。」
「你发病那天,我们参加了同一场宴会,我送你回去,因一场口角引发争端,你因而发病。」
习清岸皱起眉头思索,「那天的宴会,¨¨好像是我的订婚宴,爷爷要把我介绍给大家,要我上台,¨¨後来我记不清楚了。」
李云楼凝望著他,「那麽,你还记得「台龙」的巾帼小姐吗?」
「巾帼¨¨,我当然记得,我很喜欢她,我们是未婚夫妻。」
习清岸微微一笑。「外公要我出院後,马上和巾帼结婚。」
李云楼涩涩的道:「是这样吗?」
「你也认识巾帼吗?对了,我们是朋友,等我出院了,我会寄喜帖来,如果你不嫌冒昧,请你务必参加我的婚礼。」
李云楼没有回答,习清岸疑惑的朝他望去,惊「咦」了一声,「你的嘴角流血了。」
李云楼顺手擦了一下唇角,「这没什麽,我要回去了。」他拉拉雪儿的手,「雪儿,走了。」
雪儿点点头,忽然转头对习清岸做了鬼脸,「习医生,如果你再不想起我和大哥,我永远不来看你。」
她当先跑了出去。
李云楼默了一会,「那麽,我走了。」他忽然走近习清岸,温柔的替他抑好被子,那样温柔和痛楚的目光凝视著习清岸,隐藏著深刻的悲伤和决心。
习清岸别过头,为对方带著强烈感情的视线震撼了,他勉强点头。「谢谢你来看我。」他伸出手来和李云楼相握。
李云楼退了一步,抬头看著习清岸身後满满的显示仪器,表情几乎是绝望的,『你真的完全不记得我?我在你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一点地位了?』
习清岸莫名所以,觉得他的质问几近是指责的,但是看到他伤心的神情,只好放柔了语气。『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过医生说过,我的记忆丧失应该只是暂时的,很快我就会全部想起来,让你失望了,很抱歉,我想我们以前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
李云楼苦笑的扭曲了脸孔,他抬起头,过了很有才握住习清岸伸出的手,『你忘了我,没有关系,我会重新让你想起来,这一次,我不会再失去你。』
他正要出门,正巧碰到要进来的容大佬。「容佬。」他弯腰。
容大佬冷冷的瞪著他,「你来干什麽,怕清岸还没给你害死吗?」
「外公!」
「清岸,你差点给这个人害死了,那天我请他来,还想叫他守护你,没想到他竟然像发疯一样,把你拖出去,害你发病。」
「外公,这只是意外。」
「就算是意外,我也不允许。」容大佬怒视李云楼,「你现在马上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
李云楼毫无表情,对习清岸点头,「我还会来看你。」
「我不允许,我明天就布警卫在这里,不会让你再接近清岸一步。」
李云楼没有出声,转身走了。
对於这样的小插曲,习清岸并不是很在意,即使静养了将近十天,他的精神依旧极差,每天几乎都在昏睡中渡过,食欲也很差。
巾帼几乎天天都来看他,像个小妻子般服侍他,外公十分满意这个准孙媳妇。她是个好女孩子,活泼大方美丽,爽朗中又不失温柔,他很少见到富家千金有像这个女子般优秀的。
婚事就订在下个月了,这样急於办婚礼,外公大概是有替他冲喜的打算,他极力反对,总要等他开刀成功才能谈婚事,否则岂不是害别人当寡妇?
但外公根本不听他的,而巾帼也以他的妻子自居。
巾帼对他说:「我们虽然只认识两个月,但是我很喜欢你,而你也不讨厌我,感情可以婚後再培养。」
「我是不想害了你啊。」
巾帼微微一笑,「以我的身价,就算我成了寡妇,你认为我会嫁不出去吗?自小,我想得到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但是,你让我觉得,如果我不马上把握住你,我就会失去你。」
「失去我也没什麽,比我条件好的男孩子太多了。」
她凝视著他,「不,我再也不会碰到像你这样善良而温柔的男人了。」她说。「我太强势,而你能够真心包容我,而不是容忍我。」
习清岸只能苦笑,他躺在床上,回想著两人的对话,不禁叹口气。男人要温柔做什麽?强势一点才算好男人吧?但他从来就做不到,他总是怕伤害到人,怕自己受到伤害,他的温柔只是一种懦弱。
不像他,他总是那样的强势,锐利,举手投足威仪自见,大家在他面前都会不自觉被他雍容的气度所摄,那人有一张严峻如刀削的面容,眼神深沈而冷锐,修长的身材结实而英伟,宽阔的肩膀彷佛能够承担一切,他的腰总是挺得笔直,不为逆境折腰。
那样的男人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吧?从第一眼看见他,就再也转移不了自己的目光。
睿智、有远见,有冲劲,野心十足。那人有一双冷酷而无情的眼睛,那是一双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眼睛。
但是,那人对自己却始终如此温柔。
「习医生,换点滴了。」
护士笑盈盈的在习清岸眼前挥手,然後替他将新的点滴换上。
「啊,几点钟了?」
「夜已经很深了,快要两点了,习医生还不睡?明天就要出院了吧?」
他有些赧然的点头。
护士小姐笑嘻嘻的嘲弄他。「总不能当新郎的前一天还躺在医院里吧。」
她见习清岸已经尴尬的说不出话了,不禁笑了,转移话题,「刚才想什麽想的好入神?女朋友吗?」
习清岸赧然,「我在想一个朋友¨¨,咦¨¨?」他刚才在想谁?为什麽现在什麽也不记得?只剩下一种甜蜜而酸楚的感情,他刚才想的人¨¨是谁?
当护士打开他点滴的管子,将针筒中的药剂注入时,他从深思中清醒过来,「你在打什麽药?」
年轻的护士吓了一跳,登时有些慌张。
习清岸忽然觉得不对劲,护士的脸在他眼前旋转,「你¨¨是谁?你不是这层楼的护士,你¨¨。」
他想伸手按求救铃,但抬到一半的手腕被人握住了,竟然有另外一个人默默的站在床侧的另外一边。
「你¨¨。」他勉力睁开沈重的双眼,看到一双深黝而冷漠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凝望著他,握住他的双腕,将他拉到自己怀中,他的声音冷冷的由习清岸头顶响起,「这辈子,除非我死,否则你别想我放开你。」
当习清岸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昏花,他闭上眼睛,五分钟後,才总算慢慢看清眼前的事物。
这是一间很大的卧房,暗蓝色系,装潢的并不豪华,相当乾净简洁,但却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这是哪里?他不是该在医院里吗?
房内静的没有一丝声音,他却觉得有人,他转动头,隔著纱帐,窗前隐隐有一个人影。
那人背著他,站在落地窗前,沈默的抽著烟,窗外的月色映在他高大的身躯上,那人的身体挺得笔直,却有一种孤寂的感觉。
那个人是谁?为什麽让他心里有一种温柔悲伤的牵动?
他想坐起来,却拉扯到胸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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