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幸福的人便有些自私。她那戏剧化的思维,已经飘到很远很远,把利永贞的不对劲抛到了脑后。
这边封雅颂和利永贞上了高速,车内的气氛骤然僵住,封雅颂没话找话:“探过了好朋友,怎么心情更差了?”
“不要你管。”
“明天就要住院了,别太紧张。”封雅颂道,“要不然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闭嘴。”
封雅颂反而笑着看她:“没关系,你越难讨好,我越要讨好。”
“我不想住院,我不想生病,你做得到吗?”利永贞冷冷道,“你不能。”
“是,我没用。”封雅颂无比耐心,“你要是不开心,就哭出来,哭出来会好过一点。”
“我没有什么不开心。”利永贞望着窗外,“我就是觉得活着没意思,我这一生玩也玩过,吃也吃过,要说工作上,也作出过一点贡献,现在死也不亏,何必还要去吃治疗的苦头。”
“原来是这样。”封雅颂知道这段时间她甚是喜怒无常,一会儿信心满满,一会儿灰心丧气,也不劝解,单手解开了安全带,又将油门踩到底,“好,我们一起去死。”
君越如—枚利箭撕裂黑夜:“我们不要连累别人,以现在的车速,还有十分钟就经过墨水桥,我会向右打方向盘,然后连人带车一起冲下河去,你觉得怎么样?我想那种痛苦不会持续太久。”
利永贞瞪着他,看他面容肃穆,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冷静地超过一台台的车,飞速掠过的测速雷达不停闪动,她终于喊了出来:“你疯了!你从来不超速!”
在这关头,他的声音很镇定:“要死的人还管超速不超速干什么。”
利永贞整个人紧紧地贴在椅背上,她从未感受过这种失控的速度,眼见就要上引桥了,封雅颂把包括天窗在内的所有窗户都打开,朝右边看了一眼,寻找最佳角度。
风吹得她的头发猎猎飞舞,利永贞突然按住他的手大声哀号:“我不想这样死!”
她的话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可是封雅颂听见了,他松开了油门,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开到紧急停车道停下。
他甚至没有忘记关上车窗并打开双闪灯。
利永贞受到了惊吓,大口大口地喘气。自从知道患病以来,她从没有大哭过,只有在这生死之间,她突然感到了深深的求生欲望。原来再挣扎,也还是想活下去。
封雅颂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她一气喝下去一半,封雅颂又接过来:“我也喝一点。”
他把剩下的水都喝光了,然后伏在方向盘上不做声。他只比利永贞大—岁而己,他也不是个坚强的人,他们都不该受到命运这样残酷的历练。也许有很多话现在可以说,但他一句也不想说,以前没有对她说过,现在说得天花乱坠也失去了意义。
他只趴了一会儿,便收拾好心情,系好安全带:“好点没有?我们回家了。”
第二十八章
惊变
包谨伦来访,告诉雷再晖那件事情己经解决了。
“倒是没有费什么工夫,老刘在那位贵客面前也失了宠,自身难保。”他见挚友身穿运动服在院子里浇花,不由得调侃了一句,“看来——此间乐,不思蜀。我有几个表妹,都对你十分感兴趣,我还想着挑一个好一点的,骗你来为包氏卖命。”他已知道了钟有初的身份,顿时那场惊艳都有了合理解释,不过他喜欢的是杭相宜那种类型,所以倒也没有太兴奋,反而来调侃他:“可惜,腐草之荧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包氏几只蓝筹股未受加息影响,势头大好。”雷再晖笑道,“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两人笑着聊了几句,雷再晖道:“我有一件事情要请你帮忙,你帮我找一个地址——精卫街138号,不论现在房主是谁,我想买下来。”
“精卫街?包在我身上。”包谨伦又问,“你们不打算在这里长住?我听说有人盛意拳拳,要请钟小姐出来拍广告,可是她推掉了,我以为你打算退休。”
他做酒店这一行,迎来送往,消息非常灵通,雷再晖也不瞒他:“是,她不喜欢。虽然云泽风景很好,适宜定居,但我对缪盛夏心存忌惮。”
“缪盛夏?”包谨伦道,“他在云泽只手遮天,确实令人不爽,既然你要回格陵,不如来帮我。”
他本来不抱什么希望,只是逮着机会就邀请,岂知雷再晖看了他一眼,放下洒水壶:“好,一动不如一静,我与你签十八个月的合同。”
包谨伦又惊又喜:“你真答应?我即刻叫他们拟合同过来,可是话说在前面——你要知道,包氏开出的条件,肯定不如云泽稀土。”
雷再晖在意的不是待遇:“谨伦,你不同,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杭相宜。”
包谨伦满心欢喜,回到格陵才慢慢品出雷再晖最后那句话的含义。再想一想云泽稀土和格陵有色的那些勾当,缪盛夏竟然还敢存这种心思,不由得赞那钟有初确实有点手段,红颜祸水,大体就是这个意思,可是弱水三千,雷再晖独取这一瓢祸水,是何等的英雄气概。
他很快替雷再晖找到了精卫街138号,将资料发送到他手机上。钟有初正在涂眼霜,看不清楚,于是问他:“什么照片?拿来给我看看。”
雷再晖想给她一个惊喜,笑而不答:“我答应了包谨伦替他做十八个月的营运顾问,我要回格陵去签合同,你先乖乖待在这里,最多一个月,我就来接你。”
“唉,”她坐在梳妆台前,幽幽叹气,“戏曲里凡是要花旦等的小生,十有八九不会回头,比如《莺莺传》。”他又好气又好笑,把她抓过来拍了两下:“中国戏曲博大精深,你小小年纪,看过多少?张口就乱说。”
她虽不舍,却也知道他要以事业为重,便送他上了车。见她郁郁寡欢,雷再晖又对叶嫦娥道:“小姨,麻烦你替我照顾有初。”
叶嫦娥不能理解:“既然……既然你们都……就结婚嘛,你怎么又要走?你不会不回来了吧?我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德不足以胜妖孽,是以忍情’这种混账话我绝不买账。”
她引古喻今,令雷再晖大奇,于是解释道:“小姨,我一向在世界各地工作,没有置办过任何物业,我现在就是去格陵准备婚房,然后再回来接有初,不是这里不好,只是我想和她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见他如[pai]pai此诚恳,叶嫦娥才放下心来:“好,我先和你说清楚,你们结婚,一定要大摆筵席,让所有人都知道钟有初嫁了个好老公。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注重形式,但这是我姐姐的遗愿,希望你能理解。”
雷再晖立刻答应:“小姨,我一定做到。”
他这一走,钟有初觉得时间变慢了,实在无聊,她便缠着小姨教她烹饪。可惜天分太差,短时间未见提升,叶嫦娥也懒得骂她,说先教你熨衣服:“衣食住行,我们一项—项地来。”
除了雷再晖,并没有别人和她联系。她偶尔发短信给利永贞,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她想给利永贞打电话,可是想到她工作那么忙,似乎又不好去打扰。
后来钟有初非常痛恨自己为何那样愚钝,一丝异样也未察觉。时间就这样慢慢地爬过,一天晚上她与雷再晖通话的时候,她实在很想他,故意道:“不如我读书给你听?”
“好。”
她能读什么,不就是故意读她最爱的那一章!她自己很不好意思,又憋着笑,可是他的喘息声也变重了:“有初。”
“你可不可以……”他哑声道,“叫两声听听。”
她理解错了,便柔柔地喊了他两声:“再晖,再晖。”
“不是……”他也觉得自己的要求太过分,“……有初,我想你。”
他明白了他那边窸窸窣窣是什么声音:“我也是。”
又过了十来分钟,她不止叫了两声,还按他的要求说了不少羞人的话,听到他那边结束了才挂机。
她口干舌燥,跑去喝水,可不愿意回想刚才的动静,脸红得跟什么似的,埋在被子里傻笑,迷迷糊糊地想要睡了,可是他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有初,要不然你还是来吧。我本来想准备好了之后再来接你,现在只好委屈你和我—起住酒店。”
她轻轻地回答:“又不是没有住过!我过来,可以帮你熨衬衫,我已经学会了。”
他们本来就是片刻也不愿意分离,他心头一暖:“那我现在过来接你。”
她吓了一跳:“现在?这么晚了,多不安全,我又没有准备,你明天再来,我等你。”
他想她确实需要准备一下:“也好,你这次来要带一样东西。”
“什么?”她故意道,“我来了你还不满足,还要我带什么?不要太贪心。”
他柔声道:“你总要带户籍证明过来吧,不然怎么做雷太太?”
她先是一怔,在这春风习习的夜里,整颗心都要融化了:“……好。”
“有初,你等着我,”雷再晖道,“我一下班就来。”
她轻轻道:“再晖,不要叫我等太久。”
“一定不会。”
雷再晖还记得鼎力大厦员工餐厅的半年之约,因为误会,他让她等了一晚上,心想这次一定第一时间奔到她面前,决不再让她苦等。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次会换她失约。
第二天上午,钟有初在家中收拾行李,她记得户口本是放在书房里的,才打开抽屉,就听见院门被捶的震天响,有人大喊:“钟有初!钟有初!你在不在家?”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急匆匆跑下楼去开门,不由得惊讶道:“楚求是?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她突然想起,求是科技和公安系统一向关系良好,要查一个人的地址易如反掌,再见他脸色灰败,不由得心下一凛,“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时间紧迫,楚求是也不多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就往车上塞:“利永贞病危,我请求你去看看她。”
“她怎么会突然病危?”钟有初大惊失色,连安全带也忘记系,“我,我大半个月前才见过她,她好好的……是胃溃疡?”
楚求是一踩油门,整部车突然猛地朝前一冲,钟有初整个人几乎撞到挡风玻璃上,急忙用胳膊去挡,饶是如此,还是扯得胸口发闷。楚求是也来不及道歉,急急掉头:“她的病……比胃溃疡严重得多。”
从他颠三倒四的话语中,钟有初终于明白了事情真相,一时间,她痛彻心骨,如受凌迟之苦:“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如果说雷再晖知道利永贞生病是因为封雅颂的疏忽,而楚求是知道利永贞生病,则是因为林芳菲病急乱投医,打电话请他帮忙:“楚先生,我知道你和永贞现在只是普通朋友……但是,能不能请你帮忙在你父亲面前说说……”请他对利永贞这位病人更加上心一些。
楚求是如遭雷击的同时,委实不明白父亲怎么能够做到只字不提,纵然有气,也还是赔尽了笑脸来套话,但楚汉雄直接回绝:“谈论病人的隐私是大忌,几时轮到你来教我做事!”
楚汉雄这样一说,楚求是也收起了嬉皮笑脸,正色道:“爸,我只问一句——她的病严不严重?治愈率有多高?”
禁不住儿子一直缠一直缠,楚汉雄终于发火了: “求是,实话告诉你,如果是别人我就叫她回去等死了!有那么多病人排着队等着看病,我为什么要赌上自己的声誉,去救一个病变细胞已经扩散到整个腹腔的年轻病人,明明知道她可能会挨不过治疗。你以为我看过她的照片,所以给你面子?不是!是因为她自己有强烈的求生欲!”
见儿子脸色惨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楚汉雄又冷冷道:“你的眼光很不错,她的眼光也不差。你就别管了,所有病人对我来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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