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递上名片,说今天的菜打八折,欢迎常来。旷君说:
“不要你打折,只要做得正宗。”
毛胡子眉开眼笑,亲自给每个人斟上酒,嘱咐服务员:
“生意越来越难做,大客户要特别照顾好。”
元子问旷君:
“还在出纳岗上?”
旷君说:
“在出纳科做后备金库保管员。”
元子问:
“金库几个保管员?”
旷君说:
“主要是王枝枝在做,另外还有两个后备。”
元子说:
“不如到信贷上去,我看你挺合适的。”
旷君灿烂地笑着说:
“元子主任,你对我不了解。我之所以要工作,是图人多热闹,一个人待在家里太冷清。出纳科最适合我了,一点手上活,不用多动脑筋,我怕烦!而且在出纳科上班,我想来就来,不高兴了我就请十天半月假,外面玩去。”
元子问:
“一点不考虑上进?”
旷君说:
“我还没有玩够,等玩够了我自己去开个游泳馆。最近我突然觉得游泳挺有意思。”
元子问:
“不打算在银行做下去了?”
旷君说: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在银行做到底。上班只是我的一种娱乐方式,哪天觉得上班没意思了,我就跟大家说再见。”
元子问:
“那就是说,你的生活是有保证的啦?”
旷君直言不讳说:
“我们家在香港有财产,现在是父母在经营。前不久在香港见面,父母又叫我出去,我不肯,他们老是管住我。我是自由惯了的,才不会受人管束哩!”
元子吃吃笑,她十分能理解。
当初不肯留在北京,而要一个人到崦嵫来,她也是这样想的,不愿受到管束,只想自由自在玩个够。
元子发现旷君三十多岁的人,无论扮相还是言谈举止都与年龄不相称,一点没有老于世故的圆滑。这倒反而显得她不俗气,不会挖空心思投机钻营,不会去搬弄是是非非。
她就是我行我素,放荡不羁。而人又绝顶聪明,不会轻易被奸人所害。
元子喜欢这样的人,这种人有个性,能辨是非,关键时候不会轻易改变立场,不会轻易被人威逼利诱,不会苟且偷生。
元子非要旷君答应,去信贷科帮帮她。
旷君似乎是无意中瞟了贵先生一眼。
贵先生心知肚明,她要听贵先生一句话。贵先生胸中波澜起伏,感情十分复杂。他淡淡地说:
“元子是不会轻易张口求人的,看来是特别看重旷君了。”
旷君便答应元子,但是有个条件,不能要求她遵守劳动纪律,允许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元子是因为当了领导才不得不尽量遵守劳动纪律,以前也是来去随意的。因此便说:
“你别让我太为难就行。”
回去的路上,贵先生低声问元子:
“金库的事有没有查出什么结果?”
元子示意回家再谈。
回家后元子说:
“邪了!我叫房春燕突击查库,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现库款短少。我不信,叫她再查,还是不短少。难道是他们把帐填平了?”
贵先生突然哈哈大笑。元子问他笑什么?他说:
“有人烧山就有人栽树,有人挖沟就有人填土。我算是明白了,这天底下的事,没有什么是对的,也没有什么是错的,都需要人去做。而且做了坏事的不见得就是坏人,做了好事的不见得就是好人。只是分工不同,不过是有人做前道工序,有人做后道工序而已!”
三十九 风起云涌
1
旷君的社交能力和做事的利索,令元子十分吃惊。
元子派她去处理月宫戏娥饭店拖欠商业银行一千多万贷款本息的事,她在不到一个月内,就把法院、体改委、贸易委等等衙门的有关人员收服了。
接着就迫使月宫戏娥饭店破产清算,最后以一百五十万元残值出售给山人饭店。
商业银行收回出售残值的一百五十万元后,余下贷款通过呆帐核销处理得干干净净。
做这么多事,旷君没有找元子报销一笔交际费用,没有让元子为难过,而且事情办得天衣无缝。
她说都是那些衙门里的人给她出的主意,哪个环节应该完善哪些手续,她自己并不懂。
山人饭店这些年来已经积累了上千万净资产。
加上与加仁加义等人合做香烟和互相分红,以及元子贵先生和香香的私房钱,已有近两千万家产。
高点借给山人饭店的一千万本金和应付利息,因高点去世,不知这笔钱该还给谁,当初又没有借条,如今便算作是高点遗下的一笔馈赠,如此一来家产就将近三千万了。
这次收购月宫戏娥饭店,又是净赚将近八百万。
元子贵先生都认为应该给旷君一点股份,最后商定,给旷君一百万股份,再把之丙姑娘已经拥有的股份增加到四百万。
香香仍是董事长,之丙姑娘仍是总经理。
香香说:
“我还董事长呢,你们卖了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元子提醒她:
“可别乱说,在你名下有三千多万,这个你要记住。从法律上讲,这些钱全是你个人的,你要黑了心一分钱都不给我们,我们也拿你没有办法。”
香香不信,贵先生告诉她:
“是这样的,我和元子只有两套住房。”
香香倒吓了一跳:
“我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元子说:
“我们的钱全在你名下,我们不能有钱,懂吗?”
贵先生又叮嘱她:
“这些你对谁都不能讲!”
山人饭店虽然已经让给大妹管着,之丙姑娘还是不放心。
她把主要精力花在月宫戏娥饭店,开发区那边也要照应,因此她是特别的忙。
但是忙得很开心。有了四百万家产,她睡梦中都在微笑。她知道这需要倍加珍惜,因此尽了全心来经营这两个饭店。
月宫戏娥饭店还有她从前的小姐妹。
本来想把她们全部辞退,害怕她们说出她从前的底细。但是一看她们哭哭啼啼的样子,之丙姑娘又于心不忍了。于是依然把她们全部收留下来,那些小姐妹因此对她感激不尽。
之丙姑娘知道她的背后是元子贵先生,知道元子贵先生跟市长都是十分熟悉的,她也就不把毛胡子等人放在眼里了。
有些逃离了的,包括曾经在一天一天红娱乐中心受委屈的小姐妹,听说之丙姑娘如今执掌月宫戏娥饭店,纷纷投奔过来。
这些人都十分尽心效力,之丙姑娘依靠她们很快就将饭店恢复了。
一天一天红娱乐中心的老板,来探听之丙姑娘的底细。
他吆喝一桌人来,吃了饭不给钱,想以此掂量之丙的能耐。
之丙姑娘立即打电话给元子。
过了不久,一天一天红娱乐中心的老板就派人送了重礼来道歉,有心攀附。之丙姑娘也不托大,传话说今后相互照应,还回了对方一份礼。
很快餐饮娱乐行业就传闻,月宫戏娥饭店是有背景的。
旷君经常带上香香出去。
没过多久,香香就有点喜欢旷君了,说她很会玩,玩得还有品位。
贵先生害怕旷君把香香带坏了,可是又觉得,也许旷君那种生活方式会改变香香,有助于消除香香对异性强烈排斥的心理障碍。
因此见香香快活,也就听之任之。
入秋后的一天,辛馨来到崦嵫,说有要紧的事。
贵先生元子香香,再叫上旷君,去月宫戏娥饭店。
辛馨耿介在大厅等候,贵先生问:
“怎不到包厢去?”
耿介说:
“不知道你们预订的哪个包厢。迎宾小姐说,没有贵先生或者纪小姐的预订。”
元子嘻嘻笑,对迎宾小姐说:
“叫之丙来。”
迎宾小姐并不认识面前这些人,微笑着说:
“总经理有事,请问小姐有什么吩咐?”
元子打之丙姑娘电话,不久之丙姑娘就气喘喘嘘嘘跑来了。
元子对辛馨说:
“她是这儿的总经理,还要预订吗?”
辛馨上去推打之丙姑娘:
“害得我们在大厅等半天,你这个死人!”
之丙姑娘大笑,对迎宾小姐说:
“你都认准啦,这些全是贵宾!”
几个人大笑着拥进包厢。
香香见旷君受到冷落,便介绍了,并拉旷君在她身边坐下。
辛馨咬元子耳朵:
“有她在说话不要紧吧?”
元子觉得旷君既然入伙了就不该防她,免使人家伤心地认为自己是外人,于是大声说:
“旷君是一家人。”
辛馨便说:
“先谈正事。景大爷帮我们做成这段婚姻,很感激他,是不是呀耿介?”
耿介嘿嘿笑:
“那天要不是景大爷把我们硬捆在一起,恐怕还有好多磨难。”
辛馨啐他:
“早跟你拜了,想磨也没机会给你!”
旁人都笑。
辛馨认真说:
“我们内部在传说,景大爷要下台了。他原先跟维坤市长的,后来转向作单一光书记马前卒,这回倒台是铁定了。
“今天我们去看他,他心情很不好,说他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人的事。即使插手干滚农的案件,也是掌握好分寸的。我和耿介商量,只有元子才能帮助景大爷,所以专门来求求你。”
贵先生一旁接过话说:
“景尚甲局长左右摇摆,人倒是个好人呐!”
香香说:
“换个人不定会比他好。”
元子也觉得景尚甲局长是个好人。她性子急,立即就要去找维坤市长说情。
这边之丙姑娘对辛馨说:
“这个店由山人饭店买下了。我常在这边,开发区那边得麻烦你照看点。”
辛馨抓她过来:
“你这死人还跟我客气上了!下回到崦嵫,再不去市局食堂吃饭了。”
耿介一旁说:
“我跑车累了,进来歇歇脚不会赶我吧?”
辛馨脸上一红,觉得这话太丢她面子。
贵先生觉察到了,对耿介说:
“还开那出租干吗,不如跟之丙一起开店,她一个人太辛苦。”
辛馨以近乎乞求的目光看着他,耿介却摇头:
“图个自在。”
辛馨噙着泪,长叹一声说:
“由他吧!这人就是不能当兵,当兵当出了犟脾气。”
耿介说:
“我虽然穷一点,地位低下一点,但是你不能逼我去出人头地呀!”
怕两人呕气,贵先生忙说:
“人各有志,一点不能勉强。”
之丙姑娘诚恳地说,希望耿介常来店里看看。说她要商量点事,有时连个可靠的人都找不着,一个人急得哭,又不能多麻烦元子贵先生。
耿介答应得空就来店里,出点主意。
辛馨兴高采烈,叫之丙姑娘有事尽管叫他,别让他一个大老爷们儿闲着。
香香说:
“也给耿介弄个官当呀,免得他老受辛馨的气。”
众人哈哈大笑。
之丙姑娘说:
“挂个副总经理,你想管事就管,不想管就闲着。”
耿介说:
“还是在诓我入伙。”
辛馨说:
“就这么定了,你不能老在外面晃荡。”
元子回来,笑嘻嘻对辛馨说:
“叫你那位景大爷来喝酒吧!”
辛馨立即打电话,景尚甲局长还真就赶来了。
喝过一阵酒后,他大发感叹:
“这人啊,有时候老不如小!真是应验了那句《增广贤文》里的话,‘长江后浪推前浪,从来新人赶旧人’。”
辛馨劝他再别牢骚怪话不断了:
“我们快三十岁的人还小啊?”
景尚甲局长朗声大笑:
“后生可畏!我在你们这个年龄,见到县局的局长都要立正敬礼。你们这群小东西,拿我当个老顽童!”
贵先生叫之丙姑娘:
“快来敬好这个景大爷,地痞流氓就不敢来兴风作浪了。”
之丙姑娘嬉笑着要跟他喝双杯,景尚甲局长说:
“就这之丙姑娘还听我的话。我得找个战友,一起来对付你们这群小魔王。”
香香说:
“我也听你话的。”
景尚甲局长问:
“香香不怨我吧?”
香香敬他酒,诚恳地说:
“不怨景叔叔。”
贵先生忽然想起水至善的话,问:
“景叔叔,如果有人扬言要报复,怎么防备呢?”
便将金煌的事讲了。
景尚甲局长说:
“这种有名有姓的人好办,难办的是防那些无名无姓的人。不知道谁会找上来,又明白知道一定会有人找上来报复,这种情况最可怕。”
辛馨说:
“像金煌这种人,我们找个人跟他谈一次,他就不敢动手了。”
贵先生说:
“别伤害他。”
辛馨说:
“只是教育他。”
太平无事过了一阵,贵先生误认为金煌真的被辛馨镇慑住了。
2
中秋节后妈妈从上海过来,带来那位曾经跟元子谈过恋爱的刘冠英博士。
妈妈说:
“他在德国攻读博士学位的时候,对mdi技术有深入研究,目前需要他来mdi公司全面负责。”
元子贵先生对刘冠英博士很礼貌,但是他的傲兀自负与当年别无二致,仍是对贵先生不屑一顾,仍是对元子一往情深。
当年他这种目光令贵先生自惭形秽,如今他仍是旁若无人,对元子频献殷勤,就有点明火执杖了。
贵先生并不认为他会抢走元子,但是元子已是贵先生的法定妻子,他仍要锲而不舍追求,就目中无人了。
元子为了不使刘冠英博士难堪,笑纳他的殷勤。
贵先生默不做声,专心陪护妈妈,以掩饰心上的醋意。
妈妈不住宾馆,叫跟着她的陈沉住在半岛公园招待所,她则与元子贵先生香香住在一起。
维坤市长、光震行长、吉离副行长全赶到贵先生元子新房来。
元子送刘冠英去开发区还没有回来。
贵先生香香烧水沏茶,不常在家待客,两人显得手忙脚乱。吉离副行长取笑香香:
“往后要讨婆婆多少骂哟。”
香香红着脸,拿手去捂她嘴。妈妈对吉离副行长说:
“香香是我收下的干女儿,你可别欺负她。”
吉离副行长说:
“只有她和元子合起来捉弄我的,趁元子不在赶紧报复。”
维坤市长忽然感慨:
“我原来有个概念,什么叫个人价值?因为你的存在而为别人创造了赢利和发展机会,就叫个人价值。认识香香后,这个概念就不全面了。应该是,因为你的存在而为别人创造了赢利发展机会和美感,这就是个人价值。”
妈妈笑着说:
“维坤总是善于思考。”
接着妈妈叹息一声说:
“进化服从功能!随着越来越成熟,人就把没有用的功能逐步退化了,到后来剩下的只有功利,这非常可怕!所以我一直不鼓励孩子们过早成熟,可是社会在催生早熟,下来你们要帮我多给这几个一些正确引导。”
……
深夜十一点元子才回来,贵先生憋着一腔火,不敢发作,便对元子不冷不热。这么憋着特别难受,他甚至冒出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我也找旷君去,让你知道这有多难受!”
从此这个念头就总是出现。
妈妈离开后,贵先生下支行检查工作。也是怕憋不住胸中的火,有心疏远元子。
他到了峰县支行。
桑可以见他阴沉着脸,问是不是跟元子呕气了,他矢口否认。
他要去看支支,桑可以怕元子误会,不让贵先生去她宿舍,叫人将支支带到办公室来。
支支长高了很多,贵先生跟支支亲热得忘乎所以。支支说她想香香阿姨元子阿姨,贵先生说:
“跟我到崦嵫去。”
桑可以心思细敏,打电话给元子,说贵先生在峰县检查工作,叫她和香香来看支支。元子满口答应。
贵先生早就跟她说过,不要告诉元子他在峰县,可是桑可以还是要讲。
午饭的时候,桑可以将支行科长以上的干部全叫上,灌贵先生个酩酊大醉。然后派人送他去支行的客房休息。
下午大家都在上班,桑可以说她要去县政府办急事。然而她却是悄然来到贵先生客房,独坐在床边看他酣睡。
从来没有这么定心地看过他,桑可以攥条手绢,任由眼泪不尽地流。
热心人跟她介绍过很多男士,有的她看一眼就打发了,大多数人她见都不见一面。
她总是把贵先生作为一个样板,心中充满忧伤和惆怅。她想摆脱贵先生的影子,然而随着时间流逝,那影子竟幻化成一尊雕像,屹立在她心头。
平时她尽量不正眼看贵先生,怕自己的目光泄露了心中的秘密。她尽量不接近贵先生,怕元子起疑心。
今天这个机会,她想看个够,也哭个够。
其实她哭得十分伤心时,已经惊醒了贵先生。贵先生不知所措,假装仍在睡梦中。
他没有想到桑可以对他是如此痴情,然而又是决不可以接受的。
桑可以走后,贵先生起床去冲澡,用凉水浇醒自己。贵先生暗自庆幸,没有做出冲动的事。
元子香香和旷君晚上赶来。
香香去哪里都爱拽上旷君,也不知两人是哪世的缘份。
一见旷君贵先生就有一种罪恶感,觉得太对不起元子。可是,他同时又觉得对旷君太冷漠,显得太绝情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尽量不看旷君的眼睛,在心头默默祈求宽恕。
桑可以问,要不要叫束空来,元子叫她自己决定。
她说峰县支行毕竟在束空的地盘上,不要弄僵比较好。
束空正在酒席上,听说元子来了,立即抽身赶到这边来。
桑可以将科长以上的干部全都叫上来作陪,在峰县宾馆一间两桌包厢里,尽情欢闹。
元子觉察出,桑可以是有意要在她的部下面前显示,她和元子贵先生的关系非同一般,以此压服众人,不要轻视她年轻根底浅。
见此情形,元子便来抬高桑可以,主动去向桑可以的部下敬酒。
一见元子过来敬酒,支行的科长们都起来接迎。元子笑着说:
“桑可以跟我姐妹样的感情,我代她感谢你们的支持。”
贵先生束空也来敬酒,元子笑着问束空:
“你有什么实际行动,支持我们桑可以的工作?”
束空大笑,笑过了说: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桑可以是你一手培养出来的。你问桑可以,本县对她是不是支持。”
桑可以说:
“可是你手下那些人特别难缠,害得几家银行像小猫捕食一样的跟着他们追赶。”
支行的信贷科长接过话:
“开始是哪家银行请他们吃饭,存款就放在哪家,后来家家银行都请他们吃饭,他们就一家存一点,稍不如意就搬动。唉呀,我们一年到头就是在忙着追赶存款!”
束空说:
“这事我保证协调好!那些蠢东西,敢到这里来捞油水!”
束空拉过贵先生:
“银行的事我不太懂,但是也知道,这位是最有权的,你们别漏了贵处长!”
支行信贷科长说:
“那是当然啦!给我们下达多少任务,给我们安排多少贷款,允许我们使用多少费用,都是贵处长金口一开就定了。
“登县支行的信贷科长是我同学,听说贵处长曾经当过我们领导,他专门打电话来问,怎样才能跟贵处长搞好关系。
“我告诉他,我哪能接触到贵处长,除非我们桑可以行长肯帮你的忙。”
元子岔开话,含着怒气斥责他:
“庸俗!”
深夜回家,家门口一束鲜花,贵先生悚然如见一条毒蛇。
元子从防盗门上取下鲜花,展开一张纸条凑近灯光看了,嘻嘻笑着递给贵先生。
贵先生见纸条上写着:
“因公来崦嵫,登门拜访,冷门无情,苦等无果,所谓伊人,身在何方?刘冠英即日廿三点。”
发现贵先生脸色难看,元子开门后,将鲜花一扔,推着贵先生坐上沙发,然后骑在他腿上,紧贴着他说:
“妈妈叫我们留心点mdi公司的事。刘冠英是不是忠诚可靠还要考验,现在让他作总经理只是试一试,一旦不行立即撤换。不能只让我去盯住他,你也要投入啊!”
贵先生问:
“方少雄宋儒生江百平三个人还盯不住他?”
元子说:
“自家的事怎么能全部托给外人?应该是你来操心的!”
贵先生问:
“mdi公司是我们家的?”
元子说:
“不能这么说,但是好象它也不是别人的。至多过了明年,我们就得去帮妈妈,跟银行告别了。”
贵先生叹息一声:
“很多事还是不肯跟我讲!”
元子鼓起嘴:
“你知道那么多干什么?有些事我也说不清楚,往后你去问妈妈吧!”
3
不觉到了年底,妈妈突然来电话说,德国巴斯福公司准备在中国上马mdi项目,需要刘冠英立即去德国摸底。叫元子跟着到德国去:
“这可不是闹着玩啊,要盯紧我们的人,当心他们跟外商串通!”
元子匆忙准备了一下,就同刘冠英飞上海。
贵先生情绪低落,眼前总是浮现出刘冠英。
上班时无精打采,他就不断地打元子的手机。打得元子烦了,说她忙得晕头转向,叫贵先生别再忙里添乱。
贵先生一生气,就把自己的手机关掉,家里的电话线也拔掉,一个人下支行检查工作去了,安心让元子发急,省得她再嫌电话多。
香香回清溪看望父母去了。
贵先生一个人更加无聊。独自在家总是要去假想元子和刘冠英在国外的情形,越想越酸,心紧得特别难受。
在刘冠英博士面前,贵先生的自信心总是受到沉重的压迫。
无论人品才学,家世背景,贵先生都不敢自信。一见到刘冠英博士风流倜傥高贵矜持的模样,胸中就禁不住慌乱。
天一黑他就睡觉,想在梦中看看元子。这天晚上贵先生果然做了一个梦,可是梦见元子与刘冠英博士同在一张床上。
惊醒后他气结于心,双手用力按抚胸口,几乎想把心揉碎,实在是不堪忍受了!
他知道这是荒唐梦,却又不由得想入非非,元子在国外将怎样熬过漫漫长夜……
看窗外深沉寂静,寒冬的夜晚没有生气,仿佛生命都蛰伏冬眠了,只剩下挥之不去的寂寞和惆怅。
贵先生再也没有睡意,他忽然又一次想到旷君。
但是立即就意识到这是一个邪恶的念头,是对元子的背叛。于是赶紧捂住脑袋,强迫自己重新入睡。
依然睡不着,脑子里总是不断再现那个荒唐的梦,同时叠映出旷君的形象。一想到旷君就禁不住情欲冲动……面对唾手可得的肉欲诱惑,理智常常不堪一击。
他忽然原谅自己,仅仅是为了打发难耐的寂寞……
贵先生翻身起来,披上厚厚的冬装。
走到半岛公园门口,瞥见金煌正好进来,他慌忙一扯围巾将脸遮掩起来。
然而这个举动,反而显得他有些鬼鬼祟祟,因此引起了金煌的特别注意。
金煌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后,很快就自甘堕落了。
他跟几个臭味相投的朋友一起,干起了制作黄牒的买卖,然而很快就被捣毁了。
后来一个在西凉电视台工作的同学给他说:
“干你那个违法,干我这个既能发财还能成英雄。”
这个同学进一步说,现在的官员,没有多少一下班就回家陪老婆的,有的人,不是去会二奶就是去按摩,或者去干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只要能够偷拍到几张照片,就能够发财了。要是遇上那种不怕敲诈的,也不要紧,那就赶紧把照片拿去举报,这就成为反腐英雄了。
金煌正是满怀仇恨的时候,而且他仇恨一切,因此立即就投入了这个罪恶的行当中。
今晚去蹲守了半夜,小有收获,因此他本来是喜滋滋地。
可是突然看见贵先生,那新仇旧恨就一起翻涌。再看贵先生鬼鬼祟祟要出门,禁不住又喜出望外了。他顾不得疲乏,立即就跟踪上去,希望得到意外的收获,以雪心头之恨!
走出半岛公园后,寒风一吹,贵先生更加急切了。招上出租车,就直奔水门城墙街一号。
到了旷君房前,他紧了紧衣服,然后用力敲门。里面响起愤怒的喝斥声:
“有病呀!”
贵先生大声叫:
“是我!”
突然,耀眼的蓝光一闪。
贵先生一惊,回头望空无一人,嘀咕一声:
“流星啊!”
旷君拉开门,猛然见贵先生,惊得手足无措,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看贵先生直入西厢房,慌忙追进去问:
“怎么啦?”
贵先生说:
“难受得很!”
外面似乎有响动,旷君想起大门还没有关好,赶紧出去关了并闩上。
贵先生问:
“还跟以前一样生活?”
旷君说:
“我快活。”
贵先生环视了一圈,房间仍是那么整洁,仍是春意盎然。几年不来,仿佛昨天还在。
贵先生不免感动,低声问:
“心还搁在这儿的?”
旷君点点头,扑进贵先生怀里。
贵先生长吁口气:
“对不起元子!”
旷君说:
“有些事,你看得太严重了。以前的女人,给外人看了一眼就不得了。后来让人看,但是不能摸。再后来,摸一摸也不要紧了。现在是更加解放了,不就是生理上的需要吗!蒋介石年轻时还生过梅毒哩,跟宋美龄感情照样好。”
贵先生说:
“你别胡说,你是个怪人,谁能接受呀!”
旷君说:
“我不害你,也不为难你,抱抱我,就心满意足了。”
贵先生紧抱住她,她双腿抬起来,坐在贵先生裆上,胸脯和脸都面对面紧贴着。
贵先生躺下来,旷君侧卧在旁边,一双乳房贴在贵先生脸上。贵先生禁不住用手去摸,旷君解开纽扣,颤动的一对雪白乳房赫然裸露。
贵先生犹豫不决,突然缩回手。旷君说:
“元子不在,你要难受就做吧。”
贵先生本来就心紧难受,眼前就是旷君的妩媚温柔,一阵搂抱厮磨后就冲动难禁了,便放任自流。
旷君多年不与贵先生风流,抓紧这个机会要享受个酣畅淋漓。
两人剥得一丝不挂,任雪亮的灯光照耀着,只顾快活,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了……
窗外忽闪蓝光,如弧光耀眼。
两人忘乎所以,也不在意。
蓝光再闪时,贵先生这才惊觉到了。
旷君见窗帘半幅没有拉上,跣足下床,跳到窗前,突然尖厉地惊叫:
“有人拍照!”
贵先生一跃而起:
“抓住他!”
一边喊一边抓短裤。
贵先生赤裸上身迎着寒风冲出去,大门已被打开,一条黑影夺门而逃。
光着膀子不敢追出大门,站在庭院当中贵先生呆若木鸡。
旷君拉贵先生进屋去,贵先生心惊肉跳,问旷君:
“会是谁恶作剧吗?”
旷君说:
“从来没有外人溜进来过。这个人未必是跟着你来的,扶你进屋那个空档没有关大门,难道他就溜进来了?”
贵先生问:
“他要干吗?”
旷君说:
“敲诈啦,还能干吗?”
贵先生烦躁恼怒,慌忙穿上衣服走了。
一夜不能入睡,心中充满恐惧、惊慌、焦虑、迷惑、悔恨、愤怒、哀伤……哪样难受哪样就纠缠上来。
贵先生一会儿发狂,掐自己大腿;一会儿流泪,痛感灾难即将降临;一会儿发呆,瞪着双眼神情木然……
折腾到天亮,浑身酸痛,四肢乏力,头脑昏昏沉沉。
四十 阳关三叠
贵先生挣扎着去上班,却是支撑不住。
回来蒙头睡一会儿,一身大汗淋漓。掀开被子又是冷得直颤。他估计是昨夜受了惊吓,再受风寒,这就重感冒了。
一个人去医院,医生叫他住院退烧。
他发现手机不在身上,就打公用电话,叫龚静派车去清溪,把香香接回来,又叫之丙姑娘来医院一趟。
元子回到崦嵫,出机场后明知不会有人来迎接,她仍然四顾张望。
她恨呐,恨贵先生手机关机电话拔线人又不在办公室,连香香也一起恨。
她赌气不叫驾驶员来接迎,一个人叫上出租车回来。打算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把贵先生香香骂个够。
晚上七点钟到家,空无一人,四壁冰冷。
她陡然生出一股被遗弃的伤感。
腹中又饥饿,眼泪禁不住扑簌簌流淌。
抹去眼泪,她怒气冲冲打电话问之丙姑娘,知不知道贵先生香香哪里去了。
之丙说在医院。元子惊吓一跳,出门叫上出租车慌慌张张赶去。
香香坐在病床前,贵先生斜靠在床头。
元子进门就呜一声扑过去:
“怎会生病了呢?”
贵先生又惊又喜,抚着她头发,禁不住泪眼模糊。
香香扯起元子:
“这是病房,像什么样子!”
元子问:
“什么病?”
贵先生说:
“只是发烧,快好了。”
香香问元子:
“怎不打个电话回来?”
元子正要责问他们,为什么既不打电话给她又不接她电话,香香反倒责问她,气得呼呼喘息。
见病房里有旁人,元子别过脸朝着墙,气得流下眼泪。
香香并不知道贵先生关了手机拔了电话线,有意在惹元子生气,加上她一直在清溪,所以一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见元子哭,当是有别的事,过去抱住她。
元子挣脱她,赌气不理她。香香便嬉笑着胳肢她,元子含泪啼笑,气消了一大半。
她把一通火发出来,香香直叫委屈。
贵先生说:
“打电话太多,你烦嘛!”
元子这才知道他是故意的,过去捶打他。发现他软弱无力,又是十分心疼了,轻轻将脸贴在他胸膛上。
不久贵先生就出院了,宁静而甜蜜的生活一如既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
眼看就要到1998年春天了。
这一天贵先生照常陪同元子,从半岛公园步行到营业部大楼上班。
进办公室后,贵先生沏上茶。阳光温暖地照耀着他,他仍然感到一丝寒意,又把空调打开,这才舒舒服服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梳理一天的工作头绪。
传达室送来当天的报纸函件,他随手翻看。一封信十分特别,夺人眼目。封面字迹是打印的,寄信人地址“内详”。
撕开信封看,是三张照片。
一见照片,贵先生脑袋猛然山崩地裂般轰鸣。他凄楚地嘶叫了一声,一头磕在桌面上,立即就鲜血淋淋……
保卫处的人,几乎以出警的速度在每间办公室逐一收缴照片。
光震行长带着一股风冲进来,见贵先生已经是这副样子,大声喝令:
“送他去医院!”
贵先生泪流满面,哀怜地问:
“元子呢?”
光震行长大手一挥:
“不要你管,她有吉离陪着!这是诬陷,别有用心的诬陷!一定要追查到底,究竟谁干的!”
香香追赶到医院,房春燕紧紧拽住她,已经哭成泪人了。贵先生又问:
“元子呢?”
香香泣不成声说:
“发疯了,她阿姨领去了!”
香香叫那几个陪护的人回去,他们不敢走。香香就拉起贵先生说:
“回家吧!”
贵先生跟着香香,突然回头叫房春燕:
“看好元子,说我对不起她,等来世吧!”
房春燕只是哭。
香香贵先生上了出租车,房春燕要跟上,香香说:
“我们回清溪,你跟着干什么呢?”
房春燕呜呜咽咽说,叫两人挺住点,她随后就去清溪。
山人夫妇一看就知道是出大事了,也不多问。
山人叫贵先生听他弹琴,是那首贵先生很喜欢听的《阳关三叠》。琴声悲凉、孤寂……
龚静、房春燕、之丙姑娘、辛馨、耿介和加仁、加义、翟姑、过大山、桑可以……一批接一批赶赴清溪。
他们说,元子见人就撕咬。龚静舍命抱住她,被她撕咬成满脸满手都是伤痕。
维坤市长也被她抓伤了,不得已,只好先把她送去了精神病医院。
辛馨断定不是恶作剧,而是仇人所为。因为峰县支行、开发区支行都在今天早晨收到了照片,因此她估计扩散的范围非常广。
……
金煌见他的报复计划成功了,现在是到处搅得天翻地覆,他感到痛快淋漓。
正好那位在凉都电视台工作的同学回崦嵫来,金煌喜滋滋地拉上他喝酒。
酒至半酣时,这位同学吐露胸中抱负。
房改以后,大小官员都在忙着换房搬家,因此他想搞一个专题片,把小官僚们的住房曝光,看看这些芝麻大的官都住了什么样的房子。
片名就叫《寻找官家》。
金煌说:
“弄小官有什么影响,弄两个大官那才轰动。”
这位同学说:
“不敢去弄大官,别弄到后来自己的脑袋都保不住。再说,弄到大官,我们也不敢播放呀!”
金煌问:
“不进门,怎么知道他们的住房情况?”
这位同学说:
“小官最爱上镜头。敲门说,我们是电视台的,请你什么什么,随便找个话题让他们谈谈,没有几个不愿意接受采访的,这就把他们家摄像了。唉呀,惊人!有的股长科长,住房跟他娘的宫殿样的。
“寒酸的也有,那些没有新闻价值。”
金煌突发奇想:
“我认识一个官,听说家里不得了。不过要撬门入室,你敢吗?”
这位同学说:
“这个犯法,不行。”
金煌说:
“门我来找人撬。不动他家的东西,就算出事,不就是私闯民宅吗?我全兜着,你只管拍摄。”
这位同学问:
“别白忙乎,有价值吗?”
金煌说:
“一对夫妻,两人都是我们银行最有权的处级干部,你想想,能他妈廉洁吗?我敢断定,光烟酒曝光,就吓人一跳。老百姓肯定会说我们是反腐斗士,深入狼窝虎穴,揪出了贪官。”
这位同学仗着几分酒胆说:
“试一回!”
金煌留下地址,叫这同学去拎摄像机,他找人先去将门撬开。
是夜半岛公园一如既往的静谧。
雪还没有融化,刺骨寒冷。
金煌一直住在半岛公园,自然对贵先生的家是熟门熟路。他叫了一个痞子朋友来,一起撬开贵先生家门。
进屋后开灯,四壁异常冷清。
一会儿金煌的同学带着个搭档样的人敲门进来,顿时被眼前的装璜所吸引。
墙上挂着一张贵先生元子香香三人合照的放大彩影,金煌的同学为三人的美貌惊叹,先摄墙上彩照。
金煌要去翻箱倒柜,他的同学坚决阻止:
“有我们在场,不能撬锁,只拍表面。”
金煌见表露在外的物件没有多少惊人之处。
他不甘心,便去床底、家俱背后寻找。
看见书柜背后的夹缝里塞着些包裹,金煌费好大劲终于弄出来。打开层层包装,赫然一捆花花绿绿美钞,几个人顿时欢呼雀跃。
金煌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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