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隆多教授一个多月前跟我通信,说他要到台湾来参加大学联合公演的评审……他问我能不能在公演的时候和他见面我犹豫很久,最後才决定要赴约。应该讲,我明白教授的目的,所以很犹豫要不要见他……」
梁子谦闭着眼睛,继续祷告般的说话。
「一见到教授,教授马上请我拉曲子。阿衡,你猜猜我演奏什麽曲子」
我第一次看见梁子谦会一边讲话一边笑。他说完把眼睛睁开,弯腰放下琴盒,拿出小提琴。
「教授本来想听〈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我不肯拉。因为那首曲子给我够多了……说正确点是阿衡给我够多了。从jp比赛到那天的蓝浩于,我在这首曲子上学到太多东西了……如果我要去德国……如果我要追求进步……实在不能再多依赖你。不是不要阿衡,更不是不爱阿衡……是因为太爱你……舍不得让你一直为我付出……」
梁子谦转头看我,主动对我笑。他的笑容很不真实,无形中像把刀,硬生生扯裂我的胸,撕裂我的心。我知道他没有要伤我,可是对我来讲,现在的梁子谦就是一把捅在我心口上的刀。梁子谦站到我面前,把我的手拉到他的胸口。
他说他的心因为有我,又重新满起来。
可是,我心碎了。
「我选择演奏柴可夫斯基的〈寂寞芳心〉。第一次有人听完我的独奏以後会落泪。当我看见克隆多教授哭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再也不是以前的梁子谦了……裴裴……这样帮到我的人……是你……」
梁子谦非常专注的看我,好像我是存在於他心中的音符,是属於他专属的旋律。我逼自己不要躲开,结果眼泪就掉下来。好讨厌,自从遇见梁子谦以後我就好爱哭。面对他,我是名失控的女人。他伸手抱住我,在我耳边呢喃。
「我已经答应克隆多教授,暑假过完就要到柏林艺术大学……我实在舍不得离开……但是,我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他吻走我的眼泪。我其实好想骂他,最好是能破口大骂他是烂男人。他好过份,好残忍,真的挑这种地方跟我谈分离的事情。被他抱住,我不能逃走,哭的难看样通通进了梁子谦的眼睛。
「如果〈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是阿衡的曲子,那〈寂寞芳心〉就是裴裴的曲子……裴裴,谢谢你一直陪我。我会很想你的,我会记得是在一阵雷雨中认识你……在韦瓦第的琴声中遇见你的……只要想你,我会一定会拉曲子……」
我环住他的脖子。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他会离开我,可是我还是好痛。我是真的有爱他,真心想陪伴他。
梁子谦或许知道失去阿衡的时候有多痛,他知道我现在也很痛吗
「裴裴……我很想带你一起去……可是……」
带我一起去梁子谦知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麽
「我担心你去德国会快乐吗」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你觉得我会快乐吗」我抽抽噎噎的问他。
梁子谦没有回答,低头吻我。他从来没有这样吻过我。他的吻像暖阳般把我包围。蒸乾我的泪水,洗走我的悲伤。这一刹那,我在他怀里,在他的爱里。梁子谦抚摸我,同时也吃掉我的眼泪。他毁掉我的心,又尝试要修补起来。
遇上他,我就是兵败如山倒。
「裴裴……留在这里好吗让我可以想你……让阿衡可以帮我看着你……」
他这个大笨蛋!阿衡这麽爱他,一定会陪他到德国去的。我跟他说我一个人会很好。他犯不着担心到这种地方来!
虽然被他伤得这麽深这麽重,但是我不用他来赔。为了证明,我非让自己好过不可,让他知道我是会自行疗伤的女孩。他把我想得太脆弱了。不管我有多伤痕累累,只要在梁子谦面前,我都要表现出自己最坚强的一面。
梁子谦,我一定会过得比你想得还要好。
「真的吗」
他这样问我的时候,我怔住了。
「你不好的话,我会难过的。」他这样说。
他的话像乱针,飞射的扎在我身上。真可恶!我止住的眼泪又掉下来了。我一气乾脆搥起他来。梁子谦站直直的让我打,他知道我需要发泄。都到这种节骨眼了,他不用操这种心。要走就要乾脆,要分手就要直接,他这样对我一点也不好。
「别搥了。你的手会痛。」
他又把我抱紧在怀里。
「我拉琴给你听……阿衡也会想听的……〈寂寞芳心〉好吗」
我问他:如果他拉小提琴会让我哭,他还要继续拉吗
这个问题让梁子谦笑了。真是的!平常都没有什麽表情的他为什麽今天这麽爱笑
「裴裴,小提琴不会哭……它只会让人感动落泪……而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要感动裴裴……」
把小提琴架上肩膀,梁子谦对我笑,再对房间门口笑。
「柴可夫斯基〈寂寞芳心〉。」
琴声一下去的时候,周围全变了。我彷佛是坐在演艺厅的观众席。现在的梁子谦其实是站在舞台上,还能看见阿衡就坐在钢琴前。他在弹琴也露出非常温暖的笑靥,那种笑是会迷住梁子谦的。可是,拿小提琴的梁子谦却定定看我。他的琴声像水一般柔,又像风,很轻也很脆,是沁凉。或许这原是一首寂寞的曲子,但这瞬间我完全没有发现寂寞。我相信梁子谦也不认为自己是孤单的,因为他找到阿衡,也找到了我。
梁子谦,你说的对,小提琴是会让我哭,但确实是因为感动才落泪的。
等他拉完曲子以後,我失控的扑进他怀里。他安慰嘤嘤啜泣的我。
我跟他说我不要被安慰,他要再拉一首曲子给我听。我是因为音乐才会认识他的,既然要分离,那一首曲子才是他适合送给我的礼物。他答应我的要求。
我说:「梁子谦,你没发现外面在下大雨了吗」
他转头看窗户。外面是大雨滂沱。只差没有打雷闪电。
梁子谦应该会晓得我想请他演奏什麽曲子吧!
「『终於,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雷电交加的狂风暴雨及冰雹,阻饶了他回家的路』。」
他闭上眼睛,陷入往日记忆的美好,朗诵般的念出这几句话。等他再张开眼睛看我,这一次我一定不让他发现我的眼泪。
「裴裴,不管以後我是在台湾还是在德国,我都会顺利找到回家的路……也要顺利找到你……」他说。
「梁子谦,我会等着被你找到。」我故意答得理直气壮。
梁子谦微微仰头,摆出准备的演奏的姿势,喊出我想要听的曲子。
「韦瓦第〈四季?夏〉第三乐章。」
开始了。又一次的大雨,又一次的雷电交加。依然同样的好听。
曲子里面有不停的雨势,还有挡不住的雷和电。
因为这首曲子,我意外闯进梁子谦的世界,他也意外进入我的感情地带,连阿衡也被牵扯进来。现在,我们三个人要用同一首曲子替这段缘分画下句点。想想也是奇妙,我对他的感情,还有他和阿衡之间的感情,都脱离不了音乐;我们让感情攀附古典乐的存在,逐渐茁壮,更一路冲进对方最深层的内心,占据最不受控制的感性。
我们是情慾的演奏者,也是友谊和爱情的聆听者。
中间都有挡不住的雷电当润滑。
对!挡不住的。
就像这些能穿越时间穿越人心、被留存的音乐……
都是挡不住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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