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顺势朝前补上一剑,千钧一发,伴着一声焦灼怒吼,木门四分五裂,听到里间异动的鬼面人持鞭飞身而来:“夕儿!”
见我左臂血流不止,他眼里凝冰,乌鞭犹如灵蛇盘绕缠上刺客腰身,瞬时将他掀翻在地。可来者迅即掷出几枚柳叶刀,直逼鬼面人的门面,迫他撤鞭闪避。待鬼面人立稳,来者已近门前,正要脱逃。便见鬼面人眼神一凛,飞快拾鞭,瞬步向前扬手,正中来者后心。蒙面男子踉跄了一大步,勉强扶住门框,紧攥住胸前的衣襟,佝偻下身,似是痛苦难当。可值此生死关头,不过片刻凝滞,便挣扎着直起身子,夺门而出。
“孽障!”
见他逃逸,鬼面人立时追出门外,但不消片刻又折了回来。澈眸瞠亮,半是愤怒,半是惊痛,疾步冲到我面前,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在我伤口撒了些药粉。我皱紧了眉,紧咬下唇。明眸飞掠过一抹怜惜,抬手轻拥入怀:“莫要强忍,疼就咬我的肩膀。”
闻言,颇是莫名,我鼻尖一酸,但未咬他肩膀,只是低头紧抵在他身前。只听一声轻叹,他未有多言,撕下一大片衣服,尽可能轻地给我包扎好伤口。见我讪笑,瞪了我片刻,抬手轻弹我的额头:“犟丫头。”
无奈苦笑,眼神却是愈渐温柔。心湖微起涟漪。我侧过头,抑下这陌生的异样情绪。可片刻过后,听到他啧啧有声,眉眼微抽。
“若是生了小娃儿,许能变得丰满一些……”
顺着他的目光,低眼看向身上仅剩的一件织锦小衣。而登徒子视线所及之处,无限春光适巧一览无遗。我扯了扯嘴,记得宋代有一节妇自斩一手,以保名节。像我这样让人瞧光了身子,该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逼他娶我为妻。想着可要不自量力,再扇这登徒子一巴掌,可毫无征兆,胸口忽然一热,嘴里涌上甜腥,吐出一大口鲜血。未待回神,又是一阵剧痛,漫及四肢百骸。似有万虫啮咬,我弓起身子,咬破了唇,痛吟出声。
“夕儿!”
听他焦唤,我勉力睁眼,可视线已然模糊,獠牙鬼面若隐若现,只自他微颤的双手,隐知他此刻的慌乱。心中竟是一酸,挣扎着想要抬手安抚,却力不从心。幸而他洞悉我心中念想,将我的手紧裹在掌心。
“你……名……字……”
依这情状,我可能是中了毒。不知这生不如死的折磨,可能赎清我前生犯下的罪孽。但若大限将至,我别无他求,即使是个令人气得咬牙切齿的登徒子,我仍想知道他是谁。可惜似有隐衷,他半晌不语,直待我失去意识的前刻,方才沙哑道出名字。姓氏听不真切,可他的名,无比清晰。
他叫「秋」,正是我来此异世的时节。
“谢……谢……”
就算一死,我已无遗憾。恍惚间,他似是摘下狰狞的面具,只可惜我已难聚敛眼神,竭最后一丝气力,凝住那明若星夜的眸子,苦涩一笑,身不由己。听天由命。
叁章 · 前尘 '一'
“已是酉时。如果皇上驾临永徽宫见不到殿下,可又要龙颜大怒了。”
听人怯生生的请愿,我睁眼,却莫名立在重重雾霭。捏了捏手,毫无真实感,也许已在黄泉。可抬眼,远远望见今世的自己云鬓金钗,冷然睥睨跪在身前的宫女,不禁一怔。无论眼下是何状况,颇想弄清原宿主的身份,凝神静听那位冷傲的少女对底下瑟瑟发抖的小宫女说:“等月昭容的姐姐说完这段奇事,本宫便回永徽宫。你且先回去回禀母妃,就说本宫稍后便到,请她和父皇好生叙会儿话。”
“可今儿个是娘娘的生辰,殿下还是……”
“行了!”
少女不耐挥手:“父皇现在最关切的当是母妃肚里的皇弟皇妹,本宫在此小坐片刻,他当不会介怀。”
“但……”
犹带稚气的年轻宫女欲言又止,可见少女面色渐冷,立时低深了头:“奴婢遵旨。”
随即愁眉苦脸地告退。淡望宫女匆步离去,玉颜飞掠一抹黯伤,转又换上笑脸,看向身侧那个面目朦胧的宫装女子。虽不清楚来龙去脉,可皇帝对谋逆的刺客过分宽容,我先前的揣测大体不离原宿主本是皇帝的后妃或钟情的女子。却未想竟是一位皇家公主。
遥望少女巧笑倩兮,我心绪复杂。
最后刺杀亲父,却只是将她软禁,若是皇子,尚可说通,可即使汉唐,公主地位比以后的朝代略高一筹,也不敢这样出言不逊。放眼古今,也不曾见过哪位君王会对除了联姻以外无甚用处的公主这样宽容眷顾。不免困惑,正要走近那个明艳娇丽的少女,可未出三步,闻得一阵清香,沁人肺腑,却感困顿,身不由己地闭起眼。待再次回醒时,眼前四扇琉璃翠屏,天青色罗帐顺服垂下。怔了怔,因是下半身郁热难当,我往下看去,只露了个头,肩膀以下封在一个密闭的木桶内,药味扑面,灼气腾绕,冷不防烫着两眼,我闷哼了一声,只听一声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推屏进里,等到疼痛渐消,勉强睁开眼,便见一个清朗俊逸的男子狂喜惊唤:“夕儿!”捧住我的面庞,他沉声低斥,“你这个懒丫头,睡了那么多天,总算舍得醒了?!”
但若至宝失而复得,不复先前孟浪的样,轻弹我的额,笑容柔若春风。我微愕,对那獠牙鬼面习以为常,乍见俊美面容,颇不习惯,怔怔望他,立时令这登徒子得意忘形:“在下虽是风流倜傥,可也未想如此之快便打动小姐芳心。”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朝天翻眼。他失笑,小心翼翼揭起木盖。此刻我浸身药草,未着片缕,可这时不时毛手毛脚的登徒子难能可贵,目无半分绮念,俯身将我从满是药草的水中捞了出来。浑身虚软无力,只能任他替我擦干身子,穿上亵衣亵裤,抱去素漆花梨木床。
“怕有人追来,我散了这别苑的杂役,现在苑里只有三个大男人,没有可伺候的侍女。”
垫妥引枕,他扶我倚坐床头,淡柔说道:“我既已碰了你的身子,便要娶你为妻。可你身份非同一般,我有无此幸高攀,须得你父亲准允。”
听似推搪,可他语气恳切。我点了点头。若是原宿主,许会羞愤交加。可我不以为意,只是一笑:“既是不得已,我不会怪你,公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一怔,澈眸渐深。我淡笑,望向热气蒸腾的木桶,他会意,清冷道:“刺杀你的人剑上淬了毒,我已尝试百法阻毒蔓延,只是此毒乃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噬骨散」,只有一种荧颎(注:jiong 不必强记,设定而已^^)花可解此毒。但此花每三十年开一次……”
“也就是说,我已来日无多。”
我平静代他道出我已无药可救,自嘲一笑:“生死由命。公子已经尽力,多谢。”
如果梦境是真,原宿主就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如果这时代皇女的地位可及汉唐,那么原宿主像谋害亲父的安乐公主李裹儿,野心勃勃的太平公主李令月那样玩弄权术,卷入宫廷阴谋,也是不以为奇。最后事败,参与其中的同谋派来刺客杀人灭口,也是自然。只是弄不明白指使登徒子将我劫走的幕后人是敌是友。凝望床边神情复杂的男子,我淡道:“既然我命已不长,公子可能告诉我事情的原委?”
微敛眉头,迟疑了片刻,他终是歉然一笑:“不瞒你说,我也是到了枺澈螅胖滥侨艘医俑雠樱擅幌氲骄谷皇恰?br/>
深深望我,他摇首苦笑,“说来夕儿你平日极受宠爱,怎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不过那人也是,色欲熏心,竟将歪主意打到自己的妹……”
未有听清楚最后一字,他顿口,似嘲讽,似自嘲,终是叹了口气,“他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如果孑然一身,不会牵连旁人,倒也罢了。可若事发,不但他自己人头落地,少则上百,多则上千,将有许多无辜之人因他而死……”
眼神一凛,隐约怒意。可端详我的容貌,似有了悟,苦笑渐深,“按理说,我该杀了你。神不知鬼不觉,也可永绝后患。可对个风华绝代的美人,我怎么也下不了手。”
刚才尚且正经,不消多时便故态复萌。我啼笑皆非,可他淡淡道有苦衷,不便告诉我指使之人,我也不勉强,只是笑笑,旁敲侧击原宿主的身份:“公子可知道一位住在「永徽宫」的娘娘?”
他抿唇,许以为我仍不死心,拐弯抹角地打探那个幕后人。我摇头,平和笑道:“公子放心,我只是梦见自己是「永徽宫」娘娘的女儿,不知是真是假。”
想是对我失忆半信半疑,相望良久,他才露笑,晦涩落寞:“未曾亲见德藼(注:xuan 萱的古体字)亲王,可永徽宫归女御乃天下第一美人,女承母貌也是自然。且有皇上最是器重的朱雀守护驾左右,当是八九不离十,你便是那大名鼎鼎的德藼殿下。”
叁章 · 前尘 '二'
女御?亲王?!
我乍舌。
女御是古日本的后宫品级。而在日本古代,因为朝政先后掌在藤原家族与三代幕府手中,直到明治维新前,天皇不过傀儡,所以日本不若古中国,两千年只出了一位则天女皇。寻常皇女也可封作「内亲王」,继承皇位。但先前在梦里曾听那位「德藼亲王」提起一位「月昭容」。不知那个紫箫人到底将我推入怎样怪异的世界,我越发糊涂,反正来日无多,就是露了破绽也无妨:“这里可是「扶桑」?”
果如所料,登徒子表情有瞬异样,即又若无其事:“也是你做梦时梦见的?”
我硬着头皮点头,他清浅一笑,“不是所有的梦都可作准。不过咱们羲和国的东边倒真有个云桑国,说起来,女御这个妃位就与那位云桑国的前皇太子颇有渊源。”
我自然不明白其中有何渊源,讪笑装傻:“大概是我听错了。现在什么都不记起来,公子如果有空,能不能给我说说咱们国家的事儿?”
他欣然点头。
这才知道那个紫箫人将我送来一个常识不及的国家。国号「羲和」,之前的历代王朝也与我熟知的历史毫无关联,可有一些伦理思想与儒家之说异曲同工,宗教文化也有相似之处。山川地理不尽相同,可也是幅员辽阔,被周邻诸国尊为天朝大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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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茈家人君临天下,定都枺场v皇窃勖囚撕凸毓阄锊比傩耸3衙庥腥思迪坳殛臁!?br/>
隔海相望的岛国云桑,本与中原大国世代交好,可自从十三年前的内乱后,倭匪频顾羲和沿海各州杀烧抢掠。羲和国东南沿海的流寇海盗趁势猖獗,并称倭患。
南域分布六国,其中四个小国相对贫弱,向羲和称臣。「月佑国」因为年前杀害前去招安的羲和使臣,当今圣上愤而派兵征讨,已经名存实亡。所以六国中只有「碧翡国」野心勃勃,屡犯南疆。
西北永嘉关外,伽罗国扼东西要道,商业发达,民风淳朴。百年来与羲和国相安无事。而且因为北方的九皋国崛起西扩,伽罗国与羲和渐有结盟之势。
“比起东南,北方的九皋才是咱们羲和国的心腹大患。”
登徒子扬唇,冷漠无比。见我困惑,笑着收敛不经意外泄的情绪:“确是人不可貌相。看不出夕儿你年纪虽小,却对军国大事甚有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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