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他摆摆手,“你们这些年轻的女孩子,怎么能这么轻率哪,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他失望地摇摇头,“学历证,代表了一个人所受教育的程度。从刚才我提的问题,不难看出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我也相信你的文凭是被人为搞丢了。”他看着她的脸叹道,“唉,可惜呀,你很聪明,也很漂亮,我相信你一定也很能干,但我不能录用你,因为你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连这么至关重要、关系到你的前途命运的证件都……”
她的脸窘得通红,她知道无论自己怎样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是的,他说得没错,作为一个企业的老总,是不可能用一个对自己都不负责任的人。
“您不要再说了。”
她的声音在颤抖,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在眼眶里打转,她赶紧站起身夺门而逃。
“沈小姐,你等等,”余经理追了出来将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的名片,也许我能帮到你……”
“谢谢,不必了。”她想都没想就推开了他的名片,这会儿她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走出广州大厦,望着屹立在珠江广场上的、纪念广州解放的高大的英雄塑像,她努力控制住自己,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沈染从小就喜欢文学,刚上中学就迷上了古典名著《红楼梦》,书中人物的命运、悲欢离合让她迷得如梦如痴。但她毕竟是个阳光女孩,上大学后,她又迷上了拉丁舞。拉丁舞代表着某种精神,而这种精神一直在她的骨子里生成着。南美的许多基督教国家,奉行禁欲,人们只有通过舞蹈———这种最完美、最极致、最狂野的方式来消耗身体中多余的能量,她就是被这种身体中蕴涵灵魂、性感与平衡的激情征服了———这也正是拉丁舞的精髓。
大二时,在一次校友聚会上,她的魔鬼身材、奔放自如的舞姿,让在场的所有男生倾倒,也迷住了被女孩子们称为“拉丁舞王”、已经毕业、在省银行工作的帅哥王志南。
她和他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他们翩翩滑进了舞池。
冷色的蓝光散发着神秘而诡谲氛围,光束投射在她的脸上,扫过她修长的双腿,落在她的脚趾间,她感觉整个身体乃至灵魂都在燃烧,令她欲罢不能,一曲接一曲地舞着、跳着,他们时而似双蝶展飞,时而如浪花翻腾,他们优雅飘逸的舞姿牢牢吸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大胆地狂舞吧,舞出我们的欲望吧……
“你真美,”王志南的手在她的腰间用力按了一下,唇轻轻贴在她的耳畔,“你是整个舞会的王后……”一阵战栗从他的指尖传到她的心头,她无法自制地贴在他身上。
他的指尖在她的身上一寸一寸地移动,像闪电,像雷鸣,她的身体跟着震颤起来。她感觉他的每一根指尖都像一股股电流,每一根指尖都深深戳进了她的肌肤。
“lily,iloveyou!”他的眼里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霎时,她的心也跟着燃烧了。
“iloveyou!”她呢喃,整个身体被他带着旋转、旋转,她忘却了一切,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她和王志南两个人……
王志南的父亲是银行的老职员,母亲常年卧床,他是长子,大学毕业那年,父亲退休了,他顺理成章地进了银行工作。但他的性格决定他不会像父亲一样,一辈子做个唯唯诺诺的小职员,他要奋斗,要改变人生,要出人头地。
那晚,另一双眼睛也始终盯在这个风流倜傥的王志南身上。她是沈染的同学、省银行行长的千金匡曼芳,权贵的家庭、优越的物质生活造就了她公主般的飞扬跋扈,什么都要第一,什么都要最好的。因为沈染太优秀了,自然成了她的天敌,她发誓什么都要和沈染争,她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才是第一。
其实王志南根本就不是匡曼芳理想中的男人,可就因为他眼里只有沈染,忽视了她的存在,她发誓一定要让这个男人拜倒在自己脚下,她要让沈染明白永远都不可以和自己争,她才是真正的公主!
整整三年,尽管匡曼芳使出浑身解数,费尽心机,却丝毫没能得到王志南的好感,因为他心里只有沈染。这一对令人羡慕的金童玉女完全沉浸在爱的世界里。沈染喜欢红色,王志南就为她买了一件鲜红夺目的羽绒大衣。这座大雪纷飞的城市,天地间一片银白,而王志南眼里只有那一点红。
爱到情深时,王志南拉着沈染双双跪在雪地里:“天地为证,我王志南这辈子只爱沈染一个人!生死相依、白头到老!”
洁白的雪花打在沈染的脸上清清凉凉的,她靠在王志南的怀里,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沈染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论文答辩,她实习的那家出版社,正好要办一本青春时尚杂志,一拿到文凭就可以进出版社。她想一边工作一边继续读第二学位,王志南也要破格晋升科长了,二十六岁就当科长,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前途似锦的仕途之路,这几乎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
生活对他们绽开了笑脸,沈染的心在飞在飞,四年紧张的大学生活就要结束,公主和王子从此可以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
“染,”他热切地说,“为了你,我已经开始攻读硕士学位,你一上班,我们先在出版社附近租一间房,等你拿到第二学位我们就结婚。”
然而,这只是一个美丽的童话,终于有一天,这个童话被现实的残酷打碎了。等待了三年的匡曼芳,研究了王志南的出身,她深知这个男人要的是什么。选择了这个时机,她像骑着扫把从烟囱里钻出来的女巫,她要施展巫术,她要彻底击败沈染的美丽;她要让所有的人都明白,这个现实的社会本来就不存在人们梦想的童话。她要让沈染明白,他们的爱情在权力和金钱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她要让沈染明白,她才是公主,她能得到一切她想要的东西。
于是,摆在王志南面前的是:选择爱情就要被贬到基层储蓄所;选择仕途就必须娶行长的女儿———匡曼芳。他在痛苦中挣扎了一个星期,终于做出了几乎是所有男人都会做出的最理智的选择。
沈染的心被撕裂、揉碎,淌着殷红的血,她离开学校,离开外婆家,她失踪了,躲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角落,舔着自己的伤口。炼狱般的一个星期,她看着自己的爱人,一点点、一点点地离自己而去,看着这个曾经信誓旦旦要和自己生死与共的男人,面对仕途的诱惑,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曾被他视为生命的爱情。
爱情是什么?她千百次地问自己。爱情只是人们编织的童话!
2。让我遇到这种事,这难道是命
走在街上,霓虹灯像碎金般闪烁,下班高峰的城市,各种车辆和行人交织在一起,似峡谷间的急流,夹杂着看不见的欲望和数不清的隐秘……
回到东山小楼,沈染饭也没吃,一头扎进房里,把买回来的各种报纸和杂志摊在床上,过了九点,听到段承志的汽车声,她从那堆报纸和杂志中抬起头来。
“表小姐一回来就躲在楼上的房间里了。”楼下传来阿姨的声音。
紧接着楼梯上就响起了脚步声,她赶紧打开门。看到她一脸的疲惫,段承志亲昵地伸手揽住她笑道:“怎么?大小姐,自己出去找工作,碰得头破血流了吧?”
她一笑,轻轻从他的臂弯里脱出,跟着他走下了楼。段承志马上吩咐阿姨为她准备夜宵。不一会儿,阿姨就殷勤地端来了滑嫩可口的鱼片粥和几样精致的广东小点心。这会儿,她真的饿了,像小饿狼一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一定没吃饭。”看到她那副吃相,段承志心疼地说,“你刚来广州,还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又在外面跑了一天,不吃东西怎么行,会生病的……”
“我可没虐待她呀,再说她又不是小孩子,”段承志对沈染的关心,又触动了吴秋芳那根敏感的神经,她不满地嘟起嘴打断了老公的话,“刚才吃晚饭时,阿姨上去叫过她的……”
“更年期!”段承志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气哼哼地说,“我又没说你什么,用不着这么敏感。”
自找没趣,又被老公抢白,吴秋芳气得扭身上楼去了。
表哥的一句“更年期”出口,沈染立刻明白了,他和表嫂之间已经出了问题,难怪吴秋芳第一天见到她就“如临大敌”。随着老公地位的不断上升,吴秋芳和所有四十多岁的女人一样,对自己越来越没信心了,总是假想老公一定会背叛自己,把出现在老公周围的年轻女孩都想象成“敌人”,于是她们开始无来由地吃醋、吵闹,结果却是老公对她们更加反感。随着吵闹的升级,男人的心和感情离她们越来越远,不能不说,这大概是这些四十多岁女人最大的悲哀吧。
仔细研究了所有的报纸和杂志,加上白天应聘的遭遇,沈染对这座城市和职场有了大概的了解。一定要尽快找到工作,早点搬出这座小楼,她想,以免夜长梦多,和表嫂的矛盾激化。
“阿染,”段承志一边喝茶一边说,“今天我和你外公通了电话,从现在的情形看,已经不是校方的问题。据说,教委有明文规定:学历证只能是唯一的,不能补发……”
听了表哥的话,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胃里好像伸出了一只小手,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往外推,她放下了筷子。
“嗨,”段承志笑着拍了她一下,“怎么,不好吃吗?”
“不是的,”她说,“我吃饱了。”
“哈哈……”他大笑着放下茶杯,“搞掂了!”
“什么搞掂了?”她被段承志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地问。
“本来这样的事在欧洲那样的西方国家,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段承志感慨地说,“我同事的小孩从英国留学回来,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学校给他寄学历证书时,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没收到,结果一个电话过去,学校马上特快专递补发了一份。”他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愤愤地说,“这大概是体制的问题,我们这里官僚机构臃肿,办事效率低,出了问题互相推诿、扯皮,想要通过正常的渠道解决问题,比登天还难。”
她怔怔地看着慷慨激昂侃侃而谈的段承志。
“不过,”段承志得意地看着她,“这里也有解决这里问题的办法。”
“什么办法?”倏然,她看到了希望,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声音都颤了。
“关系!”段承志说。
“关系?”她一脸的茫然。
“对,就是关系网。”段承志说,“现在所有正常渠道不能解决的问题,就得靠这张网,就得靠疏通关系。”他卖了一个关子,“今天我打了一上午的电话,才找到一个在雪城的老同学,他姐夫是雪城教育局的局长,现在北京学习。我和那个局长直接通过了电话,他很给我面子,答应学习结束回到雪城就亲自过问此事。”
“那要等多久呀?”想起今天应聘遭遇的种种不快,沈染焦急地问。
“时间嘛,”他说,“这就不好说了,最快也要两个月。现在办什么事都急不得,九月份开学后,校方还要写一份事情经过,你也要写一份材料……”
段承志摇摇头,他没告诉沈染,他已经答应,安排那个局长刚从深圳大学毕业的外甥女进银行工作。
段承志劝她不要再出去找工作、碰钉子了。他为沈染办了特区通行证,还为她在深圳和珠海安排了酒店,要她自己出去游玩散心,还说过几天有时间开车带她去桂林。
“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段承志宽慰道,“你的学历证寄来,我一定帮你安排一个满意的工作。”
从小在大城市长大,受过良好教育的沈染,没有经历过生活的磨难,她太年轻了,太单纯了,还不懂得社会的险恶。
“我将来会去深圳、珠海的,但不是现在,”她不想逃避现实,她的个性决定她不会接受表哥的特权、恩惠。她要自己找工作,也许她只想证明什么,她说,“我还是想自己闯闯……”
太阳照在街道上,鳞次栉比的高楼,燥热、喧嚣从四面八方涌来。
沈染穿了一身浅米色的职业套裙,把长发用发卡挽在脑后,为了使自己显得成熟,她精心地化了妆。
昨天她在《羊城晚报》上看到这样一则招工启事———实力雄厚的广东正英影视公司诚聘:文化程度高中以上,经验丰富的广告业务员五名,主管一名。
看来这是一家新成立的公司,有了昨天应聘的经验,她知道机会来了。有些人在这座城市混了好多年也不成熟,而沈染这种高智商的女孩,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成熟了。
下了公交车穿过地下通道,又往前走了十分钟,才找到天河北路132号的正英影视公司。看到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她马上转身出来,走进马路对面的粥店,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一小勺一小勺的,慢慢地放在嘴里,眼睛却盯着马路对面。九点刚过,正英的大厅里一下子涌进了十几个人,她这才不慌不忙地买了单,款款走进正英影视。取了一张招工表,在上面填道:年龄二十五岁,有三年的工作经验,在广东巨星影业和广州白马广告公司做过业务员……
上午负责初试的闻盈是老板闻正英的侄女,也是公司的财务总监。挤在大厅里的五十多人,经过闻盈的筛选只剩下十二人。下午,沈染是第二个走进老板办公室的,大约三十七八岁的闻正英,头发吹得一丝不乱,短袖名牌衬衫上洒着男用古龙香水。不知为什么,沈染觉得他不像是搞艺术的,更不像影视公司的老板。
坐在大班台对面,已经有了一份成熟的沈染,没像前一天那样,身体前倾,两手无措地放在桌上,而是自信地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两眼直视着他,平静地接受他的审视。
“你是如何拉广告的?”他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单刀直入。
“声音,”她胸有成竹地说,“首先要用甜美声音吸引对方,人是听觉动物,电话里的声音会使人产生联想,再用委婉的语言打动对方,”她嫣然一笑,“使对方不好意思拒绝你,然后再把公司的实力和正在拍摄的电视剧的故事梗概、编剧、导演、演员大肆渲染……”
“ok!”他满意地点点头,又吸了一口烟,这才笑道,“沈小姐,你明天就来上班吧,底薪八百元(包括车马费),公司包午餐,每星期工作六天,试用期三个月,拉到广告提成20%……”
走出老板的办公室,沈染兴奋得差点叫出声来,看来正如人们所说,广州是个物欲横流、充满商机,但同时又是个包容的城市,只要你肯努力,只要你不怕吃苦,只要你有自信,每个人都会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这是一家挂靠在花之城电影制片公司旗下的私营影视广告公司。业务部占据了公司最大的一间办公室,业务主管的办公室被玻璃墙单独隔开,桌上有一台电话和电脑,外间用预制板间隔的工作台没有电脑只摆着四部电话,好像在提醒大家,有人随时会被炒掉。
第二天一上班,瘦得像麻秆一样的主管就尖着嗓子,煞有介事地拿出四本广州市及周边地区的电话簿扔在桌上。“大家都是经验丰富的业务员了,”说着他发给每人一份公司即将开拍的二十集电视剧《花城靓仔》的资料,“不用我多说了,资料人手一份,自己消化理解吧,老板规定试用期三个月,”他的镜片后面闪着狡黠的光,“可在我这儿,”他干咳了一声,“只有一个月的试用期,我要对老板负责,现在就开工吧。”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打响了,每个人都明白:每月八百元的工资刚够外出的车费和饭钱,可拉到广告20%的提成太有诱惑力了。正是这样的诱惑使沈染、也使大家都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环节,谁也没想到,自己是社会的弱势群体,一个为了生存挣扎在最底层的打工者,首先要维护自己的权益,应该和老板签订一份劳动合同。其实那些老业务员也许并不是忽略,因为他们知道,老板是不会轻易和一个打工仔签什么合同的,命运永远掌握在他的手里,他分分钟钟都可以炒你的鱿鱼。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诱人的提成使每个人都情绪高涨,业务部的四部电话和电话簿,一下子就被“抢占”了。
沈染只好坐在一旁,拿着手里的资料仔细看了一遍:五条随片广告,每条三十万元以上;五条剧情广告,每条十六万元以上;片头片尾、鸣谢广告十条以上,每条五万以上……
“我是一只百灵鸟,”坐在沈染旁边的林茹在给广告客户打电话,她的声音嗲嗲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嘻嘻,汪总,你见了我就会知道,我会给你带来福音、好运……”看到她拿着电话已经开始煽情的样子,沈染哑然失笑地摇摇头,心想,也太急功近利了吧,她不像是给公司拉广告,倒像是推销自己。
沈染“抢”不到电话,只好摊开报纸看了起来。
“我是省台的,我们即将拍摄的二十集的轻喜剧《花城靓仔》,是省委宣传部主抓的,反映了当代广州人的生活……”
“……这部戏的编剧曾经获得过金鸡奖的最佳编剧奖,导演也是我们花影获奖最多的资深导演,主演嘛,我们准备请当今最走红的青春偶像和实力派明星……”
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四名老业务员有的打着省电视台的旗号,有的打着花影的旗号在电话里向商家展开了全面攻势。
快到中午时,快餐店送来了一份菜单,大家的热情马上转移了,民以食为天嘛,看来一切都是要以填饱肚子为前提。
沈染终于有机会坐到有电话的位置了,过去的三个小时,她的眼睛虽然盯着报纸,耳朵却没闲着,一直在注意这些老业务员是怎样和商家沟通,打电话的语气、方式,这些都是拉广告的技巧。她刚拿起电话闻盈就推门进来了,见闻盈进来,麻秆主管忙不迭地甩掉手里的菜单,迎上前去,身子弓得像一只煮熟的大虾,一脸的媚笑。
“这才几点呀,就忙着订饭,”闻盈狠狠瞪了麻秆一眼,又转向大家,“我希望大家不要目光短浅,来这里只是混一顿饭和那八百块的底薪,”她的目光落在拿着电话的沈染身上,“希望大家能像沈小姐一样敬业,只要大家努力工作,”她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拉到广告,公司发展了,闻总是不会亏待大家的……”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麻秆跟在闻盈后面像个应声虫一样,“我们一定会努力的……”
门“嘭”地关上了,大家面面相觑,半天没说一句话,各自拿起了手头的资料。
“沈染,”麻秆走过来不阴不阳地说,“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城府倒挺深呀,真会做表面功夫,在闻小姐面前买好……”
“我,我,”沈染的脸一红刚想说什么,旁边的“百灵鸟”林茹,站起来挡住了她,“赵经理,话不能这么说,一上午大家都看到了,分明是小沈没抢到电话,”她突然咯咯地笑了,“活该,谁让你一见快餐店送来的菜单,就像几辈子没吃过东西的饿死鬼哪,这就叫‘现世报’!”林茹根本没把麻秆放在眼里,大大的讥讽道,“有些人一心想讨好巴结老板,就怕是马屁没拍成,倒拍到马蹄子上去了,哈哈……”
麻秆被林茹奚落了一番,闹了个大红脸,悻悻地推开门走了。
“你们知道吗?”在省台拉过广告的肥仔说,“闻盈根本就不是闻总的什么侄女,他们老家是一个县的,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
“不是亲戚?又不是大学生,”小靓女凑过来问,“她凭什么坐上公司财务主管的位置呀?”
“你猪头呀,这有什么新鲜的,”体重七十五公斤、身高一百六十八厘米的肥仔淫笑着往胸前一拍,“闻盈那对硕大晃动的‘波’,就是给老板搞大的,嘻嘻……”
“你才猪头哪,”林茹狠狠瞪了肥仔一眼反唇相讥,“你们男人就知道盯着人家女孩子的波。”
“不看波看什么?”说着肥仔伸出肥嘟嘟的手在林茹的屁股上捏了一下。
“死肥仔,”林茹拿起桌上的裁纸刀,佯装要砍,“看我不斩断你的咸猪手。”
“别假正经了,”肥仔嬉笑着凑过去,“你斩呀,斩呀。”
“你以为我不敢呀。”林茹举刀叫道。
“行了,”肥仔故意弄出一副肉麻状,伸手拿过林茹手里的刀子,“我知道林妹妹舍不得斩肥哥哥,再说,你一刀斩下去也不会出血,流出来的只是油,嘻……”他把刀子丢进了抽屉里,又一本正经地叹道,“唉,现在的世界不知是怎么了,大城市里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一个‘婚介’的哥们告诉我,在他们那儿登记的:五六个女的对一个男的,所以现在的男人可以左拥右抱,包了二奶还想包三奶、四奶。”
“可闻总和闻盈,”小靓女挤过来说,“据说还没出五服,这可是乱伦呀。”
“说你索,你就是索……”肥仔偷看了林茹一眼,忙把“亥”(b)咽了回去,“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哈哈……”
这个世界怎么啦?怎么变得这样污浊,沈染心想,到处都充斥着性。
吃过午饭,沈染没有和他们打牌聊天,她明白这些人都是在广州“混”了几年的“老业务”,各人有各人的路数,用他们的话说,自己是个刚出校门“学生仔”,在他们眼里,是初闯广州、来这里捞世界的“捞妹”,自己对这座城市还不熟悉,要想拉到广告,看来是比登天还难呀。
“广告客户在哪里呢?”沈染苦思冥想,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走出公司已经是华灯初上了,五花八门的广告牌,五颜六色的广告灯箱,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生产厂家、厂名、厂址、联系电话,有的甚至还有厂长的姓名。对呀,这不就是自己要找的准客户吗,她赶紧从手袋里掏出笔记本,“哪怕是大海捞针,我也要试试。”她没有坐公交车,一路抄着广告牌,从天河北路走回了东山小楼。
打这以后,沈染一下班就直奔商场、超市,一边做市场调查一边抄写商家的地址、电话。每天上班她就不停地打电话和各厂家联系,然后登门拜访,很快广州市和周边的佛山、增城、东莞的厂家、公司她都跑遍了。
每天回来看到吴秋芳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她出去租房子的想法也愈加强烈,“拿到工资,马上就去租房,哪怕是农民房。”
二十天过去了,闻盈亲自主持业务部的例会,她表扬了成绩最突出的林茹,林茹拉到了一条鸣谢广告,是她的老客户,另一个老客户,深圳的一家化妆品公司也有意向做贴片广告。肥仔也不错,和佛山一家企业草签了拍摄专题片的合同。老广告和小靓女没有一点成绩。沈染更惨,因为没经验,没拿到手的工资,已经一半赔进了车费和电话费。
“沈染,”闻盈点燃一支烟夹在手上,“我一直很看好你的,虽说你是新手,但你年轻、漂亮,”她深深吸了一口,轻轻吐出一个烟圈,“你还不到二十二岁吧?”
沈染的脸很烫,像被什么蜇了,自己在表上填的年龄是二十五岁,有三年的工作经验。
“听说你还是个大学生,可以说是业务部的金凤凰,发挥你的长处嘛,”说着闻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向麻秆,“你是老业务了,多帮帮小沈,我有一种预感,公司开拍的第一部电视剧的大单广告,可能就出在她身上……”
“还有一周,就满一个月了,”显然闻盈的一番话在麻秆身上起了“作用”,他清了清嗓子,故意用眼角扫着沈染、老广告和小靓女,“公司规定试用期三个月,但我作为业务经理,我要对老板负责,”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闻总要我在三个月内完成一百万,相当于:两条贴片广告,两条剧情广告和两条鸣谢广告。我的压力大呀,”他激动地站了起来,瘦瘦的脖子上青筋暴露,“我说过,在我这儿试用期只有一个月,不管是谁,到了一个月和商家还没有意向,就得卷铺盖走人!”
闻盈和麻秆,一唱一和,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散会后,林茹悄悄对沈染说:“你听说了吗,闻总的太太最近就要从澳洲回来了,闻大小姐的日子不好过了。”沈染不以为然地说:“她日子好不好过关我什么事?”
“看看,你索了吧,”林茹一副城府很深的样子说,“闻总的太太回来后,和闻盈必定有一场冷战,公司将永无宁日。我们做业务的,趁现在能拉广告,拿到提成就阿弥陀佛了,但愿‘大战’来临之前,我拉的广告到位。钱一进账,就立马走人,此处马上就是是非之地了,不可久留,不可久留呀。”
林茹的一番话,使大家的情绪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整个下午,办公室里死气沉沉的,各揣心事,没拉到业务的人已经开始悄悄联系新的工作,只等一周后拿工资走人了。
下班前林茹拉的那条鸣谢广告终于到账,办公室里沉闷的空气立刻变得活跃起来。
“百灵鸟,”肥仔叫得最欢,“拿到提成请客呀。”
“死肥仔,”林茹嗔道,“还嘴馋,当心,你肥得一辈子别想讨到老婆啦。”
“这是规矩,”肥仔嬉皮笑脸道,“讨不讨老婆我不在乎,反正我也这么肥了。倒是我们这些打工仔就这么点乐趣,大家凑到一起不容易,好歹也是缘分,借机聚聚,穷欢乐呗,等我拉的专题片到账,我请你们吃海鲜。”
“好耶!”全体一片欢呼。
“上当了,”林茹从财会室出来,一进门就骂,“又上了姓闻的那个狐狸精的当,她说公司规定的那20%的提成还要扣税,以前我在白马广告公司,提成是18%,可那是税后的……”“算了,”肥仔说,“谁让我们是打工的,永远都是老板嘴大,忍了吧。”
从公司出来,大家嘻嘻哈哈地过了马路,上了130路公交车,林茹在报社的广告部干过,报社后街的大排档几乎被广告部的人吃遍,经济实惠味道又好,七八个人一顿饭也不过百把块钱,是他们这群打工仔、打工妹的天堂。进了餐馆,找了一张大圆桌坐定,“点吧,”林茹慷慨地说,“随便点,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千万别给我省……”
“耶……”
大家热烈地欢呼起来,抢着翻看菜单。
“水瓜香芋煮花甲肉,豆豉鳝鱼炆凉瓜。”
沈染抢先点了两道菜。肥仔是这里的常客,他看都没看菜单晃着脑袋就点了起来。
“鲜姜浸鸡杂,橄榄菜肉碎蒸水蛋,椰子皇炖鹌鹑,咸鱼茄子煲,粉丝虾米节瓜煲,清蒸福寿鱼,梅菜……”
“行了肥仔,”林茹的老乡小靓女看不过去了,急忙喊道,“你吃大户呀,阿茹赚点钱容易吗,她还要供小妹上学哪……”
肥仔瞥了小靓女一眼,咧嘴一笑,“再来十瓶啤酒,一桶地道的东北山葡萄酒给靓女们喝,美容的……”
“死肥仔,”小靓女急赤白脸地站了起来了,把手一挥,“你想斩死人呀!不是说了嘛,阿茹还要供小妹上大学……”
“别急嘛,”肥仔把她按在凳子上,眯着小小的肉泡眼说,“靓女请客,我们男爷们也不能吃白食呀,酒算我的,大家敞开喝,不醉不归……”
“耶,喝,不醉不归……”
大家欢呼着咣咣地把酒杯碰得乱响。
沈染醉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东山小楼的,她晃晃悠悠地刚要伸手按门铃,段承志的车子就到了,“是阿染吗?”他从车上下来一边锁车门一边问,“都十点了,怎么才回来?”
“哈,”她晃了一下,“今天高兴,和几个同事一起喝了点酒。”
看到她东倒西歪喝得醉醺醺的样子,“怎么?”段承志皱起了眉头,“你们的同事素质也太差了,一个女孩子喝成这样,就让你一个人回家,出了事……”
“老夫子,”她挥着手嘟囔着,“你怎么像我外公一样……”一阵风吹过来,酒涌了上来,她一个趔趄,段承志赶紧伸手揽住了她。
“谁说我是老夫子,”段承志揽着她,一边掏钥匙一边说,“我还年轻哪,不信……”
院子里的灯一下子全亮了,院门“嘭”地打开了,吴秋芳挡在门口,脸白得像一张纸。段承志一怔,下意识地放开了揽在沈染腰上的手。
“秋芳,你……”段承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哼哼,”吴秋芳冷冷一笑,“在小表妹面前,你当然年轻,当然有激情了……”
“胡说!”段承志恢复了往日的常态,“你是更年期,病态!我不和你胡搅蛮缠。”说着把她拨到一旁,拉起沈染就往院子里走。
“我更年期,我病态!”吴秋芳叫道,“我早就看出来了,自从小表妹出现在这个家里,你就完全不对了,每天一回来就像被勾了魂一样往楼上她的房里跑……”
“收声!”段承志气得脸都青了,用广州话骂道,“八婆!”
“我八婆?”吴秋芳伸手拦住他,“今天被我逮了个正着,这么晚你们双双……”
“啪”的一声,恼羞成怒的段承志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你,你,”吴秋芳捂着脸浑身发抖,指着他哭叫着,“段承志,你敢打我,当年要不是我老豆提拔你,你能有今天……”
“吴秋芳,”他也急了,“我不是看在你老爸的分上,早就无法忍受你的歇斯底里了,今天我动手也是被你逼出来的。”说着他伸手去拉吴秋芳捂在脸上的手。
沈染的酒还没有完全醒,她怔怔地看着他们,一时间不知所措,看来表嫂对她已经不是误解那么简单了。吴秋芳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忽略了男人本身的问题,而把老公对自己的冷淡、背离全都归结在“狐狸精”身上。
吴秋芳使劲甩掉老公的手,转身逼近沈染,“骚货!”她两眼冒着火,“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当年你那个不要脸的妈,小狐狸精,不到二十岁就生下了你……”
“吴秋芳,你疯了!”段承志上前捂住了她的嘴,“你怎么能跟阿染说这种话。”
吴秋芳的话一出口,沈染的头“嗡”的一声炸开了,五脏六腑一阵难以忍受的翻腾,什么东西从嗓子眼儿里直往上蹿,她一张口就“哇”地喷了出来……
从小到大,沈染都是在外公外婆的疼爱和小心呵护下长大的,有关她的身世,有关她的妈妈,外公外婆闭口不谈。为了不伤他们的心,她也从来不问,对妈妈的印象———梦中的那个小女孩,只是凭着一本相册和一本妈妈十七岁之前的日记。她长得很像妈妈,尤其是那双美得让人心疼的大眼睛。
沈染不相信自己的妈妈是吴秋芳嘴里的那个小狐狸精,“她一定是天下最美丽、最纯洁的女孩,她还不到二十岁呀。”沈染的心疼得快要窒息了,她感觉到它在一点点地碎裂、淌血,“她还那么小,她忍受了怎样的非议、耻辱,她孕育了我,给了我这么美丽的生命。”
沈染的泪喷涌而出,她为自己的妈妈流着泪,她大口大口把所有的污浊、丑陋都统统吐了出来……
看见她浑身抽搐,弯着腰不停地呕吐,段承志情不自禁地上前扶住她,伸手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太动人了,太精彩了!”吴秋芳拍着手讥讽道,“段承志,你什么时候这样对过我,这样的侠骨柔肠……”
“你太过分了,你,”段承志气得快噎住了,“你简直不可理喻,你不正常……”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吴秋芳已经忘记了自己高贵的出身、所受过的高等教育和老公显赫的地位,她像个泼妇一样叫喊着,发泄着长期以来的压抑和不满。
此刻,沈染的头疼得快要裂开了,看着已经完全失态的吴秋芳,她突然觉得她很可怜。她推开段承志的手,跑到花坛边,打开了水龙头……
冰冷的水浇醒了酒醉的沈染,“我必须离开这里,”她想,“不然,这个家将永无宁日……”
冲到街上,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广州这座不夜城,这会儿还是灯红酒绿,马路上车流如水穿梭不息。
被水弄湿了的浅紫色无袖衫,紧贴在她身上,半透明的v形的领口隐隐约约展示出她丰腴的乳峰。行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一阵微风轻轻掀起了她的碎花裙摆。她在瑟瑟发抖,好似风中的一片落叶,“偌大的广州,哪里是我的容身之地呀……”
“小姐,打洞吗?”
循声望去,她看到一个留着长发的青年,浓眉下,他的眼睛美得摄人心魄。
“什么打洞?”她疑惑地摇摇头,继续走着。
她的眼睛太美了,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跟着她,“陪一夜吧!”这次她听懂了,她瞪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小姐,别生气,我有钱!”他不死心地说,“小姐我看你今晚也是没处去了,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今朝有酒今朝醉,你开个价吧,我绝不还价……”他站住了,一把拉住她的手,眼睛像生出了钩子一样,盯着她如花蕾般绽放似要无限深下去的乳沟。
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扬起了另一只手,手在半空中被他牢牢抓住了。
“对不起,小姐,”他的手很硬像铁钳子一样,“放开我!”她徒劳地挣扎着。“是处女吗?”他的眼睛红红的,流露出一丝痛苦,继而,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掏出厚厚的一叠钱,“这是我刚赚到的钱,全归你!”
这时,她闻到了一股酒味,他和自己一样也喝多了。也许正如他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看到他一张年轻稚气未脱的脸,不知为什么,她动了恻隐之心,“你放尊重点,我不是你要找的那种女孩,”她看着他手中的钱,“把钱收起来吧,寄给你父母……”
“父母?”他把头使劲一摇,“他们都不在了,”他定定地看着她,努力搜寻着自己的记忆,“我一定见过她,”他似对自己又似对她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一个亲人了……”
“哦……”
“小姐,你是东北人吧?”
“怎么?”他的声音这么熟悉,特别像一个人,她问,“你也是雪城人……”
随着一声刺耳的急刹车,段承志从车上跳了下来,“放手,你这个烂仔。”他冲过来,抓住了沈染,使劲将她拉进怀里。
他放开了手,“你是什么人?”他盯着段承志问。
“滚开!小流氓。”段承志愤愤地骂了一句,揽住沈染温柔地说,“阿染,我们回去吧。”
“不!”她挣了一下,“我不会再回那个家了!”
“别生气了,你表嫂是更年期,你别和她计较……”
“小姐,”他抓住了沈染的肩,“别跟这个老家伙走,”他的酒显然还没醒,“我的钱都给你。”
“浑蛋,”段承志一拳打在他脸上,“你再缠着她,我就打110报警了。”
“你就打110吧,”他挨了一拳,摇晃着说,“反正我这样活着也没意思……”
看到段承志掏出手机,迅速按了110,沈染突然明白了,他的声音像王志南,闭上眼睛这个声音就是王志南,那个让她一辈子也忘不掉的男人。于是,她冲着他喊道:“快跑,警察就要来了!”
他愣了一下,听到警察两个字,他的酒醒了一半,他感激地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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