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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阅读

作品:网王 海子|作者:dfyfhujts|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20:02:04|下载:网王 海子TXT下载
  “就是这儿了!”更生忽然指着一块招牌,招牌是铜质的,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变成暗红色,甚至泛出些许绿意,上面的西班牙文“黑色安息地”有些剥蚀,门面很小,透出熏黄的灯光。

  更生回头看看向日岳人——

  “要进去吗?”

  更生点点头。

  “那进去吧。”

  更生笑起来,又点点头——看向日岳人全然包容的眼神,更生真的觉得他的宠爱像一盆健康的绿色植物,阳光充分,水分充足,即使不停不停地流浪,一回头,你总能看见他坚定的身影。

  他其实是个需要所有人都围着他转的贵族男孩儿,不知道要经过怎样时事的磨练和时光的打磨,才能成长成如今的模样。更生在骄傲的同时,确实还有点儿心疼和甜蜜。

  灯,到处都是灯,全部都是铜质的,太阳的吊灯、梭形的地灯、枝形壁灯……包裹着灯泡的铜罩都做成花卉的形状:非洲菊、鸢尾、康乃馨、向日葵……都是有了历史的浸泡,泛出的光泽有低调的奢华,每一处的灯光都像是中世纪贵族妇女羊脂般的肌肤。

  柜台后有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拿着报纸在打盹,穿着考究的三件式西装,口袋上还放一只金色的怀表,老花眼镜在鼻梁上岌岌可危,更生真忍不住想提醒他一句。

  向日岳人轻轻敲了敲柜台,老头子似乎还是被惊到了,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瞪了眼向日岳人,然后目光落在更生身上,看了又看,似乎在确定什么。更生也不说话,任他看,谁知老头子一转身却进了里屋。

  更生和向日岳人对视一眼,等老头子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木盒。他直接将木盒推到更生面前,没有任何话,依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拿着报纸,根本当眼前的人不存在。

  这老头子有意思的咧——肯定是个典型的布尔乔亚阶级,追求高品质的生活,脾气古怪,傲慢无礼,无法与家人好好相处。

  更生抱着木盒出了那家店,打开来,一惊——

  西班牙艺术家萨尔瓦多?达利是放大身体的局部,涂以艳丽色彩而蛊惑人心的武林高手。他创作的红唇形状的沙发迷倒众生,挑动内心最新鲜的欲望和热情。

  2003年,这张挑逗着全世界的沙发在索斯比拍卖行以6000英镑的价格被匿名买家购得,随即被送往神秘的豪宅深院,留下无限的空间给人遐想。

  而木盒里躺着的赫然便是缩小版的红唇沙发,据说这两片红唇来源于好莱坞30年代最大牌的女明星梅?韦斯特,那种饱满欲滴的美艳,试想,拥有这沙发的主人在怎样一种自我满足的快乐中陶醉在这妖娆红唇里。

  更生喜欢香艳的东西,早就说过,她的身体里面流动的就是最不安分的绮思,这个红唇小沙发简直太得她的心了,而能够如此准确地抓住她内心灵魂出口的人——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更生回头看着向日岳人说:“你知道吗?我欣赏达利,不仅因为他的才华,还因为他的特立独行,这个男人奇装异服招摇过市,恨不得能引来千夫所指,招致全世界的痛恨,他鄙视流俗。可,这样一个人身上却很少有艺术家的风流倜傥的颓废,他始终伴随他的妻子加拉身边,艺术作品多变而枕边人不变。晚年还为老妻建造城堡,打造为加拉女皇设计的宝座。他专一、长情近乎作伪,妒羡后世无数痴男怨女。”

  红唇小沙发将从木盒中拿出来,吃惊地发现里面还有一封信,信封里面依然是一张简单的手绘地图,更生兴奋了,这就像一个寻宝游戏——寻宝游戏的魅力在于你永远猜不到地图尽头会有怎样的惊喜等待着你,何况那一寻找的过程亦是其乐无穷。

  在一家画廊里找到长达五米的临摹圣家堂壁画的长幅画卷,又按照下一份的地图在广场喷水池边的街头艺人手里得到一枚俄罗斯彩蛋——白色珐琅外层的蛋壳,黄金做的鸡蛋,鸡蛋里面是一只小巧的金母鸡,金母鸡肚子里还有一个以钻石镶成的迷你后冠和一个以红宝石做成的微型鸡蛋,机关精巧让更生爱不释手,同样的在俄罗斯彩蛋下有一封装着手绘地图的信。

  太阳已经落山,漫天彩霞照着雪白古老的村落,白色砂石路蜿蜒进橄榄丛葡萄园,从地中海吹来的风带着干净爽快的豪气。

  这一次地图上所指的目的地不是市区颇有特色的杂货铺、画廊或者干脆一个街头艺人,而是这个离巴塞罗那市区不远处的郊区的一个小村落。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更生在天上看见了第一盏孔明灯,暖暖的光,在静谧的夜,真像情人抚慰的温柔眼水,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第五盏……越来越多,更生简直看不过来,整个黑色的夜空成了一个辉煌的星空——不,星星是遥不可及的神秘,而它,是人世间的温暖的心。

  不知何时,路两边站满了村庄的农人,都带着和善的微笑望着更生,不知道是谁先起了头,将一颗糖果放到更生的手心,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像约好了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地将糖果塞到她手心,有老人,有小孩,有健壮的男子,有丰腴的妇女,有热情的小伙子,有娇俏的姑娘……五颜六色的漂亮糖纸,似乎能闻到那种甜蜜的芬芳,更生的手心很快就满了,只能放进兜兜里。

  一个小男孩忽然来牵她的手,拉着她要往里边走,更生被拉得向前跌了几步。

  “暖暖!”向日岳人在后面担忧地喊了声,似乎想拉住她,但一个胖胖妇女笑着阻止了他,显然是想让更生一个人过去。

  小男孩回头对更生笑笑,一个劲儿地拉着她。

  更生跌跌撞撞地走了一会儿,然后来到一幢白色房子前的院子门口,满院子的都是没点燃的孔明灯,孔明灯上都清一色地用墨笔写了“祝叶更生小朋友生日快乐”,一个人正蹲在地上拢着一团火,专心致志地点着孔明灯。

  “重阳……”从来不知道,她的嗓音也会这样暗哑,在隐晦暧昧的满天烛光下悄无声息地钻入人的心底,释放能量。

  叶重阳转过头,看见她,笑了,站起来,说:“更生,生日快乐!”

  火光映照着他完美无瑕的脸庞,那无双的黑色眸子,缀满了碎钻般的火光,恰如天使的美丽,又如魔鬼的妖冶,轻松的蹲姿,像一幅永远不会改变的画。

  更生的鼻子酸酸的,又是高兴又是委屈,站在院子门口就是不进去,“叶重阳,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重阳点点头,“我知道,我一直看着你。”

  “我要是没找来呢?”这话更生说得有点赌气的意味儿。

  重阳哪里不明白,笑笑,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我知道我的姐姐从来不会让我失望,她怎么会读不懂我留下的信息呢?”是的,那墙上的照片,那个地球仪,那日记本最后的撕页……都是他刻意留下的信息,等待着这一场盛大华丽的重逢。

  他慢慢的走过来,也将一颗有着漂亮外衣的糖果放到她手心,“知道吗?这个村子里居住的都是加泰罗尼亚人,这个民族在人生辰之日有送糖果的风俗,代表甜蜜的祝福。难过的时候,吃一颗糖,告诉自己,生活是甜的。这是他们最朴素的智慧。”

  “更生,那个红唇沙发是我亲手做的。那是我离开你第一年,在英国独自一个人过生日,我看着满大街的热闹和喧嚣,想起你说过的达利和加拉的炙热浪漫,但如果没有这个童话故事的衬托,丰腴娇唇也只会衬得灰淡岁月更加难捱。所以我做了这个小沙发,我想有一天可以送给你。”

  “更生,我第一次踏上西班牙这块土地是在伊顿的毕业旅行中,我看到你喜欢的建筑师高迪的作品——圣家堂,《圣经》里面的图画在这个建筑中栩栩如生地展现,于是我脱离了团队独自一人留在了巴塞罗那,每天带着画板颜料,等圣家堂开门,一直待到下午五点,期间只吃少许的面包和水,花了两星期的时间完成那幅画卷。这是我离开你第二年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那个俄罗斯彩蛋花光了我在华尔街赚的第一桶金,甚至完全赔上了我从小到大的零花钱和压岁钱,使得我又不得不从最底层最艰难的地方奋斗起,那段日子是我最最窘迫的时期。当然,本来我完全可以给自己留下一部分启动资金,可是,只有最好的东西才配得上我的姐姐是不是?这是我离开你第三年的生日礼物。”

  “更生,你看这天上的孔明灯加上地上还没有点燃的,一共是999盏,每一盏都写上了对你的祝福,这是你的弟弟最单纯的也是唯一的愿望,希望天上的神明能够听见他最最诚挚的心声,希望她的姐姐快乐,一生都快乐。”

  ……

  两张最娇艳的唇终于贴在了一起,满天的烛火映衬着地上最动人的世纪童话。

  一夜情诗

  阳光实在太好,更生搬了把躺椅,就在院子里像个小老太似的晒太阳,啥事儿也不干,老式录音机里传出依依呀呀昆曲的唱腔,已经从《桃花扇》唱到《牡丹亭》,此刻正唱到里面最最有名的《游园》一出,更生闭着眼睛忍不住跟着哼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伤心乐事谁家院……”

  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会听这种老掉牙的戏了,不过,叶更生和叶重阳算是个异类,他们从小就爱听这些老人家的东西,也算是受了叶老太太的影响吧。爱情这种东西越到现代讲得越清,越是白骨森森,藏着一股血腥之气。那么,还是藏着掖着的好,你看《诗经》《汉乐府》,看《长生殿》《牡丹亭》,所有逶迤曲折的爱情,千载万载一路奔你而来,让你枕边夜读,让你在婉转唱腔流丽唱词中陶醉感慨,多好!

  重阳的这幢白色房子原本是几个搞艺术创作的人合租的,搞成office的样子,刷得雪白的墙壁到处可见即兴的涂鸦——颜料和喷画的有机结合,在漫不经心的角落到处可见别出心裁的设计和遗留的艺术作品,楼下有一个陶工艺小作坊,还有画室、雕塑间,吧台,火车座咖啡馆一应俱全,楼上都是起居室,楼上是起居间,有三个房间。那几个搞艺术的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一股脑都离开了,倒让重阳占了个便宜。

  更生蛮喜欢这里,这里离巴塞罗那市区蛮近,开车的话也就一个小时,可完全没有市区的繁华和热闹,倒还像是原始的农业社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连绵起伏的群山,遍长的橄榄和葡萄园,空气清新,色彩明丽,从地中海吹来的风似乎都带着一种梦幻之气。这里的人,安闲知足,朴素真诚,有着热情爽朗的笑容。

  更生闭着眼睛,在炽热的阳光和委婉的昆曲里有点昏昏沉沉,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天和重阳见面后回到车里,打开车门,就看见向日岳人坐在驾驶座上,沉默地望着窗边,窗外的微光勾勒着他孤单沉郁的身姿。

  然后,他回过头来注视着她,眼睛黑得深不可测。

  “暖暖,陪我去个地方吧。”过了许久,他忽然说。

  更生愣了一下,慢慢地点了下头。

  车一路驶上靠近西班牙广场的蒙居易山。这座山因为1929年的世博会和1992年的奥运会而闻名。山上还有个军事城堡,从那里可以俯瞰蔚蓝的地中海、繁忙的港口和整个巴塞罗那格局。不过因为在晚上,看见的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像阳光落在海面上的碎银,一瞬间会产生置身神秘美妙的宇宙的错觉。

  更生其实没什么精神,她是那种作息时间非常严格的人,晚上十点是必上床睡觉的,因此等车到达山顶,她已经歪着脑袋迷迷糊糊了。

  “暖暖,暖暖!”向日岳人轻轻地叫了几声,更生含含糊糊地应了下,勉强睁开眼睛看你一眼,怏怏的。

  向日岳人干脆不叫她了,就那么看着她,伸出一只手,一下一下地蹭着她的脸。她好像被蹭得挺舒服,舒展了眉眼,又闭上了眼睛。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向日岳人有什么话说,又张开眼看你,眼神纯澈——

  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动,空气中有一种静谧的纠缠和感伤。也不知过来多久,更生忽然向他伸出手,一副要人抱的小孩样,向日岳人愣了一下,从善如流的将她抱过来,坐在自己腿上。狭窄的驾驶座上,挤着两个神仙儿似的孩子,身子贴得紧紧的,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小动物。

  “殿下……”更生的脸贴着向日岳人的脸,软软地叫他,黏黏的声音里一种罕见的柔情蜜意。

  “嗯。”他应了声,收紧抱着她身子的手。

  “岳人……”

  “恩。”

  两个人一个唤,一个应,这一刻,真真缠绵到了极点,就像《庄子?大宗师》里面的那两条相濡以沫的鱼,千般不舍,万般的怜惜,将一颗心缠绕得丝丝密密,没有丝毫喘息的地方。

  向日岳人微微将更生拉开,低头从自己的脖子上拿下贴身的一件东西,更生一看,却不是那个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了的祈福玉牌么?

  “这个东西,原本已经被我丢掉了,可我的妈妈,却又把它找了回来,”他将尚带着体温的玉牌挂到更生脖子上,神情严肃,“暖暖,要是你再把它弄丢的话,我一定一定不会再原谅你,你信不信?”

  原本低头看玉牌的更生,闻言抬起头来,对着向日岳人认真的表情,慢慢地点了下头。

  他叹息一声,抱住她,“乖暖暖……”

  更生温顺地趴在他怀里,小小的身子是全副依恋的情状,向日岳人的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暖暖,跟我说说话。”

  “唔,不说……”她的脸贴着他的肩头,眼睛一眨一眨的,揪着向日岳人的耳朵玩,“你说!”

  “说什么?”他的鼻子和嘴巴亲昵地蹭着她的脖颈。

  她痒得不住地缩脖子,“你背诗给我听,我要听你背诗!”

  他只是略略想了一下,华丽如大提琴的嗓音便流泻而出——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

  在我心里面还没有完全消失

  但愿它不会再去打搅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着羞怯,又忍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的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

  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爱你。”

  若没有相似的心情,他不会念得那样深情,让人有一瞬间潸然泪下的感觉。车内安静得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更生抱着他脖子的手忽然蓦地抓紧,他不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松开,说:“我也会——

  不要因为也许会改变

  就不肯说那句美丽的誓言

  不要因为也许会分离

  就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

  总有一些什么

  会留下来吧

  留下来做一件不灭的印记

  好让 好让那些

  不相识的人也能知道

  我曾经怎样深深地爱过你。”她的每一个字,都一下一下地敲打他的心,敲软那一颗原本武装起来的心,“我曾经怎样深深地爱过你……”她又重复了最后一个诗句,话音落的同时,眼泪再也忍不住,绝了堤,漫过眼眶,漫过脸颊,她搂紧他的脖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却闷不作声,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向日岳人只是抱着她,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暖暖,你告诉我,你还会回来的是吗?你舍不得我是不是,是不是?”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耳朵边,带着诱哄和一丝不见底的绝望。

  更生死死咬着自己的唇,胡乱地点头。

  他好像得了什么保证似的,望着很远的山下那片灯火,唇角慢慢地勾出一个弧度,“暖暖,我还会背其他的,我可厉害了,侑士这么会勾女孩会说甜言蜜语的都没我知道的情诗多,我在法国的三年,每一天每一天我都想回来见你,我写了好多好多的信,抄了好多好多的情诗,可是都没有寄出去。现在,我背给你听,你想听吗?”

  更生点点头,下巴磕在他的肩上。

  他真的背了好多好多的情诗,日文的、中文的、英文的、法文的……从那些耳熟能详的,到生僻的民族情诗,从叶芝拜伦到泰戈尔济慈,到鲁达基,甚至一些没有名气的小诗,他就这样抱着她背了一夜,更生的眼泪已经干涸,熬得通红,可抱着他的手丝毫不放松。外面的天从漆黑不见五指到慢慢泛出鱼肚白,车内的两个人始终连体婴一样地绞在一起,像是要弄出个天荒地老。

  “暖暖,看,太阳出来了。”他拍拍她的背,更生扭头看去,果然——金色的太阳跳出海面,被她的光照耀下的海、城、港、山、人、物都镀上一层梦幻的光彩,巴塞罗那从暗夜中醒来了,新的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她只看了一眼,依然回过头趴在向日岳人身上。

  “暖暖,去后座睡一会儿好不好,看你眼睛红的?”

  她不做声,也不动。

  他无声地叹息,又是心酸又是心疼,摸摸她的额角,“那就这样闭着眼睛睡一会儿,我抱着你好不好?”

  “唔。”她应了声,乖乖地闭上眼睛。

  她确实是累坏了,一闭上眼,没过多久,便进入了睡眠,呼吸迟缓深沉。向日岳人深深地看了会儿更生疲惫的满脸泪痕的睡脸,再看看前面旭日初升的巴塞罗那城。

  等更生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重阳所在的那个白色房子,而她,再也没有看见过向日岳人。

  不速之客

  更生只要一想到那个晚上,泪腺就像不受控制似的自动分泌液体。

  重阳一出来,就看他的姐姐躺在躺椅上,面朝着白的阳光,老式收音机传出百转千回的昆曲,紧闭着眼睛,白瓷般的脸上静静地流着泪,这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啊。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正对着太阳,西班牙的太阳毒着呢!”他走过去,将两只手附在她湿漉漉的脸上,“你看,脸都红了。”

  更生睁开眼,朦朦胧胧地看着重阳。重阳将她打横抱起来,向屋子里走去,刚走到廊下,就听见汽车在他们院子门口停下的声音。更生见重阳不走了,也伸着脖子好奇地回头张望,只见一辆老式的福特轿车,车后是扬起的干燥爽利的灰尘,一个年轻的男子从车上下来,径直向他们走来。

  男子的脸上隐隐带着一种怒气。

  “尤他,咱们的事待会儿再说。”难子刚想开口就被重阳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阻止了。

  重阳将更生抱到楼上卧室的床上,微笑着低头,嘴唇蹭蹭更生的额角,“好了,午睡时间到了,等醒来就给你弄吃的。”

  啧,搞得她像个吃货似的。更生坐在床上晃着两条腿,嘟哝一下,心思又很快转开了“重阳,那个人是谁?”

  “无关紧要的人你不用记。”她家重阳也蛮大牌,瞧他那说话的语气。

  “他好像蛮生气咧……”眼睛滴溜溜一转,迸发出一种坏坏的亮光,满脸八卦地凑近叶重阳,“是不是你抢他女人了?我看蛮像!”她的脑海里飞快地开始构思出无数的狗血言情桥段。

  “说说嘛,给我说说嘛!”牛皮糖似的缠上叶重阳叶小爷,他似乎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啪”,重阳的手指弹上更生的额头,没好气地说:“你弟弟我抢了人家女人你很高兴?”

  “嘻嘻。”

  “好了,赶快睡吧。”重阳将被子盖在她身上,亲了亲她额头,起身向门外走去。

  “把我的录音机拿上来,我还要听昆曲呢。”

  “知道了知道了。”他摆摆手,蛮无奈的样子。

  没过多久,他就将那只庞大的录音机拿上来了,给她插好电就出去了。这只老式收音机还是她前几天在旧货市场淘到的,这种有年头的东西用来听这种老东西,真的格外有味道。

  更生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陷在柔软的被褥中,听了会儿昆曲,没啥睡意,在床上滚来滚去,心思转来转去还是转到了今天那位不速之客身上。明显的,叶重阳并不想他们多接触,为什么不让他们接触呢?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叶更生的兴致上来了,你不让她听,她还非要听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也不掩饰,就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

  房间就对着楼下的火车座小咖啡馆,此时重阳和那个叫尤他的年轻男子就在那里。重阳坐着,交叠着双腿,面前放着一只宜兴紫砂壶。他们两姐弟都有点小嗜好,她爱喝酒,而重阳,就是个道道地地的茶痴,小小年纪就学得了老人的淡漠和静气,走哪儿手上都拿着个紫砂壶,壶里一泡碧螺春,时不时呷上一口。

  此时他浑身上下都懒洋洋的,真像个浮艳至极的晚清贵族,眼神带笑,飘儿似的看你一眼,像逗金丝笼里面的雀鸟。

  而那个叫尤他的男子站在他面前,也是出色至极的长相,显然出身非富即贵,不过更生觉得论精气神儿,他跟重阳差的真不是一点两点,太浮,肯定没受过什么挫折。

  “苏芮已经知道错了,你就不能原谅她?”尤他忽然提高声音吼了一句。

  更生越飘越远的心思立马被拉回来了,眼睛闪闪地盯住下面即将发生的情况。

  叶重阳叶小爷的手里捧着那个紫砂壶,轻轻地磨砂,微低的头泄露一声轻笑,摇摇头,“尤他,每个人做错了事都要承担后果不是吗?不是说一句我知错了就可以一笔勾销的。况且,我已经说过,我离开美国并不是她的原因。”

  “不管怎么样,她只是爱你。”

  明白了,就是那个叫苏芮的爱慕叶重阳同学的小女子不知道做了什么事儿惹到了叶小爷,刚好叶小爷又为了找她跑到了西班牙,让那个苏芮以为他在惩罚自己,伤心惶恐内疚得不得了,简直到了人比黄花瘦的地步,至于这个尤他嘛,到底是公主自己不敢来,而派遣来的使者还是自告奋勇解救公主于危难的斩魔骑士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尤他绝对对那个叫苏芮的有意思,不然谁高兴大老远地跑到西班牙当说客。

  更生的眼睛瞬间放光了,她就说有猫腻嘛,什么事情一旦跟女人扯上关系,就是贴上了香艳的标签。你以为更生会生气会吃醋?错!在更生的逻辑里,她的重阳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值得所有女人的爱慕,有人喜欢重阳,她骄傲还来不及。

  “尤他,”叶重阳叶小爷笑了,“爱不是借口。”说完,他站起来,径直走向楼梯口,对着趴在栏杆上听得起劲儿的更生抬了抬下巴,那动作,真是性感得要命

  更生吃吃笑着磨磨蹭蹭地走到楼梯口,然后像头小犟牛似的冲下楼,一下子冲进重阳的怀里,重阳被撞得后退几步,将她抱了满怀,“你怎么不睡觉?”

  更生压根没理他,身子挂在重阳身上,双手缠着他的脖子,瞥了眼后面的尤他。

  尤他的脸上有一种不可置信,看着重阳,“你来西班牙,不回美国就是为了她?”语气里要有多少惊诧就有多少惊诧,要有多少不屑就有多少不屑。显然,更生这朵小花根本无法与他的女神苏芮相比。

  重阳抱着更生转了个身,像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屑似的,拍拍更生的背,介绍说:“更生,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在美国的伙伴,尤他。”

  “重阳,你不是说给我弄寿司吃吗,寿司呢?”叶更生压根就当尤他是空气。她小心眼着呢,你不是不屑她吗,她也不屑你。

  “她就是叶更生?!”谁知尤他的表情更惊讶。

  重阳笑笑,没解释。更生倒是回过头看了尤他一眼,像看一个白痴似的。

  “尤他,你先坐会儿,我去给她弄点儿吃的,你好不容易来趟西班牙,晚点儿我们进城去吃饭。”

  重阳将更生放下,自己钻进厨房真的去给她弄寿司吃。

  更生在楼下无聊地钻来钻去,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尤他一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跟着她。

  “你真的是叶更生?”他像是不相信似的又追问了一句。

  更生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我不是叶更生!”这话像是笑着出口,却带着甜蜜的讽刺和恶意。

  “抱歉。”尤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想了想说,“你跟重阳长得不像。”

  更生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尤他这话其实说得不对,虽然是异卵双胞胎,但单论五官而言,更生和重阳却非常相似,不同的应该是气质吧,气质就是身上的气,气不同,一样的五官看上去也不会有半分相似。重阳的气质在于那种无与伦比的克制力,一种恰到好处的克制,一种富有教养的内敛和屈从。这样的克制和内敛是有传统的,在这样的克制与内敛中,虽然内心炽热,但却能不动声色的把握和掌控,一生一世,尽在无声的克制中。当然,这是重阳展现在外人眼中的。

  而更生呢,乍看过去,就是一颗淳朴天成的顽石,不起眼,是需要无比的耐心和细心去琢磨去玩味的。

  “老实说,你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他见更生没反应,换了一种说法,“我以为被叶重阳那样的人深深深深地刻在心里面的人至少,我是说……”他斟酌着自己的用语。

  “至少是个绝世大美女!”更生很好心地帮他填补了空白——她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类型,可,绝不自卑。重阳要是那种会被臭皮囊迷惑的人,也就不配做她的弟弟了。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更生笑嘻嘻地看着尤他,一点不以为意,“你觉得我配不上重阳是不是?你觉得只有你的苏芮才得以与重阳比肩是不是?”

  被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注视,尤他感到有点儿无处遁形,“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知道要重阳舍了你那是不可能的。重阳为了你吃了多少苦,付出了多少心血,你不知道,可我们一直看在眼里,我们甚至觉得重阳有时候简直是偏执是疯狂了……”

  更生静静地听着,她知道重阳为她做了很多,可,重阳不说,她绝不会问。那些重阳不希望她知道的事儿,她就永远不知道好了。

  “可,”尤他的话锋一转,盯住更生,“同样的,苏芮为他做了多少,付出了多少,将心比心,他不应该这样残忍。苏芮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儿……至少,重阳该对她仁慈点儿……”

  “尤他!”更生忽然打断他,“你想说什么呢?也许,那个叫苏芮的女孩儿真的为重阳付出了很多,可,我的重阳值得不是吗?”女孩儿说完,转过头,亮亮的眼睛全然依恋地望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重阳,重阳的手里端着一盘寿司,眼神淡定而宠溺。

  刀

  他们七点半驱车进城,重阳在一家典型的西班牙餐厅订了位。融合地中海和东方烹饪精华的西班牙菜有着浓郁的橄榄油味和蒜茸味,更生倒是吃得不多,她的口味偏清淡,期间更多的注意力倒是在餐厅极度西班牙的装饰上:毕加索、唐璜、卡门、高迪……最得她钟爱的席上开的一瓶83年的法国干邑。

  暗红的液体在透明晶莹的高脚杯中,深沉圆醇,你仿佛看见一个体态并不丰盈的女人在古典或狂野中挥洒心灵的舞蹈,揪扯你的心弦,让你一次次眩晕……

  更生觉得在世俗的荒凉中,葡萄干和葡萄酒就是葡萄的两种出路和未来。前者是岁月的“干尸”,后者是圣徒的“血”,这话很对。

  重阳跟尤他在谈他们的一个投资案。重阳曾经简单跟提过他的一个关于未来的设想——造梦!

  是的,听起来多么不可思议,简直像天方夜谭,可这话用重阳淡定而自信、神采飞扬的语气说出,真的说不出得令人心动——

  “这个时代太务实,已经容不下‘梦想’之类东西的精雕细琢仙容正大。但,人活着是要适时抒情的,把日常生活拔高一点,自己也随之站得远一点。我的设想是,买一个小岛,汇集各个领域中最顶尖的精英,每月一次的会议,没有什么特定的议题,每个人都将自己的想法、忽闪的灵感、最奇思妙想的念头,哪怕只是一闪而逝的萌芽,统统说出来,没有嘲笑,没有阻碍,畅所欲言,每个人的身后都配备五十名的助手,将会议上的论题思想火花迅速记录整理,然后制作出最完备的方案,付诸行动。这就是一个实现梦想的地方。”

  叶重阳是个绝对的理想主义吗?是的,只不过他隐藏得太深,包裹着理智踏实的坚实外衣,但在更生面前,他永远纯真□如羔羊。更生总记得他谈起这些时黑色的眼睛迸发出的灼人光彩,他身体内的本能让他去追逐色彩浓丽的太阳,理性又让他的狂荡克制,放纵收敛成手里低调的刀。叶重阳,注定不会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

  “重阳,你准备什么时候回美国?”尤他微皱了眉,神情严肃。

  叶重阳叶小爷还是一副惫懒的模样,“暂时不回去了。”

  尤他的眉皱得更紧了,“美国一大堆事儿你就这样丢下,重阳……”尤他看看更生,“其实你们可以在美国定居。”

  叶重阳笑了笑,“更生不会喜欢美国的。”

  “你们……真的要这样在一起一辈子吗?”在心里徘徊犹豫了许久,尤他终于问出了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一辈子?”重阳奇怪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将目光转向更生,脸带宠溺,“更生,尤他问我们会不会在一起一辈子?”

  更生的注意力这时候已经完全在窗外,这一时候回过头来看尤他眼,又转向了窗外,没说话。

  重阳也没在意,摸摸她的脑袋,回过头来看着尤他,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语气出奇的真诚,“尤他,你别看我们这样,其实我们都是特别乖特别孝顺的孩子,最见不得亲人为自己难过了。”

  尤他简直要哭了,这么两个不顾伦理纲常的任性的主儿,回过头来却说自己是最乖最孝顺的孩子,你能说什么,你能说什么?

  更生忽然站起来。

  “更生!”重阳被她弄得吓了一跳,想拉住她,哪拉得住,她也不知道被什么吸引住了,一溜烟地就跑出了餐厅,重阳赶紧追上去。

  巴塞罗那的市区街道纵横,大街小巷如同迷宫,加上夜色的笼罩,霓虹灯的缭乱,更有很多暗黑的死角,隐藏不为人知的肮脏罪恶,绮丽靡思。

  更生和重阳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黑暗的角落,再退后一步就是巴塞罗那最繁华的大街larambla大街,彩灯齐放,流露着白天不经意的迤逦柔媚,欲望是一点一点被点燃的,就想黑夜一点一点侵蚀白昼。

  而向前一步,却是彻彻底底的堕落——四五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正在围攻一个孩子,是的,十三四岁的孩子,非常漂亮的孩子。更生觉得他一定具有中东王室的那种血统。她曾经在网上浏览过迪拜王室的成员照,那种惊心动魄的美确实给她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那种圣洁高贵,有一种令人膜拜的能量,这个男孩身上同样具有这种特质,而且他的眸子是艳丽的土耳其蓝,纯净背后潜藏着一种妖黯。

  早就说过,更生喜欢美丽的东西,从在餐厅开始,她就看见了外面的男孩和那几个青年牵扯不清,最后被强拉近一个黑暗的小巷。

  更生追出去了,不是她正义感作祟,而是,谁能忍心见到那么美好的事物在自己面前凋零?她跟自己说,她就是去看看,不做什么,她有那个自知之明,如果实在不行,她还可以报警。瞧,她把什么都想清楚了。

  可,最后的结果真是出乎她的意料。本来看到那孩子被围殴,更生真的想报警了,连手机都拿出来了——

  围着那孩子的四五个人忽然开始往后退,更生定睛一看,那孩子脸上身上都是伤,可蓝色的眼睛却迸发出狼一样的血光,谨慎而凶狠地盯着对自己行凶的四个人,那漂亮的眼,血污的伤口,被弄破的昂贵的衣服,在这暧昧的夜色中呈现一种残忍的美感,他手里持着一把瑞士军刀,军刀的刀刃上有丝丝的鲜血,显然已经伤了人。

  更生的眼睛一亮,却不是为男孩儿的反抗,她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那把刀吸引住了。更生这孩子确实眼深,一眼就能瞧出好东西,而男孩儿手里的那把瑞士军刀就绝对属于极品的行列。

  当然,更生对刀没什么研究,也说不出哪里好,只觉得这刀刃在黑暗着泛着微光,就像野兽狩猎时隐忍而凶残的目光,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她要那把刀。

  被男孩儿逼退的青年显然并不甘心,还想着反扑,谁知一人就被人从后面袭击了,惨叫一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东方女孩儿双手拿着一根木棍,双腿微分,肃着小脸,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更生忽然动手连重阳也吓了一大跳,拉都拉不住。能怎么办?只能帮着她揍人。有重阳的加入,战况就是一边倒,更生乐得在一边权当欣赏喽,一边还挺骄傲,她家重阳啊,简单的白衬衫,卷起的袖口,轻松惬意的姿态,轩昂潇洒,确实有征服一切感召一切的力量。

  四个流氓很快被赶走,重阳也没看那男孩儿,径自拉了更生的手,有点无奈又带着宠爱地说:“现在可以走了吧。”他以为更生只是单纯的路见不平呐。

  更生一扭身就挣脱了他,径自走到男孩儿面前。

  男孩儿并没有因为他们帮了自己而流露感激的神色,相反,他的神色相当警惕,见更生走近,后退了几步,露出防御的姿态,沉默地盯住她。

  更生似乎压根就没看见这些,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拽着中文认真地对他说:“你看,我们帮了你,你是不是应该对我们有点儿回报呢?”小心地跟在她后面的她后面的重阳闻言简直搞不懂她在干什么,更生继续说,“这叫知恩图报,我们老祖宗的祖训,我呢也不要你其他东西,你把这把瑞士军刀给我好不好?”她指了指男孩儿手里的刀,男孩儿的目光就随着落到军刀上。

  更生想了想,“我也不白拿你的,我跟你换好不好?”说着,她就从衣领里拎出一条项链,这项链是她来美国的时候就戴身上的,坠子是天然孔雀石的,镶嵌在古银的饰托里,非常的复古优雅,当初更生对此非常喜欢,要送出去,还真有点不舍得,可比起那把军刀来说,也没什么了,“我拿这个跟你交换还不好?”她将项链摘下来,递到他面前。

  “更生!”重阳在后面看着忍不住叫她,想跟她说他身上有钱,完全不用她拿自己的项链去交换,又想说她要是真喜欢那把军刀,他可以去给她定做一把一摸一样的,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他太了解叶更生,这就是个打定了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主。

  男孩儿看了眼项链,又看了眼更生,忽然身子一转,晃过更生朝巷口走去,压根就不理她,拽的咧。

  更生愣了一下,怒了,血液里的草莽气沸腾了,一转身就扑向男孩儿——

  “更生!”重阳惊叫一声,那个怒,那个气,那个急!

  两孩子扭打在一起,滚到地上,更生要去夺他手里的瑞士军刀,男孩儿不肯,像两只小兽,只剩下最原始地撕扯,狠命地击打,腿蹬……更生打架还是蛮有一套的,小时候皮,不是将东家的孩子打哭了,就是将西家的孩子打出了鼻血,因此没少挨揍,上了中学才开始收敛。

  尤他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真真吓得魂儿都没了,那男孩儿手里还有一把军刀,这要是发起狠来,伤了人那还得了?

  餐厅里更生和重阳接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