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奄奄一息的人们和动物躺在炽热无情的太阳底下，松树彷佛就要起火；杜鹃高歌着，加入斑鸠和金翅雀的行列中。微风轻拂，但很快地大风卷起；若有风雨欲来之势，牧羊人被突如其来的狂风惊吓。』
〈四季?夏?allegrononmolo-allegro〉
这场演出对我而言，除了有梁子谦演出的关系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让我非听不可──韦瓦第〈四季?夏〉，是我那年在图书馆的长廊见到梁子谦时，他正在演奏的曲目。
这是我们双方结识的契机，所以我非常想来听。
後来，梁子谦有费心向我解释韦瓦第知名的〈四季协奏曲〉，无疑害我更难以放下对这首曲子的重视。也是因为这首曲子，我才开始听懂古典乐，了解梁子谦从小长大的世界，以及为什麽他这麽喜欢拉琴原来古典乐的世界没有想像中那麽远。重点就在，如何让音符想传达的情境转化成脑海中的意象。
用〈四季协奏曲〉当作我的古典乐入门，还挺适合我的。加上这首协奏曲的春夏秋冬乐章另可搭配十四行诗，给我很大的帮助。是梁子谦教我一边听一边读诗。那些诗句成功让我想像出四季风光还有琴声想传达的意境。
我很喜欢〈四季?夏〉，特别是第三乐章描述的雷电交加。
可是，今晚我很不安。因为我听出梁子谦演奏时藏在音符上的不平静。他像是被凶狠暴雨肆虐的受害者，有时候又像处在失控边缘，随时会变成天空中稍纵即逝的闪电，可偏偏他能量不足，根本无法准确抵达地面。
好极端的琴声。
他的琴声很躁动，很忐忑，完全没有平日应有的宁静。
『他担心着羊群以及自己的命运，开始忙着做风雨前的准备，不安的心在灰暗的天色下、蚊蝇的嗡嗡作响下显得更加孤立无援。』
〈四季?夏?adgoepno-presoefore〉
我会发现梁子谦的生命缺陷，起因於一场意外。
只能说，上天给了梁子谦天赋般的音乐演奏技巧，却拿走他另一种诠释声音的能力。这是一种公平交易吗
那时我们刚结识，相处起来都还有拘谨。每天要去图书馆打工的我习惯在中午去三楼找他。难得的是他也让我去找他，不会躲我。以他在音乐系低调的程度而言，他对我的容忍度真是不可思议。每次去，我会带上一罐红茶，送给他喝。当图书馆主任──李老师发现我们有私交後，显得开心，时常用空暇时间跟我谈梁子谦的事情。主修是钢琴和小提琴的李老师很中意梁子谦的才华，打从心底担心他。老师说梁子谦是个性内向的男生，又因为某些因素，让他在音乐系里非常孤僻，几乎找不到能一起练琴的夥伴，有时候连考试伴奏都找不到合作的同学。
那样会出问题的。梁子谦不可能永远只演奏无伴奏类的曲目。
李老师衷心希望梁子谦能更上一层楼。
「裴裴，难得子谦和你处得来。我真的很希望你们能当好朋友。或许，你能帮助他不要再孤僻下去。」
我後来把李老师的话转述给梁子谦，他听完以後没有生气，反而挂出苦笑。那样的梁子谦看起很伤心。他坐在阶梯上，模样无神的擦琴弓。如此沉默的回应让我担心是自己说错话。为了让气氛自然些，我装尴尬的拿梁子谦在图书馆借的书阅读。他借了一本讲述贝多芬生平的书籍，结果居然是本德文书。我在翻开以後更羞窘了。我知道梁子谦会读德文和法文，很多音乐系的学生都会选修欧洲语言，因为能帮助他们更进一步了解音乐家。
一个字也看不懂的我决定问问梁子谦，想顺便让他翻译几段句子给我听。我一厢情愿认为这样做或多或少能让他有成就感。
是吧
结果，我犯了最大的错误。
相较於我捧着书的满心期待，梁子谦的脸色却愈发愈白……
他望着我，眼睛里出现恐惧。是那种发自心底最难排解的恐惧。好像我在逼他要跳油锅一样。我当然发现不对劲，我不可能假装自己没看见一名全身发抖的男生。
「梁子谦……」
听我喊他的名字，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逃开我的目光。在双方尴尬的静默中，他收了乐谱，抓了琴，头也不回的跑走。
逃离我身边。
『终於，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雷电交加的狂风暴雨及冰雹，阻饶了他回家的路。』
〈四季?夏?preso〉
过了如同暴风雨前宁静的第一二乐章，更令人屏息的第三章开始了。
和第一二章的开头不同，第三章一开始便营造出夏日雷电，每一个音都有闪电劈倒大树的震撼。夏季午後的雷雨，总是滂沱又威猛，让人难以抵挡。那种形容雷电的迅速和雨势的爆发力完整透过旋律表达出来，非常动听。当初我在图书馆遇见梁子谦时，他就是在演奏第三章。
想到当时的情景，我忍不住扬起嘴角。真的很有意思啊！当时梁子谦刚好在演奏大雷雨的章节，後来就真的下起大雨了。难怪当时他会对雨兴叹，不自觉地吟咏出属於第三乐章的十四行诗诗句。
和两年一样，同样的旋律，梁子谦演奏起来依然有他独特的风格。他的平静奇特的能衬出这首曲子需要的猛烈。好听，清清脆脆，格外的悦耳。只是，他出差错了。才开始几个小节，我发现台上的梁子谦愣了。他虽然有继续在拉琴，眼神却飘到周围的团员身上，神情和动作全走调。他变得很惶恐，琴音跟着开始大乱，旋律完全僵硬。连我这种外行人都听出问题，现场上百名的音乐系学生不可能没发现。
不出所料，我才这样想，立刻听见观众发出骚动。
大家通通在交头接耳。
紧接着，我听出问题来了。
身为独奏的梁子谦居然跟不上团员们的节奏。他们一分为二，相互对立，成了毫不相干的旋律。现在已经不是〈四季协奏曲〉，反而像两段同时演奏的曲子互相干扰，无法融合。慢掉拍子的是梁子谦，他演奏出来的旋律至少比其他人慢上两个音。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麽会这样梁子谦这麽厉害，怎麽可能犯这种错看他在台上惊慌失措，坐在台下的我也吓得用手摀住嘴。
就像雷声追不上闪电，现在的梁子谦也追不上其余演奏者。
又比较像，是其他人不让他追上。
这乐章根本是毁了，还是毁在梁子谦手上。因为跟不上大家的人是他。
「你们看！就说学长会好好照顾他的。你们都白担心吧！」
坐在我後面的女学生们冷冷的嬉笑声，像闪电一样击中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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