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张南生和我同房而睡,我迷糊时,他突然放声大笑:“老雷,我终于发现我在哪一方面比你强了?你知道吗?五年来,我成功塑造了一个思想崇高、勇于献身的有为青年,你他妈虽然是演员,你的演技不如我。你服不服?哈哈!”
第二天,张南生还在床上打呼噜,我悄悄离开了他家。他临睡前的话对我是个打击,我还在黯然神伤,却又不得不服。
“哇塞,你回来的真是时候,最后一个菜刚刚起锅。”老洪在我家厨房里,做了一桌菜。
我心里不爽,把摩托车钥匙砸向他,骂道:“你他妈在我家干什么?拿你的车,给我滚蛋!”他接住摩托车钥匙说:“老子没地方住了,那婆娘不给我进门,大嘴又赶我出来,我不住你家住哪?你他妈让我睡大街呀?”我说:“关我屁事!你自杀得了,老子借你一把斧头!”
16
人再怎么进化,怎么标榜自己文明,也还是动物的一种。拥有一块自由的领地是动物习性,人照样不例外。可是,如今的人,和生活在动物园里动物差不多,各有各的笼子,活动圈子越来越小。上学前,家是我们的笼子,父母就像看守,上学后,学校成了笼子,老师是看守,结婚后,又回到家这个笼子,老婆成了看守。数不清多少人,在这三个笼子苦度一生?我从小就不安分,总在千方百计想办法跳出笼子,跳出圈子。离开怀城来到艺术学院,我以为跳出笼子了,但我没想我会这么快又回到另一个笼子。我和肖露露所组成的家,相信这辈子再也找不到比它更美好的笼子了。然而,笼子毕竟是笼子,尤其当我意识到它是笼子的时候,笼子外的世界更加吸引着我。
我不喜欢分分钟生活在肖露露的目光之下,这并代表我蓄意背叛她,我只想像动物一样,有一块属于个人的领地,可以自由自在地放纵自己的野性。我的确没长大,我渴望跟我的同龄人过相同的日子,这要从找乐子开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找乐子一个人是没意思的。我需要有个玩伴,艺术学院公子哥多的是,玩伴不少。但刚来那时没钱,有玩伴也没用,有钱以后,却没时间。等到露蕾公司步入正轨,我的空闲多了,又不敢在艺术学院找玩伴。玉米子的出现,非常及时,这小子有闲又有钱,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了玩的。他找到我以后,我们几乎每天都混在一起。
“你家不是搬了吗,你回怀城干什么?”我问玉米子,我有点想念怀城了,确切地说,是想家了。玉米子答道:“唉,回去接儿子。”我吃了一惊:“妈的,你讨老婆了?”他笑说:“老婆没讨,不过儿子三岁多了。哈哈,你忘记我是怎么被学校开除的了?”我明白了一些:“我以为你带人家上医院了呢?”他道:“是啊,我要孩子干什么,可她家人不同意,发现的时候都四个月了,医生说手术太危险。妈的,害老子不到十八岁就提前当老爸了,哈哈!”我问:“干吗不干脆娶了你儿子他妈?”他叫道:“靠!那么难看的女人,我怎么可能要来当老婆?再说,她家也不同意,不过,花几万块才把儿子拿回来。”我又问:“你儿子这么大了,谁养啊?”他说:“那女人生下孩子后,她家放到一个农村亲戚家寄养,她自己又回学校上课了,还考上一所省外大学呢,妈的,前段时间,我老妈梦见我儿子在街边要饭,赶紧叫我带钱去把儿子赎回来。唉,家里有小孩吵得要死,我都不敢回去了。”难怪这小子三天两头在酒店开房,我也没去过他家。
我们去郊外学打高尔夫,拿的是玉米子他老爸的会员卡,回来坐在的士上无聊得紧,我才跟他瞎扯一通,不过,我真的想家,今年的寒假要回家一趟了。学高尔夫有些累,我迷迷糊糊睡着。
“到了,山哥!”玉米子推了我一把。我睁开眼睛,车停在一栋陌生的大楼外,我说:“这是哪,来这里干什么?”玉米子下车说:“我老妈的公司,下车吧,等下带你去看我的新房子。哈哈,她刚才给我打电话,总算同意给我一套房了。”
玉米子属于玩得起的人,他老爸在一家省级银行当处长,老妈是个房产公司的总经理,他告诉我说,只要不玩进牢里去,玩什么他老爸老妈都不管。这大概是独生子的好处,我想羡慕也羡慕不了,即便我是独生子,我老爹也绝不会纵容我。
我没跟玉米子去见他老妈,我怕我这头长发把他老妈吓坏了,一个人坐在楼层走廊里抽烟。这家公司的生意看上相当红火,来看房的人很多,我也跟着去凑热闹。意外地发现,这些新开发的楼盘,地段比我们的培训中心偏远多了,价格却贵得惊人,而买楼的人比在市场买菜还踊跃,现房、期房都有人排队待购。我兴奋地给肖露露打电话,告诉她看到的情形,谁知她早就知道房地产开始发热了,说是正在联系合作伙伴。通过电话,我十分扫兴,人家当初买下那家破厂,就预料到这样的情形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感觉很窝囊,像个白痴。
不时朝我的长发行注目礼。又不是在台上演出,我不乐意在台下也有观众。
“房子到手了!”玉米子大喊大叫跑出大楼。我心中郁闷,没等他出来,下到楼底的停车场,边看好车边遛达。他来到我身前又说:“我老妈今天心情不错,给了一辆车子开开。”得意地用遥控钥匙打开一辆“桑塔纳”轿车。
我一方不发上了车,可玉米子这小子开车的技术实在差劲,毛手毛脚倒车,没出门就撞倒了大楼外的一堆花盆。我可不想让他害死,把他从驾驶座拉出来:“一边去!难怪你老妈不让你碰车,她是怕你送了小命。”
“哇,山哥,你还有什么不会的?”玉米子对我的开车技术五体投地。我说:“老子十六岁就开大解放上路了,这种车开起来跟玩具差不多,你他妈好好学着点,要不以后谁也不敢坐你的车。”这不是吹牛,那年有人找我老爹修车,修好后,人家请他喝酒,钥匙忘了取,我真的开一辆大解放在厂区兜圈子。当然。免不了吃了老爹一棍子。我的驾驶证是陪同肖露露学习时拿到的,不管是在打游击时期还是有了露蕾公司以后,每次演出都要租车,租的还是十几座的小客车。所以,我开车的机会不少,技术也就练出来了。
驾车行驶在街道上,我这才像如梦方醒。管他那么多呢,我是出来找乐子的,既然肖露露什么都运筹帷幄了,我何苦瞎操心?
玉米子的新房在一个新建的小区,地段不错,离市中心只有十来分钟的车程。一路上他向我介绍,是一套样板房来的,装修、家具、家电、厨房设备、日常用品,应有尽有,什么东西也不用搬。他邀请我跟他同住,我没有答应。
“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到了玉米子的新房,他还没打开结实的防盗门,门却从里面开了。一个卷头发的女人扑出来,把他搂进怀中。
“我特意回来看你儿子的!臭小子,自己还是小屁孩,居然敢生儿子了,害得我当姑妈。”两人分开后,女人的长相让我眼睛一亮。波浪似的卷发下面,半遮半掩的脸庞妩媚动人,尤其是身材十分丰满性感,比我们的模特李梅更胜一筹。女人把玉米子的脸掐得变成鬼脸,神态非常亲热。
玉米子见我被晾在一边,艰难地说:“啊,山哥,我姐姐,在澳洲念书,啊,我们共一个老爸。”难怪,我只知道他是独生子,没听他讲有个姐姐。看来他老爸也是个风流人物,要不也生不出这样的儿子。
女人从玉米子脸上松手,饶有兴趣地打量我说:“你朋友啊,这么好的身材,跟澳洲的白人也差不多。”我笑道:“大姐,你种族歧视呀,看不惯黄种人有好身材?”
“是啊,黄种人是比白人差嘛,身材差cock也短,没什么不对呀?”女人大言不惭。我差点昏倒,没抽烟也呛得大咳。玉米子问:“喂,cock是什么?”他姐姐朝他下身轻踢了一脚:“就是你造儿子的玩意儿,不学无术的东西。”我同意她对弟弟的评介,不过我实在怕了跟她站在门外讨论cock的长短。
“进来呀,我也刚到,臭小子,不是我回来,你休想拿到这套房子。不过,主卧室归我,我走以后,不许带女人睡我的床,不许乱动我的东西,除了打扫,不许人进去,听见了吗?”女人进了门像训儿子一样对玉米子又拍又揪,完了转脸向我:“叫我安妮,我又不是你大姐,乱叫什么?你叫什么名字?”我没好气地逗她说:“我叫雷山,你要是觉得吃亏了,叫我一声大哥补回来。”她还是有理:“你们黄种人就这德性,整天想当别人的大哥呀,大姐呀,叔叔阿姨呀,不知道你们要名字来干什么?”我说:“等你变成白人,再骂黄种人吧?”她叫道:“就是啊,我怎么这么倒霉,投错胎了,还生在这种破国家。要是我是白人,生在美国、在澳洲、加拿大也不错,法国还凑合。”她一脸向往,那模样不是天真,是做白日梦。
安妮和我针锋相对了几个回合,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话才好,在沙发上坐下抽闷烟。她像和我过不去一样,也在我对面的长沙发斜躺,手撑头向我:“你不会也有个儿子吧?”我说:“我自己没当够儿子呢?”
“没出息,就想当儿子,你当过男人吗?”
“你看我像女人?”
“哼,是有点像,我不是说你的头发。知道吗?一百个中国男人里,只有两个算真男人,人家白种人一百个里,只有两个是假男人。”
“你怎么知道,你试过?”
“当然啦,是不是真男人,不检验怎么知道?”
安妮眼睛秋波流动,一双丰满的乳房被身体挤压出深沟,几乎从低胸紧身衣蹦出来,故意朝我抬起的一条腿,掀开了裙子,露出窄窄的丁字内裤。是真男人都不可能不看这样一个横在你面前的尤物,我们争论的内容已经无关昆要。只是我怕流鼻血,不敢多看。
我和安妮轻劲,玉米子趁机打电话,我们安静他也打完了,大叫:“姐,我邀几个朋友开party怎么样,今天玩个通宵?”安妮拍手赞成:“好啊,多买一点酒,我要喝个痛快!”这姐弟俩真是一对活宝。
“雷山,你不要去,帮我接笔记本,我要洗澡。”
我和玉米子准备出门,安妮把我叫住,那口气像叫个多年侍候她的仆人。玉米子看完他姐又看我说:“山哥,我一个人去也好,要不车子不够坐。你跟我姐这么投机,接完电脑,和她吹吹牛。”鬼才跟你姐投机,不过,我居然乖乖留下。
把笔记本电脑接上电源,连上网络,也就几分钟。浴室里淋浴的水声让我坐立不安,我随手打开接好的笔记本电脑,视窗系统闪烁过后,电脑桌面跃出一支又粗又长的cock。这女人看来当真是个cock发烧友,我预感到还有事发生,或者说我期待还有事发生。
果然,安妮洗完澡,一丝不挂向我走来,挑逗地说:“就剩我们了,我要检验你的cock和你的身材是否成正比?”我听这话欲火燃了,怒火也烧了,两手一招双龙出洞,抓住她白晃晃的乳房,在她淫荡的叫声中,像是把她提拎而起,和我撞个满怀。
这些日子,与玉米子玩乐,他没少唆使女人引诱我,从未得逞,我像个坐怀不乱的丈夫,对肖露露忠贞不渝。然而,这一次我没有做到。安妮那一对丰硕的乳房,是两团烈火,能轻而易用举把我熔化掉。除此之外,她是我同学的姐姐、是国外回来的留学生、是认识不到一小时的女人、是鄙视中国男人的荡妇,多方面的刺激下,我的身体彻底失控。
“晚上再来过,一次检验不能下结论。”安妮双腿死死缠住我的腰。我坚定不移地穿上衣服,头也不回说:“等你身上好了再说,我对残花败柳没兴趣。”我何止是粗鲁,简直是性虐待,她身上最具诱惑的部位通通变红、变乌。即便她身上没有我的杰作,我也认为她是残花败柳。只是,走的时候,我感觉受虐的是我,不是她。
晚上,我没有参加玉米子的party,过后几天,他来找我,我以学校开始毕业考推托,不再跟他去,安妮亲自打来几次电话,我也不为所动。幸好那几天肖露露带模特到外地演出,不然,我再怎么会表演,也难以掩饰内心的不安。
“真乖,没见你在宿舍,以为又跟你那位老同学喝酒去了呢!”肖露露回来了。我正在琴房做钢琴编配的作业,边写边弹,她什么时候进来我也没察觉。她又问:“干吗不再家里做,这儿又闷又热?”家里有钢琴有空调,当然比琴房好,可我做坏事心虚,那是她的家。
我说:“太舒服的环境,什么也不想做,你又不在家,万一想你了,那怎么办?”我已经从不安中摆脱,“闷热算得了什么?为了补回拉下的功课,我买了一条绳子把头发吊上屋顶,又买了一把锥子,时不时在大腿上来一下,唉,可惜不是生在唐朝,要不你有个状元郎了!”
“去你的!”肖露露嬉笑拉我的头发,又要扯我的裤子,“我看看,是不是真的股锥刺了?”我大笑说:“晚上再让你验明正身。”她这才放手道:“演出结束了,客户待会请吃饭,我特意来叫你的。”我皱眉道:“真不是时候,马上有场球赛,老生教训新生,我牵头的,这怎么办?”她知道我不喜欢应酬,也不坚持,点头说:“那你打球吧,车子等我,我走了。哦,晚上、晚上早点回去。”羞涩地扫了我一眼。
已经日头西落,快到打球时间了,我也离开琴房,送肖露露到车边才分手。
艺术学院的足球场是另一个舞台,不同的是,表演的全是男人。本校的新生挑战老生,服装也不要求统一,老生们干脆赤膊上阵,新生则挖空心思地包装自己,球袜球衣一个比一个另类。用女生的话说,是“肌肉秀”较量“时装秀”,球赛胜负没有几个人关心。
“雷山,雷山!你的手机响。”
球场边帮老生看衣服的江媚眼大嚷大叫。进入最后一个学年后,江媚眼大概是对城里的男人彻底失望了,不再去寻找能够让她留在省城的老公,转而专注学业。她的基础与我相比不可同日而语,缺的课又不比我少,每学期的补考她都是常客,再不老实呆在学校,毕业也危险,别提什么分配了。
学生里有手机的人屈指可数,在副院长课堂上听手机闹了笑话后,我一般不在大庭广众面前炫耀。江媚眼像喊老公一样连喊了好几遍,我不得不跑到场边。
“你是雷山吗?”手机那头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得到我肯定后,男人又说:“你给我听清楚,你的女人在我手里,你想要她回去的话,晚上八点钟,拿一万块来领。”最后说了一个地点,挂掉电话。我惊恐万分,大汗淋漓的身上突然冷得发抖。我第一反应是肖露露被人绑架了,不加细想,抓起衣服,以百米赛跑的速度离开球场。
救人如救火,况且救的是自己的爱人。我才不管约定的时间,从银行取到了钱,一步不停,马上赶到约定的地点,冲进门就大喊:“我是雷山。”
这里是一间简陋的发廊,有两个男人和三个女人正在吃饭。我的到来把他们都镇住了,一个个端着饭碗瞪大眼睛看我。屋里静得吓人,这是我第一次面对面和流氓打交道,虽然来时做好了身陷险境的思想准备,但还是大冒冷汗。两个男人终于起身了,先是走到发廊门外警惕地看了看,一个头发和短跟我有一比的男人回头说道:“不是叫你八点钟来的吗?他妈的,最好别带警察,反正老子也不怕,你女朋友欠老子的钱,有借条的。”
“我女朋友在哪?”我这一会儿,突然间冷静下来,心里非常奇怪。肖露露自视极高,怎么会跟不三不四的人借钱?以往,即便做头发她也不会来这种肮脏、低级的破地方。何况一万块钱对她来讲有如九牛一毛,犯不着让人用绑架的方式逼债。
长发男人上下打量我:“钱带来了吗?”我还是坚定地说:“我女朋友在哪?”我社会经验不多,警匪电影却没少看。知道先见人,再给钱。
“下来吧!你男朋友来了。”长发男人向小阁楼叫了一声,完了坐上我身边的椅子,给我递了一支烟说:“哥们,别紧张,我们没把她怎么样。只要你替她还钱,马上可以把她带走,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听他这么说,我是放松了一些,点燃烟,也坐上一张用来洗头的椅子。不过眼睛一直盯着楼梯,只是当我看清阁楼走下的人时,嘴上的烟掉了,身体也从椅子上弹起。
“雷哥,我、我……,是他们逼我的。”阁楼下来的人不是肖露露,是那个被我找到的苏柳。我早就应该想到了,不说别的,单单一万块的赎金也和肖露露的身价相去甚远。我是心急如焚,搞得昏头昏脑。居然闹出这种大笑话?如果肖露露知道,恐怕非但不领情,反而当成受到了侮辱。
“逼你的?”长发男人拿出一张纸嚷嚷,“这是什么?白纸黑字,是你写的吧?钱没还清就想跑,天下哪有这种好事?哥们,是她叫我打你的电话,要不要带她走,你看着办。”
苏柳“哇”地大哭起来,不是这一声哭,我可能马上溜之大吉,撒手不管。这一声哭,我想起了许琴。
“拿去吧!”我把钱扔到椅子上,苏柳哭得更大声了。我和长发男人像做买卖一样,他点钞票,我看借条。最后,他满意地说:“爽快,哥们,也只有你这么高的人才看得上她。”他比我矮半头,我真想揍他一顿。
出了发廊,天已全黑。路上的街灯像一团团火,我心里也有火,什么话都不想说,走得飞快,苏柳可怜巴巴地小跑跟后。这么走了十几分钟,火气渐渐熄灭,肚子却呱呱乱叫,我坐进一家露天大排档。
“雷哥,我、我错了,你、你不痛快,打我一顿吧!”苏柳哭哭啼啼站我身前,“你和肖姐的恩情,我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我、我对不起你们……”她的身材站在哪都是鹤立鸡群,穿的又是肖露露刻意为她挑选的时髦衣衫,加上本就出众的容貌,不用哭也能引来许多目光。用不了多久,恐怕警察也会干涉。我不容她继续哭诉,抓住她一边手,像一对闹别扭的情侣,仓皇逃出大排档。
“你去洗把脸吧,让别人看见了误会。”
我们最后来到一家生意惨淡的小饭馆。苏柳从她逃婚开始讲起,痛痛快快哭诉了一番。我猜想的八九不离十,无非是流落街头饥寒交迫之际,遭到鸡头、老鸨的设计,痛而失身。落入风尘后,为了解决母亲的医药费、弟弟的学费,不惜以卖身担保,向鸡头、老鸨借高利贷。我对她失身的理由嗤之以鼻,对她借钱一事肃然起敬。
从洗手间出来,苏柳补了妆,显得光彩照人。饭馆老板坐在服务台后,看得直流口水。我有点饥不择食,边吃边对她说:“你也饿了,快吃点东西我送你回去。”她还是不吃,两眼哀求似地望我说:“雷哥,你、你不要告诉肖姐好吗?她、她不知道我坐过台。”我大吃一惊,扔掉筷子:“你、你那晚上没跟她解释。”说完,我知道问多余了,重重拍了一掌大腿。
谁会主动跟别人说自己当过“坐台小姐”?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那晚,本想把她推给肖露露,谁知她借高利贷回家以后,也得到了我们去找她的消息。肖露露问起她怎么来的,她便说是找到了我,而非我在酒吧与她“巧遇”。肖露露深信不疑,过后,又把她像宝贝一样带在身边,我一直没有机会跟她单独见面。肖露露和我提起她时,只是商量训练上的安排。我以为是肖露露知道她这一段不幸的经历后,难以启齿,有意避而不谈。到后来,我在迪斯科舞厅把她押回去,怕肖露露伤心,也瞒在心里不说。
“好吧,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讲。”我说的是心里话。英雄救美,救的是别人,肖露露肯定不高兴。虽说我问心无愧,可上次为许琴,我已经领教过她的敏感,这次再有不慎,那将越抹越黑。出了饭馆,我对苏柳说:“你最好不要让我们失望。另外,别忘了我是你的债主。哈哈!要好好表现,不然看你怎么还债?”后面的话只是想让她轻松一点,随口开的玩笑。她却像只小绵羊搂住我的胳膊,脸贴上我肩头,腻声跟我耳语:“雷哥,我会一辈子感激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慌了,连忙抽出我的手,跑到路中间拦出租车。
“哇,球星,你的球赛打夜场呀?怪不得手机也关了。”
肖露露已经陪客户吃完饭,穿浴衣坐在客厅里看苏柳走台的录像。我送苏柳上出租车后,没再去学校,身上还是踢球的打扮。经她这么一说,莫明其妙心虚,倒了一杯水边喝边说:“赛球早就结束了,不过赛酒刚刚收场。还好,我老人家两场比赛都赢了,就是累得够呛,快来帮我踩一踩背。”我趴到长沙发上,暗自庆幸在小饭馆喝了两瓶啤酒,身上酒气仍在。
肖露露脱掉鞋子,像爬楼梯一样,笑嘻嘻地扶墙踩到我背上:“喂,你感觉到我胖点了吗?” 演出没那么多了,她的体重是有所上升。我说:“是啊,比上个月沉了点,不会是有喜了吧?”她大叫道:“去你的!嘴巴越来越臭。”重重蹬了一脚,我差点没把啤酒吐出来,呻吟说:“我的天啊,你想在我身上走猫步呀?”她发笑说:“嗯,蛮好的,我试试。”抬脚做势又要给我来一下,我吓得反手把她拉倒,两人跌成一团滚到地下。
扭打嬉闹了一阵,肖露露不来了,躺在地手撑头看电视:“咱们是不是急了点?”我趁机解开她的浴衣,里面什么也没有,我手贴在她双乳上,装傻说:“生孩子吗?是急了点,咱们自己没长大呢!”她大笑揪我的耳朵,让我脸朝电视:“谁跟你说那个,我说苏柳,这丫头整天心事重重的,我问她又不说。是不是我逼得太紧,给她的压力太大了?”我扫兴地接她的话说:“你总算发现了!整天像灌鸭子一样,这样要她学那样也要她学,本来很有趣好玩的事儿,让你搞得死气沉沉、枯燥无味。你看她那模样,哪有一点美感?跟地下党上刑场就义差不多。”她叹息道:“再有几个月就要参赛了,你说怎么办?”我说:“照我看,放她的假,让她回家住几天。”她点头说:“好吧,听你的。我们去一趟上海怎么样?那里正好有一个比赛。还有,现在房地产越来越热了,咱们也要开始着手准备……喂,你听见吗?”
我盯着电视走神了,电视里苏柳并没有我说的那么难看,婀娜多姿的身躯,仿佛一步一步走向我,温顺娇怯地把我搂住。我冲动油然而生,猛地将肖露露分腿抱起,粗鲁地进入她的身体,痛得她长长吸了一口气。我这才清醒过来,温言道:“对不起,酒劲上来了。”我想抱她进卧室,她摇头阻止,咬我的耳垂娇声说:“又是赛球、又是赛酒,这么不爱惜自己,不怕人家心疼呀?”我羞愧难挡。
17
我想念海南了。从梦里开始的,梦见了李胖子,我跟他打架,竟然不是他的对手,落荒而逃。这个梦很长,简直是我在海口生活一年的另一种版本,有意思的是,后来我在椰树下替人擦鞋,那个叫沈晶的女人是我的师傅。
“这是海吗?怎么不蓝的?妈的,像个渔塘。”
老洪站在海峡渡轮上看大海,一脸失望,“喂,前面什么都看不见,船这么走,不会迷路吧?”这家伙每天都催我上路,他早早收拾好行李,我没答应带他去,我出门他跟屁股。车票我让他自理,到了海安渡口,船票我也让他自己排队。半响我才答他说:“迷路才好,朝直走就能到美国了。”他大叫道:“他妈的,你骗谁呀?这么小的船去美国?去大海里喂鱼差不多。”这家伙没有笨到家。不过,船到了海峡中心,翻风起浪,渡轮颠簸得利害,吐得他差点想跳海。
“喂,等等我!老子什么都吐干净了,一点力气也没有。”
终于靠岸了,走出新港,老洪像爬一样落在我后面,他大概想来住一辈子,拿的行李和搬家一样。我懒得理他,独自上了一部出租车扬长而去。
回家整整一个月,老娘似乎忘记我说过我的假期是一个月,不再催我出门。而老爹获知我表哥是骗子后,对我的态度那是一百八十度转弯,从小到大他给我的笑脸,也没有现在一天给的多。我越来越害怕呆在家里,倒不是怀念以前战战兢兢地面对父母,我实在是有愧于他们给我的敬重。
“起床!你他妈不上班呀?”
老洪真的在我家住下,我家有三层楼,空房不少。老爹老娘不想他睡大街,收留了他。我也无话可说,每天还得叫他起床。
“我不干了!”老洪赖在床不起,“一个月才三百五,不够老子打麻将呢!”他一直是临时工,剧团效益好坏,他一样拿三百五。原先有个公务员老婆依靠,现在什么都没了。我说:“你他妈想在我家白吃白住呀?”他从床上坐起道:“谁说白吃白住?我给你家做菜做饭,打扫卫生,我是你家的长工啊!没找你要工资算你命好。”我气得将他连人带被窝一起拖下床。他也不生气,大笑说:“反正老子跟定你了,你在家,我哪都不去,你出门,我在你屁股后。哈哈,有胆量把你我宰了!”我拿他没法,扭头就走。
外面天气不错,走在阳光下,跟钻进被窝似的。连续几天的阴雨,又冷又潮,人都快发霉了,谁不想把自己拿出来晾一晾?街上骤然热闹,和大年初一也差不多。我到修理铺坐了一会儿,老爹忙得没空接我的烟。乡下农民准备春耕,趁天晴把农机拉进城修理,人和机器挤满修理铺门里门外。不是我不屑帮忙,老爹新招了两个小徒弟,我成了看客。
“雷山!”
有人叫我,声音小心翼翼,似乎极不情愿,像在试探我的耳朵是否灵敏。如果换了别人,我也许听不见,可是,叫我的人是许琴。
“我以为你走了?”
这句话同时出自我们两人之口。许琴有些尴尬,不停拉扯脖子的围巾,掩饰脸上的表情。与她不期而遇,我突然恼火起来,真想问她,是不是以为我走了,才敢出门?被她奚落“坐飞机包出租”之前,我每一天都在街上踯躅,无时不刻盼望与她“巧遇”。她是有意躲避我,我能感觉得到,她害怕我向她声明我们的分手作废。
一阵手机铃打破我们的沉默,许琴摸出手机说:“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自然地别过头,不让我继续看她泛红的脸。她的打扮又回到老样子了,即便是冬天,她身上的衣服也不像是为了御寒,像是一道掩藏自己的防御工事,拒人于千里之外。记得有一次,她穿上了我送给她的一件无袖裙,高兴的我花了一个月的工资,请她到附近的地级市吃西餐。我猜想,那件无袖裙,她一定扔掉了。
“你腿脚真快,害我找了半天。”老洪这个跟屁虫来了,“今天在哪吃早餐,随便点我也没意见,不用上茶楼了。哈哈!”我想要他快点消失,拿出一张二十元说:“给我买包白嘴的三个五。”他接了钱,发现了许琴,像是有意不走,缠着我说:“白嘴三个五?你以为这里是海口呀,黄嘴的也找不到。”我推开他说:“买不到你就别回来。”真想一脚揣死他,在许琴面前,我连粗口话也不敢说。
“你、你把头发剪了?”许琴终于接完电话,见我一言不发站在街边等她,大眼睛总算略带歉意地看了我一眼。我冷漠地说:“我的头发没有什么用处了。”她喃喃道:“你、你总是两头走,长发,光头。”大概她想起了我长发的用处,脸色再次现红。我心里酸痛,点燃一根烟说:“原来你是以头看人。”她默然,十指交叉又放开,忸怩地反复几次,半响才道:“你、你在一定海口过得不错吧,还是大城市比较适合你。”她是没话找话。我可不想再把自己憋坏了,朗声说道:“现在我最想知道,一个女研究生是不是适合我?”她脸色由红转白,目光也变冷傲:“你不要逼我好吗?”我回了一个冷笑说:“一年前,你要当研究生,动员我到大城市去,我反对。今天,你做了研究生,我也到大城市去了,你却说我逼你?你想过我的感受吗?难道我只是你的一支破雨伞,天晴了,可以丢弃了。”说到激动处,我挥舞的手打到经过的路人身上。她不敢面对我,骄傲的头歪向一侧说:“我早就想和你说,我知道对你不公平,可是,我真的已经忘记你,我们、我……”我粗暴地打断她的话,大叫道:“你忘记了吗?如果你能够忘记,就不会对我坐飞机还是包出租喋喋不休,也不会把自己关在家不敢出门,更不会对我是光头还是长发感兴趣。你连欺骗自己也做不到。归根到底,是因为瞧不起我是个演员,你害怕自己爱上我,玷污了你崇高的形象!”
我不管她有什么反应,说完掉头就走。我的声音与吵架无异,引人瞩目,围观的人被我的愤然离去推翻了两个,撞倒了两个。这时候,要是有人给我一把西瓜刀,我可能会在人群中砍出一条血路。我发现我越来越现实,一年前,再给几个胆,我也不敢跟她讲这么直接的话。尽管如此,我给她留了余地,给自己留了余地。我知道我干了什么,我横蛮地突破她的防御阵地,故意伤害她的自尊心。我在考验她,我也在考验我。有时候,我不敢问自己是否爱她?我害怕她只是我理想爱情中的一个角色,生搬硬套的角色。就好像神话里的仙女,我可以在臆想中让她尽善尽美,但我不可以得到她。
“你想当街长呀,满大街乱跑?”
老洪又找到我了,摩托车后座上还有江媚眼和吕大嘴,江媚眼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三人像一块三明治,到哪都引起轰动。
我视而不见,双手插进裤兜继续向前走。老洪把摩托车停在我面前,挡住去路,嚷嚷道:“喂,你怎么回事,小许老师好像哭了,你打人家了是吧?他妈的,这么文静的女人你也打,亏你下得了手?”
不提打女人也就罢了,江媚眼顿时义愤填膺,她是现成的受害者,被老洪打的伤痕还没好全。下了摩托车,马上在老洪脑门上打了一个“爆栗”,跟着抡起手掌,又送上一记响亮的耳光:“去你妈的!别的女人不该打,我就活该了?没跟你算账呢,有脸打抱不平,我让你打、打、打……”又是抓头发又是扯衣服,当街追打老洪。
老洪好不容易才脱身,灰溜溜不敢还手,以摩托车为掩护,狼狈地东躲西藏。这一闹,街上开了锅,像看戏一样,起哄嬉笑声不绝于耳。
“好了,好了!”吕大嘴在一旁笑够了,拦住江媚眼,“打男人打女人咱们回家关起门再打,妈的,在这里打又不能卖门票,有什么意思,走,到我家去!”
老洪还想跟我说什么,我懒得跟他废话,揪住他的衣领说:“老子的烟呢?”他递给我烟,嬉笑说:“算你运气好,找遍全城才找到一包,不过价钱贵得很,我吃个早餐,二十块不多不少。”
到了吕大嘴家,男人女人都不打了,刚才的事谁也不提,跟没发生过一样,几个人乖乖坐下打麻将。
打麻将的确是砌城墙,四堵城墙拼就的城池,散发出一股神奇的魔力,帮助你隔断脑子里的烦丝愁绪,让你全心全意置身其中,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尽管许多人离开这座城池之后,往往追悔莫及,暂时遗忘的烦恼,甚至不减反增,但只要有人引诱,又毫不迟疑再三再四。难怪有人说麻将也是一种毒品。比如老洪吧,打起麻将来,老婆离婚的事抛到九霄云外,身上的钱输光了,赊账打,没人给他赊了,干脆把未到手的当月工资八折下注。依旧打得兴高采烈、谈笑风生,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是赢家。我承认我也入迷了,或者说是故意入迷的,根本不管是赢是输,只要脑子没空就好。
“真是红中,我糊了。”江媚眼才是赢家,糊的多了,这会糊一手杠上花也说得轻描淡写,换了别人少不了大呼小叫。我和老洪输得最多,他的工资肯定由江媚眼代领了,惟独吕大嘴这个老狐狸不输不赢。
“喂,老洪,今天我听马脸说你不干了,怎么还有工资?”吕大嘴揭老洪的底。江媚眼像练过鹰爪功一样,我没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抓住坐对面的老洪的头发:“他妈的,想蒙我,说,你的帐怎么清?”老洪吃痛地说:“你着急什么呀?我是这个月不干了,上个月的工资没发呢!”江媚眼这才松手。
吕大嘴挑唆不成,又道:“还是雷山潇洒,人家打牌那才叫娱乐,在玩不在钱。哈哈,打这么多次,没见他赢过,给钱还是那么爽快?”我说:“少废话,砌牌,你不是不想打了吧?”我感觉这家伙有这个意思,大概是手气不好,打得无趣,所以故意挑起事端。我没麻木够,还不到收场的时候。
老洪也不想打了,跟着插嘴道:“喂,小山,你一年收入有个十万、八万吧?”我瞪了他一眼说:“十万、八万?你给我呀?老子以前的头发也没有十万、八万。”
江媚眼笑道:“十万、八万算什么?你们没见过雷山真正有钱的时候,其实啊,他最有钱还是读大学那会儿。全身上下都是名牌,一双袜子就百多块。出入全是打的,从来没在学生食堂吃饭。有次他请我们班的人去练歌房,一晚花了两千多。那年头,敢这么花钱的我还没见过。”
吕大嘴巴不得有话可说,假装对我肃然起敬,牌也不砌了:“兄弟,你不会北京是来的落难公子吧?”老洪更是打嘴兴叹:“啧、啧!小山,我操,看来跟着你没错,什么时候也让哥们过几天有钱人的日子?”
我点燃一支烟,故作镇定地说:“他妈的,你们跟江媚眼起什么哄,她想心安理得赢我的钱,才这么胡说八道,你们两个笨蛋居然也信?你们今天刚认识我呀?老子要是真的有钱,会在这种破剧团呆他妈三年?老子神经病呀?”这个圈子里的人,没几个的话能当真,尤其江媚眼,本身就乱七八糟,所以我从不担心她拿我以前的事乱说。
果然,吕大嘴和老洪同时朝江媚眼说一声,“无聊!”继续砌牌。
“我胡说八道?”江媚眼跟我较上劲了,“你搞的那个露雷公司现在还在,昨晚看电视,你以前那个老婆给模特比赛当评委呢!”我给一口烟呛得差点窒息。
“露雷公司蛮有名的,我在报上见过。”
“哇,他以前有老婆了?比小许老师漂亮吗?”
吕大嘴和老洪又来了兴趣。江媚眼得意地笑说:“他以前那个老婆,女人见了都不敢再打他的主意。喂,雷山,是叫肖露露吧?”
我像给人狠狠踩在脚上,吃痛地蹦起,打算推乱已经砌好的牌,出手却推翻了整张麻将桌。三人没想到我发这么大的火,谁也不再吱声。
“不打了,不打了!”我的声音大得回响阵阵,人也发疯似地冲出吕大嘴家。
冬天的凌晨三点钟,安静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惟独我的脚步声有点生气。如果在海口,我可以随便找个地方买醉,可以到通宵迪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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