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
“为什么不给我机会,索玛。”
我一把推倒她朝火堆跑去,发狂的用手扒开熊熊燃烧的杂木,火苗舔着我的手指、铠甲,顺着身子上窜,顾不得身后拉我的人,我扑进火堆:
“索玛!我本是要孩子活下去的啊,我要他活着,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泪早已决堤而出,可我不在乎,因为火中的泪,没有人能够看见。
被火抛起的黑色烟尘,像蝴蝶落满了眼睛,灼热的温度吞噬了我最后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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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章 回响的诗章
六十四章 回响的诗章
*
“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机会……”
“好热,好热……”
仿佛在一个大蒸笼中,一股更热的气流从脚部快速的向上身涌来,紧紧裹住已经发烫的皮肤,产生不敢触摸的痛感。轻轻呻吟着,我向后仰了一下,后颈磕在坚硬的物体上。
“看你,颈垫都弄掉了。”男孩放下手中用来加水的热壶,走过来捡起骨型的靠垫,扶起我的头将它放在脖下。
雾气从浸着身体的水中腾起扑上刚睁开的眼睛,带来灼伤的热度,反射的抬起手护住脸庞,却被它沾起的热水给烫到了。
“唉呀——。”我甩着手夸张的从躺着的地方跳起来。
“你在做什么!”冰冷的空气这才让我冷静下来看清自己原来在浴盆中。
“水凉了,给你加点热水。”他皱皱眉,伸出手放到水中,“温度正合适阿?真娇气。”
其实吸血鬼的体温很低,或许用冰冷到已不再能感觉到冰冷来形容比较恰当。对于血族来说,它甚至跟饥渴一样成为一种侵入神智的折磨。
嗜血尚有片刻的欢娱可留恋,而冰冷只能是一张血族绘卷中早就铺陈好的底色。我们渴望温度,却又不能承受人类能享用的正常温度,有关吸血鬼的无数传言中,惧怕高温这条倒的确是真的。
“你难道不认为直视一位女性的身体很失礼吗?”我能看到自己赤裸的放着微光的白色身体在他眼中的倒影,尴尬的命令他,“出——去——!”
“你不也看过我的裸体?我们一对一,正好打平了。”他满不在乎的歪歪那有着栗色头发的脑袋,耸耸肩拎过一桶凉水加进盆中。
阿方索?索玛,神父,贝路伊?火……
我摇摇头,这才完全扯开了回忆和现实之间被搅乱的距离。
他拉着我重新坐回到水中,尽管温度凉了很多,可是皮肤还是抗议着缩紧毛孔鼓起疙瘩,坚持了一会便慢慢放松平复下去。
“嘿,你哭啦。”阿方索有一双好看的琥珀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叫,“天呐,它是红色的,太美妙了。”
他伸出手指在我的脸上沾了一下放进口中吮着:“嗯?和人的一样,都是咸的嘛。”
“阿方索……?”
我突然有点害怕他,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么一个充满活人气息的东西在我的身边晃荡,看着他眼皮上微小的黑痣、厚厚的耳垂,看着他咧开嘴笑、扮鬼脸,拿起绒帕帮我擦洗身体。
他热呼呼的手碰到我的皮肤时,我害怕的想逃开,我试图从他眼中看出父亲死去的哀伤,但是没有,丝毫都没有,我在脑中盘算着为他找种种借口,但是却完全被他的活力吸引了。
他快速的抱怨着我的身体僵直,给他的工作造成困难,我的指甲太尖锐,刮破了他的手……
他那生机勃勃的生命,一个不同于婴儿、女孩、成人、老人的年轻男孩的茁壮气息,像种子破土时的坚韧力量在我身边流动,在这个描绘着精美壁画的房间里,在这些闪闪发亮的铜器、家俱的死物中,他——生机勃勃!
他本该像任何人类在吸血鬼眼中是个脆弱粉碎的玩具,而此刻,恰恰是我,反而成了这种生机的木偶。
“阿方索,呃,你——为什么还在这儿?”我试着并拢手指去盛水中的烛光,抬手之间它便在掌中了。
他从兜中翻出一样东西握紧伸到我面前,松开手,指环落到我的掌中,烛光碎了。
“还给你,我会证明,我比他更能照顾你。”他拿起壶打着口哨出去了。
我哑然,像要寻找应和的观众一般朝左右看着,握住指环,我缩进了水底的角落,没有谁能照顾一颗死亡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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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确用属于阿方索的方式证明着自己的“照顾”,数个夜晚我们像巡逻似地一起穿行在如蛛网般的街巷中,他给我挑选装饰房间的鲜花,老练的建议最新的衣物布料和款式,甚至运用他令人无法设防的外表和演技,轻松的为我寻找着食物。
每当星辉和淡暮拥臂交溶时,我们就踩着多姿的乐曲踏进剧院、宴会、酒馆……。他总喜欢预定最好的包厢和位子,似乎在众目睽睽和明媚的灯光下,将一个受死之人带到我面前,才能更好的展现他“天才”的得意微笑。
我从拒绝到习惯,于是四处便留下了血迹,在恢弘高昂的歌剧中,在华美绚丽的丝绒帘后,在……
当一颗颗心脏伴随着女演员百灵般的高音的最后一个音符结束,而停止跳动时,我被他们脖间和自己嘴角的那抹艳红俘虏了。这是来自天堂最顶上和地狱最底层的双重考验,那真的是一首该由天使和魔鬼共同吟唱的无以伦比的咏叹调。
一时间让我难以接受的事实是:我竟然喜欢这种感觉,而且喜欢极了。
溶血释能时的快感,毕竟只是身体无意识的被迫沦陷。而现在,这种主动索求的满足感,就似亲自敲击羽键谱写吐露心声的曲章时,那种随心所欲带来的控制和欣喜。
假如真的有如多温迪斯所说的享受血液的几种境层的话,那么这大概就是他最为之沉迷的书写“血之诗章”的“艺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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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章 纠缠之舞
六十五章 纠缠之舞
这条巷子真长,我都数到了第三百八十七步,还没有看到尽头,阿方索跟在我身后,踩着我的脚步声“踢踏,踢踏”的走,他每走一步都故意将脚尖磕在地上弄出响声。
“你到底想怎样?”我猛然停下来回过身挡在他面前。
“不怎么样啊。”他眨了一下右眼,咧嘴笑了,“你还真是笨哩,我这么主动的熟悉你的习惯,当然是想成为吸血鬼了。”
皱皱眉,我一把捏住他的脖子:“是吗?那我成全你。”
凑过去,其实我想杀了他,他总是将自己的欲望和目的控制的游刃有余,我能从他的背影中嗅出那种残酷生活教给他的血腥。
一个弱者总会在掌握权力之后,将曾经遭受的凌辱加倍转赠给其他弱者,而且更加无情。
可他毕竟是个孩子啊,松开手看着他在那里猛咳了一会,不停的喘气,双手抚着胸有点抱怨的说:“真是的,又不是现在,请一定等到我长大,再将我变成吸血鬼好吗?”
“为什么?”这也可以挑三拣四?我轻笑,挑出一根落在衣褶中的头发,又掉落了一根。
“因为那时我才足够强壮,因为那样才……”他察觉了我想杀他的意图,有点伤心且恼怒的冲我大喊。
“阿方索,嘘——”我一把捏住他的嘴。
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巷子尽头的方向响起,像拨动的金属丝,以极快的速度传输,瞬间便靠近了耳畔。
没有时间判断它的方向,摁住阿方索的头顶,凌空后翻,这个声音擦耳掠过,在不远处打了个回旋反了过来,阿方索也被我猛然间的力量推到了石墙上,揉着肩膀打算抱怨,却看着巷子那头逐渐潜近的身影张不开嘴。
脚一触地向左侧滑了半步,那折返回来的细声贴着右肩飞回它来的地方,伸开手掌盛住缓缓落下的碎发,金色在夜光中舞动的那么优雅。
“你可知道对我来说,它们生长的多么不易。”我不舍的握着断发,伤感的对那个陌生的来访者说道。
血族身体的每一处再生,几乎都依赖着血液,而我这个至今纠缠在取于不取之间的顽固者,一直都小心回避着不必要的再生,因为所有再生的代价都必将转嫁到那些无辜的人身上。
他没有说话,像一只猫一样轻轻走近,黑色的布条紧紧缠住全身,只露出手和面部,这样不仅提高了肌肉的爆发力,更使行动完全减除了不必要的阻力。双手挡在胸前,牢牢握着自己的武器。
那是两把纤细的弯月刀,薄如纸屑的刀身垂直看就是一条闪亮的银线,刚才暗中袭击的武器应该就是它了。
他和他的刀一样逼过来,浑身充满了敏捷和尖锐,整个人就像刀刃,吐纳着致命的无情和速度,我似乎只有后退的路可以选择,空手让我陷入危险的境地,也让我从倍加小心中解读了他的武器。
刀是不多见的正反双刃,而他握刀的手法也是一正一反,正握可以发挥刀削、砍的威力,而反握借助弯月刀特殊的造型,补充了勾、划的攻击方法。正反配合,让他的一切进攻完美无暇。
贴身战我机会没有任何出手的机会,于是尝试着跃后拉开距离,也好有时间拔出我的剑。然而只要我和他的空间稍微一大,他就会掷出一手中的刀当作回旋镖前后夹击。
有时候,了解你的对手很容易,他们只分为两种。一种人如其器,只有猜透他的人才可以预知所有的棋路,另一种则是器若其人,先读懂他的武器,才能铺开较量的斗场。
我退到墙角,他显然捕捉到了这个绝好的机会,为了让我无处可脱身,他些微拉大了双刀间配合的距离,试图从左右完全封断我的去路。
而我露出牙笑了,那么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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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章 矛盾的谬论
六十六章 矛盾的谬论
不打算寻觅逃脱的出口,反而正面向他伸出手臂,柔弱垂下的手指让他一愣,微微后退重新防守,正是这一愣使他失去了杀我的机会,但亦救了自己的命。
提起脚跟在墙上一垫,准确的挤过他防守间的裂隙,诵读解放的咒文,指尖向上挑起。
最完美的防守不光是估算到对方所有的可能,更是预设到几近微渺的不可能。我毫不客气的实践着从托瑞多那里学习……不,应该是抢夺来的技能,体内他们的血液开始兴奋的响应。
而他仅仅看到了我的手,却忽略了手中如魔法树枝般突然“生长”而出的长剑。一缕血溅了起来,看来他还是对我突然持有的武器攻击距离的估计不太适应。不过他异常迅速的控制了自己的身体向后收去,剑尖只是划到了他的腹部表层,并没有留下致命伤。
“这样的出场不错,还不知难而退吗?”我抚摸着如夜一样漆黑的剑身,“呃……我想,应该是不必了。”
断开的布条间,刚留下的新鲜伤痕斜穿过那个半掌大的纹身,两把交叉的弯刀下凝坐着狰狞的展翼鬼蝠。
“阿萨迈特……”我低下头皱眉,这些最顽固的血族杀手,想要摆脱他们的纠缠,只有两个办法,要么让他杀死你,要么由你杀死他。
“你的剑……?”浓郁的中东口音保持着特有的低沉。
“哦,我并不是随身携带,简单说,只是寄存在另一个紧密相连的空间中,需要时取出来,但是……”我突然闭上嘴巴,意识到精通暗杀的他们怎么可能不明白,他要说的重点在下一句。
“不,我是说,还我的血!”他的目光透过挡住眼帘的浓密黑色卷发,射向我的剑。
“你~是说~这个?”我怀疑自己没有听清他的口音,将剑举到眼前。
“是的,还我!”他用一只手摸过自己的腹部,再将沾上血的手指送到嘴边,舔拭着。
“果真如同传言中一样吝啬的对待血液呢,但是很抱歉,太晚了,我帮不上忙。”剑刃上残留的血,已同滴进干涸裂土中的水般,被吸收殆尽,了无痕迹。
“没关系,拿你的血来做弥补吧。”他放低身姿,摆出了再次挑战的架式。
“夸口是杀手的大忌。”我将剑插在地上,向后绾起头发束在一起,“你不觉得自己的刀有缺陷吗?”
“噢?”他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身体没动。
“明亮的刀身总会反射过多的光泽,让对方更明了的观察它的动向,你不认为给刀烤上黑漆才更适合暗杀者使用吗?”
“是吗?那你看清了。”
事实证明,自负的是我。
他将速度降下了一半,而出刀的次数却增加了三倍。不,实际上,他仅仅是利用了我所说的那个“缺陷”,小心调整了角度提高刀身的光映射,以至于让一刀带出三个光影,分不清虚实。又间或真的连攻三刀,真假相扣。
应付密集的刀影消耗着我大量的体力,然而内心一种莫名的兴奋感强大的膨胀着,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握有力量,渴望征服对手的萌动。
这是我一直小心压制的,传承自家族血脉的原始欲望,但是却在一条必然的命运之路上激发了。
他的刀身将我的剑尖荡开,借着这股外弹的力量,我尽可能远的向后退开。
果然,弯刀像我估计的一样紧跟着飞来,而且是交错盘旋的两把,向后仰倒让飞刀擦面而过,并没有马上恢复站立,等待它们回程时第二次贴面的瞬间,竖起身体用手中的剑看准刀柄用巧力击去。
弯刀像从我手中重新掷出一次般带着更大的力量和速度转向它们的主人。
“啊——”对面传来利刃刺入血肉的沉闷声。
训练有素的杀手都抱有必死的决心,所以他们的攻击才那么凌厉,但是,这个决心让他们首先放弃的是对自己生命的防卫。
假使再有人问我“矛”、“盾”的问题的话,我想我的回答应该是:杀手之矛必定刺穿自己的盾牌。
我摆出胜利后习惯性的微笑,走了过去。
他忽略了骤然增加的力量,刀一正一反插在他的胸膛上,手尚握着刀柄,如同自杀样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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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棒了,爱弥儿,杀了他。”阿方索的声音这才渐渐的传进耳朵。
那么刚才那种全神贯注的感觉……?
“该死,闭嘴!”我懊恼的吼道,走过去从地上一手拎起他,一手拔掉他身上的弯刀,“告诉我,是谁雇用的你?”
“血、血……”他含混不清的不断重复这个单词,用手掌哆哆嗦嗦的去接伤口奔涌而出的血液,再捧到嘴边饮下,只是流出的远比喝下的多。
“快告诉我——”我甩手打散他手中的液体,向后揪住他浓密的头发,我龇起牙威胁他。
“这么肮脏的血你也要吗?”一个戏谑的清冷声音在巷子的空气中如蛇般游窜过来。
“谁?”阿方索吓了一跳,跺着脚说。
四周黑沉沉的,没有任何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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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章 沉沦的道白
六十七章 沉沦的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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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嘚嘚”从巷口处拐了进来,两匹华丽的墨色羽毛头饰装扮下的健壮黑马,拉着一辆轻型的马车,踩开朦胧的夜雾驶过来,汽灯昏黄,车轴咿扎,仿佛来自幽冥的国界。
马童拉开门伏在地上,踩着马童的背,她端庄的从马车上下来,束腰极紧的黑色蓬裙,同色的露肩衬衣,长袖黑丝手套,做工考究的斜式纱帽缀满了名贵的宝石和禽毛,眼角满是等待旁人嫉妒的雍容自傲:
“好久不见呢,爱弥儿。”
的确,相比我这身血迹斑斑的衣服,蓬乱的头发,我有什么不嫉妒的理由呢?她艳得让所有男人窒息。
那个永远都猜不透的男子,也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吗?假如是,我愿意为他而演出美艳的娇娘吗?
可惜他从来都没有表示过什么,所有的谜语、答案,原来都是我在自问自答啊。从头至尾,只是场独角戏吧,也许他根本就不需要我。
这忽如其来的恍然大悟,差点淹没了我的心神。
“你是谁?”阿方索一脸戒备站在我身边。
“哟,这是你的小点心呢,还是你的小宠物?”绛唇轻启,笑声隐约隐藏着摄魂的魅力,她伸出手去摸阿方索的面颊。
用手扣住阿方索的衣领,我将他甩到一边:“似乎都与你无关,露琪小姐。”
“的确与我无关,不过恐怕跟主人有关,你还真是对人类关心呢。”她大笑起来,目光转向我手中的那个阿萨迈特杀手,不耐烦的说,“还不快杀掉他上车?主人可是思念心切,才特地让我来接你的。”
没等我完全听懂这语调中的异样,露琪就横搭起手中轻巧的弓,拉弦松手,三只断羽箭不由分说的射过来。
“你!”我只能撒手避开。
三只箭分别射中了他的两手腕和心脏,他像受难的教徒般被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这种小事还要我代劳。”她扔下弓不满的坐回马车里,马童一直伏在地上。
视血为圣餐的阿萨迈特人最终看着自己的生命随着源源不断流出的液体消失,却也无能为力,而我要的答案,也随着这个奄奄一息的吸血鬼被掩埋。
“放心,黎明的太阳将带给他最后的圣餐,失败者只配有这样的死亡。”她若有所指的说着,“上车吧。”
踩着马童,我坐到她的身旁,车门将奔过来的阿方索关在外面,隔着车窗我茫然地看着他拍打着车门,叫喊着,跟着越来越快的车子奔跑,直至被完全甩掉。
眼神中没有聚焦,只有一个心意想传达——离我远点,再远点,谁也不要靠近,就让我一个人,在这个悲怆的命运漩涡中沉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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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不知何时铺上了阴沉的云层,大块的乌云相互挤压吞并,马车已从颠簸的石板路上行驶到了湿润的沼泽里,风卷着暴雨来临前的不安拍打着窗纱,像一块白色的灵幡,上下飘飞。
干枯峥嵘的老树向低压的天空伸出枯枝,将本来压迫的天幕割裂成数块。车轮压在若隐若现的小路上行驶,而小路又隐藏在常年不干的泥泞和积水之下,伸向远方。
为了换口沉闷的空气浮出泥水,不小心爬上道路的蛇和青蛙被驶过的车辆碾成两半,灰色的草丛岸边,鳄鱼转动粗短的脖子,用死灰般的眼睛幽幽盯着我们。
浓烈的泥腥味塞满了马车内的沉默,一滴雨从车窗中穿过,落到我的手背上,远处高耸的建筑顶端已从山丘的后面冒了出来。
“露琪,那个,那个孩子……”我像人一样大口的喘着气。
“想让我当作没看见吗?”她用眼角斜过来。
“你想怎样?”明明是在求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短促的笑了几声:“这算是交换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倒可以考虑一下。”
见鬼,心中暗暗骂着自己的大意,却也无可奈何。
“那我就当是默认了。”她闭上眼睛,“好,我不会告诉主人的,至于你应付的价钱,等我想好了再通知你吧。”
闪电照亮了车内两张惨白的面孔。
我笑笑,继续看着窗外,雨点已经开始大颗大颗的砸在马车顶上。我能付什么样的价钱?除了这谙哑的生命,我一无所有。
身旁,和我挨着腿,擦着肩并坐的,是我的同类。体内流着相同血液的同族,却暗自张弓拔弩。
大概能真正握有你把柄的,真的是亲近的人吧。
“血族中,永远没有信赖,没有朋友,惟有不可战胜的欲望和力量……”
重复着多温迪斯的这句话,雷声压过了我的声音。
其实不仅是血族,人类和我们又是何等的相似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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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章 归罪的宿鸦
六十八章 归罪的宿鸦
乌色的云愈来愈低,笼罩在那梅不勒斯古堡的上空,连绵的雨幕向外遮盖到数英里远。
塔楼上的钟伴着雷声振出共鸣,像极了悲怨的呜咽,不,不是悲怨,而是无以求生也无处求死的哀泣。这种声音让正行走在廊间拱窗边的我,一时双膝发软,坐靠在蝠纹雕饰的柱脚边竟无法起身。
风刮灭了侧墙上的火把,我抱着腿在黑暗中抖成了一团。这里是多温迪斯在人类空间买下的地产之一,多雨的沼泽地没有多少人敢轻易踏入。
虽然心中异常清楚这些雨电只是他为阻止人类接近古堡而使用魔法召唤来的,但是那些哀泣像细微的裂纹爬上瓷瓶般一点点啃噬着我的身体,让我愈发的认为这振聋发聩的雷声就是来自天帝对我们的拷问。
庭院中,一座座带着荆棘冠的圣人雕像被牢牢砌在十字架上,雨水冲刷着干瘪的下巴、胳膊,他们立在那边,静静的望着我,就似夹杂着雨声齐声合唱:
背负着这罪,你来自何处?
背负着这罪,你又将去向何方?
…
“站起来,爱弥儿!……”我命令自己攀住窗沿用力向上支撑身体。
“你的双脚永远是用来站立,而不是用来屈服的,也许你会让疲惫和伤痛缠绕,也许终究只剩你单独一人,但是道路未到尽头,你就一定要站着!”
屋顶上栖息的宿鸦,被雷声惊起,凄厉的叫着,结伴在空中划出半圆,再降归到陈旧的巢穴。
飞的再远,都是要回来的,因为这里有和你相同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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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泼到暗红的壁炉灰烬中,“哧啦~~”,奄奄一息的火苗陡然腾高,欢快的争先窜上烟道。隐隐约约的管风琴音伴着瑟瑟雨声,仿佛从地底传过来,雄浑的共鸣渗透了神力般的威严和抚慰,宛若海潮涌上,为你抹去担忧徘徊的脚印。
他闭着眼睛,半躺在宽大的伯爵夫人沙发上,银色的头发略有些散乱,但长度未变,随着乐曲的节奏有规律的颤动,白色的衬衫半敞着,修长的手随意搭在额头上,嘴角明明在微笑,眉头却早已纠结在一起。
我们静立着,没人敢打断沉浸在音乐中的多温迪斯。
我微眯起眼睛心甘情愿的等待,不是出于惧怕,而是一种特别的同病相怜。也许,我不知道他的内心被怎样的经历之火羁绊,但是我知道在那个只有音符所组成的纯粹的世界里,他的心才可以短暂忘却煎熬的肉体。
那我呢?我的暂避之所是什么?他怎么可以忍受被音乐撩拨出来的千思万绪?
“新的安魂曲式,看来你也喜欢呢,亲爱的。”
他不知何时绕到我身后,在耳边半叹息的说。我着实被那鬼魅般的气息吓到,逃出好几步才停下转身看着他。
“是否有听出引你步入幻美天堂的甜密,永无窒息,永无痛苦。”他梦呓般优雅的舞动着胳膊。
“我想……是的,那是神旨才可以转达的甜密。”我简直不可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去迎合他的回答。
“神旨?”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哈哈……,假如有神旨的话。”
猛地一挥手,一只酒杯被扫到壁炉上,跌落,碎了。角落传出受惊的闷哼。一个手脚被缚住的女孩坐在地上,向阴影中蜷缩着身体。
“上帝只会将他的子民遗弃到与地狱比邻的人间,就如同她。”望向女孩的眼光竟有丝遗憾。
收回视线他朝我伸出手:“过来,亲爱的,我们不会依靠那荒谬的神旨,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我们的天堂,到我的身边来,我会带你共赴白之月(《死海古卷》中对伊甸园的称呼)的花园。过来,我的……宝贝。我的……爱弥儿……”
他的语速越来越慢,低沉的声音混进了缥缈的琴音中,化作袅袅上升的烛烟,围困住了我的心。
粉泽的嘴唇,英挺的鼻子,眼底那抹猩红,嘴角不熄的骄傲嘲弄。没有变,一切都没有变,我像中了失魂的魔法,呆呆的看着他走过去。
他轻柔的将我揽入怀中,将我的头压到他的左肩,拍打着我的背。
那种苦苦的香氛,又一次弥漫在鼻尖,我贪恋的嗅着,双手用力抱住他。
“你终于明白了……”他抚着我的长发喃喃的说。
“是的。”我说不下去,只有更紧的抱着眼前这个高大冰冷的身躯。
是的,那刻我明白了,我将和眼前这些没有生气的吸血鬼们永远牢牢的捆绑在一起。
六十九章 凝固的眷恋
六十九章 凝固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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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看到他不变的头发长度开始,我就在明白,岁月的长河中,任何东西都在变。只有他们——多温迪斯,露琪,梅丽丝,崔斯汀,甚至乔,他们不会变,他们永不会给我变化带来的恐慌和抛弃。
我们永远留在原地,给着彼此永恒影像的安慰。
而那些活生生的人和他们的社会,无时无刻在前进着,大声耻笑着你就是那早该埋入尘土的古董,他们的每一天都是新的,新的让我用尽力气也掩饰不了身上的腐烂气息。
惟有这些同我一起停滞的同类,凝固了下来,我们可以相互伤害,但绝不会相互遗弃。
因为,我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啊!
吸血鬼们钟爱怀旧的衣物、家俱、发饰、配器,原来并不是为了故作高雅,而是在痴盼减少腐朽,他们以明知可笑的行为在乞求,让这腐朽的痕迹看起来轻些……再轻些……。
那么贝路伊,你变了吗?不是怕被穿梭时光中的你忘弃,而是怕和你轮回的相逢中,一次次的错过啊。
火苗最后一次挣扎着,最终再一次熄灭。
我松开手,拉下左肩的裙带,袒露出脖颈,不再是出于于强迫的礼仪规矩,而是镇静的并有些渴求的说:
“多温迪斯大人,请您尽情的享用吧。”
“哈哈~~”他突然纵声大笑,在宁静的雨夜迸发出来骇人的笑声,象要将所有的力气都笑出来,琴声被他压下,断断续续的呜鸣着。
他右手紧紧搂住我的腰,让我贴着他的身体,左手捏过我的下颌,收起可怕的笑声:“你终究是我的啊,宝贝,这是你的命。”
还带着余血的口气一点点抚过额头,眼睛,鼻尖,他用鼻子蹭着我的眉头,鼻翼,摩挲着我的嘴唇:“知道为什么能容忍你称呼我‘大人’吗?因为它们和‘您’在一起发音时,你嘟起的嘴唇性感极了。”
微侧脸避开他的唇。
“看,多么顽固的你。”他松开手,穿过我的头发,从头顶抚下,“放松宝贝,你明明是喜欢的,不是吗?”
直指内心的话总是残忍的撕碎挡羞的面纱,可惜指出的总是赤裸的事实。我们都太在意怎样婉转的撕碎,却忘记了承认遗缺的真实。
他猛然用力向后一掰我的头,还来不及适应这样霸道的动作,他的尖牙已经深深刺入我的脖颈。
“呃……”像一个巨大的铁钳夹住了脖子,生硬的痛觉随着他的动作冲进脑后。
不似他对待人类时的迷幻轻柔,我们之间从不需要多余的温情。
“当剧痛和极乐并列开放时,你才能加倍珍惜那来之不易的幸福。”他用力从身后挤压着我,仿佛要和他的身体合在一起一般,我的脚尖几乎离开了地面。
指甲深深陷入他坚实的背,牙齿在伤口中搅动着,血液找到了出口,一涌溢出。痛从头顶慢慢流入心脏,那沉寂冰冷的地方开始化作酥软,抽动着。
“啊,是的……我……喜欢……”紧盯着高大的屋顶,我逐渐失去了力气,垂下胳膊,任由他抱着我在紫红的地毯上旋转着滑出舞步。
琴声再次高昂,我失去了一切感知,只知道自己随着他的动作在旋转,肉体已经融合,随着血流到了他口中,流出了这个空间。
“拿去吧,都拿去吧……”仅剩的意识都被这句明晰的语句充满。
不光所有的挣扎失落,还有残存的期待快乐,都请带走。我将不再是我,仅是一粒沙尘飘荡,不再会有孤夜中徘徊的步履,也不会再看到痛彻灵魂的无奈。
第七十章 玷污荣耀之间
第七十章 玷污荣耀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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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一涌一涌的,像极了血流湍急的跳动。
我可以不用再忍耐,不用再选择,那个苦苦寻找、藏在心中的男子,和你相逢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终于可以释然的笑了。
因为,我已不再认识你,你是叫贝路伊吗?我很抱歉,从此这个名字与我无关,就让它化成烟尘吧。
你的容颜,你的微笑,你的气味,甚至你走过的路,你摸过的书……,这些记忆,请统统拿走……
现在,我或许可以些微原谅自己对多温迪斯卑微的讨好和依附,因为那种从他身上得到短暂宁静的渴求欲念是那么强大,燃烧得我皮开肉绽。
将血无条件的献给自己的主人,是家族不可违抗的法规,它的本质是为了保证长辈绝对的统治,确保自己的血能永远凌驾于子嗣之上。这样无论你窃吮过多少他族的血液,都将被长辈取走,除非你有足够的能力踏上挑战的道路。
我像那只白色的鸟,没有双腿,没有翅膀,只乘着风,在那云浪的流波之上,沉浮飘荡。
多温迪斯没有松口,也没吸多少血,只是用舌尖轻滑在伤口周围,刺痛伴着难忍的酥养。
音乐不知何时停顿了,他将我重重压在桌上,银发垂下埋在我的肩窝,衬衫已经全部敞开,冰冷的皮肤紧贴着我的胸,溢出的血流出嘴角从脖颈滑到桌上,染红了我的头发,他身体男性的特征悄然变硬,紧抵着我的小腹。
不!那个名字,你真能忘了它吗?
遗忘本身比思念更痛苦,毕竟遗忘是你明知决断却要去做的选择,而思念,至少在没有结果时,还可以把自己当作对方来拥抱。
“哦……贝~贝路伊……”
我的呻吟中全剩下这个名字,我要把它牢牢记住,直至我消失……
“够了。”多温迪斯松开口站直身体,向前拉了一下衬衫。
“不,不要……”我眼神迷离,微弱的喃呢着去抓他的胳膊。
“是不要停吗?”他冷哼一声捏住我的手,粗暴的将我从桌上拎起来,推到一旁的露琪怀中。
“以后你的这个礼规向露琪致献。”他的语调带着恼怒,用手拢拢头发,略微整理衣衫,倒坐在桌旁的椅中。
“我可以吗?主人!”露琪从腋下扶住我,兴奋的舔着牙齿。
“当然亲爱的,你是怀疑我的判断能力吗?”他瞟着我冷冷地说。
“不敢,我慷慨的主人,谢谢。”一丝恶意的笑容在她冷艳的脸庞铺开,眼神中似有些示威和挑衅的暗示,我却没有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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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摄取了正常吸纳量的一倍多,露琪才撇开我的身体,露出欲仙的表情,不光是溶血的快感,我从托瑞多族那里得到的血液能量也缓缓溶解到了她的体内。
过量的失血,让我全身发软,一阵眩晕差点栽倒至地,脖间的疼痛似乎使我失去了抬头的力气,狼狈不堪的搭拉着脑袋,虚弱的喘到:“倘若……没有其他的事情,请允许……允许我告退,大人。”
平静中的多温迪斯,眼中有超越鹰的敏锐和冷酷,他在嘴角重新勾起弧线,饶有兴趣的听我吃力的说完话:“倘若我的拒绝会引起你的气恼,我会道歉的,孩子,我毕竟是你的父亲。”
“请怜悯一个父亲的心,请允许我照顾自己失血苍白的孩子。”他把玩着桌上花瓶中的孔雀尾羽。
“父亲?!您认为自己足够相配的话。”我冷笑着,虽然深吸一口足够发声的空气变的那么艰难。
“哦,宝贝,你是在你那固执,愚蠢,或许至今都在瓦尔哈拉英灵殿,效忠那些虚伪家伙的父亲和我相提并论吗?”
“抱歉大人,请不要使用那些玷污的字眼,您不会明白……,什么是为荣耀而战,为自由而战……”我弯下腰用力吸着气。
“您无法感受人类赋予‘父亲’这个词的神圣含意,那是万世不灭的尊崇和义无反顾的追随,血族情感的淡漠苍白,恐怕不能够承担这个词的重量。”激动让我的声音虚软颤抖。
“你把那盲目造成的不可安歇称作是英勇吗?倘若这种不辨价值的行为还需要自己的孩子去追随的话,你的父亲——英雄?卡休斯王,他将以如何的愧色来面对你?!假如这就是你所认为的‘父亲’的话,那么,我宁愿丢弃这个伪善的称号。”他也加重了语气。
“不可安歇?……是什么意思?”我的耳膜阵阵收缩,喉咙干的像要破开。
“可怜的孩子,你什么都不知道,过来坐,先安抚你饥渴难耐的身体。”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我可以证明我才是最称职的父亲,尽管成长是那般的残酷……”
七十一章 抉择的暗流
七十一章 抉择的暗流
露琪将萎靡的我架到椅子上,强撑起头,眼睛已经模糊,分辨不清桌布上的颜色,一片灰蓝只剩浮起光点的一层银线,在微弱的烛光中跳跃,僵硬麻木从指尖开始侵蚀。
“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们!……”崔斯汀拎起角落的女孩来到桌边。
“我的小百灵,怎么没有了先前的活力?难道刚才我们崔斯汀的热情进入让你精疲力尽了?”多温迪斯看着女孩,抽出花瓶中羽毛下插着的两根细管,分别放到两支高颈杯中,推倒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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