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敛起翅膀,渐渐腐烂,露出粉红的肉脏,沉甸甸,让人透不过气。
夜深了,谁也不晓得自己是否能够等到明天。
街道上的人影逐渐散去,间或闪过几只孤魂野鬼。卢花靠着电线杆,直跺脚,她真想破口大骂,臭男人全阳痿了?刚做完一单生意,是个老头,没弄两下就完事了,然后伸长舌头舔来舔去,口水淌了她一身,想想都恶心。卢花问他收一百五,那老头死也不肯,说行情一百,当初讲好的价就是这多。卢花指着胸口上那些还没风干的唾沫星子张嘴就骂,“死老头,口水像鼻涕全抹我这,我等会还要不要去洗澡换衣?来回起码一个钟,现在再收你五十块,这是五折大优惠。”老头不理她,拎起裤子想穿,嘴里吱吱歪歪。卢花一看那个熊样顿时火了,冲过去,拉着老头的裤子往下猛扯,“你说啥?你骂我臭婊子?你妈不当婊子怎么能生得下你?”一连串不堪入耳的秽语子弹般从她嘴里扫射出来,那老头傻了眼,想反驳,卢花扇去一个巴掌,“想吃霸王鸡?也不看看自己长啥样?你个老不死的,不给钱,你休想走出这道门!”卢花在这条街上站了二个月,还头一次见到这老头,估计是个偶尔出来打野食吃的,这种客人不宰他一刀,自己晚上真是会睡不着觉。卢花毫不客气把手伸入老头上衣口袋,摸出叠钱,全是零钞,皱眉,数出一百五,把其余的钱扔回老头身上,“我说死老头,讲话和气些,我们做这行的,也有规矩,该怎么收就怎么收。你放心,绝对不会多收你一毛钱。好了,以后有空记得再来老地方找我。”那老头捂着脸,目瞪口呆,没敢再言语。卢花穿好衣服,把门重重一关。说实话,这老头虽然长得猥亵,但他狗一样这么来回一舔,着实让卢花难受,浑身都痒,好像蚂蚁在爬。
出门来到街上,不远处一群人影黑乎乎地晃来晃去。走过去一看,卢花好气又好笑,小宝与小莲两个傻货又互相揪着头发闹开了,一大帮人围在边上拍巴掌,吹口哨,讲什么话的都有。大家都喜欢看热闹,卢花也喜欢看。可这两个傻货毕竟是自己一起带出来的,也不知她们就怎么成了前世的冤家,彼此瞧着就不顺眼,每个星期都要闹上这么一二次。卢花分开人群,走进去,一把扯紧两人头发,用劲一拉,“你们放手好不好!”两个女人正你一句,我一嘴骂得兴高采烈,这个说要跟你祖宗十八代发生某种关系,那个在详细述说你的生殖器有什么问题,各种脏话层出不穷,真是要佩服她们的想像力与创造力。骂的人骂得舌绽莲花,听的人那自正是听得津津有味,给卢花这么一弄,人群发出阵嘘声,也就渐渐散去。这种小姐因抢男人而打起来的表演在这条街上几乎每天都有那么几次,用不着大惊小怪。也难怪,生意是越来越难做。
卢花拖着她们两个转入条小巷,一人脸上赏了一个耳光,“一家人还打架,明摆着让别的娘们笑话我们那疙瘩里的人,以后还想不想再在这混?”
小宝气咻咻说道,“花姐,她耍泼,我跟人家谈好了价钱,她却捧着两个奶子硬把男人的手塞进去,不要脸的贱货。”小宝朝地上吐了口痰,恶狠狠地盯着小莲。
小莲那甘示弱,“你才不要脸,人家明明选我了,你还争什么争?奶子这么小,人家哪会看得上眼?白让男人喂了那么久!”
两人还要争吵,卢花吼了起来,“都是贱货。我们姐妹出来混?图个啥?还不是为了多挣两钱?你们争得这么起劲,让外人笑话,以后人家就会骑在我们头上,明目张胆地拉屎。你们晓不晓得刘三又问我们收钱了,而且比上月涨了五百,说明天就得给他送去,否则就要把我们赶出这条街。”卢花的脸上一下子变得铁青,“你们再这样,以后我就不管你们了。对了,那臭男人呢?你们吵了这么久,不还是连根屁毛都没咬着?”
两个女孩不言语了,勾头看自己的脚。卢花指着她们的鼻子继续骂,“小宝,不是我偏袒,你多少比小莲大点,也多念过几年书,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天大的事关起门来再说,我们还是一家人。好不好?”
小宝的头垂得更低了,良久这才说道,“花姐,昨天俺给家里打电话,说家里盖房还差上梁的钱。”
卢花叹了口气,“小宝,我还知道你哥马上就要娶媳妇了。但你家里人毕竟都还活蹦乱跳,有胳膊有腿。小莲的爸都在床上躺上四五年了,你也替小莲想想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莲哇地下哭开了。卢花把两个女孩都搂入怀里,“小莲,别哭了。还有小宝,我们在外面互相依靠,应该比亲姐妹还亲,以后不许再吵了。”
俩人点头。小宝问道,“花姐,三爷真的又要加五百了?”
卢花眉头一皱,哼了声,“钱,我明天给他们送去。就一千块,多一个子也不给。我就不信他们敢拿我昨的?大不了,我们就不在这条街上混了。好了,擦开眼泪,出去做生意。小莲,把扣子扣起来,别冷着了。”
运气还真不错,刚出来不久,小宝与小莲就分别揽上了客人。本来有个客人看上卢花,但卢花还是把他让给小宝,谁让她是大姐呢?卢花搓着手,跳了几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燃,深吸口,目光悠悠落在黑暗中,那儿似乎正有个人影向这边走来,赶紧迎上前,是个男人,低垂着头,地上有钱捡?卢花咯咯地笑,身子一歪,与那男人撞个满怀,“哎哟,大哥你撞到我了。”那男人一楞,停下脚,仰起脸,目光里全是狐疑,“对不起,有什么事?”
“大哥,这么晚还出来啊?要不要人陪呀?”
卢花伸过手。那男人触电似的跳开,“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卢花还想说什么,这男人已经兔子般撒腿跑远。妈妈的,卢花咒骂了下,对着男人的背影吐出口唾沫,风很大,一些唾沫随风又飘回自己脸上,湿漉漉全是冰凉,卢花把手上的烟头往地上一摔,用脚猛踩。做这行这么久,什么样的男人是客人,卢花相信自己一眼看去,也能估摸得八九不离十。但有什么办法?除了几个还没有揽到生意的女人,几根电线杆,几副巨大的广告牌,街道上空空荡荡。所以只要有男人经过,那就得上去碰下运气,卢花摸了摸口袋里那滚烫的一百多块钱,心里不由地一阵烦躁。
这城市里到处都是狗与狗屎。有点失望,看来今天晚上是不会再有客人,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卢花打了个哈欠,回去算了,那死老头粘乎乎的东西太令人腻味。往前走着,夜风很凉,不远处高楼顶上的那些霓虹似乎更显辉煌,卢花默默地看着。打小她就喜欢夜晚,夜风就如村头的溪水在哗哗流淌。夏天,她喜欢把脚浸在那溪水里,月光从天穹中一片片撒落,溪水上泛起银光,一些鱼儿便会不时地从水中跃起,身边到处都是虫儿鸣叫之声。若是冬天,她就在溪水边看自己的脸,水波把月光揉碎,她轻轻地唱着歌。村里人都说她胆大包天。溪水虽窄,却极深,淹死过不少人。
村头老王家的闺女来弟就是自己在腰间系上块大石头,一步一步走下去的。卢花喜欢来弟,来弟会唱许多好听好听的歌。来弟常夸卢花聪明,不管是什么样的歌,只要来弟唱过一遍,卢花也就记得住。卢花后来才知道来弟为什么要去寻死。山里的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本来嫁谁也都一样,可来弟的歌声却招惹来一位刚来村小教书的男老师。两人好上了,男老师把来弟肚子弄大后也就跑了,来弟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几个月,这才知道这位男老师是县教育局的公子,只是临时在村里头蹲点镀金来着,下个月就要结婚了。来弟问村里头的赤脚医生讨了副草药把孩子打下,孩子已快成形,血肉模糊的一大团,来弟就咯咯地笑。来弟的爸在外面老实得连个屁也没有,回了家就直扇来弟嘴巴,来弟也不躲,任他打,她爸打累了,就与人商量把来弟嫁到大山里头去,来弟也点头答应,哪知没过几天,来弟的尸体就从水底浮起来,原本那张娇好的脸被鱼啃咬的都已完全变了形。她爸骂骂咧咧直说是前世的讨债鬼,从床底搜出张八成新的篾席,把来弟一包,在后山挖了个坑埋掉了。来弟的尸体摆在河边时,卢花就一直站在旁边看,她一点也不怕,她只是看着来弟那头湿漉漉的长发,怔怔地想起来弟唱过的那些歌。现在村子里就自己一个人会唱了。
卢花在一天天长大,很快提亲说媒的人络绎不绝。但有一天,当卢花在河边唱歌的时候,村长的儿子把她给强奸了。村长找上门,说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也就把婚事办了吧。卢花哭过几回,点头答应了,哪知嫁过去两年,肚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理所当然,村长的儿子对她是拳打脚踢,村长夫妇那更是没有一个好脸色。卢花实在是被打怕了,就偷偷跑到后山,想找来弟说些话,可她始终找不到来弟的坟,卢花想了想,就独自上了县城,帮人洗碗切菜。村长的儿子追上县城继续打。这时的卢花已眼界开阔多了,说句老实话,饭店里的那些毛片也在有意无意中看了不少,便一怒之下就跑到法院,脱下衣服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体,申请离婚。婚总算是离成了,卢花继续在饭店干活,也不知从何日起,她开始做上了现在这行,也许是来钱快,也许是想男人了。这中间没有什么大的变故,是卢花自己找到店老板说要做,店老板就笑,说劝了你多少次,你总不听,现在总算想通了,也不算晚。
说起来也滑稽,卢花第一次接的客人竟然就是那个县教育局的公子哥,不过听说已经是局里的科长。卢花用了点心思,把那公子哥侍候得喊爹喊娘,也许人天生就有各自禀赋,卢花觉得用腿夹紧男人这种差使,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公子哥爽极了,三天二头来找,卢花很快就戴上一条从小就朝思梦想的金项链,工作积极性那更高了。好景不长,公安局开始扫黄,卢花进了号子,到了那里,大家一交流,还真是长学问的好地方。一来二去,卢花对这行是滚瓜烂熟,后来听说南边好赚钱,便来了。短短一年,卢花赚下了那个村子里人难以想像的财富,要知道在那里,一个青壮劳力从年头忙到年尾,能有一千块钱结余,那这个后生就会被老人们夸上声要得,会当家。她回了家,家里的房子因为她寄来的几次钱,比村长家还要高大三分。大家都小心翼翼向她陪着笑脸,从小就会在一起玩耍的小宝小莲更是缠着她不放。卢花也没有瞒她们,她还真不在意村子里的人会如何看她,她之所以把钱寄回去让家里盖房子,回这趟老家,就是要出这口气。村长家大门紧闭,她很开心。小宝与小莲咬牙切齿想了二天,也都点头答应。卢花再也不打算回到这个地方,临行前她去找了趟那个公子哥,把他弄得爽到云端里了,当然她也没有忘记拍下照片,现在的科技很发达,照相机还能定时摄相,卢花在南方这一年多,还真是学会了不少东西。相片拍得很不错,她在南方把相片翻洗了许多张,然后给老家那个县里的公安局,教育局,县政府,公子哥老婆单位等等部门全寄了去。至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那就是天晓得,卢花也管不着。
卢花带着小宝与小莲在南方呆了下来。孰料没有二个月,风云忽变,这里也开始扫起黄了,这还没什么,最不妙的是有个客人要卢花舔他的脚丫子时,卢花抓起椅子就砸了下去,客人满头是血,晕了过去,也不知是死是活。祸闯大了,卢花穿上衣服,找到小宝她们,趁着夜色,溜之大吉,来到这个更南边的城市。一切都是陌生的,都要从头到始,卢花去拜了码头,三个人陪刘三爷睡过一晚,答应每月交纳一千块钱管理费,也就正式在这条街上操起皮肉生涯。没想二个月时间不到,这姓刘的就翻脸不认,说要再加五百块。王八蛋,给脸不要脸,卢花狠狠骂道,她又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五百钱是小事,若是答应,只怕过不了多久,又要往上加;若是不答应,姓刘的真个翻脸,自己又上哪里好呢?
卢花在路过灯火辉煌的水晶娱乐宫时,又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都是做婊子,他妈的,还要分三六九等。卢花最早也去过这种夜总会,可里面的规矩比在街头拉客还要让人受不了,刚去的那半个月等于白做,要打点好方方面面;里面的台还不能乱做,坐错了,大姐头会立马找人来修理你,一顿暴打让你一个星期都起不了床,卢花吃过这苦头;客人又挑剔,还要玩情调,巴不得你能一边叫床一边念唐诗,哪有脱下裤子直接了当办事弄完交钱走人来得爽快?而且上夜总会的臭男人多半有钱有势,变态的要求也多,街上打野食的臭男人把那根东西弄软了也就满意了,可在夜总会里那就不行,还得会吹拉弹唱舔,想想都令人作呕。卢花的性格也是越来越躁,她真吃不准自己哪天又会抡起椅子来。
卢花快步从水晶娱乐宫走过,咬紧嘴唇,街上很冷,里面应该暖和,自己是羡慕起她们了?骂归骂,凭良心说,做小姐的谁不渴望在夜总会里做?里面的钱根本就不是钱,是纸哩,若是能做上大姐头,不出台也有钱进。而街上风吹雨淋不说,男人脏,小气,最让人不安的是得面对刘三那种人。可夜总会却也不是想进就能进,得先有人介绍。而且进了后,若与大家关系没处理好,又或是遭顾客投诉,也照样会被赶出来。小姐这碗饭是越来越不好吃了,卢花苦笑起来,当初自己就是没有让一个顾客满意而被赶了出来的。算了,人都是注定的,自己这样在街上单干,也乐得自在,卢花闷闷地踢脚边的一块石头。
9
“卖50的,叫做野鸡;卖100的,叫做妓女;卖200的,叫做小姐;卖20000的,叫做女星;卖了得来名利的,叫女明星。街头卖的,叫野鸡;洗头房卖的,叫小姐;歌厅里卖的,叫三陪;别墅里卖的,叫做女星,工作室里卖的,会成明星;按小时的,叫按摩;按次数卖的,叫做大;按夜算的,叫包夜;按月算的,叫情人;按年算的,叫二奶。付现钱的,叫卖淫;收东西的,叫情人;住套房的,叫二奶;睡别墅的,叫作女星;睡工作台的,叫女明星;签了合同的,叫做合同婚姻,是卖淫的,要拘留,做情人的,要批评,当二奶的,要谴责,是女星的,要放任,女明星的,有媒体吹捧,签合同的,受法律保护。”陈事嘿嘿地乐,灯光落在他头上,一跳,散开,似是惊惧。
林雪浅浅地笑,斟好酒,盈盈站起,“陈老板真是文化人,说出来的东西一套一套。唉,女人,再怎么能翻跟斗,还不是在你们男人手掌心?你们男人呀,都是如来佛祖。游行长,杨局,一起干了这杯。”包厢里的灯光不是很亮,但足以看清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四男一女,围成个圆。几瓶人头马在茶几上,沉默地看着每张蠕动着的嘴唇。游行长是个秃顶男人,哈哈一笑,“小林,坐下来,别急,这酒我一定喝。不过,总得弄点什么东西来助兴吧?这酒才会喝得有滋有味哩。”
“游行长,我已特别准备好了几个小姐,要不要我叫她们一起进来?都很不错。”林雪说道。
男人相视一笑。游行长说道,“小林的眼光当然值得信赖。不过现在叫进来也太吵了,等会再说吧。杨局,陈老板,还有宁大老板,我们都是好兄弟,不分什么彼此的。”游行长扭过脸对着宁铁心一笑,“宁老板,是不是?”
宁铁心点点头,把酒杯一端,“那是那是,我的就是你的。不过你不仅是我们的好兄弟,还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来,我有个提议,大家敬游行长一杯,如何?今晚上不醉不归。”
男人纷纷站起,端起杯一仰脖,喝了个底朝天。
宁铁心笑了,“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今个儿承蒙大家赏脸看得起宁某,我敬大家一杯。”宁铁心站起身,依次走到三位男人身边,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分别塞入他们的口袋。酒杯一举,里面的红酒微微一晃,“谢谢大家这么久来对水晶与小林的关爱,若大家不喝这杯酒,那就是看不起我宁某人。我就先干为敬了。”
男人哄笑了,又是一饮而尽。
宁铁心抹了抹嘴角淌下的酒液,“今天只喝酒,不谈别的。小林,你给大家唱首歌,助助兴!”
这些人虽全是久经考验的酒国好手,但十来瓶人头马灌下肚,也都有了七八分醉意,说话就更为肆无忌惮了。陈老板打了个哈哈,“林小姐的歌声果然动人,我有个建议,让林小姐为我们跳一支舞如何?鼓掌欢迎。”
掌声稀稀落落响起,宁铁心对林雪使了个眼色。
空山几处闻清响,欲绕行云不遣飞。红梅字字香,柳枝桃点劲,不要太拼命,身体可是干革命的本钱。”
这杨局正当中年,人很白晰,脸圆,个并不高,戴副眼镜。一开口说话,镜片后那双眼睛就在不停跳动,嘴角咧着,像在笑。但若有谁仔细留意下,不难发现,这嘴角的笑只要往下一搭拉,立刻也就是怒。
宁铁心也笑,冲跌入游行长怀里的林雪点头,“小林,游行长能看上你,那真是你的福气。要用心侍候,可不要让他累着了。”
几个男人哈哈大笑。林雪也笑,那浅浅的笑意一直挂在她脸上,没有丝毫改变,就仿佛是画上去的一般,没有哪个男人注意到此刻正在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冰凉与悲哀,林雪悄悄按住游行长伸入她胸前的手,嘟嘴,“你们这些臭男人真坏,就晓得把我们女人送来送去。”
男人们的笑声更响了。陈老板搂紧杨局,“老兄,你囊中还有什么极品货色,可不要藏私哟,拿出来,大家一起分享。”
杨局笑嘻嘻说道,“老陈,我囊中早就是空空如洗,要找女人,宁老板手里多得是。别挑穷人宰嘛。倒是听说你那来了个女大学生,端的是美貌不可方物,什么时候也拿出来下呀?”
陈老板咧了下嘴,这下笑得比哭还难看,“老兄,我可真服了你,真不愧是搞侦查的出身哪。好了,改日,兄弟一定双手奉上,满意了吧?”
宁铁心的目光在这些人脸上迅速一扫,又端起杯,“今天晚上,大家一定要玩得尽兴开心。小林,你去叫几位小姐进来,让兄弟们挑一下。”
林雪忙从游行长身上挣扎站起朝门口走去,陈老板吞下一大口唾沫,随手就在她浑圆臀部狠狠一掐,“我操,老游啊,真想今天晚上就和你一起叫她老师。”这下很痛,林雪的眼泪差点就掉下来,在眼眶里转了下,还是忍住了,回转身,在他身上一拍,咯咯笑道,“陈老板,莫要辣手摧花,过来的几个小姐都是初下海不久。多疼人点哟。”林雪走出门外,泪水这才滚落几滴,赶快用手背擦去,脸上又浮起微笑,朝大厅走去。
游行长也笑骂道,“老陈,你个王八羔子,你当我不知道林小姐陪过你?我这都不知是啖第几口汤了。我喝的是你们的洗脚水呀。”
陈老板有点尴尬,“老游,嘿嘿,女人总是越弄越有味道。我们这是在为你发现培养人才嘛,当的可只是先锋官。”
男人们哄堂大笑。
宁铁心是宁愿的父亲,也是这家水晶娱乐宫老板,林雪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大堂经理。这次他请游行长、杨局,为的不仅是联络感情,更重要的是准备与陈事携手一起从银行融资注入某计划。时间已晚。林雪陪游行长去了。杨局也去了。宁铁心与陈事聊完,送走他,关门,坐下,吸烟。屋里明暗不定,沙发、酒瓶以及满地烟芾。他摁了下摇控器。屏幕上出现美国大片《将计就计》的片头。女演员的身材好得吓人。他笑起来,扔掉烟,双手抱头,再一次陷入沉思。
大厦将倾,如之何?
很冷。这个世界黑咕隆咚的。蛾黄灯光像随时就要死去。影子在火苗下微微晃动,又像一些快要燃烧干净的灰烬。男疯子与女疯子在电视上大喊大叫。电视旁边的那块长方形的镜子倒甚是安静,不过,里面还有一个傻子。宁铁心起身一边拿电话,一边注视着他,他的目光呆滞,额头上有块黑印。这应该算得上是乌云罩顶。宁铁心笑起来说,“你好。”他听见镜子里的那个人说了一声,“打吃。”
“打吃”是围棋术语,意思与象棋中的“将军”相仿。宁铁心不喜欢象棋,这并不是因为将相王候宁有种乎之类的狗屁话。将就是将,相就是相,过河卒子总摆脱不掉一股子小人得志的猖狂劲。他喜欢围棋,因为围棋子本身。它们与那些正在发育的女孩子的乳房差不多,小小的,冰凉的。可惜女孩子们都要长大成为女人,由低眉顺眼渐而青面獠牙。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
妈的。青面獠牙。
宁铁心改变主意,出了包厢,改拨了另外一串电话号码。夜色已把一切物体的形状抹去,不允许人们看见自己的手指头。世界只剩下一张黑乎乎的平面。每个人都是在这张平面上游移的黑点,且注定要在平面边缘撞得头破血流。宁铁心微微笑道,“曼儿,我刚从鹏城回来,刚下的飞机,等会我上你那。嘿嘿,房间里怎么有动静?你他妈的别给我藏小白脸。”
10
陈平缓缓睁开眼,有些奇怪,过去最先映入眼里的总是那一大块像人脸样的污渍,今天怎换模样了?哦,自己还在做梦。陈平嘟嚷声,又闭上眼,忽然想起什么,从床上一跃而起。床很软,像块棉花糖,没有往常硬板床那样结实有力。陈平差点用岔劲,身子一歪,人就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前。赤裸裸的自己正一脸茫然。这是个很漂亮的房间,装修得甚是精致。屋子里各种摆设似乎刚从香水里捞起来的。主人应该是个女人。
怎么到这儿来了?脑袋里一塌糊涂。昨夜喝了多少酒?陈平拍拍脑袋,用力抓了几把头发,好像这样就可以把事情弄明白。车子的鸣声从窗外阵阵传来,透明的光从窗帘缝隙处一缕缕钻进来,屋里很静,而外面却有人声。陈平走至窗户前,扯开窗帘,眯上眼,大朵大朵的阳光正在窗外浮起,挥舞着手臂,淘气地闹。几点钟了?陈平瞥了眼墙壁上那个滴滴嗒嗒的时钟,一惊,快七点了,咦,衣服在哪?房间里没有,床、床头柜、电脑、椅子……陈平趴地上往床下看,还是没有,站起身,抓住薄绸蚕丝被,傻了眼。
门轻轻响了。
陈平下意识把被子裹住下身,印花被子让他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一个穿睡衣的女人推门进来,看着陈平这个样子不禁扑哧一笑,“啊,陈平,对吗?这是你的衣服。拿去。”说着话,把手上的东西甩过来,却没有离开,反而歪着头,蛮有兴致地上下打量。陈平的脸腾地下就红了。这是孙老板。他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这个昨天才见过的女人在已恍惚的梦里,是那样喷香诱人。软软的声音又飘过来,“还害羞吗?你不要说声谢谢?昨天把我吓了一大跳,就那样靠在我的车子上睡得鼾声四起。你可真重呀。”孙玉甩甩手,似乎到现在都还没恢复过来,“我说你一个人喝酒咋喝得这么凶?是不是哪儿不开心?”
陈平一手捏着被子,另一手拿起衣服,张口结舌,这不是做梦吧?
“谢谢你,真不好意思。昨天也不知怎么就睡得这死。”陈平忽想起什么,“是你帮我洗的澡?”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管它呢,自己现在身上干净不就得了,这不明摆着又要去承别人的情。
“小菜一碟啦,看不出我有这么厉害吧?我可不是手无半斤力。嘻嘻,不可以帮你洗澡吗?”孙玉皱下眉,“你那身酒味,差点把我熏晕了。啊,你蛮结实的嘛。”陈平的脸更红了,自己全身不就被眼前这女人看了个一干二净?“好了,你穿衣服吧。〃孙玉微微一笑,转身把门轻轻合上。衣服洗得很干净,上面好像有股淡淡女人香。被精致女人摸过的东西是否都会这样好闻?陈平把衣服放在鼻尖大力嗅了几下,迅速穿上,推门出去。
“吃点东西吧”,孙玉的话仍是这样娇媚,但话里面似乎蕴含有让人不可置疑的力量。陈平犹豫地坐下。早点不是常吃的那种油条稀饭。几个荷包蛋,一大杯牛奶,还有一些很好看但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对了,你多大?哦,我叫孙玉。”孙玉仍穿着身睡裙,这让她看起来完全没有白天那种脂粉味,舒服顺眼多了。那股成熟的风情是否也只是她的某个面具?
陈平没敢多想,连忙回答,“二十二。”
“刚从学校出来?这么容易脸红,昨天怎么没发现呀?怪不得你要拼命咀那口香糖了。还没有女朋友?”孙玉乐了。
陈平的脸现在红得就像煮熟的虾米,“啊,对不起,那可真是坏习惯。学校里有过女朋友,出来后也就分手了。”
陈平都没想到自己竟会这样老实。自己昨天那股子潇洒劲头上哪去了?
“那可也算不上坏习惯。其实我倒很喜欢你那股蛮不在乎的样子,怎么现在就缩手缩脚了?不过,在正式场合,你可不得那样,这不礼貌。”孙玉微笑着,眼前这个男孩身上不知怎的,总有着种让她怦然心动的地方。昨天夜里应酬完上车,差点被他绊了跤,踢他几脚,却不见醒,后来打来车灯,这才发现是白天那个来谈业务的男孩。酒味从他身上散出来,而嘴角却弯弯向上,这张脸在灯光下看起来生动无比。也不知搭错哪根神经,竟把他弄来家还为他洗澡。人啊,总是会被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所左右。孙玉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有点想起那已经很是遥远的从前,他还好吗?眼前这个男孩长得与他并不是一般模样,但从骨子里透出的那股说不上来的劲却也是差不多,心微微一痛,脸上的笑容却也是更多,这似乎已成了种职业习惯。
望着孙玉薄薄睡衣下那玲珑透剔,凹凸有致的身体。陈平都觉得自己快要流鼻血了。荷包蛋没吃上几口,那一大杯牛奶却已喝了个底朝天。陈平舔舔嘴唇,“孙老板,我边下去了。啊,真的谢谢你。等会公司还要上班,迟到那要挨骂。”陈平自己都觉得这些话简直就是语无伦次,可再这样坐下去,自己可没法子再像昨夜弯腰掩饰那蠢蠢欲动的欲望。孙玉宛然一笑,回眸一笑百媚生,这可真是要命,难怪那吴三桂会冲天一怒为红颜,连自己老爸都顾不上。陈平真怀疑自己的眼珠子是否已经掉下。
“叫我孙姐。好的,你去吧。把昨个儿你提的那几点建议做个成熟些的方案出来。我相信你会把它做得很出色。晚上我在办公室等你。去吧。”孙玉浅笑嫣然。
陈平高一脚低一脚走在平坦而又宽阔的马路上。人恍恍惚惚。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天上掉下块大馅饼?活着可也真像做梦,总有许多不可思议之事发生。这就是人家常说的运气与机缘吗?他用力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很痛,但还是不能够清醒。陈平迷迷糊糊走了老半天,这才发现自己竟走在离去公司背道而驰的路上,赶忙回转身,一溜烟地小跑。
11
宁愿醒来时,李璐正在弄早餐,臀部浑圆,高高翘起,被从玻璃窗折射出来的透明晨曦一映,发出金属般的光泽,极为诱人。宁愿赤裸身体走过去,在上面轻轻一拍,李璐弹性十足的皮肤顿时溢出芳香,甜蜜的,难怪女人的身体总是轻易就让男人痴迷。宁愿从后面抱紧李璐,她的纤腰仅堪一握。雪白的脖颈仿佛一块美玉,宁愿情不自禁在上面开始吮吸,在那里留下细小的齿印。女人真是奇妙无比,乳房好像鸽子,好像鸽子的歌声,好像鸽子在黎明时清澈纯净的歌声。女人的乳房上流淌着一种晶莹近似白色又不是白色的奇异光芒。那是一种很暖和的光芒,温温热热。轻轻一触,又若丝绸般滑。
丝绸般的皮肤、丝绸般的头发、丝绸般的嘴、丝绸般的女人啊。
宁愿在内心由衷地赞美,口腔里充满唾液。吻,白天与黑夜相吻,也就有了黎明与黄昏。嘴唇粘在一起。他揉搓她的身体,她大声呻吟,爱是做不够的,宁愿一念及此,身体体便忍不住一阵阵痉孪,微微的刺痛感烧灼了他的皮肤。良久,李璐这才推开宁愿,嫣然一笑,“阿宁,先穿衣服,再来吃东西。”
虽说厨房里设备齐全,冰箱里食物满满,这么久来的一日三餐,宁愿大部分是在外面解决。人懒,不愿做,有时早上用开水冲个鸡蛋也就对付过去。李璐弄的早点甚是美味。
宁愿边吃边笑,“小璐,还没发现你有这么好手艺呀。开个早食店,我保证你定会赚的盆满钵盈。啊,你那男朋友可真有福气。”
李璐的眉尖跳了下,“阿宁,不说他吧。我奶奶常说男人的胃是女人最要懂得关心的地方。可惜你不会写小说,我奶奶与我爷爷的故事可以说得上是个很经典的爱情。嘻嘻。”
“真的吗?小璐。”宁愿有点好奇,“怎么个经典法呀?说来听听,向他们好好学习。”
李璐的眼神好像飘入那甜美回忆中,“说来你不信,我奶奶祖上很有钱的,称得上当地的名门闺秀。而我爷爷则是个穷鬼,在她家打长工。他们不知怎的就好上了。”李璐的脸微微一红,“当然不是我们这种好法,只也是你望我,我看你,在心里牵手。阿宁,你说夫妻是不是上天注定的?”李璐顿了顿接着往下说,“后来打仗乱起来,两人就失散了,可说也奇怪,两人好像都清楚今生定会相遇,女未嫁,男未娶,最后在我奶奶都成了将近三十岁的老姑娘,他们竟然又再次相逢。五百年才修的同舟共渡,他们这种颠簸流离最后开花结果的爱情要修多少年啊?”李璐有点兴奋,“他们俩是真的好,不消说一辈子没红过脸,奶奶每餐做好的饭总先盛给爷爷,有次奶奶病了,爷爷在病床边一直守候,结果奶奶病好出院时反而胖了不少,爷爷却足足瘦了十多斤。”说到这里,李璐的眉宇间似乎有些忧伤,“再后来奶奶过了,奶奶是上午过的,下午爷爷也就过了,前后也就几个时辰。奇怪得很,爷爷那时并没有什么病,怎么说走就走了?大家都说他们生来就是做夫妻的,谁也离不开谁,所以就算要走,也会一起走。”
宁愿沉默下来,这可真像是小说里的故事。这世上真的会有这种爱情?
“阿宁,你别笑我。我也不知怎的,就与你说起这个。有时看看自己现在,真的觉得没脸去见我奶奶。”李璐咬着嘴唇,眼里似乎有泪光闪动,“阿宁,我知道自己是个坏女孩,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没法子。你会看不起你吗?”这话说得严重,宁愿吓了一跳,“李璐,你说啥?看不起?那你会看不起我吗?我们不都一样?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说看不起这几字?”李璐摇摇头,“阿宁,你是有钱人,或不清楚穷人家的苦。对了,阿宁你听说这些民谣吗?”李璐一字一字念起来,“下岗女工不流泪,快步走进夜总会。陪吃陪喝又陪睡,工资连翻好几倍。”李璐顿了下,没继续往下念,“阿宁,不怕你笑话,我原来呆的那个厂,差不多的女孩子不是给别人做情人就是干三陪。还有的干脆让老公去拉皮条,自己在家卖。她们都挺羡慕我的。可说实话,我也不比他们好到哪儿去。”
宁愿没有说话,起身,点燃根烟,吸了几口,烦,胸口堵得慌。下岗职工的事他也听说不少,只是从未往心里去。人没有切身之痛,对此是不会有多少感触。窗外的阳光一下子就暗淡起来,她怎么好端端就说起这个?宁愿望了眼正低头想心事的李璐,平时还真没想到这个常有着盈盈笑脸的女孩心里竟有这么多的事。他还一直以为她只是个现代女孩。气氛有些微妙。宁愿真不知说什么好,拍拍李璐的肩膀,“小璐,我明白,很是明白。”
李璐仰起脸,“阿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说这些的。”
“没事的,小璐。我明白,我很明白。日子总要过,这由不得谁。老天爷在上面呢。”宁愿耸耸肩膀,“人,活着,就不可能不付出代价。至少我们不是寄生虫,在这点上,我们可以自豪。”这话的确苍白无力,可又能说什么好呢?生活在每个时代都有它的游戏规则,若不想去遵守,那只能被踢出局。
李璐没再说什么,把稀饭小口小口喂入嘴里。她安安静静坐。眼里抹出一泓秋水。汤羹递到唇边时,漏下几滴,沾在衣服上。她用手指抚去。
吃过饭,李璐未与宁愿一起回办公室,直接上李老板那了,这是属于她的工作。宁愿现同事打过招呼,坐在大班台前,心烦意乱,无法平静,敲击了两下键盘,停下来,挪开眼,起身,踱到橱柜边,去拿茶叶,拧,没拧开,手抖得厉害,青筋冒起,再拧,这回开了,劲却嫌大,茶叶泼散,一根根,针尖状,就往心口扎去。
宁愿退后步,从饮水机边拿起透明的玻璃杯,倒入少许茶叶。芽头肥壮,紧实挺直,芽身金黄,满披银毫,这是君山银针,是好茶。水冒出氤氲白气,杯里的茶叶芽尖朝上悬浮水面,随后缓缓降落,竖于杯底,忽然升起,似不甘被咀嚼的命运,猱身向上,浮至杯口,望了眼天空,却不敌那沸水温度,皮肉绽开,吐出橙黄汁液,继而慢慢坠下,三起三落后,终沉于杯底,如死去不肯瞑目之尸骸,根根竖立。
人生如茶,需沸水冲泡。
宁愿沉呤着,嘴里溢出苦味。
被生活的鞭子抽打成陀螺不仅仅是那些下岗职工,他又何尝不是为生计每天奔波劳碌绞尽脑汁。生意难做,日子难过。李璐所以为的那些耻辱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他陪过的女老板却也不少,而且多半是如狼似虎、奇形怪状,有些女人腋下的狐臭味足可以熏死头大象;有的胖得变了形,偏喜欢坐上面摇晃,差点没把他累趴下;还有的干脆像一台永不知疲倦的榨汁机,不榨干他,就不罢休,早上起来,两条腿浑似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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