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将不能自由自在地在天空展翅飞翔。他站了好久,感觉自己是站在一个空空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空空的,什么都不存在了。
3
刘龙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吴雨身后,犹豫了一下问,“吴老师,今天下午还上课吗?”
吴雨从他的空空千世里清醒了,说,“先去教室上自习,等一会儿再说。”
刘龙撇了撇嘴进了教室。
吴雨进办公室坐在床上想哭。隔壁教室里传来学生的打闹声,声音此起彼伏,热闹的就像县城的农贸市场。他心里越来越烦,出了办公室站在教室门口骂道,“你们想干什么?翻天啊?造反啊?”
众学生吓得如触电一般逃回座位,装腔作势地学习,唯有一眼睛圆圆脸圆圆的男生聚精会神地坐着撕作业本,撕一片吃一片,全然是一幅享受美味大餐的姿态。
吴雨走到这位男生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上的作业摔在课桌上。
这男生胆儿真够大的,不慌不忙地拿起作业又撕开了。
吴雨本来要发的火无缘无故地熄灭了,觉得这位男生好可爱,“哎,你妈今天早上是不是没有给你吃东西?”
男生撕了一片纸含在嘴里,眼睛闪了几下小声说,“x你妈。”
吴雨没听清,俯下身子爬在课桌上笑眯眯地问,“什么?没吃饭?”
旁边一个和这位男生长的一模一样的男生笑哈哈地大声说,“不是,李武骂你呢,他骂你‘x你妈’。”
众学生“嗤嗤”地笑了。
吴雨顿时感觉自己心中的那团火又烧了起来,但一想到在村小实习时打学生的后果立刻克制住自己,只伸手拧住李武的耳朵把他拉出教室,刚要对李武讲讲道理,明村长喊他了,“吴老师,吴老师。”
吴雨转身见明村长手中提了一个圆圆的口袋。
明村长过来嘿嘿笑道,“吴老师,李武和李文是双胞胎,一对淘气包,你要好好管教,学生要让他怕老师,他不怕就不好好学习。”
吴雨陪着笑脸,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明村长拍了拍手上提的袋子说,“吴老师,咱们这地方在秦岭脚下,冬天天冷,给你提了半袋木炭晚上烤火。”
吴雨推辞着不想要,明村长把木炭放下扭身就走,快要走到操场边时又说,“吴老师,一会儿放学后来家里吃饭。”
吴雨提着木炭进了办公室,心里念叨着,“好人啊,好人。”
第二天早上,吴雨被隔壁教室里的吵吵声给闹醒了,他还以为是学生在读书,仔细竖起耳朵一听才不是。他本想穿好衣服去制止,一看床头上的表才七点多,就用被子蒙住头把床板一直背到八点整才起来。
打开门,天空瓦蓝瓦蓝的,刚刚从对面山顶上射过来一道阳光,吴雨伸了伸懒腰张了张嘴感觉头还是有点而儿闷。昨天下午在明村长家吃饭时酒喝多了,摇摇晃晃回来胡乱把被子拉开电褥子都没有插就躺下了。躺下后耳朵似乎能听到脑子里每条血管血液流动的声音,但没有醉,心里很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他口渴,但是没有开水,只能从里间案板上的桶里挖出一块冰含在嘴里,记忆的闸门伴着慢慢消融的冰块回到了师范校园里……
那天是星期五,刘悦好像是因为中午姜楠对他多讲了几句话而兴奋过渡,吆喝着寝室几个人去学校小饭厅喝酒。那时吴雨的酒量小的可怜,一瓶啤酒下肚后就晕在厕所出不来了。室友们就近把他扶到本班女生寝室,众女生不嫌弃吴雨满身的酒气,这个让躺在她床上,那个让躺在她床上,最后吴雨躺在了李斯扬的床上。刚躺下不久,吴雨就想吐,李斯扬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洗脸盆放在床边等他吐完又把自己的毛巾让他擦了嘴角的污物,并给他倒了一杯开水。吴雨当时的激动啊,如果不是有室友们和众女生在场,他可能就要对李斯扬一吐心声了,还用等到毕业以后吗?
吴雨进了办公室想烧点开水洗了脸再进教室。这间办公室被隔成两部分,前面是办公睡觉的地方,后面就是厨房。他揭开锅盖,锅底是一层黄黄的铁锈。他用案板上的抹布把铁锈抹掉,提起桶要往锅里倒水,发现一夜的时间桶里的水全部冻住了,再怎么用力也倒不出来,只好用刀把桶里的冰砍一点儿往锅里倒一点儿,直到把桶里的冰砍完。抱回一捆柴塞进灶里,一盒火柴都快擦完了灶里的柴还是没有着。在小小的厨房里转来转去,实在想不出办法心里那个气啊,真想把锅提起来扔到操场去。他突然想到刘龙了,或许他有办法把火生着。
刘龙蹲下看了看灶里说,“老师,你先放点儿细柴,用松节油把细柴点着后再把这些粗柴放上去。”
吴雨还不相信,但眼见着刘龙把灶里的粗柴一根一根掏出来把细柴放进灶里,从身后案板底下一纸箱里取出一节土黄色的松节油点着,再把松节油塞进细柴下面等细柴完全着了后把粗柴一根一根重新放进去。
灶里的慢慢旺了,刘龙站起来拍拍手努力吸了吸鼻子说,“老师,我去教室了。”
吴雨不佩服都不行了,看来孔子说的“三人行,必有我师”一点儿不假,别看自己在这群山里孩子面前称老师,出了教室就该称他们“老师”了。
吴雨走进教室心凉透了,二十四个学生分成四个年级怎么上课呢?在师范,教育学老师根本没有讲过复式教学的教学方法,这一下子就是四级复式,给这个年级上课,其余年级干什么?难啊,想问问都没有人——只能上自习。
放学后吴雨准备做饭,刚把煤气灶安好,门外来了一位老人。
这位老婆婆有六十多岁,左手拿着一块毛巾,右手拄着一根拐棍,一边用毛巾不停地擦眼睛,一边喃喃低语,“听说你这儿有煤气灶,我还没见过,想看看。”
吴雨把老人进里间厨房给老人搬来凳子让坐下。他拧开煤气灶,蓝色的火苗“砰”地一声就在灶头上舞动起来。
老人连连称好。
吴雨就把煤气灶的好处一一道来。
吴雨讲完老人慢慢地说,“不行了,我耳朵不好使了,只看见你嘴动,你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清。”
碰上这样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吴雨不再费口舌,只顾自己忙着做饭。
老人坐了一会儿出去拍掉操场边花台上的雪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山,看一会儿用毛巾揉几下眼睛,看一会儿用毛巾揉几下眼睛,冬日暖暖的阳光从山顶照过来落在她的身上。
吴雨独自在厨房忙着,他的肚子已经“咕咕”地响了。他照着刘龙的方法把火生着,一会儿锅里的水开了,倒进糁子,盖上锅盖,出去翻开《百年孤独》看了二十来页后估计饭熟了,进了厨房揭开锅盖一看锅里的水都快烧干了,赶紧把桶里的冰块倒进锅里,瞪着眼睛看冰块化了又开了才把灶里的火退出来埋入灰中。把饭舀在碗里,发现不像母亲在家做的黄澄澄的,而是一碗铁红色的清汤。这样的饭,恐怕倒进猪圈里猪都不吃。吴雨吃了,而且吃的很香,一阵狼吞虎咽碗就见底了。
中午还没到放学的时间吴雨就觉得肚子饿了,从教室出来进了厨房准备擀点儿面条。拿出盆子舀点儿面倒些水,挽起袖子揉搓了几十下,拳头大点儿的面就和好了。用抹布把案板和面杖抹干净,擀了一会儿发现面里竟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木屑。他气得把那有铁饼大小的面团一出门就扔下了山。进了办公室坐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墙壁,他猛地站起来抬腿就在墙上印了几个脚印。
学生放学回家了,空荡荡地校园里只剩下吴雨一个人。坐在床边往出看,覆盖着积雪的山泛着青光,太阳就在离山顶不远的地方无耐地发出并不温暖的光芒。
也不知道在床边坐了多长时间,再怎么怨天尤人总是不能解决饥饿问题,面条不能擀了,米饭总可以吧。吴雨深深地叹口气,起身进了厨房准备蒸米饭,但他把米拿出来却不知如何下手,回忆在家时也只是吃,也没看过母亲是如何做米饭。不经意间抬起头,从窗子里看见早上的那位老人正坐在自家台阶上烤火,他心想这位老人肯定知道如何蒸米饭了,去问问她。
老人的家在学校后面,三间瓦房,房檐下依然可见用石灰刷的“把无产阶级文化革命进行到底”几个字,就连门扇上还保留着那个时候写的红心“忠”字。
老人看见是吴雨,双手扶膝颤巍巍地站起来进屋拿了一个小凳子出来问,“吃饭了没有?”
吴雨坐下伸出手烤着火,几乎气若游丝地回答道,“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做饭?”
吴雨一听这话胸口一热,喉咙里就有些哽咽了,“我想蒸米饭,但是不会。”
老人咳嗽了几声,给炕洞里塞了两根柴说,“就你一个人,给碗里倒少半碗米,再把水添满,碘面放好放进锅里蒸上就行了。”
吴雨激动地一连说了七八个“行”。
吴雨临下台阶时老人又说,“下午来烤火,你一个人在学校冷。”
吴雨“哎”了一声就去做饭了。
虽然得到了老太太的“真传”,但吴雨这顿饭实在做的不怎么样,用“狼狈”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他把煤气灶拧开,倒上水搭好箅子放上碗盖好锅盖,过了一个多小时心想差不多了,揭开锅盖用勺子挖了一些米饭放进嘴里只咬了一口就想往出吐,但腹中饥饿难挡也就吞下,弯腰吹散蒸气一看碗里水少了就添了些水。没多长时间,再揭开锅盖一看水又多了,又把碗中的水往出舀了些。来来回回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锅里的米饭似乎铁定心了和吴雨作对,始终处于半生不熟的状态。他估计米饭蒸到明天可能也就这样了,一狠心关了煤气灶。他突然想起还没有菜呢,一着急就把父亲昨天给买的两捆蒜苔全都腌了。
一个人坐在厨房灰暗的灯光下,吃着半生不熟的米饭和酸酸的辣辣的蒜苔,吴雨的眼泪就叭叭嗒嗒的落进碗中。他心里屈的要命,想母亲及家人,恨一切可恨之人,爱一切该爱的人。
什么事儿也不想干,就想找一人说话,原来这就是孤独和寂寞。
吴雨把碗筷扔在案板上,出了门去了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还是独自一个人坐在台阶炕洞口烤火,刚才吴雨坐的凳子放在身边,好像她知道吴雨要再来。她把凳子挪了挪,给吴雨让出地方,吴雨坐下。
“学校冷啊,晚上你一个人睡觉冷。”
吴雨搓搓手笑笑说,“没事儿,我有电褥子。”
“噢。”老太太咳嗽了几下。
吴雨试探着问,“家里就你一个人?”
“是啊,我老伴‘走’了十几年了,儿子和儿媳在外面打工,家里就我一个人。”
吴雨有些后悔,不该问老太太这些话,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但一时还不知和老太太说些什么,头一偏,问,“你隔壁那家好像没有人啊,我来都两天了,门上的锁子也不见开。”
“那是我儿子的房。”
“啊?!”吴雨并不是想故意伤害老太太,但这一次却自感伤害的很深。
也许是人的年纪大了,皮肤松弛了,老太太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不快,浑浊的双眼依然看着炕洞中跳动着的桔黄色的火苗。
吴雨出于同情心又试探着问,“您年纪这么大了,一个人在家,谁照顾您的起居呢?”是啊,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独自住在这半山腰上,吃水要到山下挑,她这么大的年纪了,路都走不稳的。
“我女婿,就是村西头第一家。”
吴雨还想如果老太太没人挑水的话他愿意组织学生为她服务,学雷锋嘛,管它是三月还是十一月。
正在说话间,身后传来一串叮叮当当的铃声。
一个中年男子赶着一大一小两头牛站在院中。大牛站在木槽边头尾摆个不停,小牛在大牛肚下拱了拱叼住大牛的乳头不松了。男人进屋提了一桶水出来倒进牛槽,大牛“吱吱吱”几下将槽里的水喝光,本来圆鼓鼓的肚子更圆了。牛很乖,喝完水不用赶就进了东边的牛棚。男人跟着牛进去把牛拴好,往牛槽里添了点儿玉米秆出来锁好牛棚的门。
男人从屋里取了一凳子坐在吴雨身边,掏出一支烟递给吴雨,自己用两根细柴从炕洞里夹了一颗火星把烟点着,笑眯眯地对吴雨说,“你是学校新来的老师吧?我叫刘会军,是刘龙的爸爸。”
“噢,刘龙这孩子不错。”吴雨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着。
“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也是个淘气包。”
吴雨笑笑。
“我听说你是正式老师?正式老师好啊,那个李老师在的时候让三年级的学生教一二年级的学生,遇到统考咱们学校总是倒数。她一个代教,又是本地人,上面领导说轻了不顶事儿,说重了她一拍屁股走了不是把学生们耽搁了?我们这些家长给村里反应过好几回,但咱们这儿连初中毕业的学生都难找。你来了,我们就放心了。”
吴雨羞愧难当,就他这两天的表现如果让家长知道了他们还“放心”吗?不把他撕成碎片生吞了才怪——两天啊,竟然没给学生上一节课,都上了自习。
刘会军站起来对老太太说,“妈,天快黑了,你坐外面当心着凉,先回去睡,我给你担水。”他歉意地对吴雨笑了笑,进屋拿了桶和扁担就走了。
老太太摸过拐棍站起来,吴雨扶着她进了屋。屋里黑洞洞的,老太太一边叮咛吴雨小心一边就拉了灯,灯泡恐怕只有25瓦,暗暗的灯光照着屋里几乎能进博物馆的老式家具。炕在东屋,上面的顶顶棚距炕很近,就老太太的个头,站在炕上伸手就能摸着。
txt小说上传分享
空空千世泪空空第六章(1节……6节)
第六章
1
刘龙他爸几句朴实的话让吴雨当晚回去想了很多。是啊,不管怎么说学生是无辜的,就是有再多的怨言也不能耽误了学生们的前程,家长们的希望。
但是思想转变了课还是没办法上,按照墙上的课表,这节课既是一年级的思想品德,还是二年级的音乐,又是三年级的体育——直到放学,学前班的三个小家伙还没能抽出时间看上一眼。于是,除过语文数学,其余几科似鸡肋的课全部扔掉,反正考试不考。
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比如说现在吴雨就没烟抽了。憋了一中午,下午放学他连饭都顾不上做,问在教室扫地的刘龙,“学校周围哪里有商店?”
刘龙说,“上沟,上沟有。”
“上沟在什么地方?”
刘龙出了教室手指他家的方向,“翻过我家屋后的山就到了。”
吴雨顺着刘龙手指的方向望去,感觉实在是太远了,但他又不忍心不去。“刘龙,翻过那座山需要多长时间?”
“三四十分钟”。
“这样吧刘龙,你陪老师去一趟,我不熟悉路。”
“这……”刘龙看了看手上的笤帚。
吴雨夺过刘龙手上的笤帚扔进教室,冲里面一学生喊,“我带刘龙去上沟有点儿事,他的地你帮着扫了。”
教室里乌烟瘴气,看不见人影,只听一个男生细细的声音传出来,“哎。”
吴雨跟着刘龙下了山,走到刘龙家门口时刘龙喊,“妈,妈。”
从屋里出来一女的,大概有十###岁,一头长发披在肩上,一张俊俏的脸在冬日的阳光下特别灿烂。
吴雨看呆了,以为是李斯扬站在那里。真的,那身段,那乌黑的长发,特别是那双眼睛,太像了。
刘龙说,“姐,你给妈说一声,我和吴老师去上沟了,一会就回来。”
刘龙姐说,“知道了,一会儿回来让你吴老师到家来吃饭。注意啊,路上雪厚,小心别滑倒了。”她一甩长头发准备进屋,脚刚踏上第一个台阶又回头微笑了一下。
这也许是世间女子最动人的神态,不相信就往吴雨脸上看。睢他那双眼睛,早跟着去了。
刘龙拉了拉吴雨的衣襟,“吴老师,走吧。”小家伙还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已经把自己的老师给迷住了。
吴雨跟在刘龙身后,转过一个弯儿看不见刘龙家了才喃喃道,“太像了,实在太像了,头发、眼睛,那笑。”
刘龙说,“吴老师,你说什么呢?”
吴雨打了一个趔趄,嘴里舌头一绕道,“我说……实在太像了,山、田,像我家门前的。”他又问刘龙,“你……姐叫什么名字?”
“刘倩。”
“刘倩?”吴雨重复了一遍说,“她在家干什么?”
“帮我妈做饭。”
“还有呢?”
“睡觉看电视。”
吴雨觉得刘龙的话太可笑,又说,“她读过书没有?”
“读过,在镇上读了半年初一就回来了。”
“为什么?”
“不知道。”
吴雨有些遗憾。
登上山顶,眼前是一座连着一座的山峰,最远处的便是秦岭,它以博大的胸襟怀抱着三秦大地。近处的山在它面前矮了许多,就像它的孩子,或躺,或坐,或站地簇拥在它的脚下。这些山更像是海中的浪花,一起一伏,悄无声息地展示着各自的魅力。
吴雨不是经常爬山的人,站在山顶早已气喘吁吁了,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看一会儿眼前的山,又看一会儿身后的山。冬天的山最能显示出山的性格,不比春夏秋的山有树木野草遮挡,这个季节的山是最真诚的,最值得信赖的。
吴雨突然听见背后的树林里传出细微的声音,他示意刘龙过来,两人弯腰看见一群野鸡和锦鸡正在觅食呢。那锦鸡头上的一片金黄色的毛在树林里特别显眼。吴雨兴奋极了,慌忙中抓起一把雪扔过去,野鸡和锦鸡受了惊吓,撒开腿钻进了树林深处。
吴雨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雪说,“刘龙,头上有片金黄色毛的是什么?”
“锦鸡。”
“太漂亮了,要是能逮住该多好!”
“老师,走吧。”
下了山,又看见一所学校,不过这所学校比吴雨的学校大,四周围还有院墙呢。绕着院墙走到大门口,吴雨往里一看心都快跳出了胸膛――汤波正蹲在院子里的蜂窝炉旁烟熏火燎地做饭。他激动不已,轻轻地踏上台阶站在汤波面前。
汤波仰头愣住了,慢慢站起来一把抱住吴雨几乎带着哭腔说,“兄弟,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吴雨推开汤波,朝门外台阶下的刘龙看了一眼说,“是他带我来的。”
“刘龙?”汤波目瞪口呆地看着吴雨,“你和他是亲戚?”
“放屁,你和他才是亲戚呢,我现在是他的老师。”
汤波拍拍吴雨肩膀垂下头说,“兄弟啊,你不该来这里,不该啊。”
吴雨苦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他对门外的刘龙喊,“你先回去,路上小心点。”
刘龙走了。
汤波把吴雨让进办公室,倒一杯茶拿出一盒烟放在茶几上。
吴雨看见烟比爹妈还亲,兴奋地抽出一支点着使出全身力气吸了几口才算把烟瘾问题解决了。他看了看汤波的办公室说,“兄弟,行啊,沙发、功放机、电视、vcd一应俱全,不像我,学校只有一台破录音机。”
“没办法,课外生活实在无聊。学生放学后这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我一个人了,就是一神仙也会憋出毛病的。”
“可以画画写毛笔字嘛,瞧这环境多清静。”
汤波摇摇头,“不行不行,现在哪有画画写字的心情?”
“也是。”
“兄弟,你坐,我去做饭。”
吴雨也跟着汤波出去。“南边那排房干什么用?”
“里面就放些不值钱的烂东西。噢,西边那间是厨房,这几天锅灶出问题了,生火后满屋都是烟,熏得人根本做不成饭,只能烧开水。”
“北边这几间是教室吧。”
“是啊,两个教室。不过现在只在一个教室上课,另一个闲着呢。”
“为什么?”
汤波把面下进锅里盖好盖。“农村计划生育工作搞好了,上学的学生越来越少了。”
“东边上房呢?”
“右边是柴棚,左边是村上的办公室。”
吴雨在院子东瞅瞅西看看,总感觉汤波的学校比自己的学校要好。
汤波做好了饭。
吴雨端起饭碗皱了皱眉头道,“兄弟,你做的饭和我做的差不多。”
“怎么讲?”汤波两腮憋得鼓鼓地。
吴雨挑起一筷子面说,“猪看了也反胃。”
汤波差点儿没噎死。“我也想给你做顿好的,但只有这条件了,也别嫌弃,先填饱肚子再说。”
吴雨吃进嘴里的面条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汤波呼哩呼噜把饭吃完又出去舀了半碗,坐在沙发上笑笑说,“吃啊,里面没有毒药的。”
吴雨勉强咽下一口饭道,“我还真希望你给饭里下毒,这样我就不用受这份罪了。”
汤波饭吃完了,摸了摸肚皮打了一个饱嗝,头往沙发上一靠。“兄弟,你轻松了,我可要去挨枪子了。”他又坐直说,“哎,小说该出版了吧,什么时候让我看你的大作呢。”
吴雨眼珠子往上翻了翻,一声不吭,用了最快的速度把饭吃完,连叹三声气说,“别提了,要不是我爸,说不定小说已经改完了。让他那么一闹腾,小说后年这个时候能出版都算给菩萨烧高香了。”他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汤波听完也没发表意见,起身把饭碗端出去放进锅里才说,“你坐着,我去去就来。”
他回来,手上提着一塑料袋,从里面掏出一瓶酒,两包瓜子,一包锅巴和一盒烟。
吴雨一看都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兴奋的不行。
汤波从茶几下取出两个酒杯,拧开酒瓶倒满递给吴雨一杯,自己端了一杯“吴雨,来,咱兄弟俩能在这儿见面也是缘份,干了它。”
吴雨笑眯眯地端起酒杯和汤波碰了一下一仰头喝光了。
汤波一拍大腿惊叫道,“兄弟,行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来来来,满上满上。”
吴雨现如今的酒量就不细说了,和汤波你来我往一瓶酒早已见了底。
汤波嚷嚷着又出去买了一瓶回来。“喝喝喝,反正咱过的就是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
吴雨听汤波的话里有话,夺过汤波的酒瓶盖上盖抱在怀中。“哎兄弟,行了啊,明天还要上课呢。”
汤波把杯里的酒喝完,突然双手掩面呜呜地哭了。
“兄弟,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呀,心里有话就说出来,别憋着。”
汤波止往哭声,用毛巾擦了擦脸说,“没什么,只是忽然间觉得心里难受。”
“行了,睡觉。”
吴雨眼睛总也闭不上,听着外面狼哭鬼号般的西北风,听着外面令人毛骨悚然的野鸟叫声,不由得把被子紧了紧……迷迷糊糊中他被一陈细微的声音吵醒了,慢慢睁开眼发现波波爬在床上看a片呢……
2
吴雨从刘龙口中得知操场边的那棵胳膊般粗的树是漆树后喜出望外。他明白,漆树不是谁想摸就能摸的。有的人不怕漆树,就算吃了漆油也没事,而有的人就不同了,哪怕从漆树下经过或者听见别人说“漆树”两字儿,全身上下都要长满米粒大小的水泡,那模样,恐怕猪都不想看第二眼,必须吃药打针十几天过敏症状才能慢慢消退。吴雨不知道自己怕不怕漆,但他希望自己怕,这样就有借口给那该死的杨成请假了。
刘龙从外婆家拿来斧头和锯子。
吴雨对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学生喊,“不怕漆的帮我拉锯子。”
男生们争先恐后地要拉。
吴雨叫道,“你们想清楚了,这可是漆树,怕的往后退。”
李文、李武几个小点儿的男生退后了。
吴雨笑了笑说,“刘龙,还是你来吧。”
刘龙和行为有些不正常的吴老师忙了一阵子,终于把可怜的漆树锯倒了,吴雨恨不能抱住漆树亲两口。他脱掉外衣,挽起袖子,扬起斧头将漆树砍了。砍完后又亲自动手,把一截一截二十多厘米的漆树整整齐齐地摞在台阶上,千叮咛万嘱咐学生不能动。他的双手沾满了黑乎乎的漆油,但是并没有洗。
第一节课下后,刘龙悄悄地对吴雨说,“老师,我手痒。”
吴雨拉着刘龙的胳膊,发现他的手腕已经变成了红色。他激动地赶紧挽起自己的袖子,胳膊让他失望了,并没有出现和刘龙一模一样的红斑。他不死心,进了办公室撩起衣服——没有发现红斑,挽起裤腿——也没有。他着急地在屋里转来转去,嘴里自语,“不会吧,我竟然不怕漆树?”
放学了,吴雨把刘龙单独留下,再次查看了他的红斑后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一颗悬了一中午的心才算放下。刘龙走后,吴雨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皮肤那个光啊,连一根一根的汗毛也看的清清楚楚。
请假的理由就这样灰飞烟灭了,但吴雨回家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因为他做的饭离猪食更近了。
这天恰好是星期四,吴雨把学生召集一块儿说,“大家注意听着,老师有些私事儿,因此今天,下星期一,星期二就不用上课了,星期三早上按时到校,记住了吗?”
学生齐声回答,“记住了。”
吴雨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降下国旗,锁好教室门和办公室门离开了学校。他的心情就和几个月前毕业回家时的心情一样,那种舒畅,不是亲身经历根本无法体会。走过刘龙家时,他特意放慢了脚步,但是很遗憾,并没有看见很像李斯扬的刘倩。
出了峡口,吴雨对着四周的山干吼了几声,感觉特别舒服,压在胸口半个多月的郁闷终于释放了出来。他并不担心在大河镇街道上会碰到那个该死的杨成,因为碰到也无所谓,只需说“饭把胃吃坏了,回家看病”了事。
两个多小时后吴雨走到大河镇,踩着泥泞的街道一直从西走到东也没看见杨成。他心里那个乐呀,没碰见最好,免得老子磨嘴皮子给他请假。上了开往县城的班车,十分钟后车开了,再过一个半小时,吴雨就该到家了。
3
父亲见了吴雨一顿好骂,“星期四就回家了?工作不干了?学生也不管了?欸,我看你小子是不想活了!”
吴雨没想到父亲把他那颗回到家里倍感温暖的心弄得冰凉。是的,父亲的脾气吴雨再清楚不过了,还记得上小学时一次开家长会,父亲去了,回来后大发雷霆,手上端的热茶水杯就像扔手榴弹一样冲吴雨面门扔过去。吴雨躲的也快,头一偏茶杯子就擦耳朵过去了。真险啊,要不然现而今吴雨的丑相恐怕就能和卡西莫多相“媲美”了。
父亲训完吴雨扛着铁锨去河边筛沙子了。
星期五晚上,小妹回家后对吴雨说,“哥,你不知道,父亲送你回来后哭了。”
吴雨心里一震,问,“为什么?”
“他只说‘为什么咱们办一件事就这么难?’”
“还说什么了?”
“没有。”
“妈呢,妈有没有哭?”
“我没看见,也许哭了。”
“你这星期不补课?”吴雨为了掩盖内心的痛苦转移了话题。
“补,我是回来取书的,明天一早就走。”
“那你去睡吧。”
小妹出去后吴雨熄了灯跪在床上,抽了自己一耳光说,“爸,妈,请放心,儿子一定不会令你们失望的。”
在家里呆了几天,母亲手把手教吴雨做饭,所浪费的饭菜足以改善母猪两天的伙食。母亲还特别嘱咐吴雨去学校后把案板和锅多洗几遍。
晚上,吴雨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拨了李斯扬的电话,他对李斯扬在家并不抱希望,因为今天是星期二。
电话通了,一个女生的声音问,“喂,你找谁?”
吴雨听到了李斯扬甜美的声音,说,“我是吴雨,就找你。”
电话那头答道,“吴雨?你找她什么事儿?她不在啊?”
吴雨纳闷了,就是李斯扬的声音啊,为什么她说自己不在呢?这才多长时间没打电话就变心了?他心存侥幸继续说,“我是她的同学。”
“吴雨,你好。”电话那头传来李斯扬调皮的笑。
要是面对面,吴雨真想轻轻地捏住李斯扬的鼻子质问她为什么骗自己——可惜隔着电话,这种亲昵的动作很遗憾不能完成。吴雨对着电话缓缓说,“今天是星期二,你怎么会在家?”
“我家离学校近,每天我都回家。”
“好,比我好。”
“怎么,工作分配了?”
“是啊,我一个人在山里的一所学校。”
“不会吧。”
吴雨笑了,“什么不会,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电话里长时间没了声音。
吴雨低声说,“说话呀,怎么不说话呀?”他猜不出来此时的李斯扬是什么表情——或许是在为他的遭遇而流泪也说不定。
“你说吧。”
“你……在学校教什么课?”
“在中学教政治和美术。”
“……”
“……”
两人聊了十五六分钟挂了电话。
一想到又要去山里独自面对孤独和艰辛,吴雨的心情就开始沉重起来。
父亲在河床上筛沙子,上身的棉衣丢在一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内衣。他高高地扬起镐,然后使出浑身力气重重地扎下去,这时,露在外面的胳膊上的皮肤就抖一下。
吴雨提着母亲给他装好的菜和馒头走到父亲面前,他想给父亲告个别,
看父亲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就提着包顺河沿向县城的方向走去。刚走了十几米,听见父亲在背后喊,“吴雨,你记住,晚上睡觉前一定要把蜂窝煤炉子放在外面。”
吴雨站住了,但他没回头,记忆中父亲说这句话不是第一次了。他回答,“知道了。”
父亲又喊,“把学生教好。给杨成写一份检讨书。”
这一次吴雨没有回答父亲,不是他不答应把学生教好,而是他不想给杨成写检讨书。他想了,如果杨成不追究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
路过明村长家,明村长站在台阶上叫吴雨呢,他问,“我听说你私自给学生放假了?”
吴雨不高兴了,骂道,“谁狗日的胡说呢,我休假是欠我的,从到这儿连着星期给学生补课,这才在家休了三天假!”
“哎,我只是问问。”
“如果他杨成来调查,就让他亲眼看看我过的是什么生活?”吴雨说完提着包去了学校。他越想越不对劲儿,按理说教办不应该知道这事儿,一定是有人给教办反映情况了,这个人肯定是明满良,对,就是他。伙刚来时还觉得他不错,是好人,现在看来也是一披着羊皮的狼。伪君子,笑面虎!以后要提妨着点儿。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盘磁带,挑了一盘刘传的放进床头录音机里,然后把音量调到最高,里面开始唱了,“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的……”他拿了水桶准备下山去提水,刚出门碰见后面的老人拄着拐杖端着一盆衣服走过来。他走过去帮老人端着衣服问,“你洗衣服啊?”
“啊?你说什么?”老人显出一脸的茫然。
吴雨不得不提高嗓门儿说,“我是问你洗衣服啊?”
老人这回听清了,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说,“去洗衣服。这两天天气暖和,洗了干的快。”
吴雨搀着老人慢慢下了山。
到了小河边,老人接过盆子放在一水坑边慢慢跪下,舀了些水把衣服泡上,取出棒槌捞出一件衣服放在石板上“咣咣咣”地敲起来。
吴雨把水倒进锅里,想烧开水后好好洗洗案板和那口生锈的铁锅。火生着了,他出去把录音机里的磁带又退到《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那里,提着水桶再准备提一桶水,刚走到操场边看见那老人滚在水坑里。他吓坏了,丢了水桶,连滚带爬下了山,跳进水里使出吃奶的劲儿把老人拖出水。他扶住老人的肩膀摇了摇,老人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看四周没人,轻轻地放下老人对她说,“你等着,我去喊人。”
吴雨也不顾自己的脚丫子浸在湿鞋中,撒开腿往明村长家跑。明村长正坐在热灶上和一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说话,听吴雨说的情况赶紧下了炕穿上鞋往出跑。那老太太更是了不得,边跑嘴里边喊,“哎呀,老姊妹呀……”
吴雨心里想,这一老太太又是谁,在这儿半个多月了怎么从来没见过她?后来他才知道,这是明满良的母亲。他又撒开腿往刘龙家跑,说明情况,刘龙妈、刘龙和刘倩先哭了。
刘龙妈“妈呀”一声出了门,刘龙和刘倩一边抹眼泪一边追了出去。
刘会军到底是男人,遇事儿很冷静,拉住吴雨胳膊问清情况后才和吴雨一路小跑了去。
大家帮着把老人扶上刘会军的背,又帮着扶回家。
刘龙端着那盆没有洗完的衣服。
几个男人站在外面台阶上,屋里的女人们帮老人脱掉湿衣服让她躺在炕上,只听刘龙妈哭着说,“妈,这么冷的天你洗衣服,要洗也说一声,我帮你啊。”
老人只是呻吟着。
明满良母亲说,“孩子,不哭了,你妈看样子没事儿。”
吴雨这时候才感觉脚越来越冷了,就对刘会军说,“我回学校换双鞋,一会儿需要帮忙让刘龙来学校找我。”
刘会军赶紧掏出一支烟,“哎呀,今天多亏你了,要不是你……哎。”
吴雨走到操场了,听见明村长说,“会军,要不你下午去趟镇上打个电话,让他赶紧回来,不管怎样他是儿子你是女婿呀。”
“行,华兴钼选厂离这儿……”
吴雨一听“华兴钼选厂”几个字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正是他以前呆过的厂子吗?他脱掉湿鞋插上电褥子坐在床上还在想,难道老人的儿子在这家钼选厂打工?会是谁呢?只可惜在那厂子的时间太短,除过孙三群……会不会是孙三群?吴雨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不会是他,绝对不会是他。”
4
吴雨整好队,要升国旗了。他抱出吉他挎在脖子上还没演奏国歌呢,学生们哗啦一下把他包围了,这个摸摸吉他音箱,那个摸摸吉他音箱。
李武说,“老师,你这是什么东西?”
吴雨摸摸李武的头说,“李文,我这不是‘东西’是吉他,乐器。”
学生大笑。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一男生说,“老师,你说错了,刚才那个不是李文,是李武。”
吴雨有些难堪,挥挥手道,“好啦,准备升国旗。第一项,出旗。”
刘龙双手托着国旗从操场边走过来。
吴雨帮着把国旗绑好后说,“第二项,升旗,奏国歌、行队礼。”他只顾自己弹国歌,等国旗升上去后才看见学生根本就没有行队礼,一个个傻乎乎地看着他。他气儿不顺了,指着学生们的鼻子说,“看我干什么?看我干什么?升国旗的时候你们要行队礼,行注目礼,看着国旗往上升,知道不知道?看我干什么?”
学生们还是看着他。
吴雨摆摆手,“进教室上早读。”
早读还没有下,外面进来一学生给了吴雨一张纸条就走了,他拆开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