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我和安妮不约而同地想告诉对方:“当我们鬓角斑白的时候,我们会比他们更幸福,我们有信心!”
我深深地呼吸干燥的空气,转头时发现安妮正望着远处,目光坚定、热烈。
风在干枯的枝桠间流动,一切都很安静,我从脚下拾起一片落悠的歌声,我在瞬间仿佛有了眩晕的感觉,关爱与呵护的话语在指间流淌,隐约看到了唐玉在用歌声抚慰着自己的忧伤。
一路上清风而至,我望了眼窗外阴霾的天空,感觉到这个冬天低森森的覆盖过来,闭了眼,就能触摸到那些孤寂、悲怆的影像,他们在荒凉的田野边缘反反复复来回,平静而安详,试图想在那样无法释怀的忧郁中,找到一个光明出口,拈朵花瓣,让阴冷气息慢慢散去。然而那么久了,时光一片片坠落,这一切的终极在哪里?
我相信人和人之间真的是有缘分的,就好像我跟唐玉。沈文婷跟我说过,生活其实就是人和人之间的一场场缘分演绎而成,缘起缘尽,可以见识男人女人大人小人的心地与本质,所以,对缘分已尽的人,在红尘偶遇的刹那,我依然会浮上陌路相逢的一笑,没有恩怨,只有启示,只因我喜欢在且跌且行且珍重的日子里,一切都依然月朗风清。
认识唐玉的那个冬日,大朵大朵的雪花沉甸甸掉落下来,密密塞满她的发线和衣领,她在旅馆的雪地摔倒,被掩藏在雪下的锋利瓦片划伤了手掌,而鲜红的血点点洒落到苍白的雪地上,是那样一种妖娆而惊心的美丽。她凝神看了半晌,慢慢爬起身子,转身朝旅馆走去。
那时候,我到上海一家报社实习,第一份作业就是前往南京路采访一位新生代作家。我是在旅馆门口碰到了唐玉,看到她一蹶一蹶地走进来,手掌染红了鲜血,我连忙跑过去扶住她,把她扶到厅里的沙发上,蹲下身握起她受伤的掌心细细端详。我抬起眼看她,随即微微一怔:“伤口很深,要涂些红药水呢。”
“谢谢!”唐玉微笑着说,稍微一顿,说,“我叫唐玉。”
“喔,你好,我叫苏昱。”这时候,我才仔细注意到眼前这个女孩,她的领口洁白,手指修长,年轻而清秀的脸庞有着我不曾见过的淡然脱俗。
我找来了药水和棉棒,开始轻柔地涂抹她的伤处。
两人互相聊了起来,我告诉她我是武汉人,在广州j大念书,这个寒假过来上海报社实习。唐玉静静听着,然后她也告诉了我她是个孤儿,父母在她高中时候就相继病逝了,现在她住在舅舅家里,广州的h大念本科,即将毕业了。她问我是否认识j大中文系的沈文婷,我有点意外:“她是我同班同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一起在武汉念小学、中学,然后一起到广州念大学。”
依偎着中午柔和的阳光,唐玉目色纯澈、笑容温暖,她微笑着告诉我:“沈文婷也是我的好朋友,上次在她生日party的时候我认识了她哥哥沈康凌。你认识沈康凌吗?”
她的话让我微微有些吃惊,但我还是平静地说:“认识啊,他三年前大学毕业后就到深圳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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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最后的理想之子(2)
她打断了我的话,追问着:“他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事业也上了轨道。”
“下次见到他,代我向他问候一声,好吗?”
我爽快回答着,扬起脸颊看着她格外干净的笑容,映在蓝蓝的天空下,那张没有丝毫瑕疵的脸。
2
两年前,一个突然冒起的校园乐队在广州高校圈内迅速大红大紫起来。
这是个很小的组合,乐队只有三个人,主唱的女孩叫唐玉,虽然称不上倾城之美,但她冷若冰霜的气质却能让喧嚣骚乱的台下霎时静了下来,她习惯在高脚椅上低低演唱,一边弹着吉他,冷酷的她头也不抬一下,不像一般的校园歌手一上台就是大声喊叫企图制造气氛。
左边的男孩叫霍强,脸上的稚气还未退尽,看起来非常腼腆,他刚从江西过来广州打拼,现在一边在外头跑业务,一边在h大读专升本,辛苦是辛苦了点,霍强说,只要以后能在广州有立足之地,这些苦这些累他都能够承受得住。右边的正是充当鼓手的皮诺,这位j大的大才子不但擅唱,而且精通三弦、琵琶等乐器,并打得一手好鼓,更是崇尚hip…hop和rap等黑人文化,享有“j大鼓王”之誉。
这个组合的名字叫“nature”,跟他们的表演一样,“自然,自我,超越”。他们的红火再次证明了这是一支有实力的乐队,像魔鬼被揭取封印,他们给听者带来了一个奇迹。融入大量的古典音乐,那些乐章被注入了战场作战的气势,绵延的独白式的歌唱萦绕着,像是一场场特别的仪式正在庄严举行。这样的音乐让人难以将他们分类于哪个派别,他们是自由独立且宽厚无边的。
一切喧嚣归于宁静,后来,随着霍强不明不白的失踪,昔日辉煌的nature乐队陷入了低迷的状态,一直在灰色的轨迹中徘徊,虽然音乐的水准得到了肯定,但演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少人提及了他们。
3
“悲伤从厄运的睡梦中醒来,阴霾在感受着幻灭的存在,天使的翅膀跌落在尘埃,肆虐的黑暗将她深深掩埋,落日的余晖缓缓逝去,冰冷的月光悄悄升起,城市的界线孤立无依,无边的夜色万物迷离……”
一首《悲伤的旅程》结束了,随着台下的掌声落下,人群安静下来,歌声缓缓而来,他日的时光尽展尽现,所有悲伤与忧郁在唐玉的叙述中,渐显。她的脸上有着任性的色泽,她的心里有着难以言喻的忧伤,成长是一个没有定义的悲情故事,哀伤的不是眼前的幸福,而是那些逝去的时光,再也不回来。
树影立于黑白的场景中,渐显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容,一个安静的女子,是她,唐玉,在nature乐队最后一场演出中,安然地撒下一片光线,一段音符,一个记忆。
站在h大的圆形广场,我和沈文婷睁大了眼睛,看着台上的nature乐队——只有唐玉和皮诺两个人!还是当年的唐玉和皮诺,还是当年的发型,甚至连衣服的款式,也没有多大改变。
两首歌唱完了,坐在高脚椅上的唐玉,第一次对观众微微抬起了头。她抚摸着吉他,讲述着nature的故事,讲述着他们的理想,还有成长,还有即将告别的悲伤,她说她知道,那个叫霍强的男孩,总会有一天,一定会来这里找她,告诉她,这些日子,他去了哪里。没有说就是没有改变,永远不说就是永远没有改变,她相信他们的理想,还没有过期,还没有变质……
第12章 最后的理想之子(3)
扭头的刹那,我看到了坐在台下的一个男孩,一次次摘下墨镜,又一次次戴上。透过他的墨镜,能看到他的脸颊,湿润了。台上的表演还没有结束,男孩就低着头,悄悄溜了出去。他的背影,似乎让我想起了什么,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唐玉披着黑色大披肩,瀑布的长发低垂,怀抱一把棕色的吉他,一串串旋律随之轻巧地流开,缓缓吟唱,温和的嗓音,有一点点慵懒,一点点明亮,无法言喻的纯粹美好。
“let us go then,you and i,when the evening is spread out against the sky……”皮诺抑郁低声地唱着,我吸了一口气,皮诺正在使劲按捺着自己的忧伤。《weilawei》这首歌源自艾略特写于1915年的131行的诗歌《阿尔弗瑞德·普鲁弗洛克的情歌》,倦怠的男人在前往求爱的路上,病态的自语,在探求自己存在的意义,又陷入无能为力的自溺伤感里……皮诺沙哑的歌声更加渲染了诗里的意象,在吉他的蔓延中,仿佛一切都永无止境地要沉没下去。
沈文婷伸手指着台上的皮诺,说着:“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这首歌名叫‘bsp;“嗯!”我明白沈文婷言外之意,顺着她指去的方向,我懒懒扫视一圈,台上的皮诺有些自恋,表情冰冷得像潮湿雨中的树木。音乐始终是蔓延的,从台上到台下,慢慢聚拢一起。唐玉正在低声吟诵,那是谁的诗歌?nature,这支属于青春的乐队,唐玉的阴郁独白与皮诺的寂寥回声,还有那些弥漫于低沉云朵间的乐章,他们酝酿的一个安宁梦境。
4
一个月后,皮诺给了我一张唱片:“送给你的,这是我们的音乐。”
“nature的音乐?你,还有唐玉?”
皮诺把搁在半空中的两只手“啪”地一合,沉吟片刻,说:“不,还有霍强。”
透过窗外夜色的迷雾,他坐在我的床沿,抓着一瓶酒,神情肃然:“那时候,我和霍强都喜欢唐玉。”
我有些意外:“哦,霍强的失踪是因为这件事?”
皮诺沉默了很长时间,回答得有点不太自在:“不,不是的,霍强是被人包养了?”
这令我诧异不已:“包养?谁养他?”
“二奶,一个年轻的二奶。妈的,贱种,没出息的家伙。”酒剩下半瓶,皮诺干涩地清了清嗓子,止住话头,停顿了一会,才嘟哝说着,“仔细想想,也没啥稀奇的,年轻不就是最大的资本嘛,长得帅长得漂亮也是资本,大款有钱了就包二奶,二奶无聊了就养小白脸,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社会就是这样,你说它残酷也好、畸形也罢。”
两人久久沉默着。
皮诺突然说道:“对于年轻人来说,大学是谈情说爱的避风港,是催生爱情的温床。”
“嗯!”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皮诺的话,让我想起一位自由撰稿人说过的一句话,大学校园的美丽,一半是传诵,另一半是个人的生活回忆,这个生活回忆是你自己的,包括你身边那些笑脸和泪眼,都是刻画在生命里的痕迹。我不无感叹地说:“现在的大学生,还是以前那么纯真的一群吗?没有一所大学是纯洁的,每一所大学都是充满欲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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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最后的理想之子(4)
皮诺摊开手心,冷笑起来:“唐玉是知道这事的,但她一直不愿接受事实,她坚信霍强没有离开nature,坚信霍强没有背弃我们的理想。”说到这儿,他抬头望向前方,目光灰暗,嘴里低低说着,“nature曾是我们的理想,我们大学期间的梦。霍强失踪之后,我们一点都过得不快乐,一点都找不到昔日的执著、信念。”
我一脸的悲哀:“如果一个人活着却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岂非很痛苦?”
皮诺突然别过脸去,窗外的月光明亮,我看着他英俊的侧脸两道晶莹的痕迹。
他一口灌下了最后半瓶啤酒,红着眼睛对我说:“nature开始时很辛苦,没钱,对,我们没钱,什么都做不了。但我们理想坚定,我们相信自己的才华,相信nature的未来。起初,唐玉在一所私立中学做音乐老师,没有编制的代课老师,上一节课拿多少钱,累死了不说,赚到的钱买点设备都远远不够。没做多久,一位老领导就暗示她身材不错,可以搞搞人体。这都不算,还多次提醒她,只需要一个星期时间,就可以赚5万——唐玉明白,她周围的女孩子当中,不少人拿过这5万,然后就改变了命运的。但是她做不到,陪人家吃饭,陪人家跳个舞什么的,还能勉强接受,做人家一个星期的情人,做人家一个星期的泄欲工具,就是给她再多的钱,她也做不出来。面对困难,面对残酷,她比很多男生都要坚强……”
“晨光的背后,是注定要有黄昏的。”皮诺仰视夜空中那轮新月,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哀伤。他躺在我的旁边,低低哼起了beyond的歌曲,“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我挥挥手,打断了他的歌声:“我觉得,你们都是理想之子。”
皮诺低沉地说:“也许吧,我们已经完成了一个共同的音乐理想,但我们各自还有更多的理想未完成。”
“old love haunts me in the morning”,那一晚,暗夜如水,nature的音乐就像用木弦琴划下一串印迹,那些纷涌而过的时光,挤簇着,久久不散,唐玉的华丽忧伤,皮诺的潮湿喑哑,霍强的清快明朗,那些对爱人的追忆,感情融入却不滑不腻,如湖水在睡莲花朵下的轻轻漾动,不动声色。
实际上,这支乐队风格变幻多端,其他一些曲目却不尽是这样的曲风,大多是受实验音乐以及迷幻音乐、前卫音乐、室内乐和流行音乐的影响,多注重器乐的环绕与幻离效果,并不如选曲的纯净明快。虽然选曲还带着一点点邪气,也正是因为这点,才夺人心魄。寂静的暗夜,我似乎看到那个叫唐玉的女子再次恍然而过,再次明了,在那段带有幽暗光线的记忆,惟剩她的安静,她的坚强。
5
病床前,我握了握唐玉的右手,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唐玉,我来看你了。”
唐玉微睁眼睛,看着我,目光无比温柔。我很熟悉被这种目光抚摩的感觉,温暖而幸福。我感觉心中某个地方正在融化,然后软软地流淌。
“你来了,苏昱。”唐玉的眼眸如星,声音低沉却苍白,很虚弱的样子。
我专注地看着她:“好久不见。”
第12章 最后的理想之子(5)
唐玉努力笑笑,声音细微:“最近还好吗?”
我拉开窗帘,微笑着:“还好,就是一直挺忙的。”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我熟悉的光亮:“你一直都是那么忙,记得注意身体。”
“谢谢,我会的。”
“皮诺前两天来看过我,听他说,你有了女朋友。”
“是的,她叫安妮,香港女孩。”
“真为你高兴,能找到自己的女孩。”唐玉努力地坐起身子,她的长发垂在腰际轻轻摆荡,深深的瞳孔里盛满了忧伤。我赶忙站起身,扶住她,把枕头竖起来给她靠背。
自从沈康凌回了深圳,唐玉就像是离开熟悉水域的惶恐的鱼,一天天憔悴下来。她说她想念那个英俊却像风一般流离不定的男人。她是因思念而憔悴,因思念而忧伤。
后来一段时间,心突然不安起来,她常常在夜深人静时,赤着脚在病房里悄无声息走着,走到窗前,眼光望向远处,望向外面青蓝的天幕下垂挂的星,觉得伸手即可摘下来。有一次,她的眼泪像是滂沱大雨打湿了这个城市的一角,她让我们离开,离开那个封闭的病房。那天晚上,我们看到她轻轻摇头然后缓缓后退,那张熟悉而忧伤的脸迷惑地望着我们,凄然地摇头:“为什么沈康凌订婚的事情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只能心疼地看着她,默默守在她的身边,一天,两天,三天……
窗外风冽冽刮个不停,这时候的唐玉正念叨着:“这天是缘起,水是缘灭,石头上的绿苔额头上的皱纹,都是时间的化石,是伤过心的见证。心往往掉在了时间的深渊里,无底地坠落,就没有可以再攀附的地方。”我的心猛然一抖,想起了汤玲。
我常对自己说,一个人如果不能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知,那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而明白自己的渺小和无知之后却又不能真正改变自己的处境才是最大的悲哀。世间有两件事是最痛苦的,一是轻而易举地得到自己想拥有的东西,二是一辈子也得不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年轻的我们能为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付出将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我们之所以挣扎是因为我们尚且知道什么叫做“人生”,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挣扎,我们的人格和精神才得到升华,意志和能力才得到最完美的培养和锻炼。
汤玲去世之后,沈文婷和皮诺都跟我聊过很多,大致意思就是,人生路本来就是一条不归路,只有前进,从来就没有后退的。现在回头想想,当初苦苦忘不了过去的痛苦与包袱是多么的沉重,用一颗平常心去对待每一件不平凡的事情,或许唯有这样,我才会觉得自己活得轻松许多了。就好像唐玉,她是那么执著地思念着沈康凌,爱着沈康凌,不理会世人是如何看她,她只要好好做回自己,活回自己。
“太多的爱,也是一种负担。爱如果太多,无论对于付出者或是承受者都是无法负担的。”今天在报纸上看到这句话,忽然觉得触目惊心。我很想把这句话告诉唐玉,最后还是忍住了。
于是我换了角度,说:“唐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曾经很喜欢一只杯子,所以一直不舍得用,放在一边蒙尘。同学笑我:‘身为一只杯子,如果不能作一只杯子做的事,想必也是悲哀的。’后来,终于拿出来用了,却是小心翼翼,不敢大力地放,甚至不敢用来喝茶,怕蒙上茶迹。同学又笑了:‘与其这样子,倒不如不用了。’是啊,与其太爱,不如不爱。少爱一点,也许这样才会有静好的岁月,安稳的现世。”
第12章 最后的理想之子(6)
“苏昱,还记得吗,2003年,在非典的日子里,我们能想到很多东西。sars提醒我们生命的无常和脆弱,它给了我们这些年轻人一个机会,一个以往不多的机会,把自己推到生命的边缘来考察自己的一切。看看周围,我们遇到多少人,错过多少人;遇到的人,多少成为认识的,多少成为陌生人;认识的人,多少成为朋友,多少成为点头之交;朋友的人,多少成为知心之人,多少又是普通朋友;知心的人,多少又能成为爱人,多少又只是维持现状;茫茫人海,我们能拥有的又能有多少?就像买彩票一样,一次中奖的几率是几千万分之一,很多时候我们都在寻找,都在适应,都在迁就,生活教会了我们要懂得珍惜。”
看着眼前这个痴情的女孩,我沉默无语。昨天我听到一对很好的恋人分手了。那是我的老同学,现在一个在武汉,一个在广州。毕竟,爱情抵不住长距离的寂寞,但是有时候又会觉得为了身边的爱人而失去了自由。爱情就是矛盾的东西,只能自己衡量,自己慢慢品味。
有些时候,我感到唐玉跟响柠莫名的相似。唐玉曾经无数次设想爱情的幸福和美好,响柠在和郭鑫结婚之前,也曾经无数次设想婚姻的幸福和美好。然而,当24岁的她终于成为郭鑫的新娘,这种喜悦并没有让她感觉有什么特别,每天他们两个人都那么不冷不热地吃饭、睡觉、出去玩,淡然而无味。特别是她成为新娘的那个冬天,郭鑫常常被一帮兄弟喊去打牌,留她一个人在很深很深的冬夜里咀嚼刻骨铭心的寂寞。然后郭鑫总是很晚才回来,冷冷的身体贴着她的时候,她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这种感觉很难受,有时候甚至折腾到半夜。就这样走过了春夏秋冬,走过了四个年头,而最后的离婚完全是一个百分之两百的意外,破裂来得太猛太快,让他们防不胜防,彻底地被打败了。
从医院回来,穿过大街,穿过小巷,waiting bar周遍一带尤其安静,城市贪这份清凉,都在好睡,街景不太整洁,有垃圾,也有清洁工,行人不多。waiting bar的门紧闭着,我从对面街的士多店买了罐可乐,坐在门口静静喝着。天幕依然沉沉地黑,月光依然淡淡的蓝,我的眼里一切已不是那样的颓废不堪,至少我还相信着,黑夜总有一天会过去,黎明总有一天会来临。
冥冥中,远处袅袅地传来一阵歌声,郑智化的《水手》:“……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我想起了汤玲,想起了安妮,她们就好像两只蝴蝶,经过我的生命,产下无数记忆的卵,在爱的光阴里,化成很多青菜虫,啃噬我葱绿的日子。
失去汤玲的那段日子,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刻意寻找一种感动,那种失去希望后渺茫的感动。流浪像是在寻找希望,即使是渺茫的荒凉的,但我始终有一种信念——只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
跟安妮在一起的日子,我们各自生活,偶尔想念。上个周末,我们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去看电影。电影院里永远是双双与对对们,我们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轻轻抚摩,在黑暗给予我们的保护下,无言是一种温存,语言是另一种。电影播放到最后,安妮小猫般温顺地伏在我的肩上睡着了。我微笑地搂住她,拥抱的姿态,永远是不顾一切的拥有。
第13章 华丽的冒险(1)
1
“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在光良的《童话》下,溜冰馆内纷纷扬扬飘起了漫天的人工细雪,浪漫至极,温馨至极,像极了我们一起来到童话世界,变成幸福的王子与公主。
安妮不会溜冰,我就手把手地教她,温柔、细心、体贴。等到累了时,我们都坐在溜冰馆中央,背靠背的,安妮凑过来,在我耳边低低地说:“tmd,我爱你!”我抱住安妮,不由发笑起来。《tmd,我爱你》,这是昨晚李宇春在终极pk的歌。“tmd,我爱你”,并不是一句骂人的话,她的原意是“甜蜜的,我爱你”,还是比较小女生的,可是我在百度上看到缩写时,还是让我笑得乱颤呵呵。
前几天跟皮诺谈到最近如火如荼的“超女”,意外地发现皮诺原来与我同一阵营,都是“凉粉”。他说超级女声总决赛时他还发了很多短信去投票支持张靓颖。更让我惊喜的是,皮诺送了我两张“超女”广州演唱会的门票,让我和安妮一起去。要知道,这门票虽然不是很贵,但非常抢手。一开始预购就在短时间内被抢购一空,丝毫不亚于香港巨星演唱会的火爆!我做梦也没想到,现在就有两张实实在在的票抓在了自己的手里。
最近我也开始写新浪blog了,皮诺知道后,一脸不屑:“写blog有意思吗?”
我一脸苦笑状:“大浪淘沙咯,值得一看的blog不会超过万分之一,而能把blog写成专栏的人,就好像中文系的学生一大把,然而大浪淘沙后真正有在写作的或者有意往后从事写作的却是稀少得要命。”
皮诺不耐烦了:“那你写来干啥?”
我只好耸耸肩膀,胡乱找了大把理由:“人自漂泊水自流,纯粹是受到一些blog上高人的‘误导’,认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若不记录一些东西,恐怕老了以后什么都忘了,所以就在这里立此存照。我想,blog上这些零零碎碎的文字,将会献给我的漂泊岁月。等到年老的时候,翻开blog,历历风雨,唇边飘过一个秋味十足的注脚:漂泊。唔,为人生漂泊,为爱情漂泊,再为工作漂泊,漂泊就是慢慢淡忘,在生命的长亭外,与那些令你心碎的人和事饯别。”
皮诺忍不住挥手打断我的话,叫骂起来:“拉倒吧你,写blog的都是那些无聊的家伙,就像你小子这样的,还扯什么高雅?拉得愈远不就是愈加阳春白雪吗?”
2
许多人都喜欢这个叫做皮诺的韩国男孩,大部分时候他是腼腆的,喜欢向人鞠躬,他总是可以一脸真诚地看着别人,说:“你好,我叫金贤旭。”
按照皮诺的说法是,当年战乱时期,他的曾爷爷带着一家人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几度起伏几度搬迁,最后落居广州。因此,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韩国男孩,却经常被误会为土生土长的广州人。
有一次聊天,我问起皮诺:“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回到家乡汉城?”
皮诺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但他还是耸耸肩膀:“虽然身上流的是韩国人的血统,但现在去了汉城,难免陌生,所以还是中国亲切点。”
我奇怪地盯着他:“你不像那种甘于安逸的人。”
第13章 华丽的冒险(2)
“说来惭愧,我发现我们这代人对国家与民族的热爱越来越淡薄如水。例如我们韩国人,现在中国的韩国人越来越多,不仅许多韩国人都想来,而且来了之后,大多数人都不愿回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不解:“为什么?”
“是中国的魅力吸引了韩国人。”皮诺解释说:“在中国工作轻松,赚钱也不少,生活还很方便。”
我再问问,皮诺才解释道,韩国的工作压力非常大,每天早上9点上班,下班时已是晚上###点,有时还要工作到半夜。过去韩国是6天工作制,星期日也常常不休息。现在虽已改成5天工作制,但很多公司都没有执行。相比之下,中国的工作轻松多了。许多韩国公司都在中国设有办事处或者分公司,在那里工作的韩国人不仅工资比韩国国内高,还能享受到不少额外优待。后来皮诺告诉我,他一个远房亲戚三年前刚来中国时,每个月的工资就有两万多人民币,比韩国国内高不少,公司还提供住宿,而大公司的韩国员工每个月能拿大约3万元人民币,家属可以随行,孩子在中国的教育费用也可以报销。
3
皮,不分昼夜看碟子或者是出去逛街。
谁也想不到,学中文的皮诺会是个自由摄影师。以前我问起皮诺为什么不当个兼职编辑却当个自由摄影师的时候,皮诺却一摆手,说:“爱一个东西有很多种方式,我爱文学、我爱音乐可不代表我非得以它为终身职业。况且,我想尝试更多的挑战,我想活得更好。”我尴尬笑笑,像我们这些每天晚上都在校园路灯下看书的人,双休日在图书馆整天整天浸泡,饿了就啃面包,皮诺却看起来健康而快乐,实在比我们活得自在。
皮诺喜欢自我管理,过着没有约束的生活,从前是这样,现在依然旧我。泡吧的时候,他甚至喜欢拿出mp4把玩,里面有时候储存着一些他刚拍下来的企业广告片,有时却是几位模特show着的姿势。皮诺的摄影技术在广州不是顶尖的,但他的设备绝对都是最先进的,而且他的见识和眼光也非常独特,所以他的作品一出世,就有一种震撼人的冲击力,所以很多注重广告片质量的企业都愿意找他当摄影师。
在广州,有钱人都喜欢休闲的衣着,但有钱人的“休闲”跟咱老百姓的“休闲”却非同一个概念。像皮诺穿的那件德国名牌“拉格斐”的t恤,那可是要两千多大元。皮诺见闻广博,谈吐幽默,与人聊天时常常会逗得他人爆笑起来。后来,我还发现,他对红酒的品味,对咖啡的考究,对音乐的敏感,都跟普通广州人不尽相似,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祖上有着上海阿拉的血统。
皮诺今天穿得很前卫,线条复杂的喇叭牛仔裤以及黑白相间的汗衫。他坐在电脑前,安静看着卡尔维诺的小说,一边听着陈绮贞的新专辑《华丽的冒险》。陈绮贞的歌我也相当喜欢,印象里,她几乎就是中文indie的启蒙老师,在她之后清新的台湾民谣,城市民谣小品大行其道,几乎成为小资白领的必听选择。这样的流行到底是好还是坏?《华丽的冒险》也许是一次冒险,或者本身它就是陈绮贞策划好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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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华丽的冒险(3)
我也捧了一本《顾城诗选》窝在床上优哉优哉读着,突然抬头看了皮诺,忽然问:“你上次说毕业后打算去做支教,真的吗?”
皮诺头也不抬地:“嗯!”
我怔忡了好一会儿,紧接着继续问:“做支教好玩吗?”
皮诺不知从哪儿抓过一顶很夸张的彩色鸭嘴帽戴在头上,一边喝着鲜艳的果汁,一边发了劲儿猛吸烟,努力笑着说:“好玩,非常好玩,是城市里所有娱乐难以比拟的。”
“你的决定总让人感到非常意外。”
皮诺忽然坐直身子,一脸的认真:“我说苏昱,做支教何尝不好?人生在世就那么几年,呼的一溜烟就过去,所以多做点实际事,例如支教,我倒认为挺好的。我这么做也仅仅因为喜欢孩子,喜欢支教的生活,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生活,我想找点切实的并不是为了生计而做的事情。这番决定并非很多人想象的何等高尚,只是因为我喜欢。”说话间,他的手不断挥动,手舞足蹈一般。
“自己开心就好。”我昂头望着窗外蓝蓝的天,天是那么的蓝,那么的辽阔,我们就像即将出笼的鸟儿准备迎来新的挑战,就好像“华丽的冒险”,毕业、出笼,本身就是一场场华丽的冒险,而我们即在其间扮演主人公的角色。
“沈文婷打算出国,你即将去做支教,我呢,可能继续留守在广州广告圈吧!”
皮诺合上书,直勾勾盯住我:“做支教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特别能折腾,我希望以我的能力、我的知识和我的爱心带给那些农村孩子们更多的幸福……”
我打断了他的话:“在农村就是孤独了些,你这样的人去农村都不知沦落成啥样子了?”
说到这里,皮诺“哈哈”几声,一扫刚才的迷茫,开着玩笑:“这是肯定的,很多时候我都感到孤独就在身边站着。因为我会不小心想起城市生活以及与人的交流。在农村我和人的交流想必你也能猜得七八,不会涉及精神、理想,有时候特别孤独,不是阅读、写作、打游戏、上网能取代的。它就是一段空白的时间,让你不知所措。不过我认为它是有益的,孤独会让人更加意识自己的存在,至少对于我是如此。”
4
周末,我突然感到很无聊,于是去喝咖啡。一切优雅的末路似乎就是喝咖啡,仿佛有一部戏——男主角又没钱又乏味,只能对心爱的女人说:“唉,喝咖啡去。”自救的方法不过如此而已。不过咖啡店确是令人提神的地方——在所有地方你都会打哈欠,唯有咖啡店,好像没有什么倦得睡过去的人。大概除了迪斯尼的惊险游戏,就数咖啡店最老少闲宜了。
waiting bar前面的法国梧桐萧索着叶子,偶尔经不住寒风落下个几片,偷偷地飘在马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几乎没有人注意。哑檬一个人坐在藤椅上看《海边的卡夫卡》。今天,她穿一件白色细麻衬衣、磨损的牛仔裤,衣着随意。走近,甚至隐约闻到她身上adidas的运动香水味道。
见我进来,哑檬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拿出张片子:“昨天我看了《海上钢琴师》,挺好看的。”
我对朱塞佩·托纳托雷一直抱有巨大的好感,只因为他的“寻找三部曲”。《海上钢琴师》这部电影我看过三遍,亦不动声色地接过来:“哦,托纳托雷的片子,先前我看过他的《天堂电影院》。”
第13章 华丽的冒险(4)
好像伯牙遇上了钟子期,哑檬红着脸,兴奋地说:“对哦,他讲故事手法很棒,观众会在回忆与现实交错间,轻易融入剧情之中,并几乎因此而怀疑,故事是否真人真事。”
我两眼放出了光彩,也感叹起托纳托雷的超凡本领:“这是一部震撼魂灵的电影,看的时候,我很难以想像一个从未踏足过陆地的人,不对,应该是天才,只有天才,才可以无师自通,才可以让全世界所折服。就像那句‘我的音乐不可以和我分开’,1900有着自己的一套人生观,他是一个终生生活在轮船上,一个与船共存亡的天才。这样的人,我已经热血翻腾。”
“在一片狼藉的维吉尼亚号,依然独守空船的1900,最后是那么的一脸悲伤:‘城市那么大,看不到尽头,我能看到吗?就连街道都数不清了,找个女人,盖间房子,买块地,然后一起走向死路……陆地,太大了,他像一艘大船,一个女人,一条长长的航线……我之所以走到一半停了下来,不是因为我所能见,而是因为我所不见的。’很多时候,我总在想,固守和求变究竟谁更值得我们去尊重,去理解……”
说到这里,哑檬抬头凝视着我,我只好凄凉地笑了笑,然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永远不做大多数。”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哑檬带着一脸愉快的表情回到座位上。
我四周看了下,这里有许多旧电影,《情书》、《上帝之城》、《迷幻列车》,等等,这些影片在外边都很难买到了,哑檬权当个人收藏。她喜欢看一些老电影,听一些爱尔兰音乐,有时也经常向我推荐她最近热衷的电影或音乐,把碟片统统翻出来,跟我相互交流。
偶尔,哑檬出去买点东西,或者送衣服去干洗。我就替她看店。回来的时候,她会带几包苏打饼给我。她就是这样有点天真的年轻女子,有点厌世,欲望淡薄,内心平静,对生活有着过于淡定的理解。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我便嗅出她身上那种长期离群索居的气息。我也从未遇见过有如此共同嗜好和细节相似的人,喜欢摩卡咖啡,淘过期的冷门杂志,乐于整理房间,听爱尔兰音乐,收藏经典老电影,看过村上春树的小说,重复阅读杜拉斯,甚至同样因为《似水年华》而向往乌镇。
“对了,沈文婷在二楼。”
喝到喉咙的咖啡霎时间停了下来,我有些愕然:“她来了多久?”
哑檬“嗯”了一声,转头看看钟,说:“约莫半个钟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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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叹着上了楼,楼上正放起舒缓的音乐,沈文婷坐在靠窗的一角,一个人喝着咖啡,安静得很。
我走了过去,搭讪着:“我陪你喝。”沈文婷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沈文婷,你这是干什么?你被选为预备党员,也准备去日本留学了,双喜临门啊,应该找家饭馆,跟朋友们闹腾去……”
沈文婷摆了手,打断我的话:“苏昱,你信吗?我找不到朋友。”
我看着她,又看着远处,默不出声。沈文婷两片嘴唇微微颤抖:“快四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啊,就这样走着,走着,成长、进步甚至改变。”她的声音显得凄凉,“现在李俊也走了……”
第13章 华丽的冒险(5)
“是啊,是我们选择了生活,却又想要努力摆脱。”
“很可怜而可笑吧?”沈文婷笑了笑,把长发扎在脑后,露出很清楚的脸和脖子,以及脖子上坠着那条炭银色链子。她的指甲涂着黑色,与她很长很白的手指不太和谐。
“曾几何时,我骄傲过,因为我完美,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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