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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隐达笑道:“我已是流星了。”
坐下,闲聊会儿,舒俊问:“你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什么好事?” 。关隐达说:“我不绕弯子,请你帮忙安排个大学生。”
舒俊说:“老朋友了,我也说直话。我的压力很大。是你自己的亲戚,我就安排;如果只是熟人相托,就算了。”
关隐达笑道:“我的表侄。”
“亲表侄?”舒俊笑着问。
关隐达说:“我哪来的野表侄?”
舒俊点头道:“好吧。你把材料交给我。”
舒俊果然说话算数,不出十天,龙飞就上市政府办上班来了。龙海又上门来,千恩万谢,直说关隐达够朋友,讲义气。
龙飞没事就去关隐达家里玩。这小孩很灵活,进屋就知道找些事做。关隐达三口之家没什么需要打理的,可龙飞总能忙上一会儿。陶陶悄悄儿说:
“隐达,这个小龙,当领导秘书,是块好料子。”关隐达就笑道:
“我当年在你家,可不是这样啊。”陶陶笑了起来,说:“你是谁呀?居然能让我老爸相中,也让我这无知少女上当受骗。”两口子说笑会儿,陶陶问:“隐达,不知小龙文章如何?通通作文老是上不去,你也没时间管。要不让小龙给孩子辅导一下作文?”隐达想想,说:“不妨试试。”
关隐达便叫过龙飞,说:“龙飞,你平时忙不忙?”
龙飞说:“有忙的时候,闲的时候多。”
关隐达就说:“你有空就来玩,想请你帮通通辅导一下作文。你学的是师范,行家里手。”
龙飞说:“关叔叔信任我,我就试试。但是我没经验,怕弄不好。”
关隐达说:“没事的,你大胆些就行了。你没真正当过老师,或许还好些。现在有些老师,思维太死板了。”
龙飞说:“我们上大学后,自己长了些见识,就发现中小学语文教学的确问题很大。语言本是活生生的东西,可是再好的课文,都要被老师肢解得支离破碎。这么评价老师,也许是我们不知天高地厚吧。”
关隐达摇头道:“你说的不错,是这个问题。这种教学模式,最要命的是扼杀学生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只是为了应考,掌握些八股技巧。龙飞,你就按你们年轻人的性情去教他,让他少些束缚。你不必考虑他是不是为了应付作文考试。”
听了这席话,龙飞真心佩服关隐达了。他骨子里原是很傲气的,总以为父辈们都是老土。他很敬重关隐达,多是因为感恩,再说乡下孩子天生懂得尊卑上下。哪知关隐达的见识同年轻人那么相近。从此以后,龙飞没事每天晚上都往关隐达家里跑。通通也喜欢龙飞,两人玩起来就像亲兄弟。陶陶看着高兴,更是把龙飞当自家人。
有天市里召开部门负责人会议,关隐达早早地就去了。人没到齐,孟维周望着关隐达,玩笑道:“老关,你的文章我拜读了,写得很好。”关隐达一时懵了,想不起哪篇文章了,就说:“孟书记又笑话我了。”孟维周说:“你尽管用了化名,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写的。”关隐达这才明白,孟维周说的是他给《西州教肓》写的卷首语。心想这都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孟维周还记得。说不定孟维周才看到这篇文章。关隐达说:“孟书记指的那篇文章,那就真的是笑话我了。”孟维周说:“读你的文章,我想到了鲁迅那篇有名的《我们怎样做父亲》。可以说是历史的回声啊!”关隐达忙摇头道:
“孟书记,你笑话我了。”孟维周又笑道:“读了那篇大作,我就想起老关原本是个诗人。”关隐达说:
“孟书记,这时代说谁是诗人,等于骂人啊。”陆续到了些人,有的读过那篇文章,都有同感。大家便都奉承关隐达,说他看问题尖锐,说的都是天下父母的心里话。
散会后,孟维周叫住关隐达,说:“老关,你留一下。”;关隐达便随孟维周去了他的办公室。坐下之后,孟维周半天不说什么事,只是闲聊,问长问短。关隐达感觉孟维周今天有些反常,突然像个老太太了。闲话会儿,孟维周说:“隐达,兆林同志过些日子会来西州调研,具体时间还没定。他给我打了电话,想到时候专门上桃岭去看看陶老书记。我考虑,想安排兆林同志在陶老书记家吃顿饭。”
关隐达玩笑道: “你知道人家张书i己愿意陪他老人家吃饭吗?”
孟维周笑道:“隐达,你知道的,兆林同志对陶老书记非常尊重。”
关隐达只好说:“就听你安排吧。这个意思是我去同老人家讲,还是你自己去呢?”
孟维周说:“你说我说都一样。”
关隐达就明白孟维周的意思了,说:“那就我去说说算了。”
孟维周说:“好吧,那就谢谢你了。隐达,最近西州有些不平静啊。”
关隐达听着突然,问:“孟书记指的什么事?”
“有人在背后弄万明山同志的手脚。”孟维周说。
关隐达说:“我们教委机关消息闭塞,还真没听说起过。”
孟维周说:“有人写匿名信到省里。告万明山。从信中看,是相当级别的领导干部在搞鬼。”
关隐达笑道:“当领导的,有人告状,其实很正常。我想上面不会因为一封告状信,就对万明山同志怎么的。”
孟维周说:“这是自然。问题是召开人大会议的时间一天天近了,有人捣乱。会搞得人心惶惶,不利于选举啊。兆林同志对这个问题很关注。”
关隐达听出些名堂了。张兆林的西州之行是来稳定局面的,不能让组织上的选举意图落空。只是关隐达不明白,张兆林为何要专门去看看陶凡?张兆林去省里以后,回西州十数次了,从没想过去看看他老人家啊。
聊完这事,孟维周突然说:“老关,你要发挥老专长,多写些有份量的文章,给市委出点子啊。”
关隐达听出了孟维周的弦外之音,就嘿嘿一笑,含糊过去。他想孟维周的意思,大概是说他写《西州教育》卷首语那样的文章,太轻飘飘了,而且。文风也不像官员。似乎还有失体统。没想到孟维周还小他几岁,却如此老气横秋了。今天孟维周对他的称呼也有意思,先是叫他老关,谈到陶凡时两人好像亲切起来,他就成了隐达,最后他又成了老关。
关隐达从孟维周办公室出来,径直上了桃岭。已是初冬,朔风吹过,黄叶翻卷。来到陶家小院,一堆枯叶正巧堆在门口。关隐达心想两位老人只怕老半天没出门了。他拿起墙边的扫把,将那些叶子轻轻扫去。门却吱地响了,先是一条缝,马上就大开了。
“是隐达啊!”岳母说。
“爸爸呢?”关隐达问。
岳母往里屋努努嘴,让关隐达进屋去。却见陶凡正靠在沙发上打瞌睡。电视机却开着。关隐达轻轻坐下,怕吵醒了老人。岳母把电视声音慢慢调小,最后关了。屋里静了下来,陶凡就醒了。
“隐达,就下班了?今天星期几?”陶凡问。
关隐达说:“今天星期三。”
陶凡点头道:“我以为又到周末了。”
闲话会儿,关隐达就把孟维周的意思说了。陶凡说:“我有什么好看的?我百事不理了。”
“张兆林的意思,想到家里来吃顿饭。”关隐达无意间就把孟维周的想法说成了张兆林的意思。其实他也弄不清这到底是谁的意图。
“算是他同群众打成一片?”陶凡摇头笑道。他始终没有明确答应关隐达的话。关隐达心里有底,知道老人家不会让张兆林面子上过不去的。
下午,关隐达去办公室,收到封信。打开一看,却是封声讨万明山的匿名信。信中历数万明山累累罪状,无非是经济问题、女人问题、玩小圈子问题。材料很翔实,点到的当事人都有名有姓。关隐达心想,信中讲的如果确凿,万明山就是肩上扛着十个脑袋也保不了。
晚上,陶陶也问起这事: “万明山的事,外面传得很凶。 你说是真的吗?”
关隐达说:“只怕是事出有因。比方改变城南绿化带设计方案的事,早有耳闻。都说万明山收取了开发商的好处费,就极力主张缩小绿化面积,多腾出地方开发商品房。”
“谁知道得这么详细呢?”陶陶说。
“孟维周说是相当级别的干部在中间弄明堂,不知他们是否知道是谁了。”关隐达说。
陶陶小声问道:“隐达,你说会不会是向天富?”
关隐达想了想,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我也反复想过,天富看上去莽撞,其实做事很细的。他要弄手脚,会在人大会上突然行动,不会这么早。早了反而不好。再说,信中点到的人太多了,打击面太宽,也不策略。”
陶陶笑了起来,说:“你倒老奸巨猾啊。”
关隐达说: “这些还需要学?只要跟着感觉走,谁都懂得。”
晚上,舒培德打电话来,说想过来坐坐。关隐达说道欢迎欢迎,很是客气。其实他只是不好拂人面子,并没兴趣同舒培德往来。他俩坐下来没多少话说,总是天南地北闲聊,很没意思。
没多久,就听见有人敲门了。开门一看,舒培德正站在门口微笑。
“关主任,好久没来看你了。”舒培德重重地握了关隐达的手,又回头叫陶陶,“嫂子,我老婆跟我到美国,给你带了些化妆品回来。上面尽是外国字,我是一个也不认得。”
陶陶忙摇手:“让她自己留着用嘛。”
“嫂子你这样就见外了。”舒培德说着就把化妆品放在了桌子上。
陶陶只好谢谢了。关隐达玩笑道:“老舒,你一个外国字都不认得,当年你是怎么给美国公司当商务代表的?”
“有翻译,有翻译。”舒培德笑着,就把话题岔开了,说起在美国的见闻。“往美国走一趟,发现自己活得不像人。回国呆上没三天,自己又人模人样了。”
关隐达觉得奇怪,只要同舒培德提到他当年给美国某公司服务,他就躲躲闪闪,似乎那段经历是当了汉奸。关隐达是见过那些买办新贵的,一个个眼珠子往上翻,一口中外合资腔,肩膀耸得比外国人更夸张。
“生意好吗?”关隐达没话找话。
“好哩,托关主任洪福。”舒培德说。
关隐达说: “都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你却是鸿运当头,财源滚滚啊!” 舒培德谦虚道:“哪赚什么钱啊,企业到底还是起步阶段。
不瞒关主任说,我有个野心,想竞争全国民营企业一百强,距离还远得很啊。“
舒培德有如此大志,关隐达暗自佩服。可是又想,舒培德若真能进军全国百强民营企业,那么民营企业的质量就得打折扣了。他太了解舒培德了。关隐达也颇感疑惑:难道舒培德走的是民营企业必然之路?他有种预感,觉得舒培德同官场走得太紧密了,前途堪忧。可是不走官场,哪家民营企业又能站起来呢?
舒培德突然掉转话题,说:“关主任,我是最不关心政治的。可最近西州的事太麻烦了。万明山只怕危险。外面很多人都在猜,如果万明山当不了市长,谁当最合适。”
关隐达不说话,望着舒培德。舒培德停顿片刻。看看关隐达的反应。见关隐达只字不吐,他便说:“有人说,不如请关主任你出山。”
关隐达忙摇头道:“开玩笑!市政府还有那么多副市长候选人,随便谁往前站一脚,就到市长位置了。我关某算老几?”
舒培德说:“关主任你是谦虚。外面都说,现在副市长里面,论资格,沦能力,都在你之下。要说人品,你更是有口皆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
“老舒啊,这种事情,玩笑都不能开的。最近西州本来就很复杂,如果隔墙有耳,就不是好事了。别人会说我有政治野心,甚至会说那些满天飞的匿名信同我有关。”关隐达严肃道。
舒培德笑道:“我有句心里话。说出来请关主任不要批评我。我想,与其让一个不理想的人去当市长,倒不如让群众信得过的人去当市长。”
关隐达点头道:“你这话可没错呀!”
舒培德表情神秘起来,说:“关主任,我们策划一下。把你推上市长位置。”
关隐达听着并不吃惊,却故意像被火烫了似的,身子直了一下,严厉道:“老舒!你不要乱说!”
舒培德说:
“关主任,我今天是专门来同你商量这事的,没有乱说。我在生意场上滚了二十多年了,没把握的生意我是不做的。这事做起来比生意风险大多了。没有把握,我舒某人吃了豹子胆?”
关隐达问:“你的把握是什么?说来我听听。”
“把握就是这个广舒培德说着就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官场上阿堵物大行其道,谁都知道。可舒培德如此露骨,关隐达听着很不舒服。要说他完全不动心,只怕也是假话。他只是觉得奇怪,舒培德在他面前原是从不谈钱的。这几个月西州太乱了,事事得防着点儿。可是他仍有好奇心,想试探舒培德。便说:“老舒,现在官场上有时候要花钱,我知道。但是,仅仅花钱是不够的。哪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只要花钱就得当上官,很多人不背着票子买官去了?”
舒培德说:“关主任,我有胜算。张兆林那里,我可以去跑。四下打点,都算我的。”
“多少钱可以拿下来?”关隐达问。
舒培德回道:“我打算投资两百万。”
关隐达笑道:“老舒,我俩是朋友,这不错。可我也不值得你花两百万啊!”
舒培德说:“我敬重你,关主任。百姓也相信你。群众怎么说当官的,你们自己不知道,我们知道。再说了,关主任,我也有私心。直说了吧,你当市长,我生意也好做些。但是关主任你放心,我从来不乱来的。我如果乱来,不早出事了?盯着我的人多着哩!”
关隐达说:“那我也说直话吧。大家都知道,你同孟维周、万明山都是好朋友。同样是花钱,你何必不花钱保住万明山?”
舒培德说:“关主任,朋友有真朋友,有假朋友。这话就不细说了,没意思。”
关隐达不愿把事情想得如此天真,笑道:“老舒,我很感谢你。有你这样的朋友,也不冤枉了。但是,我对当市长毫无兴趣。”
舒培德摇摇头,又咽把口水,很恳切的样子,说:“关主任,你会做官,但没官瘾,西州人都知道。你值得人尊重的,就这些地方。可是,西州老百姓需要你。你只要站出来,肯定会大展雄风。张兆林、宋秋山、周一佛,我都是常打交道的,都算是朋友。说句不敬的话,他们都能做到省级领导,你可以做得比他们更大。别说我老舒赚了几个臭钱,就狂妄起来了。
我说,关主任你不如听我一回,我俩玩一把。“
关隐达笑道:“老舒,这话不要再提了。”
舒培德很失望的样子,说:“关主任,我真佩服你啊!”
关隐达说:“老舒,今晚说的这些话,这里说这里止。”
舒培德叹了声,说:“好吧。”
舒培德走了,陶陶从里屋出来,说: “老关,你到底不糊涂。” “你都听见了?”关隐达问。
陶陶说:“平时你同别人说什么,我从不在意的。今天我偶然听到一句,太可怕了,就干脆听下去了。你想过舒培德的真实意图吗?”
关隐达说:“我想过,但没法弄清他的真实想法。如果他受人指派,只是想试探我,他犯不着开这么大的玩笑。如果真想把我推上市长位置,我又怀疑他的能力。”
陶陶笑着问道:“你说真话,想不想当这个市长?”
关隐达认真想了想,说:“回去几年,我会希望自己当市长。现在,不想了。”
“可是今天舒培德特意上门来说这事儿,太奇怪了。”陶陶说,“老舒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拿这事儿开玩笑?”
关隐达点点头,不说话。的确太奇怪了。舒培德非常老道,照说不敢莽撞的。关隐达左思右想,都拿不准。真是个谜!
张兆林迟迟没有来西州。每次都说他要来了,临时又不来了。不是说他去北京开会了,就是有别的重要事情走不开。按照安排,张兆林将下去看几个县,深入到基层去。那几个县城已搞过好几次卫生突击了,都说是要迎接上级领导。老百姓只知道会有大人物驾临西州,并不知道会来个什么角色。机关干部和环卫工人差不多骂娘了,仍不见张兆林的影子。
张兆林不来,孟维周很着急。他怕上面怪罪下来,说他没驾驭能力,好好儿一个西州,叫他弄成一团糟。他又不能公开替万明山避谣,人们会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又不能听凭外界传得沸沸扬扬,毕竟这是让市委丢面子的事儿。市委没面子,就是孟维周没面子。有次市直部门负责人开会,孟维周拍了桌子,指责写匿名信的人扰乱视听。关隐达坐在下面听了,心想孟维周到底老成。孟维周声色俱厉,说要从严追查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却不对万明山做任何评价。因为万明山是否干净,只有天知道。万一上面认真起来,查出了万明山的问题呢?孟维周不能打自己的嘴巴。可是他表情激动,又让人知道他很为这事儿生气。他只需做到这个样子就行了。
最近电视台的西州新闻收视率之高只怕是空前了。日里夜里都有各种传闻在散布,人们都希望从新闻里得到证实。初冬天气,总是阴霾垂地。人们悄悄议论着西州官场,神色或兴奋或慌乱,好像马上就要变天了。可是吃过晚饭,人们往电视机前一坐,又失望了。万明山仍活蹦乱跳的。他不是主持着重要会议,就是下农村、进工厂,日理万机的样子。老百姓真弄不懂了:为什么大家都知道是坏人的,偏偏人模人样呢?
那辆黑色小轿车每天照样停在办公楼前,里面钻出的仍是万明山。万明山总是满面春风,两手空空,大步流星。后面跟着他的秘书,替他提着包,端着他的茶杯。秘书很瘦小,习惯低着头。这就烘云托月了,万明山越发显得伟岸。自从匿名信事件以来,万明山没在任何场合对此发表过意见。他就像并不知道发生过这种事情,依然故我。功夫了得!细心的人看出个破绽:万明山每天清早都是红光满面,头发梳得溜光。一到十点多钟,就疲惫起来,只能强撑着。他夜里肯定都没睡好,清早只好洗个澡,人就精神焕发了。可那脸色毕竟是热水泡红的,过不了多久就复原了。
龙飞从不在关隐达家里说起市政府的事儿。他每晚都陪着通通做作业,然后回机关去。陶陶就同男人说:“龙飞这孩子少年老成,在官场成得了器。你看,万明山的事儿,他半个字都不提。”关隐达笑道:“你不知道,这种事情外界说得如何如何,市政府里面的人不一定听得见。别人都把他们当成市长身边的人,谁敢同他们说什么?”
关隐达家的日子依然平淡地过着。张兆林来或不来,不关他们的事。就算张兆林来了,无非关隐达也去陪他吃顿饭。有人专门找过关隐达,说张兆林来的时候,地委会安排人去陶老书记家帮厨,用不着林姨忙乎。关隐达听着好笑:不就是来个张兆林吗?如此兴师动众!
周末,一家人照例去看望两位老人。敲了门,听得通通外婆应道:“谁呀,请。”
推门进去,却见陶凡颤巍巍的,站在凳子上,挂他的一张条幅。老太太手扶着凳子,紧张地望着陶凡。关隐达忙跑过去:“爸爸你快下来,让我来吧。”陶陶就嚷了起来,怪爸爸不该爬那么高。老太太苦笑着摇头:“爸爸的脾气你不知道?他要做的事,我拦得住?”
陶凡下来了,倒背着手,一声不吭。关隐达挂好条幅,回头打量,才发现满壁尽是字画。他一看就明白了,陶凡是在为张兆林的造访做准备。看上去老人家对张兆林的到来很淡漠,其实他也许很在意。这可不像陶凡啊,依他老人家过去的心性,哪怕见着联合国秘书长都不会激动的。
“爸爸,你的字也是老当益壮啊。”关隐达只好这么敷衍着。
“不行了,手开始发抖了。”陶凡说。
屋子很是整洁,却少了那种居家过日子的随意。显然是特意收拾过了。关隐达心里说不出的味道,他已没法弄清老人家的心态了。陶陶陪妈妈在厨房忙着,关隐达陪陶凡说话。陶凡闭口不提张兆林,关隐达越发觉得奇怪。
晚饭后回到家里,陶陶说:“隐达,爸爸不知怎么回事了,最近老是失眠。妈妈说,都是因为张兆林说要来看望他。我想这可不像我爸爸啊。”
关隐达不忍心再说什么,只道:“老人家睡眠本来就不好。
要带他去看看医生倒是真的。“
关隐达想起来都有些后怕。舒培德真的出事了。他涉嫌走私成品油,进了铁笼子。舒培德不是谁轻易动得了的人物。他的麻烦只怕很大,不然肯定被保下来了。要抓舒培德,必定要惊动很多人。关隐达听说了这事,暗自倒抽凉气。幸好自己还算清醒,如果听信他的话,凑着热闹想当市长,就贻笑天下了。
没过几天,关隐达收到份奇怪的信。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只觉脑袋发麻,眼前一切都变得荒诞起来。
各位领导:舒培德是个大骗子,他行骗起家,摇身一变成了著名民营企业家,头上戴着很多红帽子。现在他终于现了原形。为了帮助大家了解他的真实面目,我提供一份材料。
这是当年舒培德在西州行骗的一份投资意向书,中英文对照。中文看上去堂而皇之,英文翻译过来触目惊心。只因西州官场上没人认得英文,舒培德那位幽默的同学白白浪费了自己的智慧。
舒培德长期同腐败官员勾结,沆瀣一气。舒培德这次因走私而被捕,其实他的罪恶远不止此。深挖下去,只怕是惊天大案。群众正擦亮眼睛,看这出戏如何演下去。
下面是投资意向书的英文翻译:关于上述投资意向的“翻译”
这是一份无法翻译的投资意向书,我的这种“翻译”
方式也将是绝无仅有的。因为前面中文一共五条,所以我也凑出以下五条。不伦不类,敬请包涵。
1。这是一个骗局,投资意向书的持有者是个骗子。
他曾用过许多化名,真名叫舒培德,小名培儿。他在行骗中偶尔使用真名,这是当他看出受骗人比较愚蠢的时候。
他谎称自己是美国西蒙·培尔公司商务代表,其实该公司只有天堂或者地狱才有。培尔就是培儿。
2。这是个天才的骗子。他从小浪迹江湖,大行骗术。
七十年代冒充高干子弟行骗大江南北,屡屡得手。后来东窗事发,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他一九八一年出狱后重操旧业,骗术更加炉火纯青。他曾冒充西南某酒厂副总经理到东北行骗,骗取货款三十几万元,至今没有败露。此只是一例。
3。此人聪明绝顶,最能取信于人,惯于混迹官场。
所幸的是他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不然说不定还会上联合国玩他的骗术。
4。即使哪位官员识破了他的骗术,说不定早已被他牢牢掌握难以脱身了。所以我奉劝各位官员,莫贪小利,洁身自好。
5。我是舒培德小学同学,现为某中学英语教师。我曾认真地为他翻译过一些投资意向书或合同书之类。同学相求,不便推辞。但是这位兄弟玩得太火了,弄不好我也会搭进去的。万不得已,出此下策。不要以为是他给我分肥太吵我才这么干的。我声明他所做的一切与我概无关系。
关隐达看罢,竟愣了半天。信件是复印的,投资意向书也是原件复印的。此时此刻,这些近乎荒唐的文字不知让多少人害怕、窃喜或疑惑。关隐达的英语忘得差不多了,半认半猜还能知道个大概。他仔细阅读了英语原文,的确是翻译出来的意思。真是奇怪,差不多过去十多年了,就没别的人注意过这份意向书?想当初,舒培德身份尊为美国公司商务代表,同当时的西州地委领导谈判投资事宜,多么威风!而那些半个英语单词都不认得的官员们,拿着这份投资意向书,又是多么滑稽!
而这位投资意向书的收藏者也太沉得住气了。
关隐达掐指一算,舒培德假扮美国公司商务代表时,正是伍子全时代。伍子全是从生产队长慢慢爬上地委书记的,没多少文化。据说他最著名的事迹是冬夜里修水库,穿着衬衣挑土。正好有上级领导亲临工地视察,发现了这位先进典型。伍子全就被评为省劳动模范。他从此平步青云,一直当到地委书记。可是文化大革命中,有人却揭发他假积极。原来他衬衣里面偷偷儿穿了件棉背心。此事没人知道是真是假,却在西州广为流传。想让伍子全识破舒培德,也太难为他了。
孟维周打开那封匿名信,顿时傻了眼。心想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当年张兆林调省里时,孟维周帮着清理文件资料,偶然发现了这份投资意向书。他本想销毁它,从此天下太平。却留了下来,想着说不定哪天会有用处。那份意向书一直锁在他的保险柜里,几乎让他忘记了。没想到还有别人也存着心眼儿。他原以为没人看出那份意向书的破绽,不然要出事早出事了。
舒培德被捕的前两天,张兆林打电话给孟维周,说这个案子上面很重视,西州市委要加强领导,督促有关部门认真侦查,尽早结案。张兆林讲得很原则,三言两语。孟维周听着心领神会。原来舒培德是沿海走私大案牵出来的,北京方面密切关注,省里已没办法保他了。孟维周明白张兆林的所谓尽早结案,就是不要牵扯太宽。孟维周便立即召见了检察长,只说省委很重视舒培德案子,我们要派政治上绝对可靠的同志来负责,集中时间,从速结案。他没有提起张兆林名字,口口声声只说省委。
孟维周琢磨再三,不知该不该就舒培德的事同万明山细细商量一次。他俩自然通过气的,但说的都是官话。看来情况越来越复杂了,两人得开诚布公才行。他想这封意向书,万明山肯定也收到了。不知他会有什么反应?万明山同舒培德的关系到底深到何种程度,谁也拿不准。外面对万明山的说法越来越多,简直十恶不赦了。孟维周担心听凭舆论泛滥,老百姓情绪会越发激化。他专门跑到省里汇报过,张兆林只说原则话。张兆林的性子,孟维周摸得最透。张兆林的原则话,有时是不得不说,有时说了等于没说。关于万明山,张兆林说的原则话就等于没说话。孟维周推断,在万明山的问题上,省委意见还有分歧。孟维周在办公室踱步足足半小时,最后决定暂时不同万明山碰头。他想静观两天,看万明山会不会来找他。
可是奇怪,过去两天了,竟然没人同孟维周说到意向书的事。他便警觉起来,心想这里面肯定别有文章。他料定这封复印信会满天飞,只怕不下数百人收到了。但人们在他面前都三缄其口,就耐人寻味了。是否都以为他同舒培德过从太密,忌讳提起?孟维周心里难免虚了起来。
孟维周正忐忑不安,张兆林来了电话,要他务必抓紧办结舒培德案子,千万不能因为这事儿影响选举。
孟维周终于明白,省委意见最后统一了,就是仍然要维护组织意图,选举万明山当西州市市长。
孟维周就得同万明山协同作战了。他亲自打了电话,约见万明山。
马上就要开人大会了。关隐达去市政府汇报工作,秘书长舒俊老远见了他,伸手过来打招呼。两人握着手,使劲摇了摇,却不多说半句话。舒俊只轻声道:“复杂!”关隐达点头笑笑,回道:“复杂!”关隐达接着碰上好几位部门负责人,见面都有些神秘,不多说话,只道:“复杂,复杂。”关隐达暗自好笑,心想西州干部见面的问候语,已从“抓机遇”变成“复杂”了。
完事后,关隐达刚要回教委,孟维周打电话来: “老关,你在哪里?” “我在市委机关里面。”关隐达说。
“正好,你到我这里来一下吧。”孟维周说。
关隐达叫司机掉转车头,径直上市委办去。关隐达敲了门,孟维周应声请进。“隐达,你这么快呀?”孟维周站起来握手。
关隐达暗想,孟维周又改口叫他隐达了,不知有什么大事要说?孟维周叫秘书过来倒了茶,再请秘书把门带上,交待说:“我同关主任说事儿,不要让别人来打搅。”
“隐达,复杂啊!”没想到孟维周开口也是这话了,“过几天就要开人大会了。这是西州地改市以后第一次人大会,西州人民将第一次通过民主程序选举自己的领导人。可以说,这是西州民主政治建设中的一件大事,是西州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所以,开好这次会议,意义非常重大。确保这次会议顺利召开,是我们全体干部特别是党员领导干部的共同责任。
可是,隐达哪,仍有人在弄鬼。但我们要相信市委的组织能力、驾驭能力,特别要相信人大代表的政治觉悟。我坚信,会议一定会开得圆满,开得成功。“
关隐达点着头,听孟维周继续作指示。“隐达,你是老县委书记,任部门领导也多年了,有着丰富的领导工作经验,在西州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市委诚恳地希望你在关键时候,支持组织工作。你是文教卫代表团的团长,这一块,组织上就把它交给你了。”
“我以党性担保,坚决维护组织意图。”关隐达知道这是人大会前的例行谈话,却故意装糊涂,笑道,“孟书记专门找我谈,是不是担心我会不听招呼?”
孟维周也是摇头一笑,说:“隐达你说到哪里去了。每个代表团团长,我都亲自谈过一次了。你是组织上最信任的,我才最后找你谈。”
“感谢孟书记信任。”关隐达说。
“隐达,对几位资格老的同志,比方你,比方向天富同志,组织上会有考虑的。个别同志因为自己的待遇一时上不去,心里有想法。这也是人之常情,组织上表示理解。”孟维周突然青着脸,眼珠子瞪得滚圆,“但是,有的人如果把这事儿同个人恩怨扯在一起,甚至玩小动作,组织上是决不会姑息的。最近匿名信满天飞,谣言四起,真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市委对此意见是统一的,态度是坚决的,那就是要一查到底。”
关隐达始终没说话,只是表情肃穆,点头而已。他感觉孟维周有些威逼利诱的意思,心里不太自在。不知孟维周惟独对他是这个口气,还是对谁都如此?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孟维周说会考虑他的待遇,不过是张空头支票。孟维周现在只需要他听话,老老实实按上面意图举手或画钩,不必顾及许诺能否兑现。兑现了,你表示感谢就行了。没兑现呢?你也没地方打官司。孟维周若是手脚弄得快,没过两年飞黄腾达了,关隐达想骂娘都找人不着了。
“隐达,”孟维周的脸色又渐渐缓和过来,“兆林同志马上就会来西州,一来是调研,二来是指导人大会。张书记很惦记陶老书记,说一定要抽时间看看他老人家。还是按原计划,就在陶老家弄顿便饭吧。让两位老书记畅叙一下,我想会很有意思的。”
“我早同岳父说了,老人家很高兴。”关隐达只是点到为止,不想过分渲染。
从孟维周那里出来,迎面看见辆车停了。注意看看,原来是向天富。关隐达忙下车打招呼:“天富,学习结束了?”
向天富说:“快了。要开人大会了,市委通知我回来。”
关隐达说: “我听说王洪亮也回来了。他不打算下海了,仍旧回来当财政局长。” 向天富说:“这种人,好像官帽子就放在他家衣柜里,想要哪一顶,顺手取取就是。”
关隐达笑笑,摇摇头。
“本来可以多安排个人的,可孟公子自己把着人大主任位置不放。”向天富总是叫孟维周孟公子。
关隐达说:“这是第一次人大会,又这么复杂,他自己当着人大主任,好操作些。他找你谈过了吗?”
向天富说:“正找我去呀!”
关隐达就笑道:“那么你就是孟维周最最信任的人了。”
向天富不明白什么意思,只好糊里糊涂地笑了。站在路边毕竟不能多聊,向天富又要赶着去听指示,就握手告别了。
关隐达回到教委机关不久,向天富打电话过来,哈哈大笑道:“隐达,难怪你说我是他最信任的人。这小子,官话也不多学几句。”
关隐达办公室有人,就只是打哈哈。
向天富又笑道: “人家给我封官许愿了,给你封了什么官?” 关隐达含混道:“同你一样。”
向天富说:“我表态很坚决,表示一定以党性担保,确保组织意图。我相信所有人都是这么表态的。”
“对对对。”关隐达说,“再联系好吗?”
向天富意识到关隐达不方便,就说:“隐达,最近我不同你联系了。开完会吧,省得别人说我们搞串联。隐达,记住我同你说过的那句话啊。”
关隐达想不起什么话了,只好说:“行行。”
人大会开幕的前一天,张兆林来到了西州。市委先召集了县处以上领导干部会议,听取张兆林同志重要讲话。张兆林没带讲稿,开口就说只讲三句话:回顾过去,成绩很大;面对现实,困难很大;展望未来,希望很大。这三句话却讲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张兆林的口才在西州早就出了名的。他这三句话,西州干部也不知听过多少次。他当年在西州当地委书记,下到基层去,如果事先没做准备,总是喜欢说这三句话。这三句话可谓放之四海而皆准,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搬出来。
张兆林高度评价了西州地改市后的工作成绩,特别提到派党政干部下企业挂职锻炼,说这是新时期加强干部队伍建设的一大创举,实践证明是行之有效的。省委通过认真总结西州经验,准备明年在全省铺开这项工作。张兆林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说:“这说明,西州广大干部是有想象力的,是有创造力的,是值得广大群众信赖的。人大会在即,我们将开辟西州民主政治建设新的历史篇章。我们广大党员领导干部,要以高度的政治责任感,本着对人民负责的态度,认真组织领导好这次会议。党性强不强,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就看你是否贯彻执行党的意图。”
张兆林说到这里,停顿几秒钟,严肃地扫视着会场。全场鸦雀无声,都注视着张兆林。关隐达发现张兆林正望着他,便感觉脸上有蚂蚁爬,痒痒的。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几乎是自作多情。张兆林的目光,正像当年陶凡的目光,空茫而遥远,似乎望着所有的人,其实他谁也没看。那笼罩一切的,与其说是目光,不如说是气势。
关隐达知道张兆林并没有望着他了,脸上仍痒痒的。突然感觉有人戳他的手,关隐达没来得及回头,有人递过张条子。
打开一看,见上面写道:回顾过去,胃口很大;面对现实,野心很大;展望未来,麻烦很大。
关隐达知道这是在说张兆林。谁在这种场合开玩笑?他把条子悄悄撕碎了。过会儿,关隐达又收到张条子,上面写道:有奖竞猜。请猜猜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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