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够通过憎恨!而在帝王的胸中留下我所生存过的证明的话……这一愚蠢的念头,在奇拉的脑中一闪而过。
夜色已经很深了。
遣退了玛拉和侍童之后,路西安连饭也不吃,只是一个人起劲地喝着闷酒。
在他的手臂中,在他的指尖上,还残留着奇拉的颤抖。在他的耳底,奇拉的悲鸣依然鲜明地回荡着。
就在这时,他的胸口突然涌现了一团苦涩的感觉,让路西安不由自主地粗鲁地将手中的酒一口啜干。
在事隔两年之后他再次抱了奇拉,不,是侵犯了奇拉。
不是因为产生了欲望,而只是因为想要折磨他而已。
因此没有接吻,也没有爱抚。
奇拉一旦抵抗就毫不留情地动用了武力,只是扯下了他下半身的衣服之后,就粗鲁地凭借蛮力贯穿了他的身体。
在那一瞬间,奇拉歪曲着面孔,发出了悲鸣。
他那纤细白净的脖子也抽搐了起来。
奇拉在哭泣,他用颤抖的唇舌,断断续续地恳求着路西安的原谅。
那是一种……
意想不到的淫靡的快感。一种至今都不曾体验过的,异样火热的激昂。
奇拉的银发越是散乱,全身越是被颤抖所包围,他的冲刺也就越发的粗鲁,每当这时,一种从股间一直延伸到背部的麻痹感就环绕着他的全身,在他的身体内部形成了昏暗的喜悦的旋涡。路西安觉得,那大概是一种不同于情欲,而只是想要征服、掠夺对方的,更加原始的本能的雄性冲动吧?
路西安彻底相信,这两年的时间里,奇拉已经面对不计其数的男人张开过双腿。
因为奇拉已经习惯了爱抚,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记住了路西安,因为他已经懂得了被男人贯穿时所会产生的快感。路西安觉得,就算他的嘴上再怎么高喊自己爱伊梨丝,他也不可能忘记得了已经渗透了他的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的男人的味道。
正因为如此,路西安可以在能够让人从头冷到脚的憎恨的驱使下,毫不留情,也没有半分犹豫地折磨着奇拉。
每日每夜所重复着的甜蜜的接吻……
在爱抚的手下呻吟着的肢体。柔韧,淫荡,比任何人都要美丽……
虽然只是短短的片刻时间,但已经足够让路西安回忆起以往所有的激情的片段。在憎恨的火焰之外,情欲的火苗也静静地燃烧了起来。
在用自己的分身深深地贯穿着奇拉的同时,路西安粗鲁地掀开了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奇拉的前面的衣服。
瞬间,路西安的眼睛瞪到了不能再大的程度,倒吸了一口冷气。
异样的、难以想象的丑恶的东西,纵横无尽地分布在奇拉的肌肤上。
因为路西安的爱抚而颤抖着,温度上升着,散发着诱人的色彩的肌理细腻的雪白的肌肤上,充满了无数的赤黑的伤口。
让人不忍目睹的烙印。
路西安笨拙地将颤抖着的呼吸咽回了肚子。
在那之前的,猛烈的憎恨,以及股间的高昂,都,在那一瞬间明显地萎缩了下去。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在奇拉那晶莹剔透的大理石一般的肌肤上,从右边的肩头开始,沿着整个背部横贯着让人无法正视的丑陋的伤痕。路西安回溯着自己的记忆。
“对了,刀口是……”
“我……爱……她!只要是为了伊梨丝殿下,就算要我牺牲生命也无所谓!我从心底爱着伊梨丝殿下!”
即使已经被吊了起来,即使双眼已经被泪水所模
糊,奇拉依然发狂了一般地如此大叫着。
路西安憎恨这个在残酷地背叛了自己之后,还既不忏悔也不求饶,只是重复地大叫着我爱伊梨丝的奇拉。过度的愤怒甚至令他的眼前一片血红,没错,存在于他心中的就只剩了仇恨。
他仿佛能听见自己的血液凝结的声音。
即使再怎么用力咬着,嘴唇的颤抖也无法停止。
“混蛋!你还不住嘴吗?”
在那个时候,他挥开了拼命阻止的迪兰的手臂而倾泻到奇拉身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是令血液都沸腾了的憎恨呢?还是超越了憎恨的一瞬间的杀意呢?
路西安自己也不清楚。
路西安只是想让不断叫嚷着我爱伊梨丝的奇拉闭嘴。他想亲手堵上仿佛报复一样地连呼着伊梨丝名字的奇拉的嘴。
说不定,那既不是对于奇拉的憎恨也不是什么杀意,而只是在无意识的情形下所产生的令人头昏目眩的痛烈的嫉妒吧?
我要让你今后再也无法在人前袒露肌肤,说着这种话而残酷地撕裂了奇拉背部的人正是路西安本人。但是他却连这一点都已经忘记,在满席宾客的面前,当众嘲笑奇拉一晚上要卖多少钱。回想起奇拉那时的沉默,路西安不由自主地再次咬紧了嘴唇。
十一月……
吹拂在身上的风已经带有了刺骨的凉意。
无论是天空还是大地,似乎都已经因为了过度的寒冷而萎缩了起来。
时光在不同的人们所孕育的不同的思念中逐渐地流逝着。
那一天,从厚重的云层中,很难得地泄露出了淡淡的光线。
大概是因为处于换季的时期的关系,玛拉的身体有点不舒服。因为关心她的状况,路西安亲自来到了杰斯的房间,但是刚巧杰斯却出去了。
在杰斯的房间里,不论是地板还是墙壁,都被多到惊人的书籍以及药师所特有的各式器具所掩埋住,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不过,就算是在外人看来只能用凌乱来形容的这个房间,在它的主人看来,说不定也会觉得使用起来格外方便呢。一想到这里,路西安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在书桌上堆成了小山一样的书本中,还不时会出现若干急匆匆地写下的便条。一边打量着杰斯那好象暗号一样的字体,路西安一边无聊地翻看着桌子上的书籍。就在这时,他在一向主张实用性之上的杰斯的简朴的物品中,发现了一个与他为人非常不符合的华
丽鲜艳的小箱子,于是就拿过来看了一下。
那是一个造型优美的文箱。
开始路西安还以为是杰斯的情人的东西,但是翻过来看了一下背面后,路西安的目光立刻变了。
他见过这个双头蛇与宝剑的刻印,那是亚修·斯鲁大公的纹章。
“怎么回事?”
虽然有点犹豫,但路西安还是打开了盖子。在那里面放着一封书信。
“是伊梨丝写来的吗?”
路西安奇怪地皱起了眉头。
已经嫁到了亚修的伊梨丝还会找杰斯有什么事吗?路西安感到自己的兴趣被钓了起来,于是将目光投到了书信的文字上。
“亲爱的杰斯……”
由非常女性化的细细的字体所写出的伊梨丝的信就是这么开头的。
亲爱的杰斯……
是不是该寄出这封信,我已经犹豫了很长的时间。所以信中的字体大概也会因为心中的迷惑而显得格外的凌乱吧?这一点就请你多多见谅了。
在经过了这些日子之后,我才终于习惯了嫁到亚修后的日常生活,即使如此,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对于养育我的故乡吉奥感到万分的怀念。
哥哥和玛拉还是一如既往地和睦吗?
不,算了,其实这些兜圈子的客套话,是怎样都无所谓了。
没错,说真心话的话,我来到这里之后最放心不下的,不是别人,还是奇拉。
事到如今,我想我也不用多说了吧,满月之宴的那个晚上,那个令身体都完全冻结的夜晚,我大概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吧?我因为过度的冲击而昏倒在了当场,就请您尽管讥笑这样的我是如何的愚蠢吧!
那个时候,那么简单的一句话,我却无论如何也没能说出口来。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哥哥如此充满憎恨和怒火的样子,所以面对他的逼问,我只是害怕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如果是奇拉,如果是奇拉的话,一定可以有办法平息哥哥的怒火,稳妥地解决掉事情吧。那时我心里就光是这么祈祷着。那是多么愚蠢而又自私的念头啊。那个时候,我连做梦也没有想过,奇拉会变成那个样子。
浑身鲜血的奇拉求救般地凝视着我,用吐血一样的悲鸣般的声音呼唤着我的名字。
即使如此,我依然还是没能说出真相。
不,或许正是因为那样,我才更加说不出口。奇拉都已经那个样子了,我怎么还说得出口,我只是拜托了奇拉一次,让他为我们的幽会穿针引线呢?
哥哥他一边无情地抽打着奇拉,一边恶狠狠地瞪着我们。仿佛在说,你们两个居然串通一气背叛了我。他用饱含着诅咒,浸透了奇拉的鲜血的鞭子碰触着我的面颊。
唯一的那么一次……
为什么,最后却会形成那样的结果呢?
一切,也许都是由于我的任性和懦弱所造成的吧?
我好怕,害怕连对最爱的奇拉都可以毫不留情地折磨的哥哥。一想到,如果在这里受罪的是那个人的话……,或者说,我更在乎的是,如果此时说出真相的话,哥哥的怒火会不会成倍地倾泻到我的身上?一想到这些,我就不由自主地堵住了眼睛和耳朵。
奇拉对我会有多么的仇恨和憎恶呢?当听到奇拉绝望叫着爱着这样的我的时候,我不能不认为,这只是一种在哀求哥哥杀掉他的声音。
为了保全自己而对奇拉见死不救的我,已经完全堕可是。没一个人试图惩罚我。
大家说,如果能借这个机会,让哥哥的心离开奇拉的话,那就正是上天的恩惠……大家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说出真相的意义,那样反而只会让哥哥伤得更重而已。
哥哥有义务迎娶配得上吉奥帝王的美丽王妃,生下健康的孩子,继承索莱鲁王家的血统。为此,奇拉的存在就是一个障碍。因此,谁也没有责怪过我的虚伪。
但是这两年来,虽然说是我自己种下的苦果,但每天那置身于哥哥的冰冷视线的日子,都给我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但即使这样,和身心俱残,被从城里赶走的奇拉的绝望相比,也根本就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伤吧?
两年……
看起来很短但似乎又很长的这段岁月,奇拉是通过削减了自己的生命才生活了下来的吧?而我们这些浑浑噩噩地把生命交付给时间的流逝的人们,却似乎在试图忘记已经发生过的一切。
犯下了罪孽的人们,如果不真心地对此感到忏悔,并受到与此相称的处罚的话,就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宽恕。可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我也是花了足足两年的时光才学习到的。
撒玛拉曾经对我说过,就算是被谎言扭曲的真实,就算那是虚伪的真实,也必须终生将它贯彻到底。他说,那是我们这些歪曲了真相,牺牲了奇拉的人的义务。
事到如今,不管再怎么悔恨自己的愚蠢,我也已经失去了跪倒在奇拉和哥哥的脚下,向他们企求原谅的勇气和资格。
是我那浅薄的自私害死了奇拉。不管是什么人,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安慰我,这也将作为无可动摇的事实,
永远存在于我的眼前。
我已经无法再逃避到任何的地方。不,我甚至连闭上眼睛的资格都已经没有。这份痛楚将会贯穿于我的整个生命之中,这就是老天对于我的最好的惩罚了吧?
可是,我想要拜托你。
请你不要让奇拉孤单一人。不要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寂寞地离开这个世界……
既然他的心脏已经虚弱到无法再指望明年的夏天,那么我希望他至少能有一个可以安静地修养的场所。
我很清楚,你也有你自己的立场。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拜托你。至少,到春天为止……到奇拉所希望的那亚斯的花吹雪飞舞的季节为止,请你好好地守护着奇拉。
这是愚蠢的我所能想到的最初,也是最后的请求。请你保护他,不要让哥哥的憎恨进一步地缩短了奇拉的生命……
追随着信上的文字,路西安的目光逐渐被惊愕所占据,手指也不听使唤地颤抖了起来。
(骗人!)
他想。
否则的话,这就是什么恶劣的玩笑,或者是哪里弄错了什么。
怀抱着这样的思想,他不只一次地重复阅读着书信,但每一次,都只是令自己的血液更加地冻结了几分。
“怎么可能!”
路西安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叹息。
“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蠢事!”
高涨的鼓动猛烈地冲击着他的胸膛,颤抖的呼吸紧紧地堵塞了他的咽喉。如果就这样下去的话,他甚至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昏倒,路西安不由自主地用双手撑住了书桌。
傍晚……
杰斯带着一脸疲倦的表情返回了房间。
打开了房门之后,他突然注意到了黑暗中的人影。凝视了一阵,在发现那是路西安之后,杰斯没来由地感觉到心脏抽搐了一下。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连盏灯都不点。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只要吩咐一声,我就会自己过去啊……
面对杰斯的询问,路西安还是动也不动一下。
“路西安陛下,您怎么……”
在点亮了灯光,重新探视着路西安的时候,杰斯陷入了就象是心脏被人猛抓一把的错觉之中。
目光停留在一点之上,纹丝不动的路西安……。杰斯看得出来,他手上所握的就是伊梨丝的来信。
“这是事实吗?”
没有抑扬顿挫,听起来好象是哪里少掉了一点什么的虚幻的口气。
杰斯感觉到自己的舌根都仿佛冻结了起来。失去了血色的帝王的面孔,看起来就象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我是问你,这上面所写的一切,全都是真的吗?伊梨丝的对象,并不是奇拉。一切都是我因为嫉妒而发狂所造成的误会。是……这样吗?我……只有我……不知道吗?”
双方的视线交织在一起,在那苦重的一刻,因为无法承受重压而先行低垂下了眼帘的人是杰斯。这一点,比任何语言都更雄辩地阐述了事实,为此,路西安感觉到五脏的最深处,都彻底地冻结了起来。
“奇拉……已经活不久了吗?”
很辛苦地才挤出嘴角的这句话,带着微微的颤抖。
“伊梨丝的信上说,他已经撑不到明年的春天。奇拉他……是为了寻求长眠的地方,才回到吉奥来的吗?”
“他的生活……大概过得相当的艰辛。心脏也已经……非常的衰弱。我想,小型的发作,应该也重复过不只一次了?如果体力衰竭的话,就算是小小的发作,也会成为致命的原因。虽然我希望他能不再歌唱,找一个地方静静地修养,但是奇拉他不肯接受任何人的援助……”
仿佛是觉得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再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一样,杰斯用干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述说着事实。
路西安已经无法再问任何问题,只能拼命地咬紧了自己颤抖的嘴唇。然后,他就象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一样无力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杰斯悲哀地目送着这样的路西安的背影,然后垂下头来,死盯着自己的足尖,狠狠地攥住了拳头。
一种仿佛是将阴天时空中的凝重色彩又再加深了几分后沉重的窒息感,整个地覆盖了王宫的上空。
这几天来,路西安那种狂暴的举动,就好象毒素一样地凝结到了王宫的每一个角落。
那天晚上,路西安僵硬着面孔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面,并把门锁得紧紧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准靠近。
最初,周围的侍从们只是讶异地打量着彼此的面孔,但当听到在原本一片沉静的门的另一侧,突然传来了疯狂激烈的物品碰撞的声音之后,他们不由自主心惊胆战地慌忙奔向了重臣们的所在地。
首先,是阿那斯敲了敲房门,但是没有回应。
接下来,瓦第鲁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门连续呼唤着帝王的名字。但是听到好象有什么东西被对着他所在的方向砸过来,而令门嘎吱了一声之后,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瓦第鲁也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最后,玛拉担心地呼唤着路西安。但是,帝王依然一声不出。
第二天早上,当撒玛拉在实在难以枯等的情况下强行打开了房门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房间里的情景震惊地哑口无言。
房间里就好象刮过了一场龙卷风一样地惨不忍睹。
窗帘之类所有能撕碎的东西全都被撕得粉碎。水壶、托盘,所有可以打破的东西也没有一个还保持着原样。而路西安就头发散乱地跪坐在这片废墟之中,他那令人心惊胆战的狂暴的目光,只是牢牢地集中在一点之上。
在寒风的吹拂下,路西安的爱马在大地上驰骋了起来。
对于大病初愈的奇拉而言,风中的寒冷无疑是难以忍耐的事情。因为留意到了这一点,所以路西安将奇拉紧紧地拥在了自己的怀中,用自己的外套牢牢地包围住了他。
随着寒风而飘拂起来的奇拉的银发,轻轻地碰触着路西安的面颊。紧密相拥所带来的鼓动的温暖,令路西安的胸口一紧,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痛楚。
在不知不觉中,他拥抱着奇拉的手臂加大了力量,心头也冒出了想要吻上奇拉的银发和脖颈的冲动。而当用不多的一点自制心将这一冲动压制了下去之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嘴里都充满了苦涩的液体。紧闭的双唇抽搐着,扭曲着,路西安好不容易才将咽喉处的震动吞回了自己的肚子。
至于奇拉……
感受着背部的原本以为不可能再有机会听到的路西安的强有力的心脏的鼓动,奇拉可以感觉得到某种火热的疼痛正在自己的胸口静静地燃起。
(这是在做梦吗?)
奇拉想到。
这是神明因为怜惜自己那已经不长久的生命,而特意展现在自己面前的幻影吗?
既然如此’就用不着再在意任何人了吧?那么,就让自己好好享受一下这个转瞬即逝的瞬间吧。
在这种思想的左右下,奇拉半是无意识地,将自己的手交织到了路西安的手掌上。
在奔驰于大地的马匹上,交叠的双手的温暖,令缠绕在各自心头的痛楚也交织到了一起,然后,无法用语言所表示出来的深情在这里融为了一体,时间也仿佛静止了一样。
没有延续的梦。
一瞬间的幻象……
一切都是梦……
只要睁开眼的话,一切就都会消失吧?
不可能实现的……幻想……
但是,伴随着马蹄声,注意到自己走上的并不是步向熟悉的王宫,而是前往塞来姆的离宫的道路之后,奇拉发现了路西安的话只不过是单纯的借口,因而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塞来姆是历代的王族为了疗养而使用的小离宫。
为什么?
出于什么目的?
然后,在没有得出任何结论的情况下,两人已经到达了塞采姆的门前。
杰斯就等待在那里。
无声地放下了奇拉之后,路西安留下了包含着深情的一瞥,然后,就象是为了斩断留恋一样,他迅速地再次抖动了缰绳。
奇拉一动不动地目送着路西安的背影,直到那成为肉眼所无法分辨的小点为止。
杰斯将手搭到了他的肩上,催促着他进入里面。
奇拉一边平稳地迈动着脚步,一边用平静的口气询问着。
“这是怎么回事?请你告诉我。路西安陛下为什么不惜制造借口,也要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呢?”
“那是因为他担心你的身体。”
“所以我才问是为什么。难道是他可怜我所剩无几的,性命了吗?”
“你知道吗?奇拉。听说神灵是将一个灵魂一分为二,然后分别封印进不同的生命之中。人生在世的邂逅和分别,就是为了寻找自己所缺少的那另一半灵魂。奇拉,你相信这个吗?”
奇拉无声地催促着杰斯继续说下去。
他想知道的,并不是这种事情。但是,他也不认为杰斯会突然把话扯到无关的事情上面。
“即使是彼此吸引着,但运气不好的话也往往会擦肩而过,如果是相距遥远的话,彼此的灵魂就会互相呼唤着自己的另一半……就这样,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时间渐渐地流逝着。人们只是不断地在焦急等待着彼此相会的那一天的到来。如果说这就是人类的命运的话,你不觉得神灵的行为也太残酷了一些吗?难道说,神灵就是这样在永劫地试炼着人类吗?我想,人与人的相遇一定会带来某种的开始。但是,这究竟是会产生‘福’,还是会带来‘魔’,却没有办法能预先知道。人类,必须靠自己的双足来走完自己的人生。虽然也有人承认人生的终点就是死亡,但是没有任何人是以死亡为目标而生活下去的吧?只要到了明天,也许就会有什么好事在等着自己吧?人类不都是靠着这样的思想在安慰着自己吗?就算再怎么
痛苦,再怎么辛酸,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代替你背负你自己的人生。我想,活下去就意味这一个人不再是无垢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衰老的,不仅仅是身体方面的事情。双眼已经浑浊的人,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看到真实,轻视他人语言的人,再怎么竖起耳朵也无法听得到有益的意见。我想,爱上一个人的话,是不,是也和这个是同样的道理呢?如果说彼此抚慰对方的是爱的话,那么越是深爱就越是会不由自主伤害他人的爱也同样存在吧?但是,所谓的为了相遇才诞生的灵魂,也许是一种超越了人类知识的缘分。不管被撕裂几次,不管受到多少的阻碍,到最后,还是有什么让你们不能不被彼此吸引的东西存在着。每次看见你和路西安陛下的样子,我就不由自主从心底这么认为。奇拉……”
“……”
“伊梨丝公主嫁到了亚修之后,还是对你的事情非常牵挂在意。因此她瞒着路西安陛下而给我寄来了书信。说实话,那个时候,就是满月之夜你昏倒的那个晚上,你大概不知道吧?伊梨丝公主和撒玛拉就在隔着一扇墙的另一侧。”
“唔……那么……难道说,伊梨丝公主之所以要割腕自尽是因为……”
“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路西安……陛下吗?”
奇拉不自在地垂下了眼帘。
“真是没办法……”
杰斯低低地嘀咕了一句’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象是调整好了心情一样淡淡地继续了下去。
“那是一封……很长的信。彻底地、完完全全地体现了伊梨丝公主心声的无奈而又苦涩的书信。在那里面,大概也表达了她至今从没有说出过口的忏悔的意思吧?而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偶然地……,不,要我来说的话,那才正是老天所安排的命运……落入
了路西安陛下的眼中。”
心头一颤,奇拉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紧紧地注视着杰斯。
“事情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吗?”
用干涩的声音回应了一句之后,奇拉就没有再开过口。
不容分说地抓住他的手臂的路西安。
无意中回想起路西安那时的强硬的言行,奇拉的胸口掠过了一阵难以形容的痛楚。
深深地、紧紧地抱着自己腰部的路西安的颤抖的手指,那恐怕就是自尊心超高的帝王所能做出的竭尽全力的证明了吧?
相遇中,人类要从中找出和自己共度人生,共同分享悲伤喜悦的对象。
在存在真实的相遇的同时,也同样会有错觉的相遇,以及计算下的相遇吧?
只不过,奇拉认为,不管是什么形式,只要爱上一个人的话,不管是好是坏,就一定会孕育出什么结果。
可是有的时候,即使再深厚的爱情,也无法留下拥有具体形式的结晶。
路西安作为吉奥的帝王,拥有将索莱鲁的血统留传到后代的义务。奇拉和路西安的相爱,在他人的眼中看来,只是会激发叹息和苦汁的事实。但是要了解这一点,当时的奇拉和路西安在身心上无疑都还远远不够成熟。直到现在,奇拉才真正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另一方面,正因为他们之间所拥有的,不是象男女之间那样可以留下孩子这一血缘的羁绊的的结合,所以才会格外地痛苦执着吧?奇拉静静地发出了叹息。
即使真相已经暴露在了日光之下,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以改变的了。时间只会毫不停留地,从今天流向明天。
奇拉非常清楚,人类是没有办法违抗时间的。正因为痛感到这一点,路西安才会无言地掉转了马头吧?
奇拉在杰斯的催促下迈动了步伐,平稳地,一步一步地,仿佛在咀嚼着对路西安的思念……
在马背上所见到的瞬间的梦境……
一边在胸口描绘着这一幻想,一边祈祷着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在时间的彼岸溶为一体,奇拉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塞来姆的离宫之内。
新的一年的黎明,在丝毫不知道正在迫近的命运的情况下,依然是所有的一切都散发着晶莹透彻的光芒。
外面的世界一片银装素裹。
不同的人们,抱着各自不同的思念和祈祷迎接着黎明的来临。这是一个世界上的所有邪恶和污辱,仿佛都会被白银的手臂所阻挡住的宁静的清晨。
天与地之间,飘荡着新鲜的空气。
这也是一个路西安和玛拉即将担负起时代的新的吉奥的黎明。
早春……
伴随着吹拂过枝头的清风,连大气都开始缓和了的时期……
路西安和玛拉的婚礼已经近在眼前,王宫中突然增加了不少的忙乱的气息。
玛拉在搬着手指从内心期待着这一天到来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感觉到,某种小小的不安正在象针一样地刺痛着自己的胸口。
满月之宴,路西安当着众人而侮辱他的那个晚上,就是一切的开始。
丰收之祭……
从那一天起,路西安就再没有好好看过她一眼。
那时,玛拉认为,憎恨还是要大过爱情吧?所以路西安才会对奇拉憎恨到可以轻易地甩开自己心爱的 人的手臂的程度。
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
那是他对奇拉的爱,他爱奇拉爱到不恨他,不骂他,不侮辱他就不能罢休的程度。
即使是当着众人,用恶毒的语气侮辱着他,那也只是他对奇拉的爱深到不惜揭开自己的创口的一种证明。然后,他又不惜当着大臣们的面,毫不犹豫地流下了忏悔的泪水。他对奇拉的爱,就是至今都如此地深沉。
长长的,长长的饮泣。仿佛是激情的悔恨正在刺穿着皮肤一样的呜咽。
今后,不管再经过多么长的时间,自己这一生多半也无法忘记那天晚上的事情吧?至少,玛拉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奇拉正住在塞来姆的离宫里。
听说他的心脏病得很重。所有人都在私下小声议论着他的生命已经维持不了太久,据说奇拉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不可能撑过这个夏天。
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玛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当注意到自己居然在下意识地盼望着奇拉的死亡的时候,玛拉震惊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爱一个人,原来也同时可以让人意识到隐藏在自己心底的丑陋的一面啊……
路西安对于奇拉的事情,从来没有向她解释过什么。
路西安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即使在这份温柔中包含了更多的内疚的成分,但他毕竟还是真诚地抱住了玛拉,向她表示自己想娶的妻子只有玛拉一人。
这些话里应该没有谎言。路西安是真的爱着自己。
正因为如此,玛拉决心积极地注视着前方。
我即将成为帝王路西安的妻子。
我必须以此为荣,借此来超越奇拉。
现在不是我被那些宫廷中的长舌妇们的闲话所左右、所迷惑的时候。相信帝王,和他一起共度人生,才是我毕生最重要的事情。
奇拉即将去世……
不管这是不是符合他人的期望,那也是他不可逃避的命运。
如果说得难听一点的话,只有通过死亡,奇拉才有可能在帝王的心中烙印下自己生存过的证明。
但是,过去,不管是好是坏,总有一天都将随风而逝。人类是不可能只靠着回忆而生活下去的。
玛拉对自己灌输着这个信念,不管是在什么样的世界里,都将是活人战胜死者。
无论是什么人,都无法用武力去支配另一个人的心灵。无论是使用了多少的语言去倾诉自己的爱意,强迫式的爱情也只会遭到疏远。
既然如此,就只能花费时间,饱含真心地,去包容对方的一切。
(我相信你,路西安陛下。现在的你所需要的人是我,而不是已经濒临死亡的奇拉。)
百花盛开的春季……
那一天,奇拉正停留在朝思暮想的那亚斯的树阴之中。这是他和持不赞成态度的杰斯费尽了唇舌之后,才好不容易赢得的短短的相聚时间。
“那亚斯的花又不会逃跑,又不会藏起来,你的烧才刚刚退下不是吗?以你这种大病初愈的身体跑到外面的话,如果让病势再复发可怎么办啊?”
“我没事的。而且我又不是要让你也陪我一起去。因为我怕不和你说一声就出去会让你担心,所以才来打一个招呼而已。”
“你就会找些歪理……”
“如果要等到许可才可以出门的话,只怕要等到花谢了才行吧?”
“可是,那也用不着特意挑今天出门吧?”
“那么,杰斯先生,依照你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办?你难道希望我在这里为那两位唱一首祝福的赞歌吗?”
奇拉低声地反问着。
瞬间,杰斯好象失去了语言一样眯起了双眼。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请您忘记我刚才所说的吧。 ”
“虽然我不敢说让一切都付诸东流,可是,奇拉……
“我明白。我非常……明白。只是,一旦事到临头,我还是无法脱俗到可以斩断一切情感的程度。如果……,就那个样子,一直在路西安陛下的憎恨下生活的话,我也许还不会动摇到这个地步……。你尽管笑我是个不干不脆的家伙好了。因为连我自己,对于到了最后的最后,还要如此恋恋不舍,死命挣扎的自己也无话可说了。但是,事到如今,我也不用再顾及什么面子了。不管别人会说些什么,但这些就是我毫无掩饰的真心话。”
然后,犹豫了一下’奇拉最终发出了一声叹息。
“我也许……是在嫉妒吧。”
自那之后,杰斯就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无声地替奇拉牵过了马匹。
那亚斯的树林……
四周的天空全都染上了薄红的颜色。
赤足踏上了这片土地,感觉上就象是听到了雄壮的大地的鼓动一样。令人的胸口也不由自主沸腾了起来。
奇拉好象是为了确定鼓动的大地的温暖一样,缓缓地、一步步地行走着。
没有风。
也没有声音。
只有那亚斯的落花描绘着无声的旋律在空中飘荡。
一边抑制着不断高涨的鼓动,奇拉一边静静地、深深地呼吸着。
(路西安陛下,听说所有拥有生命的东西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