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大学。”海小安说。
许俏俏望李军,他觉出目光是使了劲的,如强弩之初穿射过来,他的头本能地偏一下,算是一种回避。
许俏俏和李军都没在那次抓捕人贩子的行动中出现,两个亲历者回忆时,他们各怀心腹事,想着与之无关的东西。
市局调动大批警力,刘宝库也在被调动之中。海小安和刘宝库编在一组,称为解救二组,冲进房间,他们一起看到熟睡的女孩丛众。
“她管你叫爸爸。”刘宝库记着这件事情。
海小安喝尽杯子里的酒,喝进去大部分往事。
“你是未婚爸爸。”刘宝库又说。
“我的歌谣”包房里的酒宴照某种程序进行着,气氛悄悄接近今天不可回避的话题。
“刘矿,我们要一份卐井下井人员名单。”海小安说。
刘宝库一惊,为掩饰内心惊慌,脸侧向右面,对许俏俏说:“你去叫一瓶红酒,哦,干红。”
第八章逆风而立(1)
33
从红罂粟酒店回到别墅,刘宝库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洗吗?”许俏俏浅声问。
她准备好了,伫立在他面前韵致的身体,生动的双乳要和他亲热,一挺一挺地耸向他。
“还洗不洗?”她问。
“啊,什么?”他丢魂丧魄,竟然忘了洗,他们说好一齐洗澡。
“鸳鸯浴啊!”
刘宝库凄凉地一笑,说:“鸳鸯,棒打鸳鸯两处飞。”
看起来,洗鸳鸯不成了。她挨他坐下来,想给他点什么,他的落魂心情恐怕不要。床上她自信可他的心意,一个女人做到这个就是本事。
“宝库,你今天到底怎么啦?”许俏俏问。
红罂粟酒店,海小安突然提出要一份卐井下井人员名单,刘宝库惶恐的样子她瞧见都觉可怜。什么是惊慌失措,刘宝库就是惊慌失措。他让她去叫红酒,她站起身前,丢给他一个眼神:有我呢,别怕。
这近乎欺骗孩子的安慰,没一点意义和效果。刘宝库心里打鼓,尽管侧着头,海小安目光直视得面颊发烫。
“可以吗,刘矿?”海小安敲钟问响了。
刘宝库手足无措,给他们名单没权力,不给他们名单也没权力。
许俏俏和服务员一同走来,精美瓶子装的酒,显然酒很昂贵。
“给大家满上。”许俏俏指使服务员。
刘宝库有了短暂的思谋时间,刑警要名单你不给,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等于直白地告诉警方,卐井有问题。还得给他们,要拖延时间给他们,需得到老板指令后再给。
“海队,明天我派人给你们送过去一份名单。”刘宝库说。
海小安没再逼,说:“送到警队吧。”
红罂粟酒店门前,他们分了手。刘宝库和许俏俏同乘一辆车,在矿办公楼前,他对她说:“你先回别墅。”
“没少喝酒,你自己不行吧。”许俏俏关怀地说。
“行,你回去。”刘宝库下车,关上车门。
趔趄爬上楼,刘宝库坐到椅子上,头沉沉地抬不起来。闭上眼睛挺一会儿,准备过会儿给张扬打电话。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
刘宝库一看号码,顿时酒醒几分,接听:“是我,扬哥。”
“你又灌了吧?”
“没、没……”
“还说你没灌,我都闻到酒味了。”对方责备他。
“我向你汇报一件事情,扬哥、扬哥。”刘宝库努力把话说得像正常人。
“到白狼洞前,我等你。”对方说。
去白狼洞刘宝库没开车,晕晕乎乎地开不了车,去见张扬又不能带司机。跟头把式,刘宝库一会儿是刺猬滚成球,一会儿是兔子蹦跳,傍晚的山风清脑,他的酒基本醒了。
赶到白狼洞,第一眼见到四黑子避猫鼠一样,战战兢兢站立着,脸上印着五指图案,嘴丫子流血。张扬说过自己打嘴巴子最响,如果不差不批准,他就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
四黑子刚刚领教张扬的嘴巴。
“你要气死我?”张扬走着虎步。
“我错了,扬哥。”四黑子认错。
“认错顶屁用!”张扬喊叫,“闯了大祸你知道不?”
“扬哥。”四黑子扑通跪在张扬面前哀求,“饶了我吧,你说怎么样补救都成。”
张扬怒火未消。
“扬哥。”刘宝库胆战心惊地走上前。
“你袒护他……”张扬火冲着刘宝库劈头盖脑地发起来,“四黑子都把天捅出窟窿了,你还说没事。”
刘宝库惊愕。
“我问你,”张扬指着刘宝库的鼻子,“郭德学的尸体呢?”
刘宝库看四黑子。
“我告诉你,不是你说的在鲇鱼肚子里,在警察手中。”
刘宝库再次看四黑子。
几天前,张扬传达老板指令,让刘宝库去过问郭德学的尸体处理情况。他找到了四黑子。
“放心库哥,早进鲇鱼肚子,变粪啦。”四黑子胸有成竹地说。
“老板过问此事,黑子你含糊不得。”刘宝库说。
“库哥,别的不信,整死个人你还怀疑我的能力吗?”四黑子吹擂,说,“除非他活喽,不然鲇鱼不吃,我就吃了他,不就是一具尸体吗。”
第八章逆风而立(2)
废物,都是废物!张扬大骂一通,责问:“鲇鱼把尸体吃公安局去了,刑警是吃干饭的吗?正从尸体上寻找逮我们的线索。”
“找到,我去抵命。”四黑子凛然。
“哼!你以为你的命是什么,一棵草,一点水,狗屁都不如。你坏了老板的大事,纵然搭上你一千条命也不够。”张扬咆哮,白狼洞滚动雷声……
“宝库。”许俏俏的手擦去他流出的泪水。
从小到大,刘宝库有娘疼爱着,娘死了,再没有第二个女人疼他。因包庇四黑子给清出警察队伍,那个身体娇弱的,顿顿做辣椒辣出他胃肠炎的川妹子带女儿回了老家,从此杳无音信。
许俏俏是疼他的第二个女人,相遇许俏俏满打满算三周,爱和被爱有时需要一生时间,有时只一瞬间。心灵这扇窗户打开,与时间长短没关系。刘宝库接受了许俏俏,觉得她疼自己。
“老板要开我。”他说。
“你是老板,谁开你?”她故意引出话。
“过去和你说过,我是傀儡……”刘宝库一把抓住她的手,说,“俏俏,你发誓,今晚我对你说的话,你不对任何人说。”
“我发誓。”
“俏俏,四黑子杀了人。”刘宝库还是选择地对她透露,说,“四黑子杀了一个叫郭德学的农民矿工,他家住在科尔沁草原。”
“为什么杀他啊?”她问。
“你别问啦。”刘宝库不想让她知道的太多。
“冤有头,债有主,四黑子杀人,他四黑子偿命,与你何干?”许俏俏说。
“四黑子处理尸体不当,惹出大事,老板冲我发火。”刘宝库说到此打住。
许俏俏试图再问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杀死那个郭德学与煤矿与老板有什么关系?她发现他警觉起来,再打听下去势必引起他的怀疑。她要隐藏下去,永久地隐藏,直至李作明达到目的,她始终认为李作明在为了一种目的而做事。
“是的,很重要的目的。”李作明在他们一次见面时承认,很干脆。她没问是什么目的,也不想知道,能帮他达到目的就行啦。
那一夜,刘宝库像一只猫乖在她的身边。
34
“屁憋的吧?你是叫屁憋笨了,憋傻了。”
张扬挨老板一顿骂,几年里最不留情面的臭骂。
不肯交出卐井的下井矿工名单,等于掀开黑幕的一角,在还未确定警方究竟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多少,将致命的弱点暴露给强大的对手,相当危险了。
“你办事越来越不利,屡屡出错。”老板训斥他。
“是,是。”平常霸气、豪横的张扬,在老板面前,是只狗,一只驯服的狗。
“一旦警察查出死者身份,离卐井的真相就近了。”老板说。
老板如此说并非耸人听闻,警察发现尸首两分的死者称为碎尸,碎尸就是杀人大案,必须侦破。郭德学的身份弄清,卐井的真相大白,受到法律制裁的人就不是一个人,是一串人,包括老板在内。
“全国群死群伤的矿难不断发生,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抓得紧,问责制你懂吗?”老板说,“一旦卐井透水的事发,你们都要进去,我呢,身败名裂,纱帽翅折了。你们还想像一条鱼在罂粟沟自由沉浮?”
张扬感到事态越来越严重,老板是水,没他自己是一条死鱼、干鱼。大家之所以在盘山站得住脚,活得滋润……老板是棵树,他要是倒了,我们这群猢狲不是散的事,而是冻死饿死,手下的那群驴马烂仔(乌合之众),全都得去蹲大狱。”
老板见张扬手捂小腹,脸色变得青紫,汗珠淌成流。他说:“别憋冒炮喽,放吧。”
“不敢。”张扬在小腹上又加上一只手,使劲按,不然的话,肚皮就爆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啥时候做下怪毛病,恐惧肚子就产气,排山倒海似地放出屁去,才消停。
“让你放你就放!”老板还是疼他,说。
“我去卫生间。”张扬绝对不敢在老板面前放肆,有屁憋着,纵然是老板允许放,他也不敢当老板面放屁。双手捂着肚子,跑进卫生间。
好在老板的办公室里就装有卫生间,张扬进去回手关上门,开放,开始有限制地放,然后逐渐放开。咣!咣!排出气他舒服了,舒服的时刻,他在想老板。有一次,他在老板面前恐惧,小腹充气气球似的,迅速膨胀起来,他试图憋住,来势凶猛的屁没给他时间,不可遏制地要流动,躲避已来不及,咣咣起来。
第八章逆风而立(3)
“你这本事在60年代,可就派上大用场。”老板说。
“这……”张扬坠入云雾里,老板说的话他没明白,眼睛迸出一串问号来,“60年代?”
“60年代的罂粟沟矿区,野兽出没。时常在夜晚潜入矿上偷袭毛驴。”老板讲那个年代轶闻。
矿上饲养毛驴,用它驮煤。山里有狼,一群白狼,饿了盯上毛驴。倔强、爱尥蹶子的驴,在狼面前等着挨吃的份儿。应了那句老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毛驴遭祸害,矿上不得不派人守护,夜里隔一段时间放上一枪,吓唬狼。一个故事发生了:抱着枪一夜不眨眼,这苦差事大家轮班,一个近视眼的技术员派值,他对矿长说:“我眼神不好,看不清狼。”
“看清狼做甚?放你的枪好啦。”矿长说。
“我看不清狼……”
“约摸是狼,就朝黑糊糊处打。”矿长指教。
技术员视物模糊,死盯着来狼的山路。半夜,一团黑影朝矿上移来。他第一反应就是端起枪,狼来了嘛。
黑影进入射程,技术员照狼开枪。砰!一声划破夜空的惨叫,他听到的不是狼的哀叫,而是十分熟悉的声音,他击中了矿长。
“你拿我当狼打啦。”受伤的矿长没更多地责备技术员,朝黑糊糊物体打的命令是自己下给他的。此事件后,矿上取消了放枪吓狼。
张扬听完这个故事,望着老板。
“你看什么,我的近视眼做了手术,所以不用戴眼镜。”老板说。
细嚼慢咽老板的话,张扬懂了,老板与自己开玩笑,是说自己如在60年代可用放屁吓走狼。
如今年代,屁显然用不上,没有狼可供吓唬。屁失业,屁它没其它技能。
张扬走出卫生间,身子轻巧了许多。他见老板大拉开玻璃窗户,换气扇也开着。他明白因为什么老板这样做,也知趣,在卫生间门前站住,停留些许时间,让余毒散尽。
“你先前说警方要名单?”老板问。
“要卐井的下井矿工名单。”他的手在臀部做扇动状,驱赶什么。
要卐井矿工名单?说明警方盯上卐井,老板心里不安,他问是哪一级办的案子。市公安局,还是区公安局。
张扬说,市刑警支队海小安办的案子。他说时扫老板一眼。
老板似乎没什么特殊反应。
透水事故中十四名矿工,只逃出郭德学一人,按理说警方即使怀疑郭德学是鬼脸砬子煤矿的人,也不能凭白无故地把他和卐井联系在一起啊。
“出事那天井下是十四人?”老板细问。
“刘宝库反复核对,的确是十四人,其中十二人来自同一个村庄,由一个绰号叫葛大眼儿的人带领来的,另两个人,是郭德学和姓庄的,姓庄的住址不详,郭德学一个人爬上井来。”
“都谁接触了郭德学?”
“四黑子在井口发现了郭德学,我叫他直接把郭德学带到白狼洞,没有和外界接触……看守白狼洞的人绝对可靠。”张扬说。
老板相信张扬的话,更信任他做事。尸体暴露,肯定事出有因。问题出在哪里呢?大概尸体处理这一环节出了差错。老板问:“尸体沉入河底,还是漂到下游?”
“沉入河底,我亲眼见四黑子绑块石头。”张扬说。
他目睹四黑子处理尸体的全过程,沉入河底扑通的声音还记忆犹新,杀人的快乐使他兴奋不已。
“那样说来,现场有第三只眼睛。”老板猜疑。
杀死郭德学在夜晚,下手的地方很安全,没人靠近。哪里会有什么第三只眼睛?张扬说:“这倒不会。”
“你说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沉尸,怎么会准确无误地找到投尸的位置,把他捞上来呢?”
张扬没想到这一点。
“捞上来尸体又不报警,而是赶尸,你想这里边的奥秘。”
张扬没想出所以然来,他跟不上老板的思维。
“第三只眼睛,是李雪峰的人。”老板判定。
“炸药、雷管都存储在白狼洞,方圆几公里都有人昼夜看守……李雪峰的人靠不上前呀。”张扬说。
事实也是如此,白狼洞地处险要,当年狼王选择此处做族群的领地,考虑进去受到其它野兽攻击,包括人类。在生存的本领上,人得好好向狼学习。聪明的人向狼学了,加强了对白狼洞的警戒、守卫。
第八章逆风而立(4)
“矿上最近进什么人没有哇?”老板问。
张扬说他不知道。
“和刘宝库起腻的那个女秘书,什么来路啊?”老板问。
啊,张扬惊讶老板从来没问起过刘宝库的女秘书,他却知道,而且了如指掌。老板怀疑女秘书。他说:“是个站街女人。”
站街女人、走夜女、窗帘女、按摩小姐……总之吃青春饭的,都不会对卐井感兴趣,她们解好裤腰带、学好叫床了事。这是通常意义上的女人们,如果刘宝库身边这个女人是纯粹的小姐,倒是令人放心,只怕她是披着小姐外衣……李雪峰使的“美人计”呢?老板看问题要高出张扬一筹。
“你去查查那个女秘书,和近一个月来矿上进的人都要过遍筛子。”老板下令。
“名单?”张扬问。
“嗯,我考虑考虑。”
“警方追得紧啊。”
“拖着,先不交。”老板说。
35
两天里,海小安给刘宝库打了两次电话,催要卐井的下井矿工名单。
“对不起,海队。”刘宝库借口主管人事部的人外出不在拖延,说,“回来就报给你,不,我亲自送去。”
“好,我等着。”海小安只好等。
“狐狸露出了尾巴。”李军说,“他敢拿出一份名单给我们?不敢。”
“你想他最终怎么做?”
“当然是一份无法查找的假名单。”李军说。
对待警方,他撒谎总要慎而又慎,递交一份假矿工名单,警方调查没有这些人,是假的,他如何解释呢?
“我觉得他会以种种理由不给我们名单。”海小安说。
“也许。”李军说,“刘宝库他心里明白,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最终我们还会朝他要。”
催要名单拖延不给提供,是不是怕暴露什么?从而露出疑团的端倪。卐井有问题,有不可告人的东西。事关重大,加之梅国栋要听刘宝库调查结果,海小安去向梅国栋汇报。他嘱咐李军去矿上坐等刘宝库,不给名单就不走人,造成高压态势,逼急狗,让它跳墙。
矿主不肯交出卐井的下井矿工名单,已经很说明问题了,梅国栋深感问题的严重性。
“梅局,我查了刘宝库。”
“怎么样?”
刘宝库做警察多年里,只靠工薪过活,没兼做第二职业和开过公司类,老婆是来盘山打工的四川妹,做酸辣粉卖,小本生意没大收益。当上矿区派出所副所长,家庭生活水平提高了些,四黑子给他一些钱,数目不是很大(四黑子向矿主索要保护费案发,他主动退回受贿款一万三千元,和一部摩托罗拉788手机)。他因包庇、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期两年执行。妻子卷走他的女儿及全部家财,一走了之。他上无片瓦,下无立足之地。流落街头摆象棋残局、摇卦算命,勉强度日。
忽然间,他摇身一变,腰缠万贯,走进市政府的拍卖现场,以八百万巨资拍下鬼脸砬子煤矿。过去和刘宝库共事的警察们瞠目结舌,疑问:
“这小子发了意外之财?”
“海外有亲戚吧?”
“有尖不露……”
这年头无法推测谁的钱从哪里来的,要想不生气,你最好别猜。刘宝库就那么的有钱了,当上了矿长,香车、别墅、美女随之而来。
海小安说:“一夜暴发户,天上掉下来的钱一样。”
“他的钱更是来路不明。”梅国栋说,“既然如此,就证明了李雪峰说的刘宝库背后有一老板存在的可信性。”
“奶妈带孩子是人家的。”海小安大胆地推测,说,“鬼脸砬子煤矿不是刘宝库的,他是受雇之人。”
梅国栋点头,赞同。
“梅局,我爸怎么说卐井?”海小安问。
“安监局讲卐井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几次下达整改无效。刘宝库成了李雪峰第二,根本不听安监局的,你下你的整改令,置之不理,我行我素照常生产不误……”
“不对。”
“不对?”梅国栋望海小安。
“不对。”海小安又重复一句。
海小安依稀感到不是那么回事,不是安监局有问题,就是煤矿有问题,再就是,他们之间共同做着什么。总之,卐井被炸的背后隐藏着鲜为人知的东西。
第八章逆风而立(5)
不单单海小安有这种感觉,梅国栋和李雪峰见面后,就有了这种感觉。李雪峰出于报复的心理,对鬼脸砬子煤矿的说法,义愤难免偏激。但是合理成分有,甚至说,有的很有道理。譬如说刘宝库不是真正的矿主,背后有老板——红顶商人。罂粟沟数家煤矿,政府官员入股经营者大有人在,是谁,公安部门没权力调查。但是,牵涉了刑事犯罪,就必须调查了。
“我觉得卐井的一声炮响,硝烟掩盖某种罪恶行径。”海小安说出他更大胆的推测。
“你觉得是什么?”
“矿难。”
梅国栋心里一震,海小安的推测和自己一致。
如果是,问题更复杂。谜一样的刘宝库,谜一样的鬼脸砬子煤矿,谜一样的幕后老板,还有谜一样的无头男尸。
“弄清那具男尸,也许能找到突破口。”海小安说。
悬赏提供尸源线索在媒体上公布多日,只接到一个出租屋主的电话,说他们的房客悄然不见有十几日。刑警前去调查,房东正向警察说明情况,房客背包罗伞(远行)地回来。
“咱回了趟老家。”房客说着典型的沈阳话,“咱走时贼着急,没和你吱一声,对不起,下一回再走一定提前告诉你。”
这是唯一的线索,男尸的身份仍无法确定。
“矿区整个浪儿(囫囵个;全部)找一遍,没有人员失踪。”海小安说,“李雪峰说根据抛尸人像刘宝库的人,他们才上演一出赶尸闹剧。”
“抛尸人像谁?”
“从对抛尸人体貌特征的描述上看,像四黑子。”
四黑子?梅国栋有些耳熟。
“就是受刘宝库保护的那个四黑子。”
“他也在矿上?”
“出狱后,刘宝库把他弄到身边,做护矿队长,凶得狠,矿工说他谈虎色变。仍然是一霸。”海小安讲他所掌握的四黑子。
社会小黑道人物四黑子,受刘宝库的保护伞的保护为非作歹,遭到打击几年后,他们重新勾搭连环,狼和狈在一起能干什么?狼狈在一起必干狼狈为奸的事情。
“四黑子与死者的关系,他是抛尸者,还是凶手?是凶手的话,是情杀?仇杀?财杀?”梅国栋提出一串问。
“我原想传四黑子到队里问讯,后一想不妥。我们仅凭李雪峰的一面之词就问他,问一个三进宫的人,不会有任何收获,反倒给他提了醒,喘息好了来对付我们。”海小安说,“梅局,我让李军到矿去了,这回不是敲山震虎,而是坐到虎穴前……”
“试一试老虎的反应也好。”梅国栋同意海小安的做法,说,“赶尸案远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起初,卐井和尸体是风马牛不相及,现在看来,联系愈来愈密切,我们遇上了大案。”
大案,假若卐井真出了事,可能就是桩惊天大案。
“鉴于案情重大,我和几位副局长碰下头,你把队里的工作暂交给几位副支队长去做,你全力以赴上这个案子。你根据需要,要人给你人,要钱给你钱。”梅国栋希冀的目光望着他最信任的部下,说,“又是漫道关隘,十分艰险,靠你来闯啦。”
海小安面呈忧郁之色,不像接别的案子那样爽快。细微的心理变化还是给梅国栋看出来,这个敢打硬仗的部下,今天有些发软。
“小安,有什么问题?”他问。
海小安用力闭紧嘴巴,现出难色。
“说说你的想法。”
“梅局,案子很特殊。”海小安闪烁其词。
“别绕,直奔主题。”
“这个案子牵涉安监局。”海小安终于说出内心的隐秘想法。
“牵涉安监局怎么啦?你爸是安监局长,不太方便?小安,你现在不仅是刑警支队长,是局长助理,县(处)级后备干部,多少双眼睛在观察你的一言一行。呃,见困难就躲。”
“不是,一旦安监局的人与煤矿有涉,我怎么处理?回避……”
“回避什么?”梅国栋打断他的话,也看透海小安的心思,问:“难道你怕牵涉你父亲?”
“嗯。”海小安承认。
梅国栋沉默一会儿,这是一个严肃而沉重的话题,不是随便说说的。身为公安局长,他从更高一层知道些煤矿的黑幕……作为监管煤矿安全生产的市安监局,有头戴光彩照人光环的英雄局长——海建设,没人对安监局持异样的目光,赞佩,赞佩,还是赞佩。人们见海局长空荡荡的袖管,顿生敬意。海小安这么想,可见他的觉悟之高。
第八章逆风而立(6)
“小安,”梅国栋语重心长,说,“即使牵涉到安监局的人,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下面的谈话绝对机密,现在叙述出来影响故事的发展,算作一个伏笔,一个小包袱甩在这儿,后面还会讲到。
36
张扬走进别墅,给床上的两人通报消息的是一只京巴,一只名叫妈咪的巴儿狗。小家伙很聪明,跟着许俏俏学会算算术。她说三加一,妈咪就汪汪四声。她说四减二,妈咪就汪两声。聪明的狗有时也烦人,最近又添新故事,学会了猫叫。要是只猫,怎样叫也不新鲜,然而,狗学猫叫呢?
妈咪的猫叫是和许俏俏学的,别墅只他们两人,尽情叫,放量叫,怎么痛快就怎么叫,他们忽略了一个聪明的动物妈咪。
“嗷呜!”许俏俏叫唤。
“嗷呜!”妈咪蹲在地板上叫。
他们俩一起发现,惊奇。
“听见了吗?狗叫。”他说。
“是它,妈咪叫。”她说。
往下的话题是它怎么会叫,和猫一样叫。
“和你学的。”他说。
“那它看明白了咱们……”许俏俏惊异。
“狗通人气。”他这么解释。
用这个逻辑说通人气的狗一点都没错,妈咪听他们议论自己,也觉得羞涩,跑到阳台上去叫。
“该给妈咪找个老公。”他动起恻隐之心。
“干什么?”
“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刘宝库一生中很少为他人着想,对妈咪他破了天荒,“咱们一干那事,它一旁就叫,怪可怜的。”
“就是让它看,让它难受……”许俏俏恶狠狠地说。
刘宝库听出她已不是说这只京巴,明确指歌厅、发廊的鸨头,她们叫她妈咪,大概对待小姐们还不如一只狗,所以小姐们才恨老鸨,这也是许俏俏给宠物狗起个妈咪的名字的原因。【插一个笑话,与本故事无关,没兴趣的读者朋友可跳过去不读。说有个科员老是提拔不上去,想想原因很简单,单位的一把手局长卡着他,直到退休仍旧是科员,他恨局长,又不好打骂。后来科员养一只狗,起名就叫局长。差不多一生对局长的怨恨都拿狗出了。过去对局长不敢动怒,现在敢了,心一乐还训斥局长几句。一日晨,仍然在位置上的局长晨练在街上跑步,忽听到很熟悉的声音叫自己:局长,局长你等一下我!局长停下来,也没注意有一只狗从身边跑过去,等昔日的部下走近,刚主动地:你叫我。科员指指前边的狗,说:没叫你,我叫它呢。我家的狗叫局长!】
也许许俏俏就听过这个笑话,如果没听过,那是巧合了。管狗叫妈咪,心情和笑话里的科员一样。
床上消停,妈咪也不叫了。它趴在玻璃窗台上,享受温暖的秋阳照射,很是惬意。
汪!汪!汪!妈咪突然朝窗外狂吠。
“妈咪咬什么?”她给另一个物体拆卸后,正在重新组装。
“公狗。”
“不对,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她坐起来,说,“妈咪见公狗……”
妈咪叫得更凶了。
“不对,是有人来啦,快穿衣服吧。”她催促。
张扬走进客厅,许俏俏庄重地迎候:“张科长,你好!”
“你好。”张扬礼貌地回敬说。
许俏俏去取饮料,刘宝库慌忙地走下楼梯,张扬见他的样子想笑,但还是硬憋了回去,对他说:“鸡架门……”
“哦,没关好。”刘宝库这才发现裤子的前开门敞开着,大块的花布张扬出来,是内裤,他手忙脚乱地塞回去。
“请用。”许俏俏将一听饮料递给张扬,有意回避,说,“你们谈,我出去一下。”
“哎,别走,一起聊天。”张扬挽留,闲来无事的样子。
许俏俏望眼刘宝库,这类事她看他的眼色行事。
“那就别走了,和张科长聊聊。”刘宝库说。
许俏俏坐下来。
三人呈三角形坐着,等边三角形。手中的饮料有所区别,刘宝库和张扬喝苹果汁,许俏俏喝桃汁。
“俏俏,面若桃花。”张扬的话题从桃花开始,从许俏俏开始。他今天冲着她来的,因为熟悉说笑很随便,女人喜欢夸奖,说她年轻说她漂亮,最易对你产生好感。
第八章逆风而立(7)
呷口桃汁,桃花灿烂起来,许俏俏说:“谢谢。”
“你的家乡,桃花几月开?”张扬问她。
“三月。”许俏俏记住故乡的桃花,她是桃花开时出世。
“我记得有一首老民谣。”张扬韵味十足地吟道:
东山岭上种毛桃,
哥哥挑水弟弟浇。
桃儿长的真是好,
卖了桃儿娶嫂嫂……
三角形的另一点,刘宝库胃里发扎不舒服,张扬总不会是来和许俏俏闲扯白(淡)的吧?吃饱到这消化食儿?肯定不是,难道他盯上了许俏俏。
“刘矿长,你爱吃桃子?”张扬问,公开场合他称刘宝库为矿长,完全是障眼法,让外人看他们正常关系,没什么特殊。
“不爱吃。”刘宝库没进入他们的谈话,本该顺水推舟的话,他认真回答。实际上,他的确不爱吃桃子,经历过一次桃子的折磨。暴吃桃子时他很年轻,依仗嘴壮,胃口好,一口气吃下四斤桃子。胃承受不了,强烈抗议,和他闹,一直闹到医院。
“一次吃那么多桃,不要胃啦。”医生说。
“桃软乎乎,我寻思多吃点没事儿。”刘宝库缺乏吃桃知识。
“看上去桃很软,其实很硬,木质的东西,吃多了胃可受不了。”医生教导暴食桃子的患者。
桃子给刘宝库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以后的几十年中他不吃桃子,甚至于别人谈桃子他都反胃。
“俏俏是一只熟透的桃子。”张扬开着玩笑,说,“刘矿长你不爱吃?”
许俏俏嘴里漾溢鲜桃的味道,眼睛眯了眯,望着刘宝库。
“什么?”刘宝库愣然。
“桃。”张扬直视许俏俏。
“哦,哦,爱吃。”刘宝库醒过腔来,说。
“我嫉妒你啊刘矿长,红颜红袖……”张扬没说完下面的话,一只巴儿狗冲他呲牙,极不友好。他下面的话要探问她到刘宝库身边前在哪儿,做什么。
汪!巴儿狗叫。
“别咬,妈咪,不礼貌。”许俏俏吆喝狗。
妈咪很听话,不再咬了,跑到一边去。
“你的狗叫什么?”张扬觉得新奇。
“妈咪。”她答。
“妈咪?”张扬大惑。
“俏俏在歌厅唱歌,见小姐妹们遭妈咪的侮辱,就给狗起了这个名字。”刘宝库插话,也是在她迟疑不决回答时替她说。
“妈咪,妈咪。”张扬自言自语。
仿佛突然给骤雨袭击,桃花蔫儿下去,许俏俏略微低垂着头。刘宝库的解释不太合时宜,让她在外人面前有些尴尬。
“俏俏,你喜欢罂粟沟吧?”张扬瞟眼妈咪,而没再说妈咪,也是善解人意,不能在做过小姐的人面前老提妈咪,矬子面前不能说短话。
“喜欢。”许俏俏的脸儿绽开一些。
“你过去来过矿区吗?”张扬问,像似无意,实在有目的地发问。
许俏俏并未发觉,以为唠家常,毫无戒备之心,顺口就说:“没有,过去没来过。到盘山之前,从没听说罂粟沟。”
“喔,人地生疏,外出做事不易啊。”张扬同情,以博得她的好感。
“谁说不是,举目无亲……没找到事做,我到歌厅唱歌……”许俏俏望着刘宝库,眼里盈满感激。
“你们一见钟情。”张扬说。
“算是吧。”刘宝库说。
“我们萍水相逢。”许俏俏下意识地挪动身子,离刘宝库很近了。
三角形有了变化,等边三角形因许俏俏移动变成直角三角形呈勾股定理排列,许俏俏是勾,刘宝库是股,张扬是弦。
张扬和许俏俏坐的距离拉远了,觉得谈下去已没意义。从言谈举止中,他从许俏俏身上看到不下十处风尘小姐的影子,例如:游移不定的眼神;垂到脸颊的钩状几绺头发;有意挺拔的前胸……妈咪的出现,从另一方面,证实她是名副其实的走夜女。
“没有必要去怀疑一个走夜女,她不可能参与什么阴谋。”张扬这样想。
第九章亲情血链(1)
37
专案组接到一封署名鹭鸶的举报信,说你们警方寻找的男尸姓郭,是鬼脸砬子煤矿的矿工,在卐井挖煤,家住科尔沁草原,具体地址不详。
鹭鸶是什么人?他(她)的举报是否真实?又为何向警方举报?刑警认真分析举报信。
“鹭鸶?”李军不懂。
“现成的老师你不问,”海小安指着桌子上的《现代汉语词典》,说,“查查词典,李军。”
李军翻阅词典,找到鹭条,念道:“鹭,鸟名,翼大尾短,颈和腿很长,常见有白鹭、苍鹭、绿鹭等;鹭鸶,又叫白鹭,羽毛白色,能涉水食鱼、虾等。”
“要说白鹭啊,连小学生都知道,那首古诗: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刑警小王说。
举报人熟悉这首古诗,或喜爱其诗句,才用笔名的吧。刑警们倾向事出有因,鹭鸶捕食鱼虾……尸体——鲇鱼河——鹭鸶,将它们连在一起,似乎可以想到什么。
赶尸的幕后操纵者李雪峰,他不肯说出发现尸体的人是谁。投尸的现场肯定有一位目击者,发现了那具尸体。警方确定目击者是李雪峰的人无疑。
“鹭鸶会不会是这个现场目击者呢?”李军疑问。
“小王,说说你的看法。”海小安想听听大家意见。
“不成熟,不成熟。”小王谦虚道。
“说说。”海小安说。
“我看准是这个人没错。”小王说,“自称是鹭鸶,说明他至少大专以上文化,喜欢读文学作品,尤其是唐诗宋词。”
“呵,分析上犯罪嫌疑人啦。”李军诙谐地说,“警队未来的福尔摩斯,你是不是心太急了,小心热粥烫着嘴。”
“我说不成熟嘛,海队偏让我说。”小王退缩了。
“说得很好嘛,继续说。”海小安鼓励他。
小王瞧着李军,有点惧怕他的刀子嘴。
“说你的。”李军的嘴钝了不少。
“说吧。”海小安说。
“从举报人的署名上看,是想做猎手。鱼,是他假定的目标,署名鹭鸶表明要猎鱼的决心。鹗、鸬鹚、鹭鸶都是猎鱼的能手,单单用鹭鸶,暴露他文质彬彬的身份。”小王说,“他不仅是李雪峰的人,一定潜伏在鬼脸砬子煤矿,暗中调查什么。”
“调查什么?”李军问。
“不知道,但是他在收集刘宝库的‘罪证’,扳倒他,给李雪峰报仇。”小王深入地分析道,“此人现在还在矿上。”
“好,很精辟。”海小安赞同说。
女刑警叫海小安:“海队,梅局叫你去。”
“哎,我就过去。”海小安起身,还没等站直,梅国栋走进来。
“梅局。”
“都坐下吧,我来看看大家。”梅国栋坐下来,说,“举报信你们分析得怎么样了?”
“举报人……”海小安综合专案组人员的分析,对梅国栋讲了,他最后说,“如果举报信可信的话,那我们侦破就峰回路转。”
“按图索骥者,多失于骊黄牝牡,苟非其人神定识超,未必能造其微也。”梅国栋说。
“梅局,您这是说……”李军如听天书,直门儿(不断)摇头。
“你呀李军,文化课也要补一补哟。”梅国栋温和地批评。局长眼里,李军破案是把好手,只是读书太少,显得不全面。他对小王说:“你讲给他听。”
“梅局方才说的是按图索骥成语的出处,元·赵汸《葬书问对》……”小王停下来,他见李军眼睛突然瞪大,感觉他的目光朝上拐了一个弯,听见目光发出几个字:嗯?嗯?他简单扼要地说,“比喻依照线索去寻找。”
“完啦?”李军问。
“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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