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灯乘谎郏成庀剩雷约焊斓嫉牡谝桓芯趸顾悴淮恚睦锿肪陀辛艘凰孔孕拧
就在杨登科要收走目光时,却见董局长翕了一下鼻翼,眉头也跟着皱了皱。董局长这两个动作很细小,转瞬就消失了。杨登科却心惊肉跳起来,不知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话,还是做错了什么事。他脑袋里飞快地转了转,像电影院放映员倒片一样,将自己刚才的言行举止倒了一遍,也没发现哪里冒犯了董局长。
好在随后董局长的表情一直比较平静。他其实是那种很随和的人,没有领导架子。杨登科根据多年观察,觉得随和的人是当大领导的料。相反那些当不了大领导,只有当小领导的水平和德性的人,常常端着个领导架子,说话只用升调,脖子硬得像发情时的狗卵,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领导似的。而且什么都看不顺眼,不是横着眉就是竖着眼,想随和也随和不起来。这大概就是圣人说的小人常戚戚的道理了。
随和而没有架子的董局长这时又开了口:“杨师傅大概跟我是同龄人吧?”
杨登科想起那句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的话,当领导的谁都希望自己官职越来越大,年龄越来越小,肾功能越来越强,就讨好道:“不可能吧?董局长起码比我小了一掌。”一掌为五,这是贵都人的说法。董局长说:“不可能吧,你别逗我开心了。”杨登科说:“那董局长哪一年的?”董局长说:“我属虎。”
杨登科就知道董局长是一九六二出生的了,比自己小一岁,说明董局长看人面相还是有
眼光的。却故意道:“那董局长是一九七四年的。”董局长笑起来,说:“杨师傅你真开心。”杨登科说:“我看你真像一九七四年的,我算了算一九七四年是虎年。”
董局长知道杨登科是故意这么说的,觉得没有必要否定他,反问道:“你属什么?”杨登科说:“我属牛。”董局长说:“属牛是一九六一年的了。牛有献身精神,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杨登科说:“要不怎么说当牛做马,牛马不如呢,属牛的人只有一辈子卖苦力的命。还是属虎的好,虎头虎脑,虎背熊腰,虎虎生威,虎踞龙盘,都是好听和长人精神的词,一听就觉得是干大事业的,不像属牛的只能干干开车这样的力气活。”
董局长觉得杨登科说话风趣,笑道:“还有虎落平川,虎头蛇尾,虎口余生,你没说呢。如果是你当组织部部长就好了,不用劳神费劲去考察干部的德能勤绩,要用人时,只去派出所查查户籍,谁属虎提拔谁就得了。”
杨登科觉得董局长真幽默,对他就有了好感。
不觉得就到了市政府。董局长下车前,说:“市长办公会没有不拖堂的,估计不到下班之后不会散会,你先走吧,到时我走路回去,这里离市委也不远。”杨登科说:“那怎么行?我在这里等你。”董局长说:“真的不用等,我还没有这么娇贵。”
尽管董局长这么反复做了交代,但杨登科好不容易逮住这么一个跟董局长零距离接触的大好机会,怎肯轻易放弃?所以董局长下车走进政府大楼后,他就将车调了头,靠边停到一棵绿阴如盖的梧桐树下,一心猫在车上,开始守株待兔。给首长和领导开了二十多年车了,杨登科这点耐力还是有的。
杨登科一边为自己的耐力得意着,一边开了音响。是李双江的歌。杨登科知道老郭就爱听李双江的歌,车上有好几本李双江的带子。听了两曲,杨登科忽然想起董局长刚上车时翕鼻皱眉的样子,便没了听音乐的心思,啪一声关了音响。董局长为什么要翕鼻皱眉呢?莫不是他的习惯动作?杨登科略有所思地摇摇头,觉得不是。肯定是对什么不太满意。那是不满意这部车子么?胡国干开的红旗,刁大义开的豪华型桑塔拿,小钱开的普通型桑塔拿,都比奥迪档次要低,董局长也是坐过的,并没听说他有什么不满意的。那是不满意开这部车子的人?好像也不是,因为当时杨登科就自省过了,自己并没做错什么。
这么猜测了一阵,也没猜测出个所以然来,杨登科就出了驾驶室,坐到董局长坐过的后排位置上,再学董局长的样,翕翕鼻翼,又皱皱眉头。这一翕一皱,杨登科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闻到车上有一股不太明显的异味。这个老郭,大概是即将退休了,也就没有以前那么讲究了。杨登科便将四向车门全部打开,给车子通风透气。又开了尾箱,拿出水桶和抹布,去大楼里的卫生间提了水来,车里车外清洗擦抹起来。
搞完卫生,再关上车门,坐进车里,已没了一点异味,感觉舒服多了。却还不放心,又去传达室门口的小超市买了巴黎香水型清洁剂,前前后后都喷了一遍,这才坐回到驾驶室,重新开了音响,听起李双江的歌来。
这么弄了一个来回,下班时间很快就到了,大官小官们陆陆续续出了办公大楼,走掉了。却没见董局长的影子,肯定如他所说,会议又要拖堂了。杨登科并不急,他还巴不得办公会拖堂呢,拖得越久自己等得越久,等得越久越能体现自己对领导的真心诚意。
天色慢慢暗下来,估计会议也该散了,杨登科也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楼门口,生怕一不小心让董局长溜掉了。
偏偏董局长还是不肯露面。
却忽然瞥见大门外缓缓开进一部小车,竟然是自己单位刁大义开的那部豪华型桑塔拿。因为天色已暗,刁大义开始没注意到杨登科的车,将车停在了大门的另一侧。杨登科不知道他到这里来干什么,就下车过去趴到他窗前,说:“刁德一同志你来干什么?”刁大义这才愣了一下,说:“我来接董局长呀。”
杨登科觉得这挺有意思,说:“谁要你来的?”刁大义说:“除了曾德平,还有谁?”杨登科说:“我就是曾德平安排送董局长来开会的,怎么又惊动了你的大驾?”刁大义脸上红了,结结巴巴道:“曾德平说你是开着老郭的车来送董局长的,估计你送了董局长后就把车还给了老郭,所以才又通知了我。”
这话一听就有破绽,曾德平既然安排了人送董局长,怎么又会通知他刁大义呢?估计刁大义是打听到董局长还没回去,特意跑到这里来试试,如果确如他说的,杨登科送了董局长就将车还给了老郭,那他就可接住董局长了。杨登科便故意道:“那我走了,你在这里等董局长吧?”刁大义当然不好抢杨登科的彩头,何况桑塔拿也不比奥迪,忙知趣道:“当然还是你继续留下来等。”
刁大义将车开走后,杨登科又等了一阵,董局长还是没下来。滑稽的是门外又进来一部小车,这回竟然是小钱那台普通型桑塔拿。小钱也将车开到了刚才刁大义停过车的位置。车一停稳,小钱就下了车,走到大楼门口,偏着脑袋朝里探望起来,那样子有点像是小偷。杨登科悄悄走过去,冷不丁在小钱肩上拍了一掌。
小钱吓一跳,回头一看,见是杨登科,骂道:“原来是你!你还没走?”杨登科说:“我走了,你好来接董局长?”小钱说:“是曾德平给我打的电话,说董局长还没回家,以为你送了董局长可能把车还给了老郭,而老郭还在痛肚子,所以要我来代劳。”杨登科说:“那好啊,我走啦,你等董局长得了。”小钱望望门侧黑暗中的奥迪车的影子,笑笑道:“还是你好事做到底吧。”开车走了。
望着桑塔拿晃出传达室,消失于街外的车流之中,杨登科无声地笑了,觉得今晚的事还真有趣。杨登科分析了一下个中情由,董局长因为还没配专车,刁大义和小钱都送董局长到市政府来开过会,董局长肯定也会像杨登科送他到这里时一样,以市政府离市委不远为由,要小车先走,开完会他自己走路回家。加上今天杨登科是临时代老郭来送董局长的,也许不好拿着人家的车老在这里傻等,两个人也就动了心思,开着车来试试,没人等董局长更好,捡个便宜,有人在这里,也无所谓。
杨登科不免心生感慨,怪不得大家都想做领导,做了领导,走到哪里都有人牵肠挂肚,魂萦梦绕,如果是平头百姓,谁会有这样的福气?
正感叹着,楼里传出杂沓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有人出了大楼。可能是董局长他们的会议结束了。杨登科立即出了奥迪,朝大楼门口弹过去。恰巧董局长出了大门,低了头正要下台阶,杨登科甜甜地喊了声董局长。董局长没想到杨登科还没走,有几分惊讶,说:“我不是说过我走路回去的吗?”杨登科躬躬身,做个请的姿势,说:“董局长请吧。”
董局长大概是见杨登科苦等这么久,不坐他的车不好意思,只得上了车。杨登科扶扶方向盘,不知不觉间就将车开出了政府大院。董局长说:“其实走路去市委大院也要不了五六分钟,坐了大半天,也想走走路,你大可不必在这里等这么久。”杨登科说:“我在部队给首长开车时就是这么做的,习惯了。古人说慎终如始,领导是我送到政府来的,如果没把领导接走,就等于我没完成任务,心里总感到不踏实。”
杨登科就这么不露痕迹地道出了自己部队的经历,算是给董局长交了底。同时也间接告诉董局长,部队战士来自五湖四海,可谓千军万马,给首长开车的能有几人?因此给首长当司机的都是思想上最可靠,技术上过得硬,千里挑一挑出来的,决非等闲之辈。董局长果然首肯道:“怪不得,原来你是部队首长亲自培养出来的。”
这么随意聊着的时候,董局长忽觉得车里跟下午有了些许不同,不由自主翕翕鼻翼,又低头四下瞧瞧,说:“你给车子搞了卫生吧?”
杨登科有些得意,心想董局长下午翕鼻翼皱眉头,确实是因为车上有不好闻的异味。看来董局长还是个细心人。杨登科觉得自己没白忙活了一下午,说:“坐在车上没事可做,搞点爱国卫生运动,相当于锻炼身体。”董局长很满意,说:“这样好,开车的爱了国,坐车
的也舒服多了,各有所获。“
快望得见市委了,杨登科减慢速度,正准备横街,董局长说:“我就在这里下车吧。”杨登科不解,说:“董局长不回市委?”董局长说:“回市委。你难得倒车,我呢,在政府坐了一个下午,屁股都麻了,想走几步路,放松放松。”
杨登科只好将车靠到街旁,让董局长下了车。看着董局长从容横过街心,杨登科才犹豫着将车开走了。他有些怅然,好像接送领导的任务并没有真正完成。董局长真是与众不同,过去杨登科服务过的领导,无论是部队的还是地方上的,每次送他们回家,恨不得你把车子开进他的家门,哪像董局长这样有始无终,隔家里老远就下了车?杨登科想,莫非董局长真如他所说的,一是怕杨登科难倒车,二是要下车放松放松?
杨登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董局长这么做,肯定有别的原因。但到底是什么原因,杨登科这是第一次为他服务,摸不清他的深浅,不得而知。
许是兴奋,晚上杨登科给老郭打了一个电话,说:“肚子还痛么?”老郭说:“真是好心没得好报,我学了雷锋,还要遭人诅咒。你是巴不得我肚子真痛,开不成车,你好强占了奥迪去吧?”杨登科说:“我还没这么黑吧?我是感谢老兄的惠顾,给了我这个零距离接触领导的机会。”老郭说:“效果怎么样?”杨登科说:“董局长挺满意的。”老郭说:“那就好。我反正到了年龄了,吴卫东和曾德平他们不放什么屁,你就继续开着奥迪吧。”
老郭真够哥们的。大恩不言谢,杨登科调侃道:“我怎么好横刀夺爱呢?”老郭说:“去你的吧,假惺惺什么?”
第二天杨登科早早去了农业局,将奥迪停在坪里,拖过水龙头,又里里外外清洗起来。其实车子昨天下午弄干净后,董局长才坐了几分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杨登科是有意这么做的,好让局里的人将他和奥迪联系起来。果然大家上班时从一旁经过,都要停下问问杨登科:“奥迪归你了?”杨登科却说:“哪里哪里,昨天老郭龙体欠安,我代他接送了一回董局长,今天要还车给老郭,得弄干净一点。”
话里杨登科把自己跟董局长也联系上了。
不一会,曾德平也上班来了,见杨登科屁股撅得老高在洗车,便走过来,说:“杨科好勤快哟。”杨登科停了手中活计,说:“洗干净了,等会还车时,老郭心里舒服些。”曾德平说:“这倒也是。我记得那年下乡扶贫,见农民借邻居的锄头或犁耙用过后,不仅擦洗得干干净净,还要放火在炕上烘干了,才还给主人。”杨登科说:“是呀,洗净烘干,农具才不会生锈。只可惜城里没人家烧火炕,不然也将奥迪弄上去烘烘。”
说得曾德平粲然而笑,说:“杨科你真开心。”要走了,又吩咐道:“洗好车麻烦你到我办公室去一下,有话跟你说。”
杨登科不知曾德平有什么话不能在坪里说,非得到他办公室去说不可的。莫非是要把奥迪正式移交给自己了?但曾德平只是副主任,谁开什么车,还得吴卫东回来说了算。杨登科这么揣度着,加快了速度,很快洗完车,进了办公大楼。
一起共事十多年,曾德平的情况杨登科自然是非常清楚的。曾德平在吴卫东只是一般干部,还没调进办公室时,已是分管文秘的副主任。后来吴卫东通过杨登科,取得了陈老局长的信任,也调到办公室做了分管财务的副主任。按农业局的惯例,管文秘的副主任是局里的秀才,是要接班做主任的,所以曾德平的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对吴卫东并不怎么设防。不想局里调整干部时,将老主任调出了办公室,曾德平眼看着就要做上主任了,却被管财务的吴卫东捷足先登,抢占了主任位置。为此曾德平很不服气,还找领导吵过,要离开办公室,哪怕到别的科室做一般科员,也心甘情愿。领导过意不去,就给他解决了正科级待遇。待遇虽到了正科,但还是副主任,得归后来居上的吴卫东领导,曾德平心里还是不太平衡。只是考虑到与领导过不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也就不再跳出来吵闹。惟一的希望是吴卫东早些离开办公室,到时领导不安排他曾德平做主任,恐怕再也说不过去了。后来陈老局长下去了,曾德平偷偷乐了几天,以为康局长将视吴卫东为陈老局长的人,要将他弄走的,不想吴卫东却使了暗劲,并没离开办公室,在康局长前面跑得还挺红的。现在来了董局长,曾德平又动了心,不曾想董局长按兵不动,吴卫东仍稳坐在主任的位置上。曾德平就有些泄气,不知这个正科级副主任要做到哪一天才有望进步。
杨登科脑袋里想着曾德平的事,脚步已经迈进办公室副主任室。其时曾德平正在摆弄桌上的电脑,杨登科说:“曾主任是在与世界接轨吧?”曾德平说:“接什么轨?下载点资料,给领导写报告时多几个新鲜词,好蒙不明底细的群众。”
说着,曾德平撇开电脑,起身去关了办公室的门,回头对杨登科说:“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仅仅是我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还不见得就能成。咱们都是十多年的兄弟了,彼此知根
知底的,也用不着我来夸奖你,但众所周知,在局里的司机中,你各方面的素质,包括驾驶技术文化素质和为人处世都是最好的。“
曾德平说不夸奖,却还是夸奖了。只是他说了一大堆,杨登科也没听出他究竟要说些什么。杨登科说:“谢谢领导的表扬,年终考评时,你可要把刚才说的都写进我的考核材料里哟。”曾德平笑了,说:“谁表扬你了?我话还没说完呢。”杨登科说:“刚才我洗车时顺便把耳朵也洗干净了,就是为了来听领导指示的。”曾德平说:“说得真动听。看来还是要跟一把手跑,长进起来快。”杨登科说:“非常惭愧,离领导的高标准严要求相差得还很远,今后还得领导多指导,多栽培。”
废话了几句,曾德平这才放低声音,说了要说的话:“老郭已经到龄了,我的想法,还是你来开奥迪车的好。奥迪过去就是你开的,熟悉车况,而且刚才说了,你的技术也是最过硬的,奥迪暂时是局里最好的车,交给你领导也放心。另外开奥迪总比开那辆破面包强,至少领导会坐你的车,彼此多些接触。跟领导没接触,别说你那并不怎么起眼的电大文凭,就是硕士博士博士后文凭也没卵用。”
曾德平所说确实是大实话,这杨登科还是听得出来的。杨登科心想,没有诚心,人家是不会跟你说这样的大实话的。自己走背运以来,好久都没听人跟自己说这样的大实话了。杨登科正要开口表示感激,曾德平又说道:“我昨天就跟老郭说了我的想法,他也同意我的意见。我还跟他说好了,奥迪的钥匙就归你拿着,不必还他了。至于吴卫东,他回来后我去做他的工作。还有董局长那里,我也会找他认真汇报的。如果董局长没什么意见,吴卫东也不强行阻拦,那么这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哪个司机开哪台车,对于司机来说也许至关重要,在领导心目中,有时其实是不算什么的,如果真如曾德平所说的,奥迪车归自己来开,应该不在话下了。杨登科甚喜,说:“那就拜托曾大主任了,事成后,我掏钱请您的客。”曾德平半开玩笑道:“谁要你请客了?都是为了革命工作嘛。”
跟曾德平告辞来到楼下,杨登科心里头还热乎了好久。
走进司机班,老郭也来了,正在跟刁大义和小钱几个神聊。过了一阵,小钱要去上厕所,刁大义也被人叫走了,老郭才问杨登科:“曾德平跟你说什么了?”杨登科就把曾德平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老郭说:“曾德平也跟我说了这个意思。”杨登科说:“能行吗?”老郭沉吟半晌,说:“比较困难。”杨登科说:“为什么?”
老郭正要开口,小钱从厕所里回来了,老郭也就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说:“吴卫东还不回来,我兜里的钱都变成了油票,短裤都买不起了。”小钱拿出自己抽屉里的毛巾,在湿淋淋的手上揩着,说:“拿来我给你签吧。”老郭说:“你签字的笔,厂里还没生产出来。”
十六
星期天吴卫东就开会回来了。
杨登科欲找吴卫东说说奥迪车的事,想起曾德平已在自己前面许过愿,而自己人微言轻,还是少惹吴卫东,免得节外生枝,只专心候着曾德平的佳音。
星期一过去了,没有动静,杨登科照样开着奥迪,心里只稍稍有些不太踏实。
星期二又过去了,还没有什么动静,杨登科仍然开着奥迪,心里虚起来,好像奥迪是自己偷来的一样。想问问曾德平,觉得没有必要,他肯定正在做吴卫东和董局长的工作,有了结果你不问,他也会告诉你的。
星期三又过去了,依然没有动静,杨登科虽然开着奥迪,却已是诚惶诚恐的,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恶事。杨登科预感到成事的可能性不大,几次要给曾德平打电话,话筒都拿到了手里,最后还是放弃了。
星期四早上,杨登科心里记挂着车库里的奥迪,老早就出了九中,赶往农业局。一进传达室大门,杨登科的目光就粘在了锁着奥迪的车库卷闸门上。那扇卷闸门好好地垂着,跟杨登科昨晚泊好车下锁的时候并没什么两样。但敏感的杨登科总觉得那扇门有些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因隔着一段距离,又看不出来。
也许是自己神经质吧。杨登科这么安慰着自己,几步迈向车库。这一下杨登科看出来了,卷闸门好像关得不太正,门下有一条不大的缝。昨天杨登科下完锁,要走开了,还回头在门上瞧了几眼,那可不是这个样子。
杨登科心里一紧,知道不妙了。
果然杨登科掏出钥匙,刚碰着锁眼,还没来得及插到位,卷闸门就猛地一弹,哗啦啦卷了上去。杨登科吓了一大跳,松开钥匙,往后退了半步。立定了一瞧,才发现车库里面已是空空如也,奥迪车早已不翼而飞。
杨登科呆了,在空洞洞的车库门口立着,木头一般。
上班时候到了。曾德平来得较早,见杨登科站在敞开的车库门口一动不动,奥迪车却没了影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走过来,将杨登科拉进司机室,愤愤道:“这个姓吴的,他怎么能这样混账呢?昨天他还在我前面表过态的,同意你来开奥迪,今天开个主任碰头会通过一下,再给局领导说一声就行了,不想昨晚他先动了手。”
老郭也上班来了。他也往空着的车库里面瞧了瞧,进了司机班。见杨登科曾德平都在,便说:“一看就知道是吴卫东喊人撬开车库门,将奥迪拖走了。”曾德平说:“他要把奥迪拖到哪里去?”老郭说:“还能拖到哪里去?汽车修理厂呗。”曾德平说:“汽车修理厂?奥迪出了毛病?”老郭哼一声,说:“一个月前才搞了大保,哪来的毛病?”
曾德平将信将疑,说:“既然如此,拖到汽车修理厂去干什么呢?”朝老郭要了汽车修理厂的电话,打过去一问,奥迪果然在他们车间里。
杨登科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脑门,把那串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奥迪车的钥匙扔给老郭,一拳砸在桌子上,骂道:“这狗娘养的吴卫东,你也太欺侮人了!”呼地一下冲出了司机室。老郭和曾德平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意识到杨登科如果失去了理智,肯定会出事的。他俩愣了片刻,追了出去,这时杨登科已进了大楼。
杨登科满脸怒气冲进办公室的时候,吴卫东正坐在桌前,低了头签发票,旁边等着好几个人。杨登科二话不说,走过去,扒开两旁的人,大吼一声:“吴卫东,我日你祖宗十八代!”吼声没落,就一把抓往吴卫东衣领,将他从座位上提了起来。吴卫东懵懵懂懂的,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杨登科那高扬的拳头已经挥将过去,狠狠砸在了他鼻梁上。吴卫东往后一仰,摔到了地上,那还算周正的鼻孔和嘴巴立即歪了,而且糊上了黑红的血液。杨登科还不解恨,冲上去,骑在吴卫东身上,又高高地挥起了拳头。
那些等着吴卫东签字的人一时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傻傻地站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是随后赶到的老郭和曾德平箭步冲上前去,抓住了杨登科那再一次砸向吴卫东的拳头,将他拖出了办公室。
这件事的起因是吴卫东神不知鬼不觉拖走了奥迪,结果是吴卫东鼻孔和嘴巴遭了罪,所以双方都有不是的地方,局里只好各打五十大板,对吴卫东进行了批评教育,说他工作方法不得当;让杨登科出了吴卫东的医药费,还扣了他当月安全奖。本来安全奖是为行车安全设立的,杨登科没出安全事故,却被扣了安全奖,司机们都说安全奖不是这么个扣法。
杨登科对扣安全奖倒没有什么意见,说:“我尽管行车没什么事,却让管车的吴主任鼻孔嘴巴出了安全事故,扣安全奖完全应该嘛。”说得几个司机都乐了,说:“杨科你还不开心?你是几个钱痛苦,没痛在身上,人家吴主任的鼻孔和嘴巴是长在脸上的东西。”
杨登科和吴卫东的矛盾就这样升了级。
杨登科深知这一次跟吴卫东结怨太深,想在他手下有所作为已经没有可能,干脆把过去要求上进的想法抛开,过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起日子来。
不过要把曾经深深扎在脑袋里的那些登科进步的念头一下子完全抛开,这说起来轻松,想真正做到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所以杨登科尽管依然开的是破面包车,意志一天天消沉下去,可满脑子里装着的却还是那几天开过奥迪的事。尤其是那次送董局长去市政府开会的前后经过,他是怎么也没法忘怀。杨登科觉得那次在董局长前面表现得还是挺不错的,如果吴卫东没将奥迪拖走,自己再多跟董局长跑上几次,董局长也许会更加信任自己,让自己做他的专车司机的可能性也还是蛮大的。
这天晚上躺在床上,杨登科又将那次接送董局长的经过放脑袋里温习了一遍,一时忘了自己不利的处境,竟然忘乎所以起来,无法成眠了。激动了好几个小时,直到下半夜才恍惚睡去,可依然睡不沉实,天还没亮又兀地惊醒了。在床上烙了一阵烧饼,烙得身上骨头直发酸,干脆翻身下了床。
在宿舍楼下的操场上转了两圈,学校里才响起起床钟。杨登科怕影响寄宿学生早操,出了校门。也不知该往何处去才好,就低着头,沿街边人行道信步而行。也是习惯成自然,不知不觉就进了一道半敞开着的大铁门,猛抬头,才发觉到了局里。杨登科不由自主地开了车库门,将破面包车开走了。
在街上漫无目标地转了一圈,杨登科不知不觉将面包车开到了市委斜对面那次董局长下车的地方。原来下意识里,杨登科是想在这个地方候着,好接送董局长。
就在杨登科鼓着一双眼睛紧盯着市委大门时,远远瞥见一部小车开了过来,停在了市委大门右侧三百米处的小巷口。杨登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是他开过的奥迪车,方向盘后面好像是刁大义。看来吴卫东已让刁大义把奥迪从汽车修理厂开了出来。
不一会儿,董局长提个手提包从市委大院里出来了,径直往右边的巷口走去。奥迪副驾驶室的门就开了,里面下来一个人,原来是吴卫东,他一路小跑迎向董局长,接住他手上的提包,把董局长请上后排的座位,自己复坐回到副驾驶室。
奥迪旋即启动了,缓缓驶离巷口,进入正道,然后由慢而快,往远处飙去。
奥迪早已消失得无踪无影,杨登科还眼巴巴望着前方。街上的车辆慢慢多起来,有一部警车鸣着警笛飞速冲过来,将杨登科猛地惊醒,他这才赶忙掉转车头,回到了农业局。下了车,杨登科瞧瞧破旧的面包车,自觉有几分滑稽,心想你开着这么一部面目可憎的车子,也想把董志良请到你的车上来?你也是太天真了。
这一天董志良三个没到局里来,一打听,才知道他们下了县。
司机班里冷冷清清的。刁大义下了县,小钱这天被人叫走了,胡国干没什么事可做,也到局里转一圈就开了溜。
杨登科正愁找不到说话的对象,老郭和曾德平进来了。老郭是来拿退休手续的,在门口碰上了曾德平,曾德平就跟他进了司机班。一见杨登科满脸晦气,老郭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杨登科嫌老郭的笑阴阳怪气的,不想理睬他,转身就要出门。却听老郭在后面无头无尾地说了一句:“是不是晚了一步?”
杨登科就动弹不得了,老郭话含讥讽。杨登科干脆不走了,重新回到座位前,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老郭拿起桌上的报纸,眼睛在上面瞅着,嘴里却说道:“我刚才看见你的车停在市委对面了。”杨登科说:“我开的车,我想停哪里就停哪里。”
一直没说话的曾德平的手在桌上敲敲,对杨登科说:“你知道吗?为了争取这个机会,人家可早就在运作了。”
“谁?”杨登科死死瞪着曾德平,像不认得他似的。曾德平一笑,说:“你几岁了?还问我是谁?”杨登科也觉得问得幼稚,换了口气道:“刁大义肯定是到吴卫东那里去送了大钱。”曾德平摇摇脑袋,说:“局里冤枉送你读了两年电大,仅仅学会一个钱字。要知道有些送大钱办不到的事,偏偏用其他的手段还容易见效些。”
杨登科想起自己处心积虑给吴卫东和康局长送钱的事,觉得曾德平说的不无道理,问道:“那刁大义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曾德平便给杨登科说了一件事情。原来吴卫东的父亲前次出院后,不久又旧病复发,吴卫东要再度送他住院,他觉得自己挨不了多久了,不愿死在医院里遭火化,让吴卫东将他送回到乡下老家,好搞土葬。叫吴卫东发愁的是他老家是个不毛之地,哪里去找上等木料做棺材?这事不知怎么被刁大义知道了,他乐得一蹦老高,屁颠屁颠开了朋友的卡车回了自己老家。原来他老家是产林区,他父亲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做棺材的百年木料,刁大义不顾父亲的反对,把老人家做棺材的木料送到了吴卫东乡下老家。
杨登科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刁大义会来这么一手,换了他杨登科,就是想烂脑袋也想不出这样的绝招来。
这时老郭放下手中报纸,说:“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杨登科还傻在那里,半天才说:“我老家也算是半个林区,可惜却没有百年老木料。”
杨登科那苦大仇深的样子,老郭见了很是不忍,安慰他道:“据说董局长最近又在党组扩大会上再次表过态,他到农业局是来干事业的,不是来做老爷图享受的,所以他坚决不配专车,要与大家同甘共苦,所以你暂时也用不着担心刁大义会做成董局长的专车司机,而没了你的份。”曾德平一旁附和道:“那次会我也参加了,董局长确是这么说的。”
杨登科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够了,用虚弱的口气说道:“你们别安慰我了,我和吴卫东闹到了这个地步,我还不死了这条心?”曾德平说:“那不见得,他吴卫东难道会当一辈子办公室主任?”杨登科说:“吴卫东可不是等闲之辈,陈老局长在位时他是陈老局长的人,康局长一主政他成了康局长的人,现在来了董局长,他好像也挺得势的。”
曾德平哼一声,说:“我倒要看他是不是能永远得势。”
杨登科觉得曾德平话里有话,抬眼看了看他。曾德平自觉失言,掩饰道:“开句玩笑。吴卫东盘踞在我们头上,胳膊扭不过大腿,我们能把他怎么样?”起身走开了。
刁大义开着奥迪陪董局长和吴卫东到县里出差回来后,董局长虽然仍没指定谁做自己的专车司机,还是逮住谁就坐谁的车,但刁大义开的奥迪究竟是局里最好的车,又有吴卫东在后面照应着,跟董局长在一起的机会自然多得多。尤其是参加一些比较重要的活动,董局长还会主动提出要刁大义给自己出车。慢慢的,局里人就形成了刁大义已是董局长专车司机的印象,刁大义也常常以董局长专车司机自居,在杨登科他们前面趾高气扬起来。久而久之,刁大义就成了董局长事实上的专车司机,只不过董局长口头上不承认而已。
这天晚上,杨登科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看了老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干脆关掉电视,上了床。想起电大毕业后这一年多时间,处处受挫,一事无成,杨登科心情就更加低落,怎么也没法入睡。
偏偏这时床头电话不识时务地响了。
反正电话里也不可能传来什么好消息,杨登科连接电话的兴趣都提不起来,任凭铃声响了好一阵也不予理睬。已进入梦乡的聂小菊被吵了醒来,嘀咕两句,伸手拿起了话筒。原来是好一阵没见的钟鼎文要找杨登科。
杨登科只好把话筒捂到了耳边。钟鼎文开玩笑道:“是不是惊了你们的好事?”杨登科说:“我有这个情绪吗?”钟鼎文说:“有情绪要上,没有情绪,创造情绪也要上嘛。”杨登科却幽默不起来,硬邦邦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要不我挂电话了。”钟鼎文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嘛?是我借了你的米,还了你的糠怎么的?”
杨登科意识到自己也过分了一点。自己的遭遇又不是钟鼎文给你造成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在他前面耍脾气?也就缓和了语气,说:“对不起了,鼎文,是我自己不中用,不该这么对你说话。”钟鼎文说:“你这还是说话?你这可是训话,上级对下级训话。”杨登科正要解释两句,钟鼎文说:“不过你的情况我略有所知,我还是理解你的。”
又唠叨了一会儿,钟鼎文说:“你也不问问我在哪里给你打的电话?”杨登科说:“在哪里?在美国还是在加拿大?”钟鼎文说:“就在九中门口。”杨登科疑惑道:“九中门口?你到底要干什么?”钟鼎文说:“你不是火气正旺吗?我准备找个地方给你消消气。”杨登科说:“免了免了,我都上了床了。”钟鼎文说:“上了床有什么了不起的?天底下的女人就你家聂小菊有两只奶子?”杨登科忙捂住听筒,说:“你嚷嚷什么?”瞥了一眼聂小菊,幸好她已睡死过去,估计没听到钟鼎文的混账话。
人家都到了身边,杨登科只好披衣下床,出了九中。
果然钟鼎文的三菱就停在门口。钻进车里,杨登科说:“你们当警察的就是精力旺盛,这个时候还在外面游荡。”钟鼎文说:“我这不是为领导保驾护航吗?”杨登科说:“算了吧你,我在床上睡得好好的,要你保什么驾,护什么航?”
钟鼎文一踩油门,将三菱驶入街心,说:“是不是还到海天娱乐城去?据我所知,那个性感女郎还在那里。”杨登科差点又打起干呕来,说:“你少来这一套!我最见不得那种粗俗得要命的男不男女不女,人不人妖不妖的东西。”钟鼎文说:“说得这么难听干什么?人家那也是养家糊口的本钱,是一种职业,跟我做警察和你做司机,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这话确有几分道理。只是杨登科又觉得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说:“做警察和司机是卖自己的体力,那人妖却把自己做人的根都卖掉了。”钟鼎文笑笑,说:“你说得也太严重了一点,什么是做人的根?难道只有男女身上的生殖器才算是做人的根?”
此根并非彼根,钟鼎文把根的概念给偷换了。杨登科也懒得反驳他,闭嘴不声了。钟鼎文却有些意犹未尽,继续道:“登科实话跟你说吧,别看我这个派出所所长平时八面威风的,其实重压之下,也难免昧着良心做些伤天害理的事,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我还不如那个人妖,他卖掉的只是你所谓的做人的根,而我们卖掉的,却是自己的灵魂。”
杨登科不由得一震,仿佛身上某一根脆弱的神经被触着了。此前杨登科还从没听钟鼎文说过一句正经点的话,今天他竟然语出惊人,确属稀罕。杨登科看一眼钟鼎文,说:“几时成了哲学家了?”钟鼎文说:“什么哲学家,我是觉得这二十多年的警察做下来,不容易啊。”杨登科说:“看来是条条蛇咬人了。”
钟鼎文沉默片刻,说:“好吧,今天另找一个地方,免得你看了人妖伤心。”说着加大
油门,呜呜呜鸣响警笛,向市中心风驰电掣般驶去,唬得左右的车辆和行人往两旁直躲。出了繁华地段,钟鼎文才停了警笛,放慢车速,优哉游哉兜起风来。
杨登科知道这些鸣着警笛,招摇过市的特权车,不知内情的路人以为他们有什么紧急公务,其实多数时候都是抖威风,吓唬老百姓的。便说:“没卵急事,鸣警笛做什么呢?”钟鼎文倒也坦白,说:“无聊嘛。干我们这个行当的,没事就没事,有事就像鬼敲门一样,弄得你心惊肉跳,疲惫不堪。坐在车上,没事时拉响警笛,也刺激刺激自己。”杨登科说:“狼没来,你们将警笛拉得呜呜乱叫,行人车辆都给你们让路,狼真?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