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力护不敢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
“当然了,你是个愤青嘛,当然不会看不惯了。只是我是讨厌愤青的。”
“可你自己不会讨厌自己吧。呵呵。”韩力护笑着驳斥着她。
“别骗我了,我不会是愤青的。”柳丝丝睁着双认真的眼睛问道。
“怎么啊,你不是?你只是不肯承认罢了。在公共汽车上,你那个样子是咄咄逼人,夸张点,是穷凶极恶,我都被你吓坏了。”
“我那么可怕吗?”
“还有你在课堂上敢于顶撞老师,我在心中早已佩服不已呢。”
“唉,真失望,原来我在你眼中是这样的印象。我肯定不是淑女吧。”
“是个淑女,是个会愤怒的淑女。”韩力护说道。
“好难听的称呼。不过,这次,我倒是站在你这边的。”
“噢?动机是致了?不是像上次那样,仅仅是形式致,动机不同?”
“对,我也讨厌那个石老师在那里胡说八道。投你票?怎么样,得意吧。”柳丝丝向韩力护摆弄了下手臂,紧着迈了几步,把韩力护甩在了身后。
156
突然间,柳丝丝面前豁然开朗。人,其实很奇怪,有时候,仿佛是无意识的,但却会遵循着种潜在的渴望,走向个茫然而无着落的目标,只有这个目标突然展现在面前的时候,才会明白,心里究竟是渴望着什么。
面前是片绿树丛中的绿地,蓬蓬勃勃的梧桐树,遮蔽出片联袜的绿荫。正是那天,他们起逗留过的鲁迅公园,也就是过去的虹口公园。
柳丝丝站在不封闭的公园的入口,微微愣了愣神,略向后扫了眼,正看见韩力护兴匆匆的神情,仿佛在鼓励着她继续前行,她无法收住前进的步伐,继续往前走去。
韩力护紧赶几步,追了上来,问道:“以前你来过吗?”
“没有。小时候,我总喜欢跑到人民公园去玩。这个地方,我还从没有来过呢。你来过吗?”柳丝丝摇着头,顾盼着。
“我也没有。”韩力护说道,“以前到过虹口体育场看过比赛,这个公园倒真没有来过。”
两人边说着,边往里走,下午的时光里,不设防的公园里,人声喧嚷,由于是初来乍到,两个人都睁大眼睛,看什么都新鲜。
前面围着群人,杂沓的合唱声传出,群人正在唱着两个蝴蝶。柳丝丝走过去,好奇地往人缝里观看,只见个坐在残疾车上的中年人,按动着手风琴,车子后边,站着群中年以上的男女,各人拿着张手里的歌谱,引吭高歌,忘我而投入。手风琴发出陈年累月的漏气的音乐声,摇摇欲坠,却合辙上韵,仿佛是支独木桥发出的气喘吁吁的叹息。即使伴奏走调,但和唱的人们,已经自觉地调整了节奏,组成支相辅相成互助合作的合唱洪流。
柳丝丝看着投入的演唱的人们,被他们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所感染,好奇地在各个人的脸上扫来扫去。那位坐在残疾车上的中年人,重复地拉着歌曲中间的过门,突然间,在所有的合唱队员没有跟上他的音乐的时候,个咬字准确的男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亲爱的来跳个舞,爱的春天不会有天黑,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这红尘永相随”
柳丝丝猛地掉过头去,不由笑逐颜开。只见韩力护伴和着音乐着,踏进了合唱圈中。他跟着音乐节奏非常密切而准确,就像掺乎着乐曲在跳舞,刚才合唱的时候,众人的声音都是呢喃而含混的,而韩力护却把每个字节,表述得那样清楚,时间,所有的业余合唱队员,都没有跟上来,只是听任韩力护的声音,缠绕着手风琴的乐声,亲密无间地共鸣着。那个拉手风琴的男人,微笑着向这个给大家震的男孩以鼓励的目光,并且把手风琴的潜力,尽可能地发挥出来,边上位中年女性,把手里的歌词给了韩力护,韩力护接过,继续把歌曲唱完:“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这红尘永相随,等到秋风起秋叶落成堆,能陪你起枯萎也无悔。”
他的声音中带着点原唱者那特有的灌输在心灵中的沙哑与质朴,极其富有感染力。他刚唱完,合唱队的男女们,纷纷鼓掌鼓励,柳丝丝地鼓起掌来,韩力护放下那张歌谱,递还给那个中年女性,然后朝柳丝丝笑了笑,做了个鬼脸。那个中年女性对着他说,“这个小阿哥,唱的老好听,再来唱首。”
“你在这里玩吧,我到那边去逛逛。”柳丝丝对他说道。
“不,不,等歇歇我再来。”韩力护离开了合唱的人群,追着柳丝丝,向公园深处走去。
公园中间的个较为开阔的广场上,三三两两地围着圈又个圈的人群,由于间隔着距离,所以卡拉声也互不干扰,各得其乐。在个摊点上,个六十多岁的胖男人,穿着背心,下面套着短裤,脚上趿拉着拖鞋,正在那里和个女人唱纤夫的爱。柳丝丝与韩力护在边上看了好会,知道大家都喊他叫“大老黄”,面前的座椅元钱座补叙下,本故事的发生时候正是初夏时分,两个月后的八月份,这个大老黄突然去世,曾经熟悉鲁迅公园里的人们,应该知道这个重大变故,此处稍作说明,柳丝丝问韩力护要不要再唱了,韩力护摇了摇头,两个人便离开了这个地方。韩力护说:“我们鲁迅墓吧,走吗?”
“好的。”柳丝丝温顺地应道。
157
擦着鲁迅公园的湖,柳丝丝与韩力护两个人来到了鲁迅墓下。拥塞的浓荫,遮住了隐约的碑体。墓前的鲁迅座像安详而沉默,像对这个城市怀着永远不满足的抨击。
任何把鲁迅显影化的努力,只会使他与这个城市更加的不谐调。他在文字中的不姑息不妥协不原谅的情怀,是永远不会被上海这个艳浮的城市所理解的。他落脚于这个城市的角,像是个误会,就像五卅纪念碑立足于人民广场样,也许有天,这些碑座会被这个城市的绵软与靡浮驱逐出城市的版图。
他不是个明星,却以明星的姿态,被安放在城市的隅。他与这个城市没有关系。他的文化思想乃至深刻,都是这个城市所不需要的。鲁迅在上海没有传人,所以,他在这个城市里的塑像注定是以种孤独的外乡人的方式立足在这里,就像个打工者不慎跌落到上海的红尘中,就像南京路上的顾正红喋血的地方,只配映照着霓虹灯没有血色的惨白的血。
踏上台级,走近去,拂开像额发样下垂着的银杏树的遮挡,毛泽东书写的“鲁迅先生之墓”几个金色的大字闪耀在碑座上,静静地沐浴着树荫的阴影里,似乎苦苦吟味着个人与另个惺惺相惜的友情。
两边的走廊里爬满了长春藤,辉映着绿色的光照,像座绿色的山洞。
“走,到那边歇歇去。”韩力护说道。
柳丝丝站在墓前,似乎在入神地望着那单调而简单的碑面。也许另外个女孩在这样的时刻会有种矫揉造作的拿腔作调,但在韩力护眼中看到的这个女孩,却似乎真的沉入到漫漫的历史深处。种与环境的亲和而又抗拒的力量,总是非常奇怪地出现在柳丝丝的身上。因为出于这样的缘故,韩力护忍不住偷偷地打量着她,等待着她从沉醉中复苏过来。
“好吧,走啊。”柳丝丝转过身,追随着韩力护刚刚启动的步伐,向西侧面走去。
两个人都被浓荫浸泡得绿沉沉的,微弱的植物的颜容,涂抹在两个人的脸上。
水泥座凳斑驳着团团遮遮掩掩的红色,像是历经岁月的打磨,呈现出种风烛残年的老态龙钟。
两个人坐下,隔着段距离。
“你喜不喜欢这样的环境?”韩力护问道。
“般化。”柳丝丝说道,“你呢?”
“差不多。”
柳丝丝有些古怪地看了下韩力护。
韩力护见柳丝丝没有吱声,便又说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特别的安静?”
“般化吧。”柳丝丝脱口说道。“你喜欢这样的安静啊?”
“差不多吧。”韩力护用明显的怪腔怪调的口气说道。
“你?你的口头禅?”柳丝丝讥讽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我说的很奇怪吗?”韩力护不解地望着她。
“般化吧。”柳丝丝抑制住自己声音中的情绪,“我想起个故事。”
“什么故事?”
“般化与差不多的故事。”
“这么巧啊,就是说的我们俩?”韩力护惊讶地问道。
“不是,只是个故事而已。”
“什么啊,你快说啊。”
“从前有个小朋友,说什么都说般化,所以大家都叫他般化,还有个小朋友,因为老说差不多,大家都叫他差不多。差不多后来造了座大楼,他马马虎虎,造好了,却没有电梯,反正他做什么都是差不多。般化到这个大楼上看戏,要爬到最顶层,爬啊,爬啊,爬到五十层,小朋友问他,累吗?般化说:般化。爬到顶楼上,小朋友问他:累吗?般化回答说:般化。差不多看到般化来了,问他,楼造的好不好,般化说,般化吧。般化又问差不多,这楼上戏开演吗?差不多说,差不多吧。”
“哈哈,你这个故事肯定讲错了。我听的是‘不高兴与没头脑’,到你这儿变成了‘般化与差不多’了。”
“反正差不多就行了。”柳丝丝笑着瞟了他眼。
“谁给你讲的这个偷天换日的故事。”韩力护问她。
“是我爸爸啊。”
“那他是骗你,把故事都改变了。”
“他没有骗我。”柳丝丝噔地跳起来,把韩力护吓了跳。
158
柳丝丝的脸上是怒形于色,朵像玫瑰花的红晕,展开她的脸颊上。她的表情太真实了,让韩力护本来想开玩笑的念头消失了。
“对不起,我不应该与你开玩笑。”韩力护说道。
柳丝丝扭过脸去,不再吱声,迈着细碎的步伐,沿着绿荫夹峙的道路,向公园深处走去。
韩力护望着他的背影,有些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女孩就是这样怪,脾气变化得让人捉摸不过来。他跟了上去。
“你真的生气了?”韩力护无力地问道。
“没有。”柳丝丝摇了摇头,她的神情并不偏激,这让韩力护有点放下心来。“没什么,你别当回事。”
“是我不好,可以感觉到你很崇拜你的爸爸。”韩力护试探地说道。
“是吗?只是我相信,我爸爸不会骗我的。”
“我现在也明白了,那只是个故事,个你爸爸让你开心的故事。他是善意地讽刺你下,你的爸爸肯定很幽默。”
“我爸爸是个很好的人。”柳丝丝有些迟疑地吟味着,“小时候,我最喜欢听我爸爸讲故事了。”
“呵呵,看就知道,你是个你爸爸特别娇惯的女儿。”
“噢,真的吗?这有什么不同吗?”柳丝丝回过头来,看了他眼,似乎刚才的气愤已经风平浪静了。其实个女孩与其赞美她美丽,倒不如夸耀她更讨人喜欢。女孩喜欢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被娇纵的回光。她会得意于别人眼中对她洋溢的赞美,这也是女孩会刻意打扮自己追索自己美丽的原因吧。
“你这么可爱的女孩,肯定会讨爸爸妈妈的欢心了。”
“我觉得你倒很会讨女孩的欢心。”柳丝丝的声音,带着春天的柳丝般的轻灵,飘舞着。
“我只是说的真心话罢了。真心话,也许更讨女孩的欢心吧。”韩力护有些羞涩地说道,他感到他的嘴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滑溜,面对着个可爱的女孩,你会不由自主地让她快乐,让她高兴,就像你努力着,用尽所有的欣赏的目光,让孔雀绽放它的美丽的图案。在女孩面前,你会才思泉涌,下笔万言,滔滔不绝。
“你是让我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柳丝丝走到道路的尽头,攀上了向上升起的台阶,稍微停顿了下,掉头看了眼韩力护。
“我是真心话吧。你不相信?”韩力护也停了下来,目光迎着她。
“嗯,般化吧。”
“难道真话还分成真正的真般化的真吗?”
“我说般化就般化。”柳丝丝捷快地踩着台阶的节奏,向上走去。
“那我就只好差不多,差不多了。”韩力护故着哀怨地说道。
两个人爬上高坡顶部,浓郁的树荫遮住了阳光,四周是片幽深而静谧的世界。两个人穿行在绿树丛中,间或从树林的间隙中,闪过星半点的人影,有老人在林中旁若无人地打拳练剑,柳丝丝与韩力护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好像怕扰乱公园里的宁静似的,更像是害怕吓坏那些练功的人影似的。
走着,走着,好像是公园的最高峰了,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什么地方了。但是,公园里永远是个循环的世界,用不着担心走上条不通的死路。突然间,他们发现右边的世界豁然开朗,两个人都好奇地望着朝南的缺口,望着下面的切,两个人都觉得特别的好奇。
“我们跑到墓地后边了。”韩力护说道。
“嗯。”柳丝丝止住脚步,静穆地望着远方。
鲁迅墓后边看来,就是圈破旧的圆形的单薄碑墙。从墓碑的前面来看,整个墓道似乎是厚实而坚实的,但走到了背面,才知道正面看不过是徒有其表的扎实有力,后面其实是脆弱而空洞的。在墓碑的后边,还有条小廊道弧形地裂开条小缝,使整个墓碑纵横交错都可以让人穿越。
“我觉得”柳丝丝呢喃地说着。
“什么?”
“我觉得我们像是爬上了‘差不多’先生建造的大楼的顶峰。”
“那么,我应该问你累不累了?你该说”
“般化。”柳丝丝牵强附会地说道,“城市的墓让我有种异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
“我们的生命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会生活在这个城市里?我们的明天在哪里呢?”她眯着细细的眼睛,沉思在自己的思绪中。
“你真的太哲学了。”韩力护说道。
“我想的太多了吗?像你这样,你只要说声‘差不多’就够了吗?”
“差不多,也许是人生的种态度吧。不是放松要求,也不是得过且过。像现在,生命的意义能去追寻吗?这个问题太沉重了,我们都回答不了,但是,我感到我们生活着,有生命在墓地里展示着自己的活力,这不就是种意义吗?”韩力护说道。
“也许是我不该问,但在这样的地方,我们总会感到生命是种不样的东西。我的‘般化’应该向你‘差不多’看齐了。”柳丝丝嘴角边凝固着丝淡泊的表情。
“不,其实,我从你身上知道了生命的光泽。”
“噢,我能告诉你那么多吗?”柳丝丝不解地看着韩力护。
“你不知道你的魅力。我觉得,你的青春很强劲,在这块墓地里,我感到生命是永恒的,这是你感染了我。真的。你不相信我说的是真话吗?”
“究竟谁不相信谁啊。我相信你次吧。其实我也感到点没有死亡的悲哀。不知为什么?”
“因为你相信,生命是美好的。”韩力护其实在说着自己的相信,说着内心里对她的赞美。
“你真的相信我会这样想的?”
“是的,丝丝。”韩力护有些生涩地说道。
“什么?”柳丝丝嘴边泛起抹吃吃的笑意。
“没什么。”韩力护有些尴尬地躲藏着自己的表情,未经允许,突然舍掉女孩的姓氏,这可有点强盗的行径呢。
“呵呵,其实我的小名不叫丝丝啊。”
“那叫什么?”
“我不告诉你。”柳丝丝得意地说道。
“你太坏了,连这都保密。”
“很俗的名字,告诉你,你要笑话我了。”
“你这样说,我更想问了,怎样俗啊?我不怕俗的。”
“哎呀,你太会逼人了。”
“你太会设置悬念了。”
“好吧,我告诉你。我小名叫小囡。”
“呵呵,原来是这个,点个性都没有,人人都可以叫的啊。”
“谁叫你听了?都怪你,知道了又来嘲弄人。”
“我没有嘲弄你。只是,女孩的称谓都可以叫小囡了。”
“每家的小囡,自然都是不样的。她们的重要性都是样的。”
“这样的解释,还差不多。”韩力护说道。
“你啊,永远的般化。”柳丝丝无意义地说完,向高坡的另边下行台阶走去。
159
看似没完没了的理论课程终于划了个句号。越到后来,教室里越像鸭操堂。几乎是所有的演艺学校,对理论课程深恶痛绝的主旋律总会像丧钟样余音袅袅。
演艺技术,可以说是种天赋,种形体的记忆,绝不是理论的外化。所以,理论学的越多,越是对演艺实践的屠戮。培训班学员们早就无法忍受放屁不报税的教授们的胡说八道了,当这天正式步入表演实践课的时候,本来已经旷课得像阿头上的癞疤样扩散的教室里,竟然出其不意地出现了满员。
莎比把学生们带到了少年体校的室内篮球场内,在这里进行表演课的讲授。
这还是莎比第次站在学生们的面前。她直担心自己会像那些德高望重的教授那样,无法镇压住下面人心蠢动的学生,但是,当她把学生们带进球场的时候,她发现学生们竟然出奇的规矩。
她可以感觉到,灼灼有神的青春的眼睛,集中在她的身上,使她浑身上下有点不舒服不自在。
但她毕竟是经过舞台训练,过去在百公司分公司的时候,也参加过模特表演,她很快镇定下来。
以前她曾经在文化宫进行过段时间的短暂的训练,上海戏剧学院的位老师负责对他们进行表演训练。尽管那段时间很短,但却很受用。
上海戏剧学院在中国的演艺圈里妄图振兴海派文艺的努力,似乎并没有兑现。虽然他们试图与中戏电影学院尝试过作出某种较量,但是,上戏的努力,总无法达到海派当年的特有的风光。海派的沉沦,意味着上海这个开放城市的文化含量的淡化。当年海派文艺的特有的所向披靡的能力,是借助于它最接近西方文化的特殊地理位置而形成的。而在段时间内,消逝了西方文化的源源不断的注入,上海文艺沉滓泛起的是它的俚俗与市侩气,这代表人物就是王安忆。这个大多数的时候里被排挤在上海的地域生活之外的女人,急就章地从她插队的徐州的乡野里重新回到上海的城市中,也把乡村的大粪与庸俗带进了上海的文化里。上海的气韵与时尚,在王安忆的世界中,彻底地沦丧。上海没有男性的作家,只有几个没有女人味的女人,像善变的蛇样,在这个城市里游荡,扭动着并不鲜艳的曲线。王安忆的后代,只能像单细胞遗传样,克隆出上海宝贝的作者卫慧。而上海没有男性作家可以值得自我繁殖。上海日益失去了在艺术中的发言权。上海戏剧学院当年可笑地设立了导演课程,这是因为上海电影局前局长也就是鸡毛信的导演张骏祥敏感地意识到,北京电影学院培养的导演是远离好莱坞的,是与中国的娱乐电影业背道而驰的,海派直传承的好莱坞电影的风格传统,是绝对不需要北京电影学院来误人子弟的。但是,上海已经今非昔比,海派已经培养不了自己的传人,这个导演班最后学生起来罢课造反,还是从北京电影学院里请来了教师,平息了海派文艺的最后的努力,那些学生们自告奋勇按部就班地服用着电影学院派开出的糟蹋中国电影的剂慢性毒药。海派艺术,明明知道电影学院是种慢性毒药,但是,却无法拒绝它的入口,毕竟它是个吃起来似乎很可口吃下去心里也很踏实的毒药。中国电影的死亡的源头,在电影学院,但拒绝电影学院,只会加快死亡,这就是中国电影的怪圈。因为这套理论经常由赵土根导演闲来拉扯着,所以,莎比这些经常跟着赵导演的艺人们,都能耳熟能详了。
电影学院的学生投到上海电影的焚化池里,便像苏州的入口酥样入口即化。
好在上海戏剧学院的老师至少不会在基本表演理论上出错,莎比所学的套表演理论,也多少可以指导名新学员在入门的途径上少走弯路。
莎比昨晚上回到家里,把过去的在培训班上的课堂笔记找了出来。在她的箱子里,保存的些类的东西,也只有这些当年在培训班上的学习记录了。她直不舍得烧了它们。看着上面笔划认认真真的字迹,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清新的没有忧愁的少女时代。时光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消逝了,昨天那个心无旁鹜的女孩还存在着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了吗?也许吧,但那个女孩绝不是眼前的自己。她的思绪下跳到好远,几乎不能把自己的那些记录看下去,直到好久,她才平静下来,逐把过去的整理文字温习了遍。
因此,她今天第堂课,完全是依葫芦画瓢地按照上戏老师讲授的内容复述遍。
莎比让男生女生各分成两行纵队,然后,她让两行纵队疏散,拉松,让男生与女生交错着合并,站在个纵队。
男生女生们笑闹着完成了老师的指令,最后排下来,女生要比男生多几名。可以说,女孩比男孩更有表演的天赋与才能,而她们在中国演艺界出头露面的潜力,显然要比男生广阔。这是种什么原因?莎比没有想过,有时候,女演员的风头占尽,只能说明这个社会是男权的社会,是以男性的价值取向主导着女性的表演风尚。正像目前中多是靓女作搔首弄姿状,并不意味着女性天生喜欢卖弄风马蚤,只是因为屏幕前的男人更容易接受女人的攻防。
莎比然后命令男生与女生手拉手连结起来,男孩们与女孩们开始的时候,都有些羞涩而不好意思,吃吃地笑着,时间气氛比较热烈。
莎比知道,从事演艺生涯,最关键就是取消男女之间的彼此的羞涩。她坚决地命令,大家把手搀好。
女生们咬着牙齿,藏着羞涩的表情,把手胆怯地伸出来,那些男孩也好不到那里去,都没有胆量去握女孩的手。
他们都很纯洁。——莎比在心里想到。
但演艺表演就是去掉那最初的纯洁,打掉内心里的戒防,让演员的自我消失,而成为个万金油式的道具——好去塑造人物。
“握好没有?”莎比富有感染力说道,她亦步变趋地重复着上戏老师当年的神情与腔调,“紧紧地握着,好像你们在海滩上,远处有汹涌的波浪袭来,你们紧紧地联系在起,不能放松,你们已经忘记了你们的性别,只有面前的危险,告诉你们,你们不能松开。”
她在启发着学生们产生表演艺术中特别重要的形体想象。男孩与女孩,像正负电子样,在没有接触之前,对碰撞产生的火花有种既渴望又本能地惧怕的高估与预期。但实际上,当真的接触的时候,远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可怕,更没有特别的温馨。男女之间的电能的落差,可能是种想像的产物,而当真的接触的时候,很快就会消逝那种接触前的激动的紧张。男生与女生们逐渐适应了那种手握手的感觉。
160
在学生适应了男女可以授受相亲之后,莎比让学员们放松,经过前番整合后,男女学员们之间要融洽了许多。
“立正,稍息,向左转。”莎比现在进入到灵活自如的操纵阶段。毕竟形体练习对于学生来说,充满着新鲜的趣味。
学员们由矮到高地站成了行纵队。
莎比吩咐,现在做个最基本的形体练习,就是站在最后名的学员,葡伏下身子,从前面学员的褪档里,爬行而过。然后依次列入最后名的学员,同样从前面的学员身子下穿过,直爬到最前面的学员前,重新站起,如此滚雪球般地向前,使每个学员都有次从别的学员腿裆下越过的体验。
当年,上戏老师这样进行训练的时候,学生们都表示不理解。其实这与其说是形体训练,倒不如说是对演艺学员的心理训练,使学生在入行前能丢掉任何的准则。这种放弃对身体的任何形式的卑与贱的判断,是演员的基本条件。当初在接受这第步的确是很困难的,但只有迈出这步,才可能从此厚颜无耻地扮演任何角色。
每个人轮番着在别人的胯下穿过,旦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以后的事情就豁然开朗了。后来,莎比直对此事印象深刻,所以,她在学员培训班的形体训练课也是如法炮制。
她后来还印象深刻的是,当得李亚鹏在戏剧学院学习的时候,也是在这种游戏中,不堪屈辱,坚决不肯跪下来,但是,胳膊拗不过大腿,李亚鹏维护自己尊严的努力,并不可能维持多久。也许演员与妓女接客样,都有段痛苦的接受过程。李亚鹏旦通过了第关的屈辱,以后的任何事情都无法构成对他的心灵的伤害了。在这点上,莎比还是比较理解李亚鹏虽然因为在射雕中为人痛骂,而与王菲的结合更使这种谩骂升级,但李亚鹏依然保持着超厚的面皮稳坐钓鱼台坐享其成的这种坦荡胸怀。是啊,如果个人已经在第天被训练成抛弃了尊严与荣辱,那么天下还有什么不在乎的呢?为什么戏子至今仍是个不雅训的名词呢?为什么演员家财万贯但却不希望自己的后代继续从事演艺事业呢?小就明白无误地表示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从事演艺表演。其实关键还是演员事业的基础是从清除尊严开始的。而清除尊严之后所带来的准则的真空,是演员里充斥着匪夷所思变态与常人不理解行为的个重要的内因。这使得戏子可以在人面前占尽风光,但真正让自己的下代像戏子那样从尊严上灭绝人性,感情上还是难以接受的。正像笑贫不笑娼,可以成为这个社会的准则,但这是拿着镜子照人,真正落实到自己身上,估计也没有人愿意尝试与兑现这条真理。
莎比发出指令后,学员们认真地执行着。男生的高大身躯,要穿过较为纤细的女性的胯下,的确颇为费劲,男生们尽力作出缩地老鼠的姿态,尽量贴近在地面上,艰难地向前行进着。而女孩们,开始的时候,既怕碰到别人的裤裆,更不愿意贴着地面,怕弄脏了身上的衣服,所以,那样子很滑稽很别扭。虽然她们看起来要比男生们小巧玲珑,但是她们在地上爬行的动作更要丑态百出,渐渐的,女生们没有了嘻嘻哈哈的劲头,开始安分守已地执行训练命令了。她们把自己的前胸压在地板上,像蛇样,往前运行着。
莎比对学员们的行为基本表示满意。
但是,这种持续的向前运动的轨迹却停在个男孩那里。
“你为什么不做?”莎比责问着那个男孩。
那个男孩沉默地立在那里,坍陷的纵队,在他那里停顿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莎比觉得他有些面熟,问道。
“韩力护。”
“你为什么停下来?”
“因为我不想做。”
“别人都在做,为什么你不想做?”
“这样的胯下之辱,有意义吗?这与表演有什么关系?”
“你不同意,我们可以背后切磋,但是,你不能影响其他同学继续这样的训练。”莎比的脸有些微微发烫。她想起来了,就是这个男孩,曾经在前几天的课上,公然顶撞黎影河教授,而且与柳丝丝唱和,翘搭,好烦人的两个人。
“我不会影响你们。告辞。”韩力护转过身,离开了纵队,大踏步地往外面走去。整个训练场里鸦雀无声,韩力护的脚步声,叩动着地面,发出沉重的呼应,似乎整个空间都回应着他的有力的控诉般的脚步声,就像只孤独的篮球,在球场上孤掌难鸣地发出愤怒的“咚咚”声。
莎比无奈地看着他远去,突然,她看到个女孩的纤细的身影,追随着他而去。这个女孩像根被风拂起的柳丝,无声地拂过木质地面,富有弹性的枝条与同是本质的地板相撞,自然不会发出任何撞击的声音。她的轻盈与韩力护的沉重,形成了强调的对比。
“柳丝丝,你站住”莎比空洞地叫道。
柳丝丝猛地刹住脚步,她不得不踩着自己的细碎的步伐,惯性让她无法中止,稍稍空滑了点不易觉察的距离,她让自己停下来。
“全老师,我等会就来。”柳丝丝微微地侧过身子,她的脸上,是派温和的表情,而令莎比更为惊讶的是,她的话音中饱含着种礼貌与亲切,甚至从没有过地称呼她为“全老师”。
“你准备干什么?”也许是看到了柳丝丝的随和,本来直不敢冒犯柳丝丝的莎比,竟然生出了几分斗胆。
“我去劝他下,马上就回来。”柳丝丝的眼睛里含着种明澈的征求的神情,就像小时候,向莎比索要件她心爱的玩具。莎比看到了小表妹的那种特有的亲切与温和。
“好吧,那你快去快回。”莎比方寸大乱,机械地应和道。
柳丝丝继续她无声的步伐,追出了训练场大厅。
161
“韩力护。”她在门口叫道。
“怎么?你也出来了?与我起逃学?”韩力护半侧着身子,望着她,带着嘲弄的自鸣得意的微笑。
“不,我才不当逃学鬼呢。”柳丝丝严肃地说道。
“你真的改过自新了?”
“别逗趣了。快回去吧。”柳丝丝轻柔地说道。
“是老师叫你来拉我的?”韩力护问道。
“不,是我自己。”
“噢,你真的想拉我回去?”
“是啊,我觉得今天才真正有种学到东西的感觉。”柳丝丝由衷地说道。
“什么,就那种蛤蟆样地在裤裆地钻过来钻过去,就是学到功夫了?”韩力护轻蔑地说着。
“至少我们应该听听老师接着讲授的内容啊。她不是说了吗?这才是第课,我觉得这样的讲课方法,倒是挺好的,比前几天在课堂上讲的不着天不着地的理论课要有意义多了。”
“噢,你倒有这样的看法。那你回去吧,你这么愿意学,就跟着他们学吧。”
“你也回去吧。”柳丝丝说道。
“我不回去了,我决定离开这个培训班了。”韩力护撇了下嘴,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整个儿也扭动了下。
“为什么?刚开始步入正规训练,就让你打定主意要离开?”
“柳丝丝,不仅仅这个原因吧,我真的想离开了。明白地告诉你吧,即使没有这样的训练,我也准备离开了。”
“为什么?”柳丝丝突然涌上了种说不出来的伤感。
韩力护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面,然后,他抬起目光,平静地望着柳丝丝,“以前我对你说过吧,我是代朋友来上课的。前阵,我正好完成了设计任务,时间还比较充沛,所以,我整天都是耗在这个培训班里。可是现在,我的工作又要忙了,而且,我觉得帮朋友的忙,也太长了吧。再学下去,好像我真的要成为个演员了。我从没有想过有天会从事演艺事业。”
“你怎么这样说,其实谁真的想过从事演员的呢?只不过是自己的爱好罢了。再说,你学到现在,如果白白地抛弃了,不是浪费了吗?”柳丝丝慢条斯理地劝说着。
“其实,我还是感到很有收获啊。”韩力护的嘴角边挤出丝吃力的笑容。
“收获?就是你的逃学?我看你前阵也没有好好地上几天课啊,都是直在逃学啊,旷课啊。”柳丝丝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好像她眨眼,韩力护就会突然消逝样。
“对,这就是我的收获。”韩力护回应着柳丝丝的目光。
“你别哄我。”柳丝丝噘起嘴说道。
“真的,其实,我直觉得,在班上能认识你是我最大的收获。”韩力护真诚地看着柳丝丝。
“哈哈,你别开玩笑了,我也没有教你什么,更不会教你什么。”柳丝丝像看破谎言似的,不由得解颐笑了起来。
“别这样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觉得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在班级里认识了你。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韩力护沉思着说道。
“别说好话,我不相信你也会哄女孩。”柳丝丝没来由地打断了他的话。
“哪里是哄你。我说的是真话。你有思想,有个性,”
“你不会是拐着弯说我脾气大,性子急吧。”柳丝丝不留情面地说道。
“不,在我的眼中,都是你身上可爱的优点。”
“可你还是承认我脾气大,性子急啊。”
“那是你自己的定性,我可觉得你很有个性,特别是你很有思想。”
“哇,我很失望噢。”柳丝丝惊讶地叫起来。
“怎么了?”
“你知道说个女孩有思想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发生的?”
“什么?”
“那是说女孩不漂亮,不可爱,只好夸她有思想。”
“不,不是这样。”韩力护不易觉察地闪过丝羞涩的笑容,“其实,你很漂亮,你很可爱,相比于你的思想,你的漂亮更可爱。”
“哈哈哈,你今天怎么这么会夸人呢?怎么平时看不到你这么会讨女孩喜欢呢。”柳丝丝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的洁白的牙齿,闪烁着晶莹的光亮。
“我怎么没有觉得是讨好女孩啊。只是我的大实话罢了。也许以前也没有机会说吧,今天”
“今天你有机会了?”柳丝丝说道。
“因为我觉得就要离开培训班了,别的倒没有什么可惜的,就是觉得怪怎么说呢?怪留恋你的。”
“别尽捡好听的说。如果不是我追着你,你才不会说这些话呢。”
“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快要告辞啊,就是在课堂上的刹那间,我觉得我不属于这里,我刻也不能在这里呆下了,其实刚才说的话,倒是我直在心里想说的话。只是以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
“我真的好失望。”
“又怎么了。”
“你看,我多像个无赖,追着你,似乎就是要听你说的这些话似的。”
“其实我在心里也想过,如果可能的话,有天,我会正二八经地向说述说遍该多好啊。”
“瞧你说的多好听。看你都不辞而别了,哪里会想到别人过?”柳丝丝的声音中,含着蜜糖般的甜意。也许女孩是敏感的,她会听出别人话音中的喻意。
“我会离开班级,但我在心里想过,我定会向你正式道别的。”
“真的?”
“是真的。在走出训练场的时候,我就想,应该向你单独告别下。可是你突然追出来了。”
“这么说,我是满足你的要求了?”柳丝丝忍俊不禁地笑道。
“不管怎么说,我不会忘记与你在起的时光吧。我会记得的。”
“瞧你说的这么坚决,你真的要走了?”
“是啊,我只是不喜欢这样的表演。但我们以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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