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
第十二章 妖雾谜团(6)
可是,乡亲们的议论归议论,一点也不能动摇刘福田的铁石心肠。十点来钟,人们看见远远的村口射来两道刺眼的车灯。一会儿,一辆大卡车开到大队部门前。车上下来五六个穿黄军服的公安人员,跟着刘福田进了大队部,嘀咕一会儿,就把吴希声押出来,然后,推推搡搡地向大卡车走去。
瞎目婆凭她特别灵敏的听觉,立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戳着藤条拐杖大声呐喊:“同志们,不能随便抓人呀!”
乡亲们也齐声嚷嚷:“同志们,不能乱抓人呀!”
秀秀飞快闯进堂屋,拽着刘福田的胳膊恳求道:“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你不能抓人,不能抓人!”
可是,刘福田根本不搭理人们的呼天喊地,命令公安人员把吴希声架上汽车。随后,自己也上了车头的座位。司机一踩油门,车屁股旋起两股黑烟,大卡车轰隆隆开走了。
秀秀心痛欲裂,却哭不出声,哧溜一下坐在泥地上,晕死过去。乡亲们无暇顾及这个不幸的婆娘子,只管望着慢慢远去的大卡车,在黑夜中站成一尊尊无言的菩萨,站成一根根无声的木头。
这时,张亮忽然听见大队部里咚地响了一声,就看见忽然闯出个似狗非狗似猫非猫的怪物,哧溜一下,射进黑漆漆的稻田。一阵沙沙响动之后,眨眼不见踪影。
张亮惊呼一声:“咦,那是什么?”
一个后生哥说:“好像是只猴哥。”
春山爷说:“你们看走眼了吧!村子里哪会有猴哥?”
人们便站在黑夜中惊惊乍乍地议论:“我的天!枫树坪可能出鬼了!要不,就是出了嘛咯妖怪?”
在漆黑的夜中,春山爷吼了一声:“胡说八道!哪来的妖魔鬼怪?都嘛咯年头了,还散布封建迷信!”
可是,春山爷的斥责没人想听。枫树坪今天怪事一桩接一桩:刘福田的小崽子突然摔得脑浆四溅,王秀秀突然成了个疯婆子,吴希声突然成了杀人犯,刚才大队部又突然蹿出个非猫非狗的怪物……所有这一切,要没有妖魔鬼怪兴风作浪又该作何解释?
恐怖的阴影笼罩着枫树坪,久久挥之不去。
那个在黑夜中箭一样射向田野的怪物,确实不是妖魔鬼怪,果真是个猴哥──就是吴希声驯养过又放归山林的那只金丝猴,就是被乡亲们戏称为吴希声的小情人和婆娘子的孙卫红。
孙卫红的猴崽子摔死后,痛不欲生,在花果山却找不到一点温暖,得不到一点宽慰,不由倍加想念主人吴希声。它漫无目的地在山林里走啊,走啊,不知翻了多少岭,过了多少河,竟不知不觉潜回第二故乡枫树坪。孙卫红在村里走来走去,急不可待地想见到吴希声,想见到知青楼的老朋友蓝雪梅和张亮。可是,奇了怪了,村子里空空荡荡,知青楼也空空荡荡,那些能直立行走、能开口说话的老伙伴都到哪去了?孙卫红毕竟是个猴哥,它不能知道,刘福田把全村男女老少都鼓动到山垄里去造大寨田了。它无比扫兴,又十分不甘,继续在村子里东闯西蹿,想从它所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和一房一屋中,找回那些早已流逝的异常快活的日子。
忽然,孙卫红听到枫溪边一座土墙四合的小院里,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声音。小院里有一株乌桕树,孙卫红嗖嗖嗖爬上去,站在一根斜横挑出的枝桠上往房间里一瞅,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崽子,躺在床上蹬腿挥手啼哭,而整座宅院里却没有一个大人。孙卫红有些诧异,有些气忿,是哪个极不负责的母亲,竟把个小不点儿的婴儿孤零零地扔在家里!当然,孙卫红同样不能知道,这个小崽子是秀秀的宝贝儿子。刘福田动员社员们学大寨,他得身先士卒,以身垂范,把不满百日的月婆子王秀秀也鼓动到山垄里去烧水做饭了。
孙卫红在乌桕树上蹲了很久,看了很久,那小崽子的声声啼哭,愈来愈厉害,声音都哭哑了,差点儿就要憋过气去。刚刚做过母亲又痛失爱崽的孙卫红,对小生命的啼哭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它很难过,很心酸,母性的冲动叫它浑身颤栗,无法自已。孙卫红看到对面的土屋,檩条与墙头间留有一尺来宽的空隙。它纵身一跃,上了墙,再一跃,进了屋,急急慌慌跳上床,一下就把哇哇大哭的幼婴抱在怀里。
不满百日的刘文革,睁大目珠滴溜溜地看着孙卫红,先是一愣,止住哭,继而又吓一跳,张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三个来月的婴儿虽然毫无意识,但是,他对孙卫红的尖嘴巴,塌鼻子,火眼金睛,浑身黄毛,还是陌生得不能接受。刚做过母亲的孙卫红对付一个幼婴驾轻就熟,从容不迫。它把一个不算丰满却还坚挺的奶头塞进刘文革的小嘴里,同时用一只前爪使劲地挤压着,一股芳香的猴乳嗞啦嗞啦注入婴儿的小嘴。早已肚子饿瘪的刘文革只顾吮奶,立马止哭。
孙卫红很快找回做母亲的感觉。婴儿的小嘴噙着它的乳头,小手抓住它的胸毛,小眼睛盯着它的眼睛,这一切都给了孙卫红一种母性的快愉。随着积贮太久的乳汁的欢快流淌,看着小槠槠红扑扑的小脸蛋,孙卫红博大无私的猴性母爱尽情宣泄,一泻千里,酣畅淋漓。
当孙卫红把婴儿喂了个饱,刘文革就对毛茸茸的母猴看顺了眼,居然冲着它甜甜地笑了笑。孙卫红大乐,也龇牙咧嘴傻不愣登地唧唧憨笑。压抑太久的母性一旦释放出来,孙卫红陶醉至极,忘乎所以,抱着刘文革在屋里晃晃悠悠,走来走去,那乳臭未干的小崽子也舒泰至极,耷拉上薄薄的眼皮,在母猴怀里静静地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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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妖雾谜团(7)
孙卫红痴痴地瞅着怀里的婴儿,刘文革慢慢地就变成它那已经摔死的小猴崽,而且比小猴崽更可亲可爱。刘文革来自娘胎的抬头纹已经消退了,小脸蛋光洁而鲜嫩,小手小腿胖嘟嘟的,像莲藕似的有好些肉圈圈。小文革的气息也好闻,乳香味和尿骚味混合在一起,刺激得孙卫红的扁鼻子有种痒丝丝的感觉。最逗人的,是小文革在熟睡中还时不时微微一笑,弄得孙卫红心花怒放,压根忘了返回花果山。
这是多么美好的奇遇,多么幸福的时光!
但是,时间过得极快,日头慢慢挨了山沿。孙卫红听到村外人声喧嚷,屋外传来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传来锄头、砍刀碰撞的哐当响。孙卫红知道,它该走了,即使遇到枫树坪的老朋友们,人家也决不会让它抱着这可爱的小崽子逗乐的。
孙卫红把刘文革轻轻放回床上,又难舍难分地瞅了两眼,一纵身,上了墙头,再一跃,出了屋。它在枫树坪待过三年,几乎熟悉村里通向山上的每一条大路和小径,便人不知鬼不觉地飞快上了山,进了林。
第二天,刘文革饿得哇哇大哭的时候,孙卫红又潜进秀秀家的小院。它抱起小崽子喂饱了奶。也是待到人们回村的时候,它才匆匆离去,一切安然无恙。第三天,孙卫红又来了。刘文革吸惯母猴的乳汁,似乎有了一种预约的期待,它不哭了,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恭候着猴妈妈到来。孙卫红从刘文革的眼神里看到小生命对自己的依赖,看到猿猴存在的价值,看到古老灵长目与现代灵长目之间沟通的可能性,更是喜不自禁,抱着小崽子在屋里走来走去,晃晃悠悠。一会儿上梁,一会儿下地,乐得个屁颠屁颠的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就在孙卫红抱着刘文革蹲在一人多高的大立柜上嬉戏逗乐的时候,它听到突如其来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它当然不能知道,刘福田正带领社员大造大寨田,开山炸石,放了一炮──像地震一样可怕,沙啦啦的灰尘从屋顶震落,小土屋剧烈地颤抖了好几秒钟。孙卫红陡地一惊,两只前爪一松,刘文革来了个倒栽葱,从高空跌落,像个易碎的玻璃器皿,脑壳粉碎,脑浆迸溅,立时摔了个死撇。
孙卫红当即吓坏了,唧唧大哭,六神无主。这是一种怎样的宿命呀!一个多月前,孙卫红的亲崽在深涧悬崖摔死了,现在,被它视如亲崽的刘文革又一命呜呼。孙卫红在屋里急得团团转,想不出一点办法,直熬到上山造田的社员们陆续回村了,它听到王秀秀咿呀一声开了门,哐当一声把锄头扔在地角,接着是咕嘟咕嘟的喝水声,朝卧房大步走来的脚步声。孙卫红浑身一阵觳觫,一跃上了墙头,悄没声息地蹲在那里,看着秀秀哭得死去活来,也陪着叭达叭达地掉泪。再后来,孙卫红听到村子里人声扰攘,轰轰隆隆,人们像潮水一样向大队部涌去。它为好奇心所驱使,也下了高墙,越过枫溪,潜入稻田,跃上一株乌桕树,窥视着事态的发展。
一会儿,孙卫红看见几个壮汉把一个瘦高个带进大队部。孙卫红一下就认出那人是它的大恩人吴希声。天呀,这是怎么回事?……孙卫红心里一惊,也顾不得多想,连续几个猫蹿虎跳,很快就上了大队部的黑瓦屋顶;继而,它又钻进屋子,一声不响地趴在大厅高高的横梁上。现在,孙卫红什么都看得更清楚了:吴希声被人家用棕索捆绑在柱子上,手指粗的棕索勒进他的细皮嫩肉,脖子上、肩胛上和膀子上,都磨出了一串串血星子。一会儿,孙卫红又看见走进一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来,心里更加紧张了。从这家伙凶巴巴的样子,孙卫红很快认出来,他就是一年前曾经被孙卫红狠狠咬了一口的那个两脚兽!瞧,他又朝我的大恩人龇牙咧嘴哇啦哇啦了。孙卫红一时怒火烧心,真想凌空跳下,一口咬断那个两脚兽的喉管。但是,它不敢动弹,屋里人多,一人伸个指头,也能把它掐得粉碎。孙卫红只好咬紧牙关忍住了。它的一根不长不短的猴尾巴,一不小心掉了下来,连忙小心翼翼地收了上去,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趴在横梁上,连大气也不敢喘。
再过一会儿,孙卫红又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跌跌撞撞走进来,它认出她就是那个摔死了的小崽子的母亲,这女人肯定是疯了,一进来就刮了大恩人两个大耳光。被捆绑在柱子上的吴希声,不能还手,也不敢还口,可怜兮兮地耷拉着脑壳。孙卫红快要急死了,怎样才能解救自己的大恩人啊?……
一直捱到上灯时分,孙卫红看见几个穿黄军衣的汉子闯了进来,把大恩人吆喝着,推搡着,押上一台装着四个大磨盘(孙卫红少见多怪,头一次看到吉普车)的大家伙,呼隆隆开走了。破败古老的大队部忽然静了下来,趴在高高横梁上的孙卫红抓耳挠腮地想了又想,糟了,大恩人吴希声这一去准是凶多吉少了!
于是,孙卫红倏地跃下横梁,腾地一声钻出窗洞,站在黑暗中定了定神,辨明远去的隆隆车声,追着弥漫在风中的汽油味,朝县城的方向,像带响的飞箭一样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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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犹大的悲哀(1)
茂财叔锯了几块床板,钉了副小棺材,给小外孙收了殓,不顾秀秀哭得死去活来,硬是扛上山埋了。
此后几天,秀秀茶水未进,关在家里以泪洗面。乡亲们只晓得秀秀是为小崽子的惨死伤心,却不知道她同时也为吴希声牵肠挂肚、悲痛欲绝。娟娟怕秀秀有个三长两短,常常过来跟她作伴。
娟娟陪着秀秀不知说了多少宽心话,也不知淌了多少伤心泪,但秀秀总是解不开心头的死结,苦唧唧的,病恹恹的,饭也不吃,家也不理。脏衣服积了一大堆,桌面上尘土灰蒙蒙,地下鸡屎鸭屎臭烘烘。娟娟看不过去,喂饱了小金兰,又哄她睡熟了,安放在秀秀的床铺上,就挽起袖子帮着拾掇屋子。半死不活的秀秀稍稍振作了些,也和娟娟抢着做活。桌子抹过了,地角扫净了,姐妹俩到院子里洗衣服。娟娟摇轱辘,秀秀提水;娟娟抹茶饼,秀秀搓衣衫;娟娟刷鞋子,秀秀洗被子。初伏白花花的阳光撒满小院,小凉风轻轻地吹,小蜜蜂嗡嗡地叫,小蝴蝶翩翩飞舞,小麻雀在草坪上啄草籽,一切都仿佛怕勾起秀秀的伤心事,院子里一片出奇的静谧。
小半天,衣服被子洗好了,晾好了,秀秀和娟娟进了屋。刚走近卧房门边,秀秀轻轻“啊”了一声,就弹回头,把一根食指竖在唇边,一副丢魂失魄的表情把娟娟吓得同样丢魂失魄。
娟娟向前探了探头,看见一只半人高的金丝猴,把小金兰抱在怀里,在床上轻轻晃悠,又下地来回走动。金丝猴一双闪光烁金的眼睛瞅着小金兰,笑容可掬;毛茸茸的尖嘴时不时亲一亲小金兰的脸颊,怪模怪样的,又开心又陶醉。
秀秀和娟娟匆匆交换一瞥,读懂了彼此眼里的意思:我的妈哟!这是怎么回事啊?
已经魂不附体的娟娟愣了片刻,扯扯秀秀的衣角,蹑手蹑脚退出堂屋,一边捂着怦怦剧跳的胸口,一边轻声叫着:“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我晓得了,这畜生就是摔死我崽子的凶手!”惊魂未定的秀秀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用手扶住屋柱子才勉强站稳了。
“噢,我的天!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娟娟盯着几丈远的睡房,像盯着一颗定时炸弹。
秀秀又轻声说:“它脖子上还戴个铁圈,很可能就是吴希声放生的那个孙卫红。”
娟娟可没有心思研究这只金丝猴,急慌慌地对秀秀说:“我去叫人,你在这里看着,注意,千万别惊动了它!”
一会儿,娟娟把春山爷、茂财叔、大队治保主任都叫来了,大家蹑手蹑脚地靠近秀秀的房间。透过卧房壁板的缝隙,他们看清了那只抱着小金兰的母猴已经下了床,小金兰也被弄醒了,但是她不哭,正埋在母猴怀里吸奶呢!看来母猴的奶水很足,小金兰叭唧叭唧的吮吸声传到屋外,清晰可闻。金丝猴用一只前肢托着妹娃子的屁股蛋,另一只前肢扶着她的腰,松紧适度,不倾不斜;这种姿势简直无可挑剔。小金兰吃饱奶,抬起头来看看母猴,一点也不害怕,还用小嘴扯着母猴的奶头,一会儿拉长,一会儿放松,显然把母猴的奶头弄痒了,弄痛了,就朝小金兰发出唧唧怪笑。春山爷、茂财叔全看呆了,眼里泪花闪闪,感动已经多于害怕。这畜生如果不是长得尖嘴塌鼻,浑身黄毛,谁看了这幅母亲奶子图,不会对灵长目动物善良的天性发出由衷的赞叹啊!
春山爷指挥大家悄悄从堂屋退到小院,捏着嗓子小声说:“嘘,莫讲话!莫弄出一点点声音!现在嘛咯办法都没有的,只有等,静静地等,等那个畜生自己离开!”
娟娟憋着哭声说:“不行!不行!万一我的妹娃子……”
春山爷说:“莫怕,我想,那畜生玩够了,天黑了,它自己会走的。”
大家都噤若寒蝉,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耐着性子在屋外静静地等待着。慢慢地,天黑下来了。春山爷他们听到屋里传来两声轻轻的响动,随即一切静了下来。当然,这静有些深不可测,有些危机四伏,但是,所有人都得忍受这种无比严峻的寂静。过了许久,春山爷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前一看,母猴不见了,小金兰又睡熟了,依然躺在秀秀的眠床上,毫发无损,安然无恙!春山爷又惊又喜,向娟娟招了招手。娟娟一下扑进屋,把小金兰抱在怀里,像是捡回个妹娃子,激动得哭出了声。
秀秀反身出屋,沿着院墙找了一圈,金丝猴孙卫红早就无影无踪。可秀秀还是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气恨得咬牙切齿:“咳,我一定要逮住这畜生,叫它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春山爷拦住秀秀劝说道:“秀,你的小文革很可能是这只猴哥摔死的,可看它爱小金兰的那股劲头,你也看到了。这母猴决不会成心要摔死你的崽子,你就饶了它吧!”
秀秀觉得春山爷的话有些道理,稍稍安静了些。
春山爷在屋里屋外查了一遍,把茂财叔和秀秀等人叫到窗前说:“你们看,那畜生就是从这里跳上跳下的,窗台上还有金丝猴的爪子印,你们千万要保留好!这就是证据,吴希声嘛咯罪也没有,他是无辜的!”
这个推论倒是叫秀秀放下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她特意拿来两个小脸盆,把窗台上的猴爪子印盖个严严实实,保护好现场,就等着公安们来取证。秀秀相信,她的希声哥肯定能死里逃生了。
第十三章 犹大的悲哀(2)
这桩看似离奇荒诞的怪事,把整个枫树坪都震动了,男女老少,一拨又一拨的,涌到秀秀家来参观、探问,议论纷纷:“这下可好了,吴希声有救了!”“我早说呢,吴希声那样个书呆子,心地善良,胆小怕事,下得了手杀一个小崽子吗?”
春山爷叫治保主任和民兵队长站在秀秀家的院门外严加防守,决不让乡亲们跨进门槛。春山爷说:“知道就好了,现场可是要好好保护,我马上通知县公安和刘主任来看看,这事关系吴希声的死活呢!”
乡亲们不能亲眼看到猴哥的爪子印,虽然觉得有点遗憾,但是都很听话地纷纷散了。现在案情大白,枫树坪虽然死了个小崽子,而大好人吴希声总算能起死回生了,全村乡亲便都松了口气。
县公安局接到枫树坪大队的电话报告,得知刘福田的小崽子刘文革是一只猴哥摔死的,便立即派人前来侦查,取证,还用一台海鸥牌老爷相机,对准留在窗台上的金丝猴的爪子印,嘁哩喀嚓地拍了好几张照片。他们带回局子,请痕迹检验员作了仔细鉴定,又经过一番认真研究,一致认定吴希声是完全无辜的。局长签发了命令,要立马放人。可是,这时案子峰回路转,突然有了意外的重大发现。
原来公安人员去枫树坪抓人的时候,为了掌握凶犯的证据,曾去知青楼吴希声房间搜查一遍。他们指望发现匕首、铁片、铅丝或是已经配制好的万能钥匙等等作案工具,然而一件也没找到,却发现了几本笔记本,也不管用得上用不上,顺手牵羊都带了回来。在审查吴希声是否杀了刘文革的时候,局长指定一个细心的女公安审阅这些材料。那位女公安十分惊讶地发现,吴希声真是个好学上进的好知青,六大本笔记本,满满当当地抄录着许多客家山歌、名家名作、格言隽语。其中有毛主席诗词,有唐宋诗词,有海涅、拜伦、普希金、泰戈尔等外国诗人的爱情诗,有《红楼梦》、《西厢记》的诗词摘抄,还有许多歌曲──包括女公安看不懂的五线谱。全部笔记都清清爽爽,赏心悦目,那些书抄、文摘和心得笔记,简直能当硬笔书法来欣赏。尚未婚配的年轻女公安一边看,一边为吴希声扼腕叹息。这家伙如果不是个嫌疑犯,在许多姑娘(当然也包括她自己)眼里,简直会成为抢手的追求对象哩。女公安在心里嘲笑局长真是多此一举,用这些材料去挑选个秀才和学习模范还差不多,哪能从里头找到现行反革命的犯罪证据?
年轻的女公安花了两天时间,七翻八看,看到第五本笔记本的时候,发现这样一首诗:
受够无情戏弄之后,
我不再把自己当人看。
仿佛我就成了一条疯狗,
漫无目的地荡游人间。
我还不如一条疯狗,
狗急它能跳出墙院。
而我只有默默地忍受,
我比狗有更多的辛酸。
女公安吸溜着鼻子,似乎闻到这首诗有些不大对头的气味。但是,民间诗人食指这首风靡一时的短诗,毕竟只是流露出某种忧伤和悲愤,也说不清要害到底在哪里。女公安便提高警惕,瞪大眼睛继续往下看。再翻到第六本笔记本的最后几页,女公安又看到更成问题的两首诗。一首是:
总理逝世留英名,
竟有蝇蛆贬丰功。
排他抬己阴风起,
吕后鬼魂逞淫凶。
妖魔啮人喷迷雾,
瘟鸡焉敢撼大鹏。
奋起马列千钧棒,
痛打白骨变色龙。
另一首是:
歌悲闻鬼叫,
我哭豺狼笑。
挥泪祭雄杰,
扬眉剑出鞘。
年轻的女公安眼睛一亮,精神大振。因为上头已经下了文件,把“四五”悼念周恩来总理的活动定为“反革命事件”。公安内部也层层下达任务,要在全国范围追查政治谣言和恶攻言论。后面那两首诗,矛头所指,一目了然。女公安终于松了口气:我的天,总算没有白花我两天工夫呀!她兴冲冲地把抄录着那三首诗的笔记本呈送给公安局长。局长更是兴奋万分,立即向刘福田作了汇报。刘福田对那些既拗口又深奥的文字不甚了然,局长耐着性子给他作了讲解,刘福田就吓出一身冷汗:“我的妈呀,真想不到,一个活生生的现反分子就躺在我身边,我竟一点也看不见!”
局长说:“刘主任,这个吴希声是不是杀害你小崽子的凶手,已经无关紧要。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揪出躲在吴希声后头的大鲨鱼!最近上头催得很紧,要我们追查政治谣言,追查‘恶攻现反’。我们原先是多么麻痹大意啊,还以为一个山区小县有嘛咯‘现反’?现在好了,狡猾的狐狸终于露出小尾巴了,我们……”
刘福田抢过话头说:“对,对,我们要乘胜追击,揪出幕后更大的摇鹅毛扇式的人物!”
刘福田接到枫树坪大队的报告,说他的小崽子为一只金丝猴所害,跟吴希声毫无关系,已经有些泄气。现在好了,铁证如山,不仅能够置吴希声于死地,而且有个立大功的机会。他精神抖擞,全身细胞都亢奋起来,用不容争辩的口吻交代公安局长:“你立马给我派上两个人,成立个专案组,我要亲自抓这个大案要案!”
那个年代,中国有一类人的政治嗅觉比猎狗的鼻子还要灵敏。刘福田立马从吴希声身上嗅到一种气味,那就叫做“恶攻”。当时的宣传舆论,动不动就把屁大个事或是纯属子虚乌有的事,上纲上线为“誓死捍卫”。现在,刘福田觉得他真是值得好好地“誓死”一番了,然后向那个长得像蛤蟆精样的老女人邀功请赏。刘福田美滋滋地想,上海的王洪文原先不过是个小工人,就是被那个老女人看上了,一家伙就当上党中央的副主席;我如能立大功,创奇迹,乘飞机,坐火箭,到省城,上北京,弄个大首长当当也只是时间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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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犹大的悲哀(3)
刘福田带着两个公安人员兴冲冲赶回枫树坪。一名年轻公安扎到群众中去摸材料;一名老公安把知青们集中起来办“追查政治谣言学习班”,发动大家揭发吴希声的反革命言论。学习班严格实行“三不”──一不准串联,二不准通信,三不准走出知青楼。大家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写材料。刘福田和老公安,嘴里叼支烟,时不时在各层楼的楼道上走来走去,看似无事,可谁都知道他们那鹰似的眼睛和猫似的耳朵,绝对不会闲着。连上厕所也不方便了,一个一个进,不准两人同时在茅坑里蹲坑;吃饭呢,不准上伙房,三餐都由民兵拎着一大桶稀粥,送到各个房间,像供囚犯似的,不论男女,绝对平均,一舀一勺,不多不少。一向还算热闹的知青楼,顿时变成一座不是监狱的监狱,笼罩着一片阴沉沉鬼森森的杀气。
春山爷对办这样的学习班大惑不解,十分抵触,有天径直找到刘福田。说刘主任,你的小崽子明明是一只猴哥害死的,再怎么的,你总得去现场看看吧!刘福田拗不过春山爷,这天傍晚,就抽了点空回了趟家。秀秀、娟娟、春山爷、茂财叔,还有民兵队长和治保主任,一大帮子人把刘福田包围起来,七嘴八舌向他说起金丝猴进屋抱崽的怪事。
刘福田嘿嘿冷笑:“谁这么聪明,编了个稀奇古怪的故事来蒙我!”
春山爷把刘福田带到窗台前:“你自己看看吧,是不是蒙你?这窗台上还有一串猴哥的爪子印,一直用脸盆罩住,这会儿还能看个清清楚楚呢。”
秀秀的房间也就是刘福田的房间,他当然很熟悉,但自从刘文革出了事,他就没回来过。一跨进房间,刘福田就嗅到一股逼人的阴气,不觉双眉紧蹙。自从摔死了心爱的崽,秀秀怕风怕光怕太阳,成天把门窗关得严严密密的。茂财叔点了盏风灯,秀秀又摁亮手电,让刘福田在窗台上细细看了许久。果然,那里上有四个爪子印,像四朵梅花瓣,清晰而醒目地落在窗台上。刘福田心里暗想,他妈的!真是怪了,怪了!这畜生还真可能是杀害我崽子的凶手啊。
但刘福田城府极深,决不会把心思写在脸上。他反剪双手,在厅堂上踱着方步说:“光看这些爪子印么,也说明不了问题咯;这村子靠山,柴狗野猫进村偷鸡叼鸭也是常有的事。”
春山爷说:“这哪是柴狗野猫呀,明明是猴哥的爪子印。你再仔细看看,两个脚趾短点的,是后脚;两个指头长点的,是前爪。这不是猴哥能是嘛咯山兽?”
“嗯,嗯!”刘福田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那就等我逮到那只猴哥,审个清楚再说吧!”
“山里的猴哥可不是你想逮就能逮到的。”春山爷急了,嗓门一下炸开来,“再说,猴哥又不会说话,你怎么个审法?”
大家都把目光盯着刘福田。善良的山里人,包括一向看不起吴希声的茂财叔,都晓得人命关天,平白无辜把个知青哥绑送到县里去,现在又要办嘛咯学习班,罗织他的罪名,真是天理难容。
大家七嘴八舌央求着:“刘主任,别冤枉好人了,快快把吴希声放了吧!”
“唉!吴希声我们可是救不了了。”刘福田脸上竟是万般无奈的样子,“我的崽子是不是他杀死,已经无关紧要了。”
春山爷吃了一惊:“哦?你这话是嘛意思?”
刘福田说:“吴希声犯了更大的罪。县革委会在知青队办学习班,就是查他的案子。”
“嘛咯案子?啊!他会犯嘛咯案子?”春山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眈眈地盯着刘福田,“请你讲清楚一点!”
“这个吗?”刘福田脸孔绷紧,莫测高深,“县公安局已经掌握许多材料,吴希声有严重的政治问题,他犯了‘恶攻’大罪。”
春山爷还是一头雾水:“嘛咯恶公恶婆的?我们山里人是石碓打石臼,讲究实(石)打实(石)的,请你讲具体点!”
刘福田解释道:“这个‘恶攻’么,就是恶毒攻击中央首长,恶毒攻击中央文革,恶毒攻击文化大革命。”
秀秀陡地吓了一跳。因为她已经从报上看到有好几则消息,说某某某、某某某,就因为犯了“恶攻”大罪而被判了死刑。可是,秀秀怕刘福田猜到她和希声之间的秘密,硬是不敢吱声,只好把满眶泪水往肚里吞。
春山爷说:“刘主任,我还是听不明白,他吴希声到底讲了嘛咯冒犯王法的话?你能不能讲得更具体点,更实在点!”
“杨春山,你不要逼我!”刘福田一下把嗓门放开了,“吴希声讲的都是些犯上作乱的反动话,谁敢重复?谁敢扩散?要犯杀头大罪嘞!”
刘福田这一番话,可把小小的枫树坪镇住了。乡亲们就将那座正在办学习班的知青楼,与吴希声的性命紧紧联系在一起。有事没事,都想去知青楼看看。可是里头住着公安,门口又有民兵站岗,神秘兮兮,深不可测。社员们便装作拾粪、捡柴和呼鸡寻狗的,常常在楼外转悠,又探头探脑往里瞅。乡亲们真不敢相信,那座知青楼里难道真能藏着一两个国民党特务?那个斯斯文文、心地善良的吴希声,还真能是个现行反革命分子?
这个年头,稀奇古怪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枫树坪这一带山高林密,是猴哥出没的世界。自古至今,猴入民宅、猴猪抢食、猴犬同窝、猴猫相戏,这类怪事屡见不鲜;猴抱幼婴、猴奶孩子、猴哥救人、猴哥报恩的故事,也时有所闻。但是,刘福田最初听说小文革是一只猴哥弄死的,他压根就不肯信。自从看过秀秀房间窗台上那些猴爪子印,刘福田不仅信了,而且还听乡亲们说,那只猴哥脖子上戴着个铁圈,八成是吴希声豢养过的那个孙卫红,他就更加气恨难消。刘福田觉得他的右胳膊隐隐作痛起来。一年多前,孙卫红狠狠咬了他一口。刘福田卷起袖子看看,胳膊上的伤疤还清晰可见。真是旧恨新仇,不共戴天!刘福田的腮帮骨鼓了起来,牙根咬得咯咯响了:
第十三章 犹大的悲哀(4)
“孙卫红呀孙卫红,老子不宰了你下酒吃,老子就不姓刘!”
在办学习班紧张忙碌的日子里,刘福田有好些天在午休时间,独自潜回秀秀家的小院,藏在柴禾间里守株待猴,要打孙卫红的伏击。
从柴禾间的小窗望出去,三丈开外,是一株绿满枝头的乌桕树,离乌桕树一丈来远,就是秀秀的睡房。刘福田听他丈人老说,那畜生很可能是先上了这棵乌桕树,再跳上对面的墙头,然后钻进秀秀房间的。刘福田想,仅一箭之地,只要孙卫红一出现,把它一铳撂倒那是十拿九稳的。
为了报仇雪恨,刘福田真是够有耐性了。一连三天,他悄悄地溜回家,独自一人蹲在柴禾间的小窗下,一呆就是两个来小时。刘福田蹲久了,腿有些麻,就在柴捆上坐下。点了支烟抽着,一杆乌黑发亮的鸟铳架在窗洞上,双眼死死盯着窗外的乌桕树。他支楞起耳朵,捕捉着田畈上一点点细微的声响。那个聚精会神的样子,很像个公安侦察员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那里蹲坑。
第一天和第二天,刘福田都扑了个空。直到第三天下午两点来钟,他忽然听到窗外的杂草丛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声。随即,他看到一团金光一闪,一只金丝猴嗖嗖嗖地上了乌桕树。片刻,它又轻轻一跃,落在对面的墙头上。金丝猴静静地蹲在那里,探头探脑地往房间里瞅。那畜生大概有些纳闷了,前些天我抱过奶过的那个妹娃子怎么不见了?咳,我的两只奶子胀鼓鼓的,多想找个小崽子妹娃子来吃我的奶呀!
刘福田连忙端起鸟铳,一眼闭一眼睁地瞄准了一霎时,“砰”地放了一铳,随后就看见那个畜生栽了下来。刘福田心中狂喜,冲出柴禾间,在小院的杂草丛中找了老半天,连一根猴毛也没有找到。
孙卫红可是个机灵绝顶的家伙,在听到鸟铳击发扳机的一瞬间,它嗖的一下就跃下墙头,像金色的闪电一闪,眨眼间逃个没踪没影了。
茂财叔和秀秀闻声赶了出来,见刘福田手上端着杆鸟铳都十分诧异,问道:“咦,你这是怎么啦?”
刘福田顿足失声:“咳,咳,刚才树上有一对斑鸠,我放了一铳,可惜呀可惜,都飞走了!”
茂财叔满脸疑惑:“阿田,这些天村子里人心惶惶的,你还放嘛咯铳,打嘛咯鸟啊?”
刘福田走进柴禾间,把鸟铳在墙壁上挂好,回头答道:“学习班的饭食没点油水,我想弄点小菜下酒吃。”
“那你就回家来吃吧,叫秀秀给你弄两个菜。”茂财叔虽然这样招呼,声音却是冷冰冰的,全然没有昔日的殷勤了。
全村乡亲亲眼看见刘福田把吴希声逮走,现在他又来查吴希声的案子,茂财叔爷儿俩都把他看成个可怕的瘟神,恨不得躲他远远的。
秀秀和丈人老如此冷淡,刘福田自然早有感觉,但他革命第一,六亲不认。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忙,我忙,学习班还有一大堆事哩,我走了,不在家吃饭了。”
自从爱崽摔死之后,秀秀只剩下半条小命了。她病歪歪地跟在刘福田身后探问道:“你们的学习班办了好几天,查来查去,查出嘛咯名堂来了?”
“这是国家机密,你懂不懂?”刘福田转过身来,用冷冰冰的目光咬住秀秀说,“嘿,婆娘子家,敢多嘴多舌!”
为了保住希声一条命,秀秀脸面也不顾了,又哀哀地央求道:“人家嘛事都没有,你就放过人家吧!”
“哼!没事?”刘福田用鼻子冷笑一下说,“你知道吴希声没事?查出个事来,准叫你们吓一大跳!”
秀秀当即就吓了一大跳。原来还是低三下四哀求着的,突然就像一匹母狼一样嚎起来:“刘福田,你不要把坏事做绝!你知道乡亲们背地里怎么骂你吗?都说你要遭五雷劈,天火烧!就是死了,也要被野狼掏光五脏六腑,被臭蛆吃成一把骨头……嘿,你威风嘛咯威风,一人一口唾沫,也要把你淹死哩!”
刘福田把秀秀的话当耳边风,一声不吱,跨出院门。眨眼间,穿着旧军衣的威风凛凛的背影,消失在禾苗夹道的田间小路上。
张亮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已有三天,小书桌上摊开一叠空白信笺,搁着一支脱去笔帽的钢笔。他时而在竹椅上坐着,时而在小床上躺着;一会儿在巴掌大的房间里打转转,一会儿坐下来抽闷烟。烟灰缸里的烟蒂已经堆成一座小山,可张亮一直写不出一个字。他在心里痛骂刘福田:我操你妈,大流氓!关吧,关吧,老子要把牢底来坐穿,看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其他知青也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冥思苦想,三天过去了,也写不出一个字。吴希声性情孤僻,喜欢独处,平时跟厦门知青、福州知青联系更少,能有什么材料好供他们揭发?但是,交白卷是过不了关的。知青们就绞尽脑汁,搜索枯肠,胡乱写上几条。比如,吴希声喜欢拉小提琴,经常拉些外国曲子,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小资情调;吴希声开头跟王秀秀谈恋爱,后来又不要人家,生活作风大有问题;吴希声把自己养的猴子起名“孙卫红”,是明目张胆污蔑红卫兵,污蔑红色政权;吴希声担任大队会计,年年搞瞒产私分,破坏集体经济等等。刘福田看过这些材料,极为不满。胡扯蛋!胡扯蛋!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有嘛咯价值?老公安说,算了,这些福州知青和厦门知青,可能真的不了解吴希声。刘福田说,我看是火候不到,再加把火吧!老公安却阴阴地笑了笑,说都让他们解脱了吧,给他们自由!刘福田叫起来,这怎么行?我们拿嘛咯交差?老公安说,毛主席教导我们,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集中兵力打歼灭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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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犹大的悲哀(5)
刘福田佩服老公安的老谋深算。立马把知青们集合起来开了个会,充分肯定知青们不愧为毛主席的好青年,觉悟就是高,绝大多数同志都表现很好,已经跟吴希声划清界线,揭发了许多材料。刘福田把一大叠信笺稿纸朝大家亮了亮,提高嗓门强调说,光凭大家交上来的这些材料,足够证明吴希声是只混在羊群中的狼,给他判个十年二十年绰绰有余了。但是──刘福田把这个转折词拖得很长,同时把锥子似的目光射向张亮──但是,有个别人,至今还和吴希声穿一条裤子,不肯揭发吴希声的问题。这就叫我们有理由怀疑,这种人是站在嘛咯立场?
张亮感到有许多眼睛盯住了他,立即毛骨悚然,浑身冒汗。张亮知道刘福田说的“个别人”就是指他张亮。他张亮已经不配称“同志”,只配叫“人”了。在“文革”年代,人是无足轻重的,只有“同志”的称呼才让人有一种亲切感和安全感。张亮就有了被打入另册的惊惶。然而,更加严重的事还在后头。刘福田郑重宣布:除了张亮,其他同志都不需要实行“三不”规定了,可以出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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