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是盛精液的容器。再漂亮,还是个马桶,顶多是外面涂了层红油漆。譬如林雪,名义上的林老板。宁铁心调教女人的本事当真不错,这么只马桶居然人人用得舒服。杜兴啧啧嘴,下腹似被火舌燎了一口,疼痛。吴非今天穿了身职业套裙,干这种良家女子的味道一定比吃冰淇淋还要令男人爽歪歪。
噫,还不仅仅是良家女子,自从那天在paty上见过吴非后,杜兴总觉得她身上有种说不出来让人难以忘怀的味道。有一点纯洁,似乎又有一些放荡。举手投足甚是优雅,偏又生出几丝风尘味。这种气质本应该出现在三十余岁阅尽人生的妇人身上,而非眼前这具朝气蓬勃的身体上。
这个女人应该不简单。不过,她的文章中所透出的精气神却是简简单单,文笔亦一般,只是些风月雪月的事,随便找个大学生也能写到这种水平。这可真是奇怪。杜兴舔舔嘴唇,唇上有几处细小的裂痕。杜兴对吴非的书稿可远远没有对她本人来的兴趣大。做书商时日不短,这点眼光他相信自己还是有的。可一想着这些文字是从她手下流出来的,心里的欲望便莫名其妙生芽,长大,转眼间,就已根深悠的肥肉里冒出。
这算什么?
吴非来到这个城市后,虽说也有过不少男人,可全是心甘情愿。性,左边是感叹号,右边是生命的生,性本就是对生命的惊叹与喜悦。男人是取悦身体的东西,可今天感觉咋不对劲?
身体微微哆嗦,僵硬。
自己想出书,所以就要与他做这个?敢情这就是做生意呀。深藏在记忆里从不愿想起的那些往事,恍惚间又泛上来。酸涩的液体顿时溢满眼眶。吴非情不自禁拧身,挥手,对着杜兴那张肥猪脸狠狠地扇去。
“啪”地脆响,两人都呆住了,正像条蛇扭动着的情欲被这一巴掌打在七寸上。杜兴下意识地捂住脸,身子战栗,似不敢相信。
妈的,他妈的。
肥脸上嵌着的小眼睛向上翻,愤怒的吼声梗在嗓子眼里,偏就冒不出句话,杜兴的脸阵红阵青,瞬间已色彩斑斓。吴非拎起包,开门,往外冲,“对不起,杜先生,我先走了。”说着话,夺门而去。杜兴醒过神,跌跌撞撞往外追,门外已不见吴非的身影,气得破口大骂几声臭婊子,犹不解恨,抬腿就往走廊墙壁上踢,这下踢重了,疼的感觉从脚尖闪电般奔来,杜兴抱脚,啮牙咧嘴,重心一歪,身体不堪肥肿,扑通下坐倒,尾椎骨处传来灼热的刺痛,仰脸,正欲叫卖要把臭婊子挫骨扬灰,挂在墙壁上的一副女性人体画掉下来,画框准确地砸在他鼻尖,翻转,嗷一声惨叫。
杜兴脖子套上副枷锁,瘫在地上了。
15
林雪回到水晶娱乐宫,在经理室坐,木质厚实进口欧式门把四周雪白的墙壁与外面那个喧哗的世界隔开。雪白的,一尘不染。玻璃茶几上是水晶娱乐宫小姐们的资料,林雪端祥相片上浅笑嫣然的小月黯然神伤。她有资格可怜小月吗?为爱活着的女人是否很傻?问世间情为何物,竟教人生死相许。林雪叹息着,把资料锁入保险柜。所谓爱,或许仅是一些无法确定,并不太真实可信,只不过在刹那间让人柔肠百转的莫明其妙的感觉吧。做爱,爱是可以做的,又在做的过程,在那抵达骨髓深处的酣畅与无望中,人们又或许触摸到那爱的极柔软且冰凉处。但不管怎么想,林雪深知自己犯了错,一个好妈咪对手下的小姐应该了若指掌。这也是小月,若早上的事摊在犟脾气坏性格的小姐头上,事情不定如何收场,若被宁铁心知晓,恐怕耳光是少不了。林雪捂住脸颊,拨通水晶娱乐城里当红名字叫阿芝的小姐电话。
阿芝来了,揉着睡眼,打着哈欠,“林姐,什么事?”
“没什么,姐妹聊聊天,不可以吗?”林雪起身,微笑,倒好杯水,递去,“阿芝,你平常白天都干什么玩啊。”
当性成为一种工作时,里面所蕴藏的生命的激情只会消磨殆尽。小姐的生活乏善可陈。除了干那回事,就是整天吃东西,或上街买东西,再要么坐在镜子前把弯弯的睫毛拉长又再翘弯。这些小姐们的常态林雪是明白的。林雪现在意识到她还必须弄清每个小姐、尤其是为娱乐宫挣大钱的那几个小姐。
“逛街,吃零食,买衣服呀,也没啥好玩的。”阿芝嘻嘻地笑,端起杯,一饮而尽,舔舔嘴,赞道,“林姐的手真漂亮,弹钢琴的呢”,眨眨眼,放下杯,想起什么,“对了,也去上网,在网上冲浪,好带劲呢。”
“上网?”林雪吃了一惊,办公室里也有一台,却是摆设,冰凉的屏幕看着都高深莫测,让人难受。“阿芝,上网有什么好玩的?你会玩电脑?”
阿芝吐吐舌头,“电脑有什么稀奇的?会打字就行了呗。在网上玩真的好有意思,骂人,说脏话,还可以吊凯子哩。”
“吊凯子?”林雪有点好奇了,“怎么吊呀?”
“林姐,你是几十年代的人,咋连这个也不懂?”
林雪确实不懂,对电脑她一直怀有说清道不明的敬畏之心,总觉得那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才玩的,而宁铁心也从未向她提及这方面的东西,也许他认为这玩意对经营夜总会生意没有多大关系吧。
林雪不无尴尬,“阿芝,你教我,行不?”
“林姐这样聪明,学什么都快。”阿芝咯咯地笑,起身,绕桌上的电脑转过圈,“你这个没联线,不能上网,林姐,我们去网吧,我教你,酷毙了哦。上完课,你请我吃肯德鸡,算学费,怎么样?”
阿芝的眼里闪动狡黠的光。
“死丫头,算盘拨得比谁都精。”林雪伸手在阿芝的小嘴上轻轻一拧,不知为何,眼神竟忽然悠悠一荡。死丫头的皮肤真好,刚睡醒还是这般粉嫩晶莹。两人到网吧,阿芝招呼林雪坐在一旁,七手八脚在几个聊天室开了窗口,打开qq,点开消息,迅速回话,不过,全是脏话。林雪是见过大场面的,见阿芝肆无忌惮地敲出一行行赤裸裸的汉字,脸烫了,还好,这是网吧的包间,并不虞别人看见。
林雪小声说道,“这些人都是哪儿的?怎么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阿芝没有抬头,眉飞色舞,咯咯笑出声,“哪里都有。男人若要了脸那还配叫男人吗?瞅,我在这个聊天室只要伸下懒腰,臭男人便苍蝇般飞过来舔我脚丫子了。”阿芝撇嘴,得意地笑,“刺激不,林姐。”说着话,伸手指向屏幕示意林雪去看某男人发过来的消息,“嘻嘻,这就叫网交。”
林雪也笑了,心中一动,“阿芝,这些人里有没有我们这儿的?”
“那就不知道了,在网上,谁知道谁呀?不过,我们这城市也有些专门的聊天室,那里应该大部分是这儿人。对了,qq上也能查询。”阿芝兴奋地回了句话,鼻尖上涔出汗滴,乐不可支地继续与男人打情骂俏。
林雪眉头一展,“阿芝,你说能否在这上面做生意?”
“林姐,你真老土,现在通过这玩意儿做生意的小姐海着呢,临时客串下海的也不少,嘻嘻,有个警察的妻子性饥渴,冒充小姐跑到网上勾搭男人,跑去开房,结果被她老公堵个正着。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阿芝打开几个门户网站的主页点开几条新闻。
林雪笑道,“那你有没有?”
阿芝不屑地哼了声,“她们那个价,我陪客人喝杯酒,就来了,哪有我现在这样骂人快活?”
“若专门召集一批人,给她们提供场所,在网上发布消息,把它当作一门正而八经的产业,像管理夜总会般经营,而非目前这种乱七八糟的散兵游勇,阿芝,你说能否行得通?”林雪的思路往下拓展深入。
花无百日红,水晶宫目前虽生意不错,更应居安思危,多辟生财之源。此刻的林雪并不清楚宁铁心的详细算盘,她是一心一意想做好水晶宫,把水晶宫当成属于她自己的事业。而宁铁心把她带到这座城市后,并在她展露出惊人的经营天份后,就许诺给了她百分之五的股权。何况对于宁铁心,这个看似弱不禁风,身体里却有无穷力量的瘦高男人,林雪是有一种莫明的情愫。只是这点,她自己也不曾意识到。
阿芝嘟起嘴,“林姐,这我就不懂了,我就喜欢玩。”
林雪在阿芝屁股上一拍,“我再琢磨下,好了,去吃肯德鸡吧。”
欲望就如野草,只需一点儿水,就会在大地上疯长。中午时分,路人并不多,偶有几个,也是低头匆匆而过。空荡荡的街道上,几块广告牌垂头丧气。阿芝蹦蹦跳跳,左看右瞧。年轻真好,让人羡慕。林雪紧抓住阿芝的手,她的小手凉凉的,若这世上只有女人,那会多好。“林姐,你想男人吗?”阿芝歪头,冷不丁问道。
“想啊。想得到吗?”眼前晃过宁铁心的影子,林雪楞了下,幽幽叹道,“男人只把我们当马桶,完事了,就立马走人,不肯再多看一眼。”
“林姐,你真恶心。”阿芝吃吃地笑,“我不是马桶,我是耳朵。火柴杆掏进耳朵里,是火柴杆舒服还是耳朵舒服?嘻嘻,林姐,你可别说自己没掏过耳朵眼。想想就觉得老天爷对我们女人真好,坏一坏,不仅有性高潮,还有大把大把的钞票滚进来。”
阿芝揽着林雪的腰,头搁过去,轻轻咬了下林雪的耳垂,沿林雪脖子上晶莹的曲线由上往下舔,舌头温热的,促狭的,手指就往林雪脊背上挠,一股比与男人在一起强烈百倍的酥痒感蓦然就刺穿林雪心口,骨髓里都疼,林雪张开嘴,站住吃惊地看阿芝。阿芝缩回手,指头放入嘴里,吮吸,然后咯咯地乐,“林姐,刺激不?没有男人,我们女人同样可以快快活活。”
心中涟漪泛起,林雪没敢说话,吸口气,转移开话题,“你念过书么?”
“你猜?”阿芝笑得更开心了,胳膊就缠住林雪的颈。
“我猜不出嘛。”林雪不由自主地伸手在她浑圆的臀部拍了下。
阿芝嗤嗤地笑,“算了,还是我告诉你,我上过大学,没念完。大三,男朋友跟我最要好的女友那个了,我原谅他,没想到臭男人全是吃屎不长记性的,后来竟然在我床上大演激情戏。我跟他打架,可打不过他,林姐,你评评理,他们俩个,我一个,你说他们要不要脸?”阿芝噘嘴,“我就在学校外面认了个大哥,打得他们光屁股像狗一样在地上爬,总算出了这口恶气。于是,我就被学校开除了,爸妈也不认我这个女儿,也好,省心。再后来,我跟的那个大哥大被逮进号子里,我就出来做了。”
阿芝得意地说道,“灯光旋转,情欲勃发,性爱自由,想怎么玩,就可以怎么玩,这不仅是女人最好、最挣钱的职业,还是天底下最美好的生活。有人说我们是受男人蹂躏,其实是我们蹂躏完男人,还从他们口袋里掏钱。嘻嘻,男人的性高潮能一次两次三次地来吗?只有女人才能够。女人是天底下最伟大的生物。噢,那些臭男人,我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儿。我爱死他们了。当然,我最喜欢那种成熟、野性,持久、体贴、大方的男人,可惜在这个阴盛阳衰的社会里,他们日渐稀少,简直都是大熊猫了。。”阿芝不无遗憾,旋即又开心起来,嘴凑到林雪耳边,“林姐,你有没有与女人做过?感觉特棒!”
林雪听得目瞪口呆。
小姐见过不少,就没有见过谁这般直接了当毫不掩饰地说自己天生就喜欢这行,而且振振有辞。
莫非有些女人天生就是婊子?
婊子。
林雪想起小月,胸中烦闷,就像嘴里吃下只苍蝇,脸上的笑容却更是迷人,“去你的,死丫头的嘴当真要洗洗了。对了,拐弯处就是肯德基,今天你想吃什么,咱们就点什么,鸡翅、汉堡,照烧猪排,林姐请客。”
阿芝欢呼雀跃。
俩人往前行去,拐过弯,瞥见那个金黄色的招牌,还没进门,一辆长安微型面包车刷地下贴着鼻子停下,车门拉开,跳下三人,二个拿棍,另一个光膀子叼根烟,往前蹿到大理石台阶上蹲着的短发女人跟前,光膀子的男人矮身,一拳击出,女人哎呀声滚下石阶,男人二话不说,一脚当胸踩落,一顿,嘴里凶狠地喝道,“操你妈,加五百块,那是看得起你,还敢顶嘴?也不打听三爷混哪的?臭婊子竟然还敢学别人讨价还价?”
是刘三,一个小瘪三。
林雪皱眉,她见过他,宁铁心带她拜访黑道大哥许老虎时,那会,他跟在许老虎后,比条狗还要乖,大气都不敢喘,林雪之所以能记牢他,是因为刘三的眼珠子白多黑少,看着也碜人。这畜生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传闻,他照看的那条街上有位小姐拖了几天没交管理费,他便叫上七八条壮汉将那女的边打边玩,轮了几天几夜,最后把她赤身裸体扔到山上,最后还是那女孩子自己挣扎着滚下山,拦住辆过路车,这才捡回条小命。
林雪虽然不怕刘三,水晶没少给许老虎钱,但河水不犯井水,不必去多惹麻烦,林雪拉阿芝的手,“没有什么好看的,进去吧。”
阿芝甩了下手,“林姐,再看看嘛,你看,这女人真硬气,一声不吭。”
说话间,躺地上的那女人忽团身一滚,猛地抱紧刘三的腿,抬头,张嘴,就是狠狠一口,刘三尖叫起来,“还傻楞干吗?给我往死里打。”两个马仔冲上来,你一拳,我一脚。女人松口嘴,滚向一边。马仔跟上去,继续猛踹。刘三一屁股坐地上了,啮牙咧嘴,血从裤管里渗出,干嚎,“打死她,有事我顶。妈的,今天我剁掉你这块烂货,三爷的名字就塞进你裤裆。”几个马仔踢得是更带劲,血从女人头上汩汩流下,那女人左右翻滚,努力地想爬起,当真如阿芝所言,一句求饶的话也没有,头发散乱处露出的一双眼睛里全是仇恨与愤怒。
原本空荡荡的街道上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么多人,从石头缝里跳出,从下水管道里蹦起,唿哨着围来,越拥越多,围成个圈,围成一个津津有味的圆圈。
林雪也楞了,她确实从来未见过这般顽强的女人。女人手里终于抓住块石头,立刻咆哮把石头砸向一个马仔的腿。马仔惨叫,跌倒。那女人头上又挨了一棍。刘三颤危危站起,眼里冒出凶光,“臭婊子,老子今天要把你俩奶子割下来当街卖。”手上噌地声跳出一把弹簧刀,刀锋冰凉,阳光在上面打个转,围观人群如奉圣旨刷地声向后退去。一个老人小声说着,“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的。”刘三的目光转向声音处,那老人赶紧挤出人群。
林雪被越来越多的人压得喘不过气来。这般大的一个圆圈竟然是鸦雀无声。林雪咳嗽,阿芝忽呸了声,“这么多大男人欺负一个女人,要不要脸?”这一嗓子不大,却把林雪吓够呛,伸手想捂起她的嘴,已是来不及,那双斗鸡眼瞟过来,刘三阴阴地笑,“是你这个小骚货在说话?”阿芝却全然不惧,“你妈不是骚货也生不下你!我就是看不顺眼,你拿我咋的?”完了,林雪心里哀叹一声,死丫头真是年轻无畏得不知天高地厚。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泼皮无赖的哪个是好惹的?林雪暗暗埋怨,后悔自己今天带阿芝到这来吃饭。可惜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卖。刘三一步一拐走来,马仔也不踢那女人了,握紧手中的棍子,成品字形包抄而来。
阿芝若被当着自己的脸被别人打了,以后自己还怎么带小姐?
林雪心忖,苦笑,侧身挡在阿芝前,“三爷,记得我吗?”
阿芝涨红脸,“林姐,你干吗?”
林雪没理她,“三爷,小女孩子不懂事,你大人大肚,别放心上。”
刘三这才看清楚眼前这女人是谁,水晶娱乐宫的老板,自己在那喝过几次酒,大哥许老虎特意交待过不能闹事的地方,据说她的后台老板扎手得紧,有些尴尬,狠狠盯着阿芝,良久,缓缓从牙缝里迸出几丝凉气,“今天卖林老板的面子,不与你计较,下次走路小心点。”说着话,转身一拐一拐朝瘫地上的女人走去,“呸,臭婊子。给我拖回去,狠狠打。”
阿芝在林雪背后又嚷开了,“以后,你自己走路才要小心点。这样打女人,好像你就不是女人生的,当心老天有报应。”
刘三猛回头,那双斗鸡眼翻得连点黑色都快没了,“林老板,不要说我姓刘的今天不给你面子。你给我让条路。”
这下,林雪不客气了,转身一个巴掌朝阿芝甩去,“闭嘴!你晓得三爷是谁吗?还不快去认个错?”回身,一脸堆笑,“三爷,这女人差你多少钱,累你生这么大气?气坏身子可不好,这样吧,差你多少,我给你补上,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许大哥那里,我会去打声招呼,绝对不让你有任何为难处,你看这样行不?”
刘三楞了下,“林老板,那五百块钱是小事,可你看我这脚。”说到脚,刘三的嘴又咧起来,“妈的,真痛呀,这个臭婊子,我非敲落她几颗牙不可。”
林雪眉头微皱,臭婊子这几个字是说不出来的刺耳,咯咯一笑,“三爷,这么多人都在一边看,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吧,这里有二千元钱,你先拿去上点药,好吗?”
人群这才如释重负,开始叽叽喳喳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都说这样的事就这样算了吧。刘三犹豫了会,不情不愿接过钱,又瞪了眼林雪身后的阿芝,“小婊子,走着瞧。”转过身,对马仔喝道,“走了。”三个人在经过地上那女人时又都各自再加上一脚,这才扬长而去。
女人挣扎着,扶住墙壁,爬起,人群中挤出几个人,想去帮忙,被她甩手推开。女人嘴角淌血,头发蓬乱,太阳穴附近肿起老大一块,这要是被踢准部位,人就完了。女人看了眼林雪这边,没说话,眼里流出感谢之情,跌跌撞撞往人群外挤去,人群呼拉下让开条路,女人扑通声又摔倒在地。阿芝的脸已渐然通红,突然把林雪紧握住她的手猛力甩开,“我就要去帮她,就不信那狗屁三爷能把人吃了。”林雪没拦,她心知肚明,这次她替那女人出了头,就必须善始善终,若没人把这个女人带到个安全处,刘三那疯子又若还不善罢甘休,自己丢脸小事,丢了宁铁心的脸那可糗大了。
这是规矩,一种微妙而又心照不宣的规矩。
林雪与阿芝把女人扶入出租车,到医院,所幸都是皮外伤,不碍大事。女人身子骨还真结实,林雪暗暗赞道。开过几瓶跌打损伤药,女人扶墙走了几步,到林雪面前,目光虽呆滞,却仍倔傲,“大姐,谢谢你。”又朝阿芝点点头,“小妹妹,也谢谢你。要不是你们,我怕要被那帮王八蛋给打死。”
阿芝撇嘴,“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敢打死人?”
林雪一笑,“我叫林雪,她叫阿芝,你呢?”
“我叫卢花。林大姐,你给姓刘的畜生那二千块钱,我等会还给你。”卢花咬牙咬齿,“也不知道这帮畜生会不会去找小宝小莲她们出气。不行,我还得赶回去。姓刘的,我总有一天要把你那根东西剁下来喂狗!”
阿芝叫道,“你这样不是正好送上门去让他们打吗?”
林雪微笑,“卢花,你在刘三那条街上混?小宝小莲是与你一起的?”
卢花点下头,脸上露出犹豫之色,阿芝说得没错,若他们真在那里守,确也无异于羊入虎口,还能否脱身,那可真是天晓得。
林雪递过手机,“打电话,叫你的姐妹一起过来,要赶快,否则我也帮不了你。”林雪在一刹那也就有了个主意,卢花看来是一个敢担当的人,落难时还不忘姐妹,这种人不仅让人心服,自己若能收服她,那就是一辈子的忠心。林雪想起阿芝说的关于在网上接客之事,若叫卢花来领头做这事,不知是否行得通?夜总会里的小姐多过于娇嫩,林雪还真有点儿欣赏卢花。
做这行的女人,家当也就是个皮箱,没多时,小宝、小莲赶过来,老远就喊,“花姐,啥事这样急匆匆?还要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带来?”等到近头,看见卢花鼻青眼肿,吓了一跳,“花姐,怎么了?”
“刘三那条狗!上午给他送钱过去,他人不在。手下的马仔说钱不对,还要那多加的五百块,我说不要拉倒,摔钱就走。王八蛋中午就撵来追着我打。”卢花摸着脸上的青肿,恨恨说道,“你们一起过来谢谢林大姐,还有阿芝,是她们救了我。我的箱子呢?”
小宝把手中一个皮箱递过去。卢花打开,翻出张存折,“林大姐,我这就把钱还给你,你等我一会。”
林雪笑了,“不必客气,对了,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
小宝、小莲没有作声,眼睛瞅向卢花。
卢花叹道,“还能怎么样?走人呗。”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卢花不仅会说狠话,还蛮有头脑嘛,知道现在硬来不行。林雪又笑,“钱你不必急着还我,有这份心就成。想不想到我这里干?”
卢花吃了一惊,“你是?”
“我在水晶娱乐宫,不知你是否听说过?”林雪笑起来。
把这三人安排住下,林雪没问卢花的过去,但卢花这张嘴却很快把自己全兜出来。林雪踏实了些,卢花的过去在她自己嘴里却也平淡无常,她并没有像别的小姐为博人同情故意装可怜,讲故事。卢花提到把相片寄回老家时,笑得前仰后俯,好像没事人一样。这是一个胆大,乐天,冲动,讲义气的女子,林雪给出评语,在心里头暗暗屈手指头,小月、阿芝、卢花,这三个人性格迥然不同,也都算人才,如何才能让她们肯为自己死心塌地卖命?
“卢花,今天你先歇着,叫你俩姐妹也歇会儿。做生意不急在一时。明天,你们一起到我经理室来。”林雪笑道,“这件事你们不必担心,过些天,我去对刘三的大哥许老虎说一声,就没事了。”
林雪和阿芝在三个女人的感谢声中走出来。
玻璃窗外,阳光很热,额头泌出微汗,街道上的人流依然在平静地流淌,。林雪回头,摸了下阿芝的脸,“还怪我打你一巴掌?”
阿芝不好意思地笑,“我知道林姐为我好,可当时我就咽不下这口气。林姐你心肠真好。”林雪微笑着,没吭声,自己是心肠好吗?
16
阳光不仅是黑色的还是白色的。
这个世界总有无数比动物更凶猛的颜色。吴非在阳光下眯起眼,茫然。空气如蛇,吐出鲜红、灼热的信子。肌肤上淌出的汗水就似蛇的口涎,流到哪,哪里就火辣辣地疼。口干,腹内裹火,手却极冷。吴非走在如火焰熊熊燃烧的空气中,心里一片冰凉。空气折出无数断层,这个世界本就是无数碎片。每个人的影子在太阳底下都是曲折地弯。每个影子的脑袋也都是躺倒在别人脚下。空气如一锅滚烫的汤,浇在喉咙里,吴非眼中忽然滴落大颗大颗的泪水。这泪水来得如此凶猛,根本就令人猝不及防。自取其辱,何苦来着?以为早已被忘却的纷芸往事就如一些玻璃碎碴撒入脑海。很痛。
白痴是幸福的。
除了白痴,没有谁能真正忘得了过去,在某个时刻某个地方,又或是因为某个人某句话某个动作,它们就像群得意至极的妖怪,尖叫着,从某个不知名处跳了出来。吴非捂住头,哀哀地叫了声,蹲下身。眼泪和鼻涕原来会是这样真实。来到这城市快二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放纵麻醉自己,可为何还是不能把那些过去忘记?脑海里回旋着的声音,就像一只黑鸟巨大的翅翼。
杜兴在背后骂的脏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臭婊子。
杜兴骂得没错,她确也就曾是婊子,千人骑,万人压。眼前又恍惚晃过无数男人狰狞的脸。吴非忍不住大声干呕。
吴非打小就没见过爸妈,连张相片也没有。
就为问人家有爸妈、她为何没有之类的问题,吴非不知挨了奶奶多少打,用篾条抽,两指宽的,抽一下,胳膊上立刻会现出条青紫色的口子。奶奶边打边哭,还不停地从瘪着的小嘴里发出恶毒的诅咒。吴非再不敢多嘴了,隐隐约约知道爸爸扔下一家人去了很远的外边,而妈妈则跟某男人跑了。
吴非与奶奶相依为命,靠奶奶那些可怜的退休金,她现在真难以想像当时怎么过来的。后来奶奶眼瞎了,吴非那时在念高三,功课除语文好点,数理化是一塌糊涂,就没再读书,在社会上到处找些零活干。没多久奶奶走了,只剩下她孤伶伶地活在这世上。一个只有高中文凭没钱没势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孩子,所能找到的正当工作能赚多少钱?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又谙多少世事?吴非认识了某个男人,可万万没想到他竟是个如今所谓的“姑爷仔”。可怜的女孩就这样掉落陷井,无力挣扎。后来姑爷仔因为争风吃醋被人打死了,但生活的惯性是如此巨大,若没有一个足够大的外力,也仍会这样继续滚动下去,说实话,除了做那个,吴非还真不知做什么可以轻易赚来那多钱供她花费。日子一天天往下过。“过”,过马路的“过”,望着绿红灯下潮水般来去汹涌的人群,脑袋里没有其他感觉,仅仅只是活着,逛街、吃饭……与别的小姐所不同处是她还爱看一点儿文章,每天买份城市早报,每星期买份北方周末,每半个月买本读者文摘。
直到某天,有人找上她,说她爸爸给她留下笔遗产,吴非这才从那麻木的生活中清醒过来。她庆幸自己未搬离奶奶留下的这座小屋。当吴非知道那笔遗产的具体数目后,差点没当场晕过去。这笔钱,可以让她舒舒服服地活上十辈子。吴非真的很恨这个给她留下这多钱的爸爸,若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能给上其中一点点,她又何尝会落到那种地步?恨,虽然恨,可恨又有啥用?爸爸死了,妈妈也像海面上的泡沫。吴非卖了那个小房子,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一直未离开那间小房,也许在潜意识里她是在那儿守候着父母的消息。
冥冥中自有天意。
吴非离开那座城市,来到这个无人认识的地方,买了房子,细心地装修妥,买了鱼缸,喂养了几只五光十色的金鱼,重新开始生活。
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也不能承受其轻。重让人难以呼吸,不堪忍受;轻让人意乱神迷,失去重心。巨大的手把“过去”从她身上剥掉,这应值得庆幸,但也让吴非像一只被剥去外壳的笋,被阳光刺得一阵阵晕眩。
为赚钱再去工作对吴非来说毫无意义,她也深深厌倦那种朝九晚五又或迎来送去的工作,而人,毕竟又是一种群居动物。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吧,很快,无所事事的吴非开始出入各种灯红酒绿的场所,曼儿就是这样认识的,但经过世事打磨后的吴非,多少能保持内心的一点清明,虽然玩,仅也是玩,她的房门还从未向任何一个人打开过,包括曼儿。
距离会产生安全感。虽然会将爱情关在门外,但吴非经过了那个姑爷仔,对男人,对爱情确实没有多大的信心。也寂寞,一个人半夜醒来时会呜呜地哭。哭完就看电视。电视实在瞧乏味了,就看书。吴非看了不少书,常常为书中人物的悲欢离合潸然泪下。书看多了,就写。写多了,就发呆。
何谓悲?何为欣?悲者,不能忘我;欣者,无所谓我也。忘了欲望的喧哗之声,莫被它的浮光掠影所惑。你只是你,只是生命的寄所。生命盎然呼吸,一花一草一树一叶,皆为你。不怨,不嗔,他横任他横,他强任他强,你自清风明月。人有三心,便是那智慧的真如。执着心行事,菩提心修性,无常心看得失,你便会超然于诸事之外。
对于性,吴非是不排斥的。身体是很自然的事。饮食男女,食色性也。性欲是上天赐予人类的礼物,要享受它,而非害怕它。对于毒品,吴非则敬而远之。天堂不会因为一缕清烟就除临人间。吴非记得奶奶提过,她曾爷爷祖上是很有钱的人家,就是出了曾爷爷这个吸大烟的败家仔才迅速败落。对于音乐,吴非是喜爱的。她最喜欢孟庭苇,那首《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她反反复复地看过孟庭苇的mtv。一个女人就应那样干净。
吴非看的书挺杂,尽管说世界观并不稳定,思想谈不上深刻,与所谓的成熟也沾不上多大的边,慢慢的,还是有了自己的看法。对于生活,她的态度是一个“随”字,花开自然,水流至善。吴非并没有因曾经的经历对他人、对社会有什么怨恨,人都是注定的,每个人或都是上帝进行某种尝试下的一种状态吧。为善,执一点善念,问心无愧地活着,也就很好了。
但为何还会这样?
为什么总有人逼自己做不情愿的事?
吴非哀哀地叫,头越来越重,脚越来越软,一切都在拼命地摇晃、碰撞、旋转,飞起无数颗星星,亮晶晶的,耀眼。她把脸埋入手里,另一只手堵住嘴,肩胛剧烈抽搐,抖。心脏里迸射出几根针,针尖鲜红,滴血。
火焰、碎片、扭动腰肢的街道。
白晃晃的天空被伸缩不定的几何线条剁开,剁出一堆肥腻油光闪闪让人恶心的东西。尖锐的阳光划过她的脸,脑海里轰一声响,似敲响千万口金钟,五脏翻滚,粘在皮肤上的汗激凌凌一颤,变硬,翘直,往皮肤里面扎去。天旋地转。吴非的意识渐渐模糊,身子软软地瘫下。
天实在是热。
一上午,宁愿忙得晕头转向。
昨天这时候电话铃没吭半声,今个儿却像一锅沸水。宁愿脚尖不沾地,陀螺般转,好不容易把大小事情做得差不多,抬头一看已是中午时分。昨天吃的便当味道实在不大敢恭维,宁愿暗自皱眉。窗外很热,玻璃外面的阳光苍蝇般嗡嗡地叫。宁愿不愿动,想想,还是打算去公司楼下不远处那家海鲜酒家。锄禾日当午,汗滴锄下土。农民伯伯此刻还在田里劳动,这个世界上总得有人冲出门去把苍蝇打死,再说早上事情办得还算顺手,应该给自己一些奖励,同时放松下脑袋,呼吸点新鲜空气。说实话,呆在屋子里确是凉快,可经过空调处理过的空气,感觉起来像过夜发馊的食物,塞在脑袋里,不舒服得紧。宁愿忖着,开门下楼。
阳光洒在水泥路上,像在一堆干柴上跳跃的火焰,颜色灰白。热浪袭来,往胸前一撞,刹那,汗珠儿就从衬衫后领子里跳出,宁愿望着拉开玻璃门的门僮,迟疑下来,正拿不定主意,瞥见门僮眼里滑过那抹嘲讽之色,一咬牙往门外大踏步走去。别让一个小小的门僮也看扁了,不就是热吗?不过,这样的天气真是要热死人,宁愿避开头顶直射的阳光,拣阴凉处,快步地走,幸好海鲜酒家在市艺术馆隔壁,也就百把米的距离。
冥冥中不可测的力量在此时轻轻地掷下枚骰子。
叮当声脆响,落入人的手里。人的一生仿佛掌指上的纹路,在这一瞬间,便已注定,无法改变。横的是悲哀,竖的是茫然。这些斑驳掌纹终于有了意义。而在此之前,不近人们凝视了太多,也没人能弄明白它们在说些什么。所以,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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